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读书随笔》全书笔记
20200329 毛姆《毛姆读书随笔》
(关于读书的好处)很少有什么习惯,能让你在过了中年之后还会从中感到满足;除了玩单人纸牌、解象棋残局和填字谜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游戏,你可以单独玩而不需要同伴。读书就没有这种不便;也许除了做针线活——可那是不大会让你安心下来的——没有哪一种活动可以那样容易地随时开始,随便持续多久,同时又干着别的事,而且随时可以停止。今天,我们很幸运地有公共图书馆和廉价版图书,可以说没有哪种娱乐比读书更便宜了。养成读书习惯,也就是给自己营造一个几乎可以逃避生活中一切愁苦的庇护所。我说“几乎可以”,是因为我不想夸大其词,宣称读书可以解除饥饿的痛苦和失恋的悲伤;但是,几本引人入胜的侦探小说再加一只热水袋,确实可以使任何人对最严重的感冒满不在乎。
现在还几乎没有这样的小说,能够让读者一直兴致勃勃地从头读到尾。跳跃式阅读也许是一种不好的阅读习惯,但是读者不得已,只好如此。读者一旦开始跳跃,就很难控制自己,于是就有可能把许多有益的内容也漏读了。
赫·乔·威尔斯写过一篇名为《当代小说》的有趣文章,他说:“在我看来,小说是唯一能使我们对那些因当代社会变化而成堆提出的问题中的大多数问题加以讨论的一种媒介。”将来,小说同样“是社会的协调者、相互了解的媒介、自我反省的工具、伦理道德的展示、生活方式的交流、风俗习惯的产地以及对法律制度和社会教条及思想的批判。”
一般人总倾向于把娱乐看成是耽于声色的,这很自然,因为肉体的快感比精神的愉悦更加明显,也更为强烈;但这种观点肯定是错误的,因为既有肉体的娱乐,也有精神的娱乐,虽然后者不如前者那样强烈,却要比前者更加持久。
要是读者认为能在读小说时轻松地获得知识,我相信他已误入歧途。知识只有通过勤奋才能获取,那是一件艰辛而枯燥的工作。
小说家常受其偏见的支配,他在选择题材、塑造人物以及在对人物的态度等方面,无不受此制约。无论他写什么,都是他个性的流露以及他的内心直觉、感情和经验的表现。无论他怎样想写得客观,他终究是他的癖好的奴隶。无论他怎样不偏不倚,都免不了失之偏颇。他用的是灌了铅的骰子。小说家从小说一开始向你介绍人物起,就在引诱你对他的人物发生兴趣并表示同情。亨利·詹姆斯一再强调,小说家要有演戏的才能。
为什么人物必须具有个性。因为要求小说家创造出完全新型的人物,是强人所难;小说家使用的材料是人性,虽然在各种不同的环境中人性千变万化,但也不是无限的;人们创作小说、故事、戏剧、史诗已有几千年历史,一个小说家能创造出一种新型人物的机会,可说微乎其微。回顾整个小说史,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具有独创性的人物,就是堂·吉诃德。然而,即便是他,我还是毫不惊讶地听说,有个知识渊博的批评家已为他找到一个古老的祖先。因此,只要一个小说家能通过个性来观察他的人物,只要他的人物个性鲜明,而且鲜明到足以让人错以为他是一种独创的人物,那么这个小说家就已经是很成功了。
既然行为应源于性格,那么语言也应如此。一个上流社会女子,谈吐就应该像个上流社会女子;一个妓女的语言,就得想个妓女。小说中的对话不能杂乱无章,也不应该用来发表作者的意见;它必须服务于典型化人物的塑造和故事情节的发展。叙述的部分应该写得直截了当,要生动、明确,只需要把人物的动机以及他们所处的环境令人信服地交代清楚,而不应过于冗长。文笔要简洁,使一般文化修养的读者阅读时也不觉得费劲;风格要和内容一致,就像试样精巧的鞋要和大小匀称的脚相配。最后,好的小说还应该引人入胜。这是最基本的要点,没有这一点,其他一切都会落空。一部小说在提供娱乐的同时越能发人深思,就越好。
没有一部长篇小说是十全十美的。短篇小说是可以达到完美境界的,主题单一、明确,完整描写一个精神的或物质的事件,或者描写一连串密切相关的事件,做到不可增减的程度。
故事其实是小说家为拉住读者而扔出的一根性命攸关的救生绳索。
听故事的欲望在人类身上就像对财富的欲望一样根深蒂固。有史以来人们就一直聚集在篝火旁或者市井处相互听着故事。
美是个句号。当我面对美的事物时,我总觉得自己只能凝视和欣赏,此外便无事可干了。我从那些带有实验性的作品中反而能得到较持久的满足。因为他们尚未臻于完善,我的想象力还有较大的活动余地。我觉得美就像高山的峰巅,你一旦爬到那里,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再爬下来。完美无缺是有点乏味的。这并非是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小小讽刺: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真正达到完美,虽然这是人人追求的目标。
