第1页 阿勒泰的角落
- 章节名:阿勒泰的角落
- 页码:第1页
阿勒泰的角落
李娟
95个笔记
◆ 离春天只有二十公分的雪兔
>> 我们用模模糊糊的哈语和顾客做生意,顾客们也就模模糊糊地理解,反正最后生意总会做成的。不擅于对方的语言没关系,擅于表达就可以了。若表达也不擅于的话就一定得擅于想象。
>> 有一个冬天的雪夜,已经很晚了,我们围着火炉安静地干活,偶尔说一些远远的事情。这时门开了,有人挟裹着浓重的寒气和一大股雾流进来了
>> 沟通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啊!
不管怎么说,买都已经买回来了,我们还是挺喜欢这只兔子的。太漂亮了,不愧是十块钱买回来的!比那些三四块钱的兔子们大到哪儿去了,跟个羊羔似的。而且还是活的呢,别人买回来的一般都是冻得硬邦邦的。
>> 比起死去的东西,这种将死未死的才更可怕,总觉得就在这样的时刻,它的灵魂最强烈、最怨恨似的。
>> ……实在不能忍受死亡。尤其是死在自己身边的东西,一定有自己的罪孽在里面……
>> 都说兔子胆小,可我所知道的是,兔子其实是勇敢的,它的死亡里没有惊恐的内容。无论是沦陷,是被困,还是逃生,或者饥饿、绝境,直到弥留之际,它始终那么平静淡漠。
>> 它总是比我们更轻易地抛弃掉不好的记忆,所以总是比我们更多地感受着生命的喜悦。
◆ 喀吾图奇怪的银行
>> 于是,这棵栖满了孩子的树在下一秒钟内,像掉果子一样,扑扑通通,转眼间就掉得一个也没了。只剩一地的树叶。
>> 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的情景是:银行院子里平整地铺着没膝厚的积雪,雪地上深深地陷着一串脚印。偶尔回单位办点事的职工进去时都只踩着同一串脚印聪明地(其实是毫无办法地)进去。因此,一整个冬天里银行门口就只有那一串脚印。
◆ 我们的裁缝店
>> 裁缝这个单门独户的行当到了今天仍然还在继续流传,可能是因为,总是有那么一些地方的一些人,仍生活在不曾改变之中吧?
>> 正式的拜访和赴宴更是要精心准备礼物,一般都是送一块布料,里面裹一些食品。于是每家人的大箱子里总是压着几十幅布料,一米长的,两米五长的。
>> 经常看到小家伙脚上穿着鞋帮子,手里提着鞋底子,鼻子冒着泡泡,满小镇乱串着消磨童年。
>> 恶劣的气候和沉重的生活过滤了柔软的,留下了坚硬的。
>> 但迎着她的面孔静静地看的话,很难不会为那一双美丽清澈的、卷曲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所打动。她的额头光洁明亮,她笑起来的时候,整齐的牙齿饱满晶莹。实在想不通,有着这么一张美丽面孔的人,为什么给人更多的印象却是平凡呢?可能她的灵魂是谦卑的吧……可能她的美丽正是源自于她内心的甘于平凡。
>> 但是,她们粗糙的浓妆后仍是一副安心于此种生活的神情,放肆的话语里也字字句句全是简单的快乐。
而我,却总像是不甘心似的,总像是在失望,在反复地犹豫……
不知道她们这样的青春,滋生出来的爱情又会是什么样的。
>> 但我们的房子里却温暖和平得让人没法不深感幸福:锅里炖的风干羊肉溢出的香气一波一波地滚动,墙皮似乎都给香得酥掉了,很久以后会突然掉下来一块。至于炉板上烤的馍馍片的香气,虽然被羊肉味道盖过了,闻不到却看得到——它的颜色金黄灿烂,还漂着诱人的淡红。小录音机里的磁带慢慢地转,每首歌都反复听过无数遍,歌词也失去了最初的意思,只剩一片舒适安逸。
>> 最固执的是一些老头儿,偶尔来一次,取了衣服却死活不愿试穿,好像这件事有多丢人似的。即使试了也死活不肯照镜子,你开玩笑似的拽着他往镜子跟前拖,让他亲眼看一看这身衣服有多合身,多“拍兹”(漂亮)。可越这样他越害羞,甚至惊慌失措,离镜子还有老远就双手死死捂着脸,快要哭出来似的。
>> 当这个孩子再来看望她的衣服时,我们就取下来让她拿走。小姑娘那个乐呀!紧紧攥着衣服,满面喜色,欢喜得都不敢相信了,都不敢轻易离开了。她在那儿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看我们都不理睬她了,这才慢吞吞挪出房子,然后转身飞快跑掉。
>> 婆婆嘛,好得很嘛!”她说着揽过旁边那个又矮又小的老妇人,拼命拥抱她,“叭”地亲一口,又说:“等裙子做好了嘛,我们两个嘛,你一天我一天,轮流换着穿嘛!”
