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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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节选
在有权保持沉默的年纪拒绝沉默,为依然热血有梦的人们敲鼓拨弦。 做主持人风险小,各方点赞的多;而当了评论员,就不是喜鹊而是啄木鸟,今天说东明天说西,你动的都是别人的利益,说的都是让好多人不高兴的话,不得罪人不可能。
“做一个新闻评论员,最重要的素质是不是要有思想?” 我回答:“不是。做一个称职的新闻评论员,最重要的是勇气、敏锐和方向感。”我至今信奉它们,并用来约束自己。 某一年新闻中心内部颁奖,问到我的感受,我答:“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听到这句不太“高大上”甚至显得有些灰色的答谢词,年轻的同事有些不解。我解释:身在这里,还没走,守土有责;到点儿就撞钟,守时,可谓敬业;更重要的是,还得把日常的工作撞成自己与别人的信仰。这话不灰色,应当重新评估价值了! 守土有责,就是偶尔有机会,用新闻的力量让世界变得更好。而更多的时候,得像守夜人一样,努力让世界不变得更坏。后者,常被人忽略。 谣言常常传遍天下,而辟谣也时常寂静无声。 目前的中国,人群中的对立与撕裂愈演愈烈,作为一个新闻人,不能加重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面对误解甚至有时是曲解,也总得努力去理解。我很少辩解,原因是:你以为是理性沟通,可常常被当成娱乐新闻,又让大家解一回闷。而这,还真不是我的职能。
当年胡适在喧哗的时代,把范仲淹的八个字拿来给自己也给青年人:“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很多年后读到它,认同。今天,我们依然不知道未来,可如果不多说说期待中的未来,就更不会知道。思考可能无用,话语也许无知,就当为依然热血有梦的人敲一两下鼓,拨三两声弦。更何况,说了也白说,但不说,白不说。 接受了这样一个概念:幸福需要三个层面的因素,物质、情感和精神。我又将它引申了一下:物质是基础,情感是依靠,精神是支柱。 如果没有物质基础,情感和精神也是脆弱的。为什么?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毫无疑问,吃饱了,穿暖了,对一个人的幸福来说太重要了。 过去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我们以为只要拥有了物质基础就会幸福,忽略了情感和精神的作用。后来发现它只是个基础,如果情感和精神上有所欠缺,依然不会幸福。 那年3月5日,温家宝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当中出现了“尊严”二字,当晚我在《新闻1+1》的直播里说:“我终于看到了这个字眼,这是一个比让中国成为GDP世界第一还要难以实现的目标,但它毕竟已经出发了。” “尊严”是我看到的最富有诗意的政治语言。国家既然确立了这样的目标,接下来就还会思考很多问题,比如,到底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如果只有奥运、亚运、世博才算大事,老百姓的事都是小事,那就麻烦了。 北京申办奥运会的时候,全国人民支持率是97%。倒也不意味着咱们装假,而是那时我们还把幸福寄托在某种成就感和荣誉感上。我们还把个人的幸福跟一个国家、一个时代、一个百年未圆的梦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个瘾一定得过。 就好像中国人非得过足了开车的瘾,才会重新回归骑车和步行;非得把乱七八糟的情感都体验一遍,才重新体会到家庭的可爱。
幸福和信仰有关吗? 我的上一本书前言叫《幸福在哪里》,后记叫《明天,开始信仰》,我想幸福应该跟信仰有关吧。但我还是要不厌其烦地声明,我所谓的信仰,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宗教—宗教也并不简单,但怕大家理解得简单。 中国人的宗教观是什么呢?人跟佛之间互惠互利。大家都有很强的功利心,进到寺庙里,啥事?想生孩子,找观音。啥事?身体不太好,药王殿。啥事?缺钱,财神爷。 有信仰的最大好处是什么?有敬,有畏。当你的内心里上有天、下有地的时候,你很踏实,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事。 有人问,白岩松你信什么?