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城市》的思考及延伸
读书笔记:从恩格斯到路易·沃斯
《大城市》与《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都市主义》
一.
恩格斯与路易·沃斯是什么关系?其实他们几乎毫不相关。若真要说起他们的关系,只不过是我看过这两篇文章后主观认为,他们显然不是名字中有一个相同的音译这么简单。
恩格斯在1845年发表了著作《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阐述了他通过实际调查的所见所闻,其中就在《大城市》这一部分里详细描写了当时处于工业化发展的的若干英国城市,从工人在城市中的境遇写到城市规划,将那里难以置信的情况一字一句落在纸上。
相隔几乎一个世纪之久,芝加哥社会学派代表人物之一,路易·沃斯在1938年将论文《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都市主义》首次发表于《美国社会学杂志》。他在这篇文章中阐明了自己关于都市生活理论与社会学的观点,主要包括“人口因素对城市的影响”“城市的包容性和差异性”“城市生活模式怎样理解”“都市生活理论与社会学研究的关系”等。
在文章中路易·沃斯多次强调现代城市与早期城市的不同,似乎像是急于撇清两者关系,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它们之间存在着关系。比如:
“特别重要的是,不要将城市生活方式与工业主义和现代资本主义混为一谈。现代世界中城市的兴起无疑得益于现代能源驱动机械技术、大规模生产和资本主义企业的出现,但是它们却与早期城市不同。一方面,那些城市在前工业和前资本主义秩序中存在发展,与今天的大城市不同;另一方面,它们仍就是城市。”
尽管他特别强调了这点,作为读者,我还是在路易斯的理论阐述里联想到恩格斯在《大城市》中的种种描述并且作为比对,唏嘘不已。
正是从工业化的起源地英国一路联想到百年后在欧美地区发展起来的城市化,悲愤才更悲愤,发展才更明显,如今我们将它们联系起来,如同站在上帝视角,看清楚其中脉络。
二.
恩格斯开篇就写“从海面向伦敦桥溯流而上时看到的泰晤士河的景色,是再动人不过的了。在两边,特别是在乌里治以上的着许多房屋、造船厂,沿着两岸停泊的无数船只,这些船只愈来 愈密集,最后只在河当中留下一条狭窄的空间,成百的轮船就在 这条狭窄的空间中不断地来来去去,—— 这一切是这样雄伟,这样壮丽,简直令人陶醉,使人还在踏上英国的土地以前就不能不 对英国的伟大感到惊奇。”
作为一个思想家、哲学家,主要是人们刻板印象里的革命家,恩格斯的文字实在过于秀美,令人心驰神往。而显然,他只不过是为了后面写贫民窟做足了准备——“伦敦人为了创造充满它们城市的一切文明奇迹,不得不牺牲他们的人类本性的优良品质。”
恩格斯笔下的都市人可以说是精致皮囊下装着丑恶灵魂的,他们生活在繁华的城市里,一切看起来繁荣昌盛,令人向往,可是他们彼此之间充斥着冷淡和漠然,在各司其职共同促进城市进步的条件下却看到了孤僻与利己主义的膨胀。他还用上了“社会战争”一词来形容不近人情与无法形容的贫穷:“都是每一个家庭处在被围攻的状态中;在任何地方,都是法律庇护下的互相抢劫。”这种残忍尤其体现在穷人的“饥饿致死”和资产阶级的掩饰太平。
路易·沃斯在他的文章中对现代城市的类似现象也有所探讨,如:
“城市集合体成员的来源和背景各不相同,血缘纽带、邻里关系、世代生活受同一民俗传统影响等形成的情感荡然无存,或变得非常淡薄。在这种情况下,竞争和正式的控制机制代替了民俗社会赖以生存的坚实纽带。”
这段话放在现代城市的语境而言似乎是合适的,再往前追溯到恩格斯那个时代就不太符合了,甚至这段话如若是某位大家评价十九世纪英国工业城市所述,那再看就有点在为严重的财富两极化开脱的嫌疑了。毕竟,站在21世纪的今天——况且是站在体制不同的遥远东方,如何也不能接受人情淡漠至一家甚至几家人住在一间拥挤的空气不流通的破旧房子里,不分男女无论老幼,他们还甚至衣不蔽体饥寒交迫直至死去。运气好一点,孤儿寡母受到救济;运气差一点,好不容易从市场上买回来的腐肉染了病菌,获得最多食物的主要劳动力很有可能因此丧命。
路易·沃斯接下来对城市的分析与这早期城市的糟糕状况也有所用处:
“次要(而不是主要)接触时城市生活的一大特征。城市人之间的接触可能是实际的面对面的接触,但是归根到底,这些接触是非个人的、表面的、短暂的,因此也是部分的。因此,可将都市人在交往中表现出的不坦诚、冷漠和腻烦,理解为提高抵制他人的要求和期待这种能力的手段。都市社会关系的特征是肤浅、淡薄和短暂。”
这段分析是值得称赞的,它具有普遍意义,放到今天也不算过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冰冷的分析用于评判19世纪的冰冷城市总算让人舒坦了。
三.