>> “家里鸡少了公公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家里鸡很多吗?”
“多得很。”
“五十只?一百只?”
“七只。”
“啊——”太不可思议了,“七只鸡少了三只,你公公还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
“……”
当地男人不过问家务,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 来这里做衣服裙子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可爱,可爱得简直都不忍心收她们钱了。哪怕是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撒起娇来,也跟小姑娘一样动人。她会像念诗一样哀叹自己的青春,满脸难过,眼睛却狡猾地笑。
>> 深夜的村庄沉静、寒冷,有时候有风,有时候没风;炉子里煤火黯然,似乎里面覆的全是厚而冰冷的煤灰,炉板上烤着的馍馍片在很长时间以前就焦黄了,后来又渐渐凉了,硬了。人静静地坐在缝纫机前,一点一点摆弄着一堆布,一针一针地缝,又一针一针地拆。时间无影无形,身心沉寂……用牙齿轻轻咬断最后一根线头,天亮了。
>> 一边干活一边轻轻地交谈。更多的时候,似乎所有的往事都已经说完,再也没有话题了。疲惫也早已挨过了可以忍受的限度。那时,一件件衣服只剩下套过公式后的死尺寸及规整的针脚……
>> 是呀,从我们当裁缝的第一天起,就发誓一旦有别的出路,就死也不会再干这个了。但到了今天,仍不是最后一天。我们在做裁缝,假如有一天不做裁缝的话,我们还是得想别的办法赚钱过日子,过同样辛苦的生活。都一样的——可能干什么都一样的吧?
◆ 看着我拉面的男人
>> 一个人穿过安静明亮的喀吾图小村。白天的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一只鹤走来走去,时不时会迎面碰到。
◆ 喝酒的人
>> 我喜欢那样喝酒的人,我觉得他们真的把酒当成了一样好东西来品尝。在他们那里,酒最次也是一种驱除寒冷的必需品。而不像群聚拼酒的人,又唱又跳,又喊又叫的,喝到最后,估计给他上点白开水他也无所谓了——甚至分不清了,照样兴奋得要死。我觉得他们不珍惜酒。
>> 乡政府的秘书马赫满每喝醉一次,就到我们家订做一套西服,还很认真地讨价还价。而他平时穿着很朴素,甚至很寒碜。我想,一套体面的新衣服肯定是他长久以来都不能实现的一个愿望吧。
>> 不过他会修电灯开关,我家电灯开关的拉绳有一段时间有了问题,连续拉扯五六下灯才亮,他过来修了一下,修得它只拉三四次就能亮了。
>> 尤其看到那些喝醉了的人,眼神脆弱又执着,脚步踉跄,双手抓不稳任何东西。他们进入另外的世界里了,根本不接受这边世界的约束,甚至生命的威胁也不接受。真的觉得酒实在是太神奇了,温和的粮食和温和的水,通过了一番什么样的变化呢?最终竟成了如此强烈不安的液体……当我们一日三餐,吃着这些粮食,喝着这些水,温和地日滋夜补,谁能知道它们在我们身体内部,在更为漫长的时间里,又进行着一些什么样的变化……当我们一日日老去了,身体被疾病打开了各种各样的缺口,当我们拄杖蹒跚地走,神志也渐渐模糊了……人的一生,莫非也是一场缓慢的酗酒过程?突然想到一个词:殊途同归。呵呵,世界太神奇了。不会喝酒,也罢。
◆ 尔沙和他的冬窝子