我说,我信一些大的词汇,比如忠诚、友情、勤奋、家庭……就职业而言,我相信新闻有助于这个社会一天比一天好,如果哪一天我不信了,也就不再做新闻了。 人生中得意和失意都只占5%,剩下的90%是平淡。你能不能把那90%的平淡过得不那么平淡?不太容易,尤其年轻的时候更不容易。 我观察我的儿子,他不太爱喝白开水,也不太喝茶,爱喝各种饮料,甜的,刺激的。因为人生淡,年轻的时候味道少,他需要用更强烈的味道,去给自己一种触碰。 百米比赛会有一条固定的终点线,即使你跑得慢,十几秒、二十几秒也到了,总能撞线。 但幸福没有终点线。有的人刚跑不久就到了,有的人跑很久也没到。我曾在一本大学校刊的封面上看到一句话:“也许我们喜欢的不是成熟,而是走向成熟的过程。”同样,也许我们追求的不是幸福,而是追求幸福的过程。 人家说假如一个外星人掉入地球—掉到其他国家命运可能相同,掉入中国会有不同的命运—要看掉入哪个省。如果掉到陕西,就会把它埋上,一百年后再挖出来;如果掉到浙江义乌,就制造一批模型;如果掉到东北,训练训练上二人转舞台;如果掉到北京,“赶紧问下是什么级别,要不不好接待”;如果掉到广东,一般都是做汤喝了。这是外星人,换成苹果,掉到哪个省都是给吃了。 中文是可以一再被重新“发明”的。怎么讲?常用汉字只有几千个,但是每当你要落笔成文时,总会承载着或主动或被动的重新发明汉字的可能。 厦门的诗人舒婷,很多年前路过神女峰,写下“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这两行诗,有哪个字你不认识吗?没有。但是她把我们都很熟悉的汉字重新组合在一起,就诞生了“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意境,而且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诗歌里就存在着这些看似无用、但每天都在重新生长的中文的无限可能。 海子写过“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这是海子最伟大的一句情诗,依然是大白话,但是它有我们最凝练的情感。当一个民族持续二十多年都不读诗,甚至厌恶诗,把诗歌边缘化,你就知道我们生活中发生了什么样的问题。 有很多人问我,哪本书对你影响最大?每个人都想得到一个功利性的结果,“影响最大”的一定最有用。但我觉得,除了新华字典,所有读过的书都像是不断汇入江河的涓涓细流,帮助你慢慢地成长,变得壮阔、深远。你怎么知道是哪条汇入的溪流让黄河成为黄河,让长江成为长江?同样,我这一路上从书中汲取了这么多营养,无法界定到底是哪本书塑造了我。 也有学生跟我沟通关于读书的想法,提出很多类似“我喜欢读书,但我的很多同学都爱看美剧,我是不是需要坚持”这样的问题。其实炫耀读过多少书和炫富没什么区别,都挺招人讨厌的。另外,当你开始用“坚持”这样的字眼去描述读书时,已经坏了。 读书是一种乐趣。最重要的是,能够带来乐趣的,是读书本身,而不是读书以后的结果。 南开大学在1937年7月底被炸成一片废墟,当时的校长张伯苓发表讲话:“本人对于此次南开物质上所遭受之损失,绝不挂怀,更当本创校一贯精神,而重为南开树立一新生命。”蒋介石就是在南开被炸之后的第二天,做出全面抗日的决定,他讲了一句话:“中国在,南开在。”而张伯苓的儿子从军学习飞行,最后驾驶那种简陋的飞机,在与日本人的战争中阵亡了。 累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跑步,跑完以后,累的是腿和脚,但心和脑子都缓过来了。这也是一种辩证法。 通常对“自由”的理解是狭隘的,真正的自由在内心。可以探究而且能得出一定结论的就不算辽阔,比如宇宙;无法掌握的才是最辽阔的,比如人心。创造就是对固有牢笼的挣破。 我们很难指望这些休闲活动演变为创造力,也很难让心灵腾飞。因为我们既不习惯与自己对话,也不习惯仰望星空。我们想闲却又怕闲也不会闲。
没钱,是穷人;有钱没闲,也只是打工者,不管你有多少钱都是。有一些钱又有一些闲,才有可能让生命多些有质量的色彩。但有闲不会闲,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也依然离成为生命的贵族太远。
把有闲,当成对生命的奖励与激励,我们还需要时间!
:“体育如何影响一代人?”伦敦奥组委的一位官员回答:“体育教会孩子们如何去赢。”这句话很正常,在中国,很多事都能教孩子们如何去赢,但是他的下一句话让我格外感动:“同时,教会孩子们如何体面并且有尊严地输。”
这是中国人很缺乏的一种教育。在我们的教育体系中,孩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学习过如何体面并且有尊严地输?