在《大城市》的句段里,其实还可以窥视到当时在英国存在的种族境遇之一二。
读此文章之余,我另外查找了爱尔兰、苏格兰和英格兰之间的故事,算是粗略明白了恩格斯笔下的:“都柏林海可算是不列颠诸岛中最美丽的一个海湾,爱尔兰人常常把它比做那不勒斯湾......那里的贵族区比英国的其他任何城市都更好,更雅致。但同时都柏林的穷人区却可以归人世 界上最可怕最丑恶的穷人区之列。诚然,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也要归咎于爱尔兰人的那种正是在肮脏环境中才觉得舒服的性格。”
“艾利生甚至断定,在苏格兰,特别是在爱丁堡和格拉斯哥,穷人的生活比联合王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坏,并且最穷的并不是爱尔兰人,而是苏格兰人。”
“在英格兰,每一家人都尽可能地力求住一幢单独的小房子,在苏格兰的城市里却刚刚相反,房子都盖得很高,像巴黎一样地有五六层,里面住了许多家人;因此,人们非常拥挤地塞在一个不大的空间里的情形,就更加严重了。”
透过这些句子仿佛能看到原属于英国领土之外的小国被并入或侵入后受到的糟糕待遇,好在另一边,路易·沃斯的城市已经有了进步,他这样描述:
“城市历史上是不同种族、民族和文化的熔炉,是有利于培育新的生物和文化混合体的温床。它不仅容忍而且鼓励个体差异,将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凝聚在一起,因为是差异使它们彼此有用,而不是因为它们是同类或思维相似。”
“然而,应认识到,社会机构和实践的接受和延续的理由可能并不是那些最初使其存在的理由。同理,在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条件下,城市生活方式仍有可能延续下去。”
四.
除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城市规划也可以拉来一说。
《大城市》中谈论最多的曼彻斯特是这样的:
“由于无意识的默契,也由于完全明确的有意识的打算,工人区和资产阶级所占的区域是极严格地分开的,而在那些不能公开这样做的地方,这种事情就在慈 善的幌子下进行。在曼彻斯特的中心有一个相当广阔的长宽各为 半英里的商业区,几乎全区都是营业所和货栈(ware-houses)。这个区域几乎整个都是不住人的,夜里寂静无声,只有值勤的警察提着遮眼灯在狭窄而黑暗的街道上巡逻。”
富人区的布局无疑是带庭院的小别墅那类,从他们华丽的住宅出来前往市中心需途经工人区,但为了“眼不见为净”,道路两排全是商店,那里住着中小资产阶级,这些商铺组成的商业区还是整洁的。再次一点是二流商店和几个啤酒店,最后是被四面包围住的杂乱工人区,恩格斯几乎把那里描述成一个进去就走不出的到处是死胡同的迷宫。
真正的工人区在曼彻斯特的旧城——以前住在这里的居民和他们的子孙都搬到本城建筑得较好的区域去了,而把这些对他们太不合适的房屋留给包括很多爱尔兰人在内的工人居民。
难以想象,这些可以看作是旧宅的地方怎么能丝毫不带感情地任由它破损或者为了牟利自发使其损坏。由于篇幅原因,此处不附具体描述,事实上,关于工人生活环境之糟糕的描述在文中随处可见。
新城的工人住宅又是怎么样的呢?