>> 那是我们永远也不能去到的地方。只知道,从那里回来的羊群,都是沉默的,忍耐的,有所洞悉而无所在意的。
>> 一顶顶低矮简陋的毡房后,高高垛着的梭梭柴和羊粪块,是这个冬天最后的温暖。总有些时候柴不够烧了,女主人小心而忧伤地计划着日子,男主人站在高处看天,判断最近两天能不能出门拉一趟柴。
>> 我的英吉沙小刀虽说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但我还是好喜欢。总是随身带着,沉甸甸地揣在口袋里,时不时摸一下,觉得那是自己最好的东西。
>> 那里的冬天又是另外的一种陌生,从十一月到次年四月的漫长时光全静默在刀尖轻微的明亮中。
>> 她原先是一个定居家庭里出生的农村姑娘,但是有朝一日突然操持起游牧生活来,却是那么熟门熟路,似乎是血液里的某种遥远记忆在沉重的生活中被唤醒了。
◆ 叶尔保拉提一家
>> 一群鸡在屋前屋后没完没了地刨土觅食,照我看来,土里真的什么也没有,但它们还是日复一日不懈努力。
>> 站在空荡荡的家门口四下张望,下面半坡腰上的树林子只露出树梢尖儿,环绕着这个土坡。更远更低的地方是黑色的收获过的土豆地。再往下看则是被两岸的树林和灌木严严实实遮盖住了的河流。
>> 叶尔保拉提妈妈每次洗过衣服,水攒多了,就猴着腰“吭哧吭哧”一口气端一大盆子到我们这边,急步走进屋子,然后痛快非凡地,“哗啦”一下子泼开。房间里顿时猛地阴了一下,水迅速渗进泥地,地面上“哧啦哧啦”冒着细碎的泡泡,凉气一下子蹿了上来。
>> 他侧过脸去的时候,我看到这孩子的额头高而饱满,眼窝美好地深陷了下去,小鼻梁圆润可爱地翘着,脸颊鼓鼓的,下巴好奇而夸张地往前探着。真是一个精致完美的侧影。这是只有年幼的生命——一切最初的、最富美梦时刻的生命——才会呈现出来的面目。
>> 又想到了叶尔保拉提妈妈的黑走马……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我像是刚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又像是一个到了最后时刻仍然一无所知的人……
>> 生活一旦稳定下来,繁杂的细节就出现了。而生活动荡时,家居简便清晰。所以游牧的毡房子里总是整洁有条理的。无论什么家私器具,都有自己源自传统的固定位置。
◆ 河边洗衣服的时光
>> 最重要的是她家做的酸奶最好最黏,而且她还舍得往你碗里放糖。别人家的酸奶一般不给放糖的,酸得整个人——里面能把胃拧成一堆,外面能把脸拧成一堆。
还可以兜着那些脏衣服下河逮鱼。不过用衣服去兜鱼的话……说实在的,鱼鳞也别想捞着半片儿。
>> 夏天真好,太阳又明亮又热烈,在这样的阳光之下,连阴影都是清晰而强烈的,阴影与光明的边缘因为衔含了巨大的反差而呈现奇异的明亮。
四周丛林深密,又宽又浅的河水在丛林里流淌,又像是在一个秘密里流淌,这个秘密里面充满了寂静和音乐……河心的大石头白白净净、平平坦坦。
>> 夏天的那些日子里,天空没有一朵云,偶尔飘来一丝半缕,转眼间就被燃烧殆尽了,化为透明的一股热气,不知消失到了哪里。四周本来有声音,静下来一听,又空空寂寂。河水哗哗的声音细听下来,也是空空的。还有我的手指甲——在林子里的阴影中时,它还是闪着光的,可到了阳光下却透明而苍白,指尖冰凉
>> 河水很浅,里面的鱼却很大,而且又大又贼的,在哗啦啦的激流中和石缝中,很伶俐地、游刃有余地穿行,像个幽灵。你永远也不能像靠近一朵花那样靠近它,仔细地看它那因为浸在水中而清晰无比的眼睛。
