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页 伪币

我们离开烟店后，我的朋友就仔细检点零钱，将小金币放进背心的左兜里，将小银币塞进背心的右兜里；还有一把大铜钱，就揣进左裤兜里；另有一枚面值两法郎的银币，他特别检查过了，单独放进右裤兜里。
“真奇特，分放得这么仔细！”我心中暗自琢磨。
我们遇见一个穷人，他颤抖着将帽子伸向我们。他那双乞求的眼睛无声地雄辩，比我见过的任何眼睛都更令人不安，在善解人意的一个敏感人看来，那眼神里同时包含了多少屈辱、多少责备啊，能从里面发现某种近似复杂感情的深度的东西，就像挨打的狗泪汪汪的眼神儿那样。
我的朋友远比我施舍得多，我不禁对他说：“您做得对：在感到惊诧的快乐之后，没有什么比给人一个惊喜更快乐的事儿了。”“嗳，那是一枚假币。”他平静地回答，仿佛为自己出手如此大方进行辩解。
我这可怜的头脑，总好在十四点时寻找中午（天赐给我的礼物，是多么累人的能力啊！），突然萌生这样的念头：我的朋友这种举动，只有他渴望在那个穷鬼的生活中制造一个事件的情况下，才有情可原；也许，他甚至渴望了解，一枚假币到了一个乞丐的手中，可能酿成的各种后果，不管是不幸的还是别的什么后果。这枚假币能换成许多真的铜子儿吗？也有可能把他送进牢房吧？比方说，一家酒馆老板、一家面包店老板，也许会把他视为伪币制造者或者散播者，让人给抓起来。不过，对于一个小小可怜的投机者来说，这枚假币也很可能是发几天财的起步。我正这样胡乱猜测，给我朋友的思想安上翅膀，依据各种各样可能的假设，进行各种各样可能的推断。
这时，他却忽然打断了我的妄想，捡起了我说过的话：“是啊，您说得对，没有什么比给一个人超出他希望的惊喜更快乐的事儿了。”
我死盯着他，不禁惊恐地发现，他的目光闪着不容置疑的坦诚。于是我完全明白了，他的本意既要行善，又要做一笔好生意；既要赚四十苏钱，又要赚上帝的心，经济实惠地赢得天堂；总之，免费领取一份慈善家的证书。刚才我推测他可能寻开心，搞恶作剧，几乎要谅解他这种欲望了；他要拿穷人取乐，我倒还觉得挺有趣，挺独特；但是我绝不会原谅他这种毫无意趣的算计。缺德绝不可恕，但是自知缺德，倒还有点儿意思，最不可救药的坏毛病，就是因为愚蠢而干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