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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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是诗人的吟唱。先知的声音。神的启示。隐没的超自然存在。
“预言”是一种腔调。它可以包含人类曾经有过的任何种类的信仰——基督教、佛教、二元论、恶魔崇拜,或者仅仅是将人类的爱、恨提升至极端的强度,远远超出其正常表现的程度。
这类小说家的主题是宇宙,或者说是关乎宇宙的,不过他不必一定就宇宙这个主题“说”点什么;他想把它唱出来,而在小说的殿堂中唱响的清音乍听之下总觉有些怪异,不免让我们有震惊之感。
小说的每个层面都要求读者相应具备不同的素质。“预言”这个层面就要求两个素质:谦卑以及暂时将幽默感抛开。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不论是人物还是境遇,所代表的都远非它们自身而已;它们身上都烙上了“永恒”的印记,虽说它们仍然自成其为个体,不过它们同时又都扩展开来,去拥抱永恒并呼唤永恒来拥抱它们;上帝在灵魂中,灵魂又在上帝中,正如海在鱼中,鱼又在海中。他写的每一句话都隐含着这种朝向无限的延展性,而这种隐含的意味正是他作品中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方面。
米嘉就其自身而言却无法令人信服。他之真实可信,全靠他隐含的意味获得,他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具体的心境。就这个人物本身而言,他似乎被扭曲得完全走了形,变得支离破碎;我们都开始为他强作解人了,说他之所以为了区区一个枕头就那么大惊小怪地感激涕零,是因为他紧张过了度——事实上很像一个典型俄罗斯人的所作所为。我们在看清楚他能带来的延展性之前根本无法理解这样一个人物,也就是说,陀思妥耶夫斯基集中在他身上展现的并非那个木头箱柜,甚或那个梦境,他的着眼点是一个能够包容我们全人类的境界。米嘉就是——我们全人类。阿辽沙也好,斯麦尔佳科夫[4]也罢,展现的都是我们全人类。他是预言中的幻象,也是小说家的创造。米嘉在这里并没有变成我们全人类;他仍然是米嘉,就像海蒂就是海蒂一样。那种经由爱和怜悯造就的延展、融会和和谐发生在一个只可意会的境界,而小说本身都未必是达至这个境界的适当途径。它确实也是通常的小说世界,可它不断向后延展,境界又远远超出这个通常的小说世界。
米嘉自然已经是个圆形人物了,可他仍然能够继续延展下去。他并没故意隐藏任何东西(神秘主义),他也并不意味着任何东西(象征主义),他只不过是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不过,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中“不过”是某个特定人物的,也注定要跟他身后的全人类血肉相连。结果,洪流不定在哪里就会突然涌现,将我们全体裹挟而去——对我来说就是结束的那几个字:“我做了个好梦,二位。”
预言家也掌控着一束亮光,会偶尔照亮那些已经日复一日被常识之手不断擦拭的家具,使它显得如此生动,远非你日常家居已经习焉不察的旧观。这种断断续续的写实主义,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赫尔曼·麦尔维尔所有比较伟大的作品中随处可见。陀思妥耶夫斯基会不厌其烦巨细靡遗地细细描写一次审讯或是一段楼梯。麦尔维尔则会一一细数所有鲸鱼的产品(“我发现你们所谓的平常事务最是错综复杂,”他如此论道)。D·H·劳伦斯则会耐心描述一块草地和花丛,或是福里曼陀[7]的港口。时不时地,预言家似乎只对前景中的小东西感兴趣。它确实使这类小说别具一格,并赋予小说一种对于艺术品而言总是具有争议性的特点:外表的粗糙。当它们从我们眼皮子底下经过时,它们遍体坑坑洼洼、疙疙瘩瘩,我们不由得会发出赞赏或是厌恶的大呼小叫。不过等它们经过之后,这些表面的粗糙也就跟着忘了,它们会变得宛如月亮般盈润光洁。
预言性小说确乎具有确凿无疑的特点。它要求我们具有谦卑之心,要求我们抛弃幽默感。它具有延展性,不断向后延伸——虽说不一定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延伸至怜悯和爱。它时不时也会写实。而且它给我们的感觉就像一首歌或一种声音。它跟幻想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它面朝着和谐统一,而后者则左顾右盼。预言小说的混乱是偶发的,而幻想小说的混乱则是根本的——《项狄传》就该是一团乱麻,《朱莱卡·多布森》就该是一连串改头换面的神话。据我们的想象,预言家比幻想家更加“离谱”,他创作时身处一种更加疏离的情感状态中。真正的预言小说家其实并不多见。
幻想是欢快的。预言是肃穆的。
沉 默穿行对本书的所有笔记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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