>> 而我是一个最大的消失处,整个世界在我这里消失,无论我看见了什么,它们都永不复现了。也就是说,我再也说不出来了,我所能说出来的,绝不是我想说的那些。当我说给别人时,那人从我口里得到的又被加以他自己的想法,成为更加遥远的事物。于是,所谓“真实”,就在人间拥挤的话语中一点点远去……我说出的每一句话,到头来都封住了我的本意。
◆ 河边的柳树林
>> 这些树木并不曾因为失尽树叶枯竭而死。它们分明是还有生命的,似乎明天就能抽出新的叶子来。它们还是那么柔软有弹性,用手摸着冰冰凉凉,似乎里面还有水分在流淌。
>> 可是,怎样才叫“更好一些”呢?唉,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可说的,总是没有停止,也没有继续。
◆ 门口的土路
>> 这条河在上游还没分岔的地方是又宽又深的,浪水一注一注地翻涌,是我见过的最有气势的河流之一。河中央横七竖八泊着好几艘钢铁的淘金船,漆成橙红色。船上的传送带一圈一圈地转动,金子在复杂的过程中渐渐从河底深处的泥沙里被分离出来。我
>> 于是到地方后,脚丫子脏得像两块老生姜似的,便踩进河边的浅水里洗,心却是喜悦自在的。那时,总会听到远远地有人在河中央的船上喊我,吹着口哨。
>> 反正我也乐意这样一天一天陪他慢慢耗,要是一次性就把钱全收回来了,那多没意思啊,那样我的裙子和凉鞋就没机会穿了……
>> 在那个夏天里,那条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完,却始终没能和想象中那个人走在一起。后来倒是遇到一个有趣的司机,也同样高高兴兴恋爱了一场。
我和司机——他叫林林——也是在这条土路上认识的。
>> 第一次是不太愉快,不过开始恋谈爱以后,一切就突然不一样了。不管他的什么都觉得好得不得了,
>> 好像这条路来来去去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走似的,好像这条路从来都是这么安静,一万年都不曾被使用过了。可是它明明刚刚迎来浩浩荡荡转场的牧队呀。
◆ 有林林的日子里
>> 后来我学会了辨认柴油车和汽油车的马达声,这样,远远地听一听,心里就有底了,不必像原来那样只要一听到有汽车声音就傻头傻脑往外跑。但是,不多久,居然又给她们看穿了,一有动静,她们总是会比我先作出判断:“耳朵别支那么高了,这个是汽油车!空喜欢一场吧你?”……唉,等待真是漫无边际。
>> 这是一个被废弃数次又被重拾数次的小小村庄。这里没有电,过去的老电线杆空空地立在村落里,像是史前的事物。这里处处充斥着陈旧与“永久”的气息。
>> 金黄的颜色逼迫着湛蓝的天空,抬头望一眼都觉得炫目。乡村土路上铺着厚厚的足有三指厚的绵土。但这土层平整、安静,没有印一个脚印。没有一个人。河在低处的河谷里浅浅流淌,从高处看去,两岸的树木一日日褪去了厚实的绿意。羊群陆续经过,沉默着啃食白柳的叶子和枝条,使得那边的情景渐渐疏淡起来。而芦苇和其他一些灌木丛色泽金黄,越发浓密、浩荡。
>> 那个晚上,月光渐渐移没,房间里黑暗寂静。而窗外天空明亮,世界静止在一种奇怪的白昼里。想到林林的大白车此时正静静地停在月光中,车斗包垫上冲着清冷的天空高高地插着一把铁锨,像是高高展示着无穷无际的一种语言……那情景异常真实,仿佛从来便是如此,永远不会改变。
>> 真是奇妙,要是没有爱情的话,在巴拉尔茨所能有的全部期待,该是多么简单而短暂啊!爱情能延长的,肯定不只是对发生爱情的那个地方的回忆,还应该有存在于那段时间里的青春时光,和永不会同样再来一次的幸福感吧?