体育赛场上永远是“胜者不变败者变”,生活中,往往也是这样,被挑战者以不变应万变,挑战者才要出奇制胜。失败逼迫人们不得不变革。
1978年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邓小平拉开中国改革的大幕,请问这是胜利的结果还是失败的结果?如果我们一直都还不错,好没好到哪儿去,坏没坏到哪儿去,恐怕也不会做出如此之大的变革决定。但是我们的经济与社会几乎到了一个崩溃的边缘,所以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恢复高考,尊重科学,尊重人才,然后结束过去的错误路线,改革、实事求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而拉开改革大幕的邓小平,何尝不是在挫折与失败当中才真正想明白的领导人。谁能说他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就已经高瞻远瞩,看到中国该走什么样的道路?正是他在所谓“三落三起”的过程当中,尤其是“第二落”和“第三落”,在江西走出了“邓小平思想”这条路。一定是巨大的挫折促使他真正冷静下来,清醒意识到问题所在,并且做出新的决定。
因此,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现在的GDP成为世界第二,从购买力角度来说应是第一。回头去看,恐怕应该“感谢”当初的大失败,逼迫我们走向变革。
帮柴静走出困境的,不是我这句话,而是她自己。她有自己的标准与目标,别人的眼光打扰不了她,她信自己。
很多人的失败感,不是来自自己的感受,而是别人的眼光与当下世俗的标准。
然后方寸大乱,然后就真觉得自己失败了。
如果你不为别人的眼光与标准活着,失败的感受会在我们生活中消失大半。
建立并信奉自己的标准,你已成功一半。
如果总在为未来忧虑,而不能享受此时此刻的时光,你可以把整个余生都搭进去,但你真的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吗?要知道,你所担心的事情,只有不超过10%会变成现实,其余的都是自己吓自己。而且生命中有一个很奇妙的逻辑,如果你真的过好今天,明天也还不错。
能面对平淡,就是不平淡
一个人的价值和社会地位,跟他的不可替代性是成正比的。你是创造者,还是跟随者?这往往决定了未来你的前进速度和能够到达的高度。
阅读图书,是首先筛选出高于你的作品,你要仰视它,然后去攀登。而来自互联网的阅读内容大多是平等的,你会选择与你脾气相投的,你喜欢的,跟你水平接近的。我担心来自互联网的这种同等水平的阅读,让你失去了自我挑战的机会。
那天听一个“90后”跟我说了句话,真的让我很感慨。他说,其实我们这代人连谈恋爱都不会。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我们习惯了一群人待在一起也只用手机聊,不管是生活中还是互联网中,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我开玩笑说没关系,你们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拿手机聊呗。
我对我的学生会格外强调,学习,相当重要的一点是去喜欢你不喜欢的,适应你不适应的—也就是打开自己,试着体会和接纳那些不同的声音。
当然每个人都喜欢在阅读中通过共鸣、共振来自我求证,但是对我而言,往往收获更为巨大的,是从那些看上去很别扭的,感觉“不顺茬”的,甚至完全不同的意见当中,慢慢读出它的趣味来,为自己开启一个全新的空间。
比如我喜欢鲁迅和他的文字,他很简单的两句话就能够让我热泪盈眶—他说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专爱瞻仰皇陵,有的却喜欢凭吊荒冢。”但这并不妨碍我在林语堂的文集当中读出了另一种美,也不妨碍当我不用“汉奸”这个词去给周作人冠名的时候,在他的《苦茶随笔》中读到了中国传统教育不提供的另一套写作体系。
这就是中国有相当多的文人对周作人格外感兴趣的原因,如果不从政治的角度、而是从文学的角度去解读他,他的成就与鲁迅不相上下,只不过各走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包容,是阅读的另一种趣味。没有包容就没有拓展。