“工人住宅平均只能用四十年。当你看到那些新房 子的似乎可以维持几个世纪的外表美丽而结实的外墙时,你会觉 得这种说法好像是很奇怪的;但实际情形却是这样:建造房屋的时 候光打小算盘,以后又丝毫不加修缮,房屋时常空起来,住户经常 更动,最后,在能够住人的最终十年里,房客—— 大部分是爱尔兰人—— 又大肆破坏,常常把房屋里的木质部分拆下来生火,由于这 一切,这些小宅子过了四十年就变成一堆瓦砾了。”
路易·沃斯说,金钱关系在人与人之间形成一种掠夺关系。
对于19世纪的曼彻斯特这样滑稽又讽刺的状况,又在我看《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都市主义》时被一句话想起并击中了,路易斯写“我们竭力让每一块地方都有实用价值,使之能产生最大的经济回报。”这不正是“房东乱改乱造只为获利,房客拆房揭瓦”只为不亏的真实原因吗?
美观不存在于忍饥挨饿的无产阶级的思考范围,而本来兴许具有关于美的思考的有产阶级则在面对工人时也不再提美观了。
五.
恩格斯撕开伪善面具,让世人将人性的背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用篇幅过半的不加评论的平实描述展露城市中的两极分化。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早期城市的畸形模样,另一方面也对糟糕的城市规划相看无语。看完路易斯对于现代城市的研究再回过头思考早期城市,就如同一个青年人追溯一个老者的过往一般,悲愤交加但又暗自庆幸。
尽管路易斯是并非在赞扬现代城市建设得如何优于其他社会形式或过去的城市——
他首先表明了关于社会居住模式演变的观点:
古代游牧民族定居(西方) - 散居的原始社会 - 人集中形成巨大的社会,周围围绕着次要的中心。
其次,他认为城市人与乡村人之间不存在骤然、断裂式的变化,但在定居方式上两者分别位于两极。
最重要的是,他还反复强调了人口密度的数据并不能成为界定城市发展的唯一标准,城市的人口差异,即异质是形成城市个性化的重要因素,不应被忽视;
路易斯通过写都市生活理论充分展现了社会学在城市研究中的地位,从他的论述中可以感受到一个具有流动性的社会组织形式和城市发展中需要时刻保持警醒的观察力,如:
“这极大地提供了创造性的自我表现和自发的群体联系的手段,同时导致了城市不容忽视的被动观众病或追求刺激的破纪录表演狂热。”
“结果产生的许多自愿组织以满足人们不同的需要和利益为目标。一方面,传统的人际联系纽带削弱了;另一方面,都市生活意味着人们相互依赖的程度更高,在许多状态下人际关系更复杂、脆弱、不稳定,而个体对此几乎无能为力。”
“不难发现,这些高度差异化的功能形成的组织框架无法确保个体利益的一致和完整。在这些情况下,个人生活的混乱无序、精神崩溃、自杀、行为不良、犯罪、腐败堕落和混乱等现象,在城市里比农村更普遍。”
因此,通过跨越一个世纪的对话,站在饥寒交迫的那一混乱城市中,我看路易斯写的城市是那么美好:城市的人口聚集属性使得这一区域能够产生工业、商业,金融和行政设施,交通和通讯线,新闻业、电台、剧院、图书馆、博物馆、音乐厅、歌剧院、医院、大学、研究和出版中心、专业组织以及宗教和福利机构等文化和娱乐设施。这些集中的结果成为若干吸引并影响乡村人口的手段。
但是从这个对话中跳脱出来,站在21世纪的城市中再看,庆幸之外,对于路易斯阐述的城市普遍状况和理论观点,都市人的漂泊感、冷漠、利己主义到今天也没有褪去,甚至,那时的路易斯主要讲的是欧美社会,细思极恐的是,又过了一个世纪,“社会裂化”已经漂洋过海传遍了世界。
引路易斯在《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都市主义》的结尾作结束和延伸思考:
“因此,很明显,面对通讯系统中新的发展趋势和现代文明中存在的生产和分配技术,我们必须寻找都市生活这种社会生活方式可能的发展方向。无论是福是祸,都市生活的变化不仅会改变城市,而且会改变世界。”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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