>> 永远都在一边抛弃,一边继续。
◆ 孩子们
>> 我们这里小孩的玩具一般都是空酒瓶子。空酒瓶子很好玩的,因为它可以用来装水。而且,装了水后,还可以把水再倒出来。
>> 有好几次,我们不想给钱,让这些孩子随便从货架上取点价值两块钱的零食什么的。他们不干,非要现钱不可。给了现钱后,才很放心地对着货架指指点点,要这要那,直到两块钱刚好花光为止。
还有些孩子卖完牛奶后死也不花钱,攥着钱趴在柜台上观察半天,把摆在货架上的几乎每一种商品的价格都咨询一遍,包括鞋钉和苏打粉在内。问完了就在那里悄悄地想了又想,最后悄悄地走了,悄悄地跑到别的小杂货店,再花无比漫长的时间逐一对比、细心推敲、反复取舍,最后再悄悄回到我们店里作最后一轮挣扎……最最后,还是捏着钱坚定地离开。不知道那钱最后到底花掉没有。
>> 孩子的心离我们多远呀!尤其他们是能够长大的、能够和此时此刻完全不一样的事物,就更显得很神秘很奇妙似的。当他们喃喃自语地在草丛里寻找什么东西,当他们把一颗完全能够一口就吞下的糖分成无数次耐心吮完,当他们互相之间有条有理地谈论着在我们听来乱七八糟的话题……小孩子的幸福多么宽广!他们又那么娇嫩,永远一副需要保护的模样,小手软乎乎的,小胳膊捏一捏就碎了似的,那么地脆弱……但他们的想象力却那么强大,仿佛他们其实是依赖着这种想象——吸吮这想象的丰盈乳汁而成长着的。
>> 不管怎么说,无论怎样令我吃惊的事情,到头来都是能想得通的。我所面对的是一种古老的、历经千百年都没什么问题的生活方式,它与周遭的生存环境平等共处,息息相关,也就成了一种与自然不可分割的自然了。生长其中的孩子们,让我感觉到的他们的坚强、纯洁、温柔、安静,还有易于满足、易于幸福——这也是自然的。
◆ 深处的那些地方
>> 我就喜欢这样慢悠悠地走啊走啊,没有人,走啊走啊,还是没有人。没有声音,停下来,侧耳仔细地听,还是没有声音。
回头张望脚下的山谷,草甸深厚,河流浓稠。整个山谷,碧绿的山谷,闪耀的却是金光。
>> 但离开了不久,身后突然有“花儿”(西北民歌,多为情歌)陡然抛出!尖锐地、笔直地抵达它自己的理想去处——上方蓝天中准确的一点,准确地击中它!……又浑身一颤,又长长地叹息,再渐渐涣散,涣散……并为这些涣散开去的旁枝末叶饰以华丽的情感,烟花般绽放在森林上空。
>> 我活在一个奇妙无比的世界上。这里大、静、近,真的真实,又那么直接。我身边的草真的是草,它的绿真的是绿。我抚摸它时,我是真的在抚摸它。我把它轻轻拔起,它被拔起不是因为我把它拔起,而是出于它自己的命运……我想说的,是一种比和谐更和谐、比公平更公平、比优美更优美的东西。我在这里生活,与迎面走来的人相识,并且同样出于自己的命运去向最后时光,并且心满意足。我所能感觉到的那些悲伤,又更像是幸福。
◆ 和喀甫娜做朋友
>> 生活带着人们在荒野里四处流浪,谁又知道下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呢?谁知道今后的命运又会有着什么样的面目呢?
>> 刚开始相互间一片空白嘛,有待了解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话题满地都是,一抓一大把,聊起来活络极了,根本没有以后的那些生硬和拘束。在气氛最欢乐的时候,我们聊起了骑马的事情,她说她家离这儿有四个小时的骑马路程呢,根本就在边境线一带了。
>> 我看哈甫娜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随意又开朗,抢着说话,哈哈大笑。一点也看不到和我在一起时的那种拘束。她们之间好像从没有正式地明确过什么“朋友”的关系吧?