我们读所有的书,最终的目的都是读到自己。
你会发现焦躁的心平息下来了,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安全感,你会发现你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千百年来被无数的人思考过,并且提供了各种各样的答案。真正使阅读成为一种深刻而愉悦的体验的,是你从中找到了自己,塑造了自己;而每一本在你心目中值得阅读和记住的书,都是因为其中蕴藏着未来你更期待的那个自己。
1993年,我曾经采访过哲学家赵鑫珊,当时我还是个刚入门的古典音乐爱好者。我问他:“为什么现在的科学技术进步这么快,但是这个世纪的人依然需要好几个世纪之前的音乐来抚慰心灵?”他的回答我记一辈子,很简单的一句话:“人性的进化是很慢很慢的。”
不管你身处的世界经历怎样的变迁,如果你不能把握住最根本的核心,就只能是一个焦虑的跟随者,而不能成为心平气和的生活守望者。古典音乐中就有这种让人安静的力量,在变化的时代中一如既往地陪伴你,让你知道你并不孤独。
:任何一个单位,只要到了开始强调考勤、打卡、纪律的时候,一定是它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因为一个走上坡路的单位,人人无需扬鞭自奋蹄。或许员工10点才来上班,并没有赶在8点打卡,但却自觉干到第二天凌晨3点,不需要监督和催促。
《我们不要假装有远见,微小前进胜过完美规划》,它写到,白蚁巢是世界上的建筑奇迹,地面上有十几米,地下还深达二十米,有产卵室、育婴室、通风道等各种功能处所,井然有序。
科学家一直在研究蚁巢,白蚁是没有建筑图纸的。一开始它们也会杂乱无章,忙得千头万绪,从最基层开始不断试错。试着试着,就越来越规范了。它们不依靠远见来完成规划,而是如邓小平老先生所言,“摸着石头过河”“不争论”“去试”。
第七十六章,老子的观念越发明确了,“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人刚一出生的时候,软软的,我们当过父母的都知道,孩子交到你手里的时候,抱得格外小心。而人死了是什么标志呢?全身都僵硬了。草木只要活着,你轻轻一捏,都能渗出水来,而死亡时花也枯了,枝叶也干了。所以老子得出结论,强硬是死亡的信号,柔软是生的气息。
今人虽有百度、谷歌,获取资讯与知识极容易,但有识无智,只有知识却少有智慧。古人获取知识不易,但多智少识!
人类所有文化产品的实质,都是在描写人和人性,从来没有偏离过。
自己的读后感
今天,我们才意识到让传媒人学会讲故事,有点儿晚了;但如果到今天还不好好学会讲故事,传媒就死了!
这是一个移动互联的时代,人人一个屏幕,这屏幕只属于自己,即便在身边,也不会凑上去看别人的屏幕。近在咫尺,好内容想分享也只是转发。显然,个人在屏幕上看什么,是隐私,神圣不可侵犯。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再也无法命令、要求,或组织别人收听收看你想传播的内容,传播的主动权已全面向受众倾斜,传播者更多地处于被选择的处境。这就要求你只能增加自己的魅力、吸引力与公信力,让别人自愿选择看你的东西。主动权已不在你手上,人家想看八卦还是八项规定,可是自己定。不明白这一点,你就会真正出局。
我说,我一直信奉普利策的一句话:“记者是社会这艘大船上的瞭望员。”我不认同记者是“无冕之王”这个说法,有点儿自我夸大,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新闻的力量,并不体现在别人是否把你当“王”,而体现在你是不是真正怀有一种责任感。
记者是啄木鸟,不是喜鹊
在这个世界上,良性运转的制度极其重要,它可以使人从“想做不好的事情”,变成“不敢做不好的事情”,再到“不能做不好的事情”。时间长了,也就成了“不想做不好的事情”。是这样一个逻辑线条。
但是不管制度多么完善,总有人要去钻空子。所以在推进制度法律建设的过程当中,记者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职责,就是维护制度和法律的正常运行。
好记者应该像啄木鸟,通过叼出一只又一只树上的虫子,既给自己找到食吃,又维护了森林的健康。试想,在我们的生态圈中,如果没有啄木鸟,少了那些烦人的啄木声,暂时是安静了,长此以往呢?