我有点嫉妒,只有一点儿。也有点失落。
>> 很多东西自己都不曾真正地面对过,我怀疑得太多,回避得太多。但其实也知道,自己想得到的却是更多更多……
◆ 带外婆出去玩
>> 可惜这个算盘没打好,别看外婆年龄大了,人还灵醒得很呢。又刚刚从内地来,看到什么都稀罕极了,玩心比谁都重。一听说我们要出去玩,就不声不响一个人悄悄地换了衣服和鞋子,戴上草帽,拄上拐棍,早早地站到路口等我们了。
◆ 外婆的早饭
>> 清晨里,世界的第一缕炊烟在群山和森林间缥缥缈缈地升起了。我又朦胧睡去,梦里也去到了炊烟所抵达的最高处……
◆ 秋天
>> 每年秋天的时候,总会发生那么一两次火灾。大概是因为森林的渴望太巨大太强烈了吧?当它经过如此繁盛的夏季后,前来迎接的却是秋天——消沉和寂静的秋天。于是它就燃烧了。
>> 水边团团簇生着漂亮的水草。这种水草没有旁逸斜出的枝子,一束束纤细地,整齐干净地扎在水中。总觉得那更应该是刺绣出来的事物,说不出地精致、雕琢。
漂浮在水面的落叶,就好像静止在空气中央一样。还在水底投下了清晰的阴影,阴影四周泛着亮光。
>> 在一些阴天里,这条河看起来似乎流淌得柔缓一些,颜色看起来也更深更厚了,接近了绿色。还有一些日子,很奇怪地,不知道为什么这条河看起来又泛着明亮的银灰色,非常寒冷的颜色。到了冬天,这条激情的河则会猛地安静下来,波涛翻滚的水面被平平整整地铺上了冰,积着厚厚的雪。
>> 牛羊散在河边,细心地啃食草地。河岸边收割过的麦茬地泛着整齐的金黄,地势起伏动荡。有一块地正在被焚烧,青烟缭绕,烟气荡过来,闻起来是干燥的香气。我穿过烟雾走进麦茬地,啄木鸟“夺、夺、夺”的敲击声在高处回荡。抬起头来,麦田四周白桦林的林梢,用雪白和金黄的颜色深入着蓝天。
>> 在金光灿烂的麦茬地里,一棵高大庄严的西伯利亚云杉笔直地站在秋天的正中央。只有它还葱茏碧绿地停留在夏季之中。大地金黄,远山的山巅已堆起了银白的积雪。
◆ 狗
>> 我总是穿得厚厚的,暖暖和和的,一个人在废墟里慢慢地走。河岸高阔,急速奔淌的河水挟裹着深重的寒气迎面扑来,风呼啦啦地吹。走着走着,后面跟上来的野狗便会越来越多。但无论再多也是极安静的,相互之间保持着距离。
>> 那是死在愤怒中的事物,是有强烈的灵魂的。这灵魂附在植物上,植物便盛放花朵;附在河流中,河便改道,拐出美丽的河弯……自然总是公平的,总会平息一切突兀的情感。至于那些生来就对周遭万物进行着损害的,快乐而虚妄的灵魂,因为始终不能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何不妥,也会坦然轻松地过完一生,又因为毫无遗憾而永远消失。让世界波澜不起。但愿如此。
◆ 我们的房子
哈哈哈,很有生活画面。
>> 这个炉子砌得实在太漂亮了!只可惜不抽烟。做一顿饭下来,把做饭的人熏得一身腊肉味。更可气的是,用这个炉子烧饭时,人往哪儿坐,烟也往哪儿冒。又没有什么风,反正它就是要追着咬着你不放。难道是因为我身上静电太强了?
>> 这个炉子砌得实在太漂亮了!只可惜不抽烟。做一顿饭下来,把做饭的人熏得一身腊肉味。更可气的是,用这个炉子烧饭时,人往哪儿坐,烟也往哪儿冒。又没有什么风,反正它就是要追着咬着你不放。难道是因为我身上静电太强了?
>> 而我妈却是有力量的。她强大到简直快要随心所欲。她举重若轻——所有艰难的事情,都被她做得像是伸手从树上摘下一颗苹果。她蔑视艰难——无论那颗苹果摘得再艰难,也仅仅只是一件摘苹果这样的事而已。我想,大约所有的吃过苦、受过罪的身体和心灵,从此都不用再害怕什么了。
>> 那样的夜里,梦境都是漆黑一团的。睡醒的时候,动动手指头,才知道自己还有手指头,说出一句话来,才知道自己还有声音。有时候会流泪,流下泪来才知道自己还有眼睛。但除了流泪以外,这双眼睛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都看不到。只好紧紧闭上,重新进入睡眠。
>> 阳光扫射到的玻璃金黄明亮,却一点儿也无法透过它看到外面的情景。而还没有触及到阳光的那些玻璃格子却是清晰透彻的,可以看到外面深沉的蓝天和蓝天中转瞬即逝的飞鸟。
◆ 坐爬犁去可可托海
>> 雪野无边无际,西面的群山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天空是深邃优美的蓝色,大地是浑然的白。没有一棵树木,除了河谷边突然窜起的一群乱纷纷的乌鸦和匆匆迎面而过的几个骑马人、几架马爬犁,整个世里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颜色了。打量着这样的世界,久了,肯定会患上雪盲症的。而打量过这样的世界后,再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衣服的颜色像捂了一层雾气似的,黯淡陈旧;又像放大镜下的事物,纤毫毕现。恍惚而清晰——这两种原本对立的感觉到了此刻却一点也不显矛盾。
◆ 妹妹的恋爱
>> 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有人跑来提亲,我们想着她一天一天地大了,该知道些事了,不管成不成也得和她商量一下。结果,可把她吓得不轻,一整个冬天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裹上大头巾,一溜小跑。
>> 不像大地方,人一聪明,心就深了,就会伤人。
>> 在阿克哈拉恋爱多好啊!尤其在秋天,一年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忙完,漫长而悠闲的冬天无比诱惑地缓缓前来了……于是追求的追求,期待的期待……劳动的四肢如此年轻健康,这样的身子与身子靠在一起,靠在蓝天下,蓝天高处的风和云迅速奔走。身外大地辽阔寂静。大地上的树一棵远离一棵,遥遥相望。夕阳横扫过来,每一棵树都迎身而立,说出一切。说完后树上的乌鸦全部乍起,满天都是……在遥远的阿克哈拉,乌伦古河只经过半个小时就走了,人活过几十年就死了,一切似乎那么无望,再没有其他任何可能性了。世界寂静地喘息,深深封闭着眼睛和心灵……但是,只要种子还在大地里就必定会发芽,只要人进入青春之中就必定会孤独,必定会有欲望。什么原因也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有,我妹妹就那样恋爱了。趁又年轻又空空如也的时候,赶紧找个人和他(她)在一起——哎,真是幸福!
◆ 拔草
>> 一行大雁从北向南整齐地横过天空,是这大风中唯一无动于衷的事物。看着它们如此寂静地飞翔,像是通过天空的屏幕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情景。看得人动弹不得,仰着脖子想要流泪
◆ 点豆子
>> 过我也有些怀疑呢:干燥的大地,坚硬的种子,简单的操作,食物就是这样产生的?劳动的力量真是巨大啊,还有大地的力量,种子的力量。种子像是这个世上所能有的一切奇迹中最最不可思议的。想想看:它居然能在最最粗砾的大地上萌生出最娇嫩的芽,居然能由一粒变成很多很多。
◆ 金鱼
>> 金鱼在水里游,像是这世上没有的一种花朵。细致的鳞片在水波回旋处闪烁,世上永远没有一种宝石能够发出这样的光芒。它的鳍与尾袅袅款款,像是缭绕着音乐。金鱼就是浸在水中的舞蹈!它轻盈地上升,袅袅篷开绚丽的尾,像张开双臂一般张开透明的双鳍……又缓缓下沉,向我游来……鱼能在水里游,就像鸟能在天空飞一样神奇。充满了美梦。
◆ 三个瘸子
突然想起我成长的玩伴,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家养了一只黑背狗名叫赛虎,眼睛瞳孔是宝蓝色,像宝石般晶莹深邃,早上还会叫我起床,下了晚自习回家,我骑自行车刚到巷口,远远便看见赛虎在二楼楼梯前爪把着围墙望向我回来的方向,一看见我,又迅速穿过院子,跑到门口发出急切的欢迎叫声,我大学时狗去世了,我接到这个电话,两三天没吃饭。
>> 还有一个瘸子是小狗“赛老虎”。
“赛老虎”是“赛虎”的别称,除了“赛老虎”外,我妈还管它叫“赛赛”、“虎虎”、“赛同志”、“赛猫”、“赛小白”、“赛老板”等等。很肉麻。
>> 回到家后给我妈说起这事,她责怪我当时做得不对:“老人给的东西怎么能拒绝?哪怕是五毛钱也应该收下。”
我们猜想,这难道是哈萨克族的礼性之一吗?不是怜悯,而是祝福。
◆ 粉红色大车
>> 我想摸摸他的手凉不凉,谁知刚伸出手,他便连忙展开双臂向我倾身过来,要让我抱。真让人心疼……这孩子身子小小软软的,刚一抱在怀里,小脑袋一歪,就靠着我的臂弯睡着了。一路上我动都不敢动弹一下,怕惊扰了怀中小人安静而孤独的梦境。
◆ 点评
点评:★★★★★
草木动物,淳朴的生活,也许慢节奏的生活更能让我们找回自我,简单的物质才能让我们有精力欣赏到不一样的风光。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