还有一些时候,记者偶尔可以当一下喜鹊。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中,会有各种新鲜的尝试。这些尝试代表着更开明的方向,符合更多老百姓的期待,媒体应该善于捕捉它。很多人说起媒体的职责就是舆论监督,说起舆论监督就是“揭批负面事件”。我的想法不一样。遇到可喜的进步,媒体能够迅速地意识到,立刻予以支持,让它定型成为发展的大方向。因为一句话说得好:你把对方当朋友,他最终真是朋友;你把对方当敌人,他最终真是敌人。其实,换个角度,时代也如此。
既是啄木鸟又偶尔当一把喜鹊,两项职责加在一起,才是舆论监督的全部含义。在中国,相对而言,前者很容易达成共识,后者反而是更大的挑战。
这年头骗子跟理想主义者很难区分,我通常会这样判断:只谈方向不提供方法的,就是骗子;既谈方向又能提供方法的,才是理想主义者和建设者。
“方向”是很多人热衷的话题,但不需要总谈,或者空谈。
德国之所以出台这样的政策,是因为他们很清楚,当一个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任,当他处在一个极度安全的阴影里,他可能会展现出人性“恶”的一面。而现在我们的互联网上,好多人的留言也正是如此,越来越像一个公共厕所。
公众如果不能用理性看护好自己,任意纵容某些情感,媒体如果不能围绕着道德感和责任感运行,这将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社会。
曾经有过构想,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就是陆续推动中国的新闻自由。但是,当商业化的浪潮以不可阻挡的方式席卷世界的时候,你会发现:如果有一天真的实现了新闻自由,呈现出来的局面可能悖离了你最初的想象。可能走向低级恶俗,走向一味迎合,走向不负责任,走向道听途说,很有可能。但是即使这样,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所承担的使命。我们还是要继续去推动。
身处这样一个快速变革的传媒时代,如何处理自己与传媒之间的关系,面对纷繁复杂的资讯,如何拥有独立思考和独立见解,变得越来越重要。既不能彻底隔绝,也不能沉浸于此。不仅要选择接收什么样的资讯,还要选择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它。
在这样一个资讯爆炸的时代里,“看护好你自己”已经变成非常重要的命题。每一个时代里,优秀的人都是独立的人,而不是传媒的俘虏。不是别人说是、我跟着说是,而别人说不是、我也跟着说不是的人。任何事情都要经过自己大脑的过滤,才得出结论,说是或者不是。
站在历史的高度和跨度上,你会看到这样一个国家的足迹:缓步前行,时有后退。我近年来越发担忧一件事,就是人们对事物的判断,依循的是一种简单对立的标准,比如:“世界对中国开放,还是中国对世界开放?”
我们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参加辩论比赛,很多A或B的答案也无法进行选择。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和我们的血液里,的确有一种“二元对立”的基因,使我们“和谐”起来很难。要么对要么错,凡事都得划分个阵营。
当我们以简单二元对立来评判事物时,内心里的秩序常常会失衡。比如新闻,就总被分成“正面报道”和“负面报道”。全世界搞新闻的好像都没有正面、负面一说,统称“报道”。而且在我看来,正负还可以转化。
如果都是正面报道,很多年后,一代又一代的人都认为一切OK,危机是不存在的,最后国家衰落了,今天的正面报道就成了明天的负面报道。如果今天的负面报道是建设性的,能够推动国家前进,所谓的“负面”其实又是正面。因此没有对立的道理,一定要认清社会和个人的复杂性。
我的另一个观点是:建立在“一样”基础上的“不一样”才有价值。还是以新闻行业举例,过去我们常常跟美国比,都有哪些不同。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即便如新闻这样存在巨大差异的领域,我们跟美国乃至全世界的同行,仍有70%-80%是相同的,对吗?要客观,要有细节,要人性化,要有社会责任感等等。此外才是“不同”,与各国的意识形态、历史文化、宗教、经济发展水平不同有关。
首先具备“一样”的基础,才有了彼此沟通交流的可能,然后各自的“不一样”才能展现出独特的魅力。
最近看了一部非常老的电影《查令十字街84号》,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战后开始写起:一个很穷的美国作家喜欢看书,但是很多书找不到,就写信给英国的一家书店询问。书店老板收到信后非常开心,难得知音嘛,就把能找到的书寄给她。战后的英国物资极度匮乏,这位美国作家收到书后,又会寄一些食物和日用品给书店老板作为回馈。两个人通信通了一辈子,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面。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故事。
后来我发现,正因为他们交换的是不同的东西,彼此的馈赠才格外珍贵,但前提是,他们拥有太多相同的东西。物质层面,有共通的英语、可兑换的货币;精神层面,都有与人为善的温暖品行、对事业的专注、对信仰的追求。没有这些“相同”作为底子,就无法显现那些“不同”的价值。
考古是个什么行当呢?就是通过自己挖出来的东西证明爸妈讲的全是错的。
而且这事儿还没完。等我自己做新闻做了很多年后,突然又明白一个道理:我比我哥还狠,因为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所谓新闻人,就是往历史洞穴里不断放进资料和佐证,让后人在考古的时候去发现和研究。
可问题是,如果我们这个行当今天放进去的东西并不真实,很多年后被我哥那个行当挖出来却信以为真,历史将会怎样?考古将会怎样?而那个留下来的新闻背景又将是怎样呢?
所以对于新闻人,真正的考验就是你在往历史的洞穴里放些什么。
历史是最好的镜子,多照照更会准确地了解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现在与未来不会有太多新鲜的东西,大多在历史中都有。我们总是在重复,尤其是错误。
不过,我不后悔并庆幸自己的职业选择。当然,回头看,就像我在序中说过的:我和同行只是偶尔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大多数时间,都是想办法不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坏。
而这何尝不是一种使命?
态度 进退不是非取即舍
中国人不缺德,可是缺啥?
教育不是让人性变“好”,而是约束人性中的“不好”。
当时代的发展让人们产生超越物质的需求,才是爱的开始。
每个人心中都并存着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取决于周围的环境、制度和人,激活了你的哪一面。
证严上人还说过一句话:“慈悲如月。”对我颇有启悟。我们都觉得“爱”很温暖,愿意用阳光来比喻,但是真正像太阳一样炽烈的爱,恐怕又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倒是月亮,本身并不发光,却能照亮每一个夜行人的道路,消解他们的恐惧和忧愁。既然从事医生这个行当,何不让自己拥有月光一样的隐忍,月光一样的慈悲?
母亲为什么在我即将步入社会的时候,把这样一个故事讲给我听?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慢慢明白了,当初的那位医生,从具体救治来看,并没有得到最圆满的结果。但他又是最成功的,因为他的行为跨越了时间,不仅影响了我的父亲,还影响了我的家庭,影响了我。他让我对人世间的爱和温暖有信心,让我尊敬这个行业,让我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和困难、挑战,总能记起天津那个仿佛有月光的夜晚。
这就是医者的慈悲与功德,大医医心。
台湾慈济有一句话常被提起:我们的使命不是对抗恶,而是扩大善。但如果善扩得足够大,恶不就很难立足吗?
做新闻,常面对太多的失望新闻。我曾经说过:如果新闻真正自由,我其实更愿做希望新闻,去扩大善,内心的痛苦一定比现在少得多。
所以我最近常常开玩笑说:我正以做志愿者的心态,在CCTV继续干我该干的事儿!
革命党就是率领一拨人修理另一拨人,执政党则要为所有人服务,包括不喜欢你的人。
在一个话语权力和实际权力的俱乐部里,突然闯进了礼仪不那么优雅、穿着不那么讲究的一员,充满“泥沙俱下的活力”,让人一时很难适应。何况相当多外国朋友,对世界的了解十分有限。千万别以为他们除了火星哪儿都去过,相当多的美国人一辈子没离开过他那个小镇,你能指望他对中国有一个清晰的判断?
当今世界上,喜欢中国的人相对少,喜欢中国人民的人在增多,但是大家都喜欢中国人民币。这就是世界对中国的面孔如此复杂的根本原因。
中国的信仰,是千百年来儒释道的杂糅,是唐诗、宋词中传承的审美,是爷爷奶奶讲给你的故事,是别人看待你的眼光里无形的约定俗成。但是这一切从“五四运动”到“文化大革命”全毁掉了,只留一片空白,接下来改革开放,欲望扑面而来,没有信仰的中国人底线层层突破,最后你不幸福,我不幸福,大家都不幸福。
过去提“富国”,现在提“富民”,说“要让公众分享改革的成果”“以人为本”。“尊严”和“幸福”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这一切都意味着国家在考虑富了之后该做什么。未来五年或十年、二十年,还会有这么大的财税收入向中央集中吗?会不会向地方倾斜?向落后地区更倾斜?
总之,从一百年这个角度来算,现在已经开始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今后的梦想追求要以个体的保障、个体的尊严与幸福为更大的福祉和追求,这是第一个定位。
六十年中国:从“物化”向“非物化”目标的转变
互联网启蒙了中国人的民主意识:你可以不同意别人说话的内容,但要维护别人说话的权利。你要习惯与刺耳的声音共处,与糟糕的评论共处,与谎言共处—真理的价值不是独立存在,而是与荒谬同在。
有人说应该控制互联网上的谣言,务必谨慎,并合理合法。正如化疗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正常细胞,谣言被消灭了,真理也就跟着消失了。
真正需要强调的,是如何传播真理的声音。2011年《人民日报》有一个评论,“目前的中国是改革和危机抢时间”,我非常认同,也曾多次援引。
中国人似乎在用望远镜看美国,美国所有的美好,都被这个望远镜给放大了。
但沟通结束,它就像一个孩子,在互联网时代,有了它自己的生命生长历程,
自由,不该只是字面上的,更重要的是心灵深处。没有内心真正的自由,就不会有独立而大写的中国人。因此,自由,并不仅仅是个被“政治化”的词汇,还该有它更可爱的面目。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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