只有人人都可能欣赏的艺术,才是伟大而有意义的艺术。一小批人的艺术只不过是一种玩物。
我们是变化的产物,变化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必要条件,难道作为我们最强烈的本能之一的性本能,就能背离这一法则吗?今年的我们已不再是去年的我们,我们所爱的人也不再是去年的那个人。要是我们自己变了,却还能继续爱一个同样也变了的人,那是幸运所至。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由于自己变了,我们就得做出巨大努力,才能勉强地继续爱一个我们曾经爱过、而如今已经变了的人。
路易斯·德·莱昂修士说:美好之人生,不外乎各人顺其性情,做好分内之事。
简·奥斯汀很有特点,只是因为表现得那么自然,你便以为是平平常常的了。
三本诗选:怕格雷夫《黄金诗选》、《牛津英诗选》、杰拉德尔·布莱特《英国短诗精华》
约翰逊博士给史雷尔小姐的信里说:“不读书的人不经常思考,所以也不经常有话可谈。”
凡是想要塑造完美人物的小说家都是以失败而告终的。经验表明,要写这样的人物而又不使它显得傻乎乎,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你对小说家本人毫不在乎,你只要他在那里为你介绍人物和讲故事就行了。
爱开玩笑而又要人不觉得刻薄,天知道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天生善良的人往往是不太有趣的。
即使在她最具讽意的言词中,我也看不出任何恶意;她的幽默是真正的幽默,是以精细的观察和坦率的心态为基础的。
一部作品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并不在于批评家的一致称善,也不在于教授们的分析讲解或者大学课堂里的悉心研究,而在于历代读者能从中获得乐趣和教益。
只要有利于故事的发展,狄更斯就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巧合,从不过多地考虑必然性。
极少几个小说家才能给你的东西,那就是力量。
小说主人公就像大多数自传体小说主人公一样意气消沉,没精打采。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或许是因为我们写到自己时,总认为自己的实际成就和应该达到的目标之间有太大的距离,于是觉得灰心丧气,接着就开始发那种怀才不遇的牢骚,而这样以来,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就只能是一个灰溜溜的、而不是精神抖擞的角色了。也许就像我们在一条街上走,总觉得有趣的东西都在街的那一边,我们自己这一边的东西都是平淡无奇的,所以要我们说自己的经历,我们都会说得平淡无奇;好像只有别人的经历才显得新奇,才有罗曼蒂克的动人之处。
我们之所以会同情他们,就是因为我们发现他们的弱点正是我们自己的弱点。
(巴尔扎克)把第一个剧本念给全家人听,他们一直认为这个剧本一钱不值。他于是把剧本寄给一位教授。教授的评语是,写这个剧本的人可以做其他任何事情,就是不要去搞创作。
巴尔扎克文笔并不高雅,语法也常有缺陷。狄更斯的英语文笔也不太好,而有个很有语言修养的俄国人曾告诉我说,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俄语文笔也不怎么样,往往写得很随意,很粗糙。看来,文笔精美并不是小说家应有的基本素养;更为重要的是有充沛的精力、丰富的想象力、大胆的创造力、敏锐的观察力,以及对人性的关注、认识和理解。但不管怎么说,文笔精美总比文笔糟糕要好。
托尔斯泰却使小说结尾具有了真正重要的异议。他在《战争与和平》结尾再次把我们领进老伯爵的儿子尼古拉·罗斯托夫的庄园,那已是七年以后了,这时尼古拉已娶了个有钱的妻子,有了孩子;彼埃尔和娜塔莎正住在他们家里。他们也结了婚,也有了孩子。但是,他们过去的种种激情和理想,对生活的种种追求和向往,现在却全部销蚀得无影无踪了。他们彼此相爱,幸福美满,但是,天哪!他们却变得多么愚钝,多么平庸啊!经历了生活的种种艰辛、忧愁和痛苦之后,现在他们平静下来了,进入了中年人的自得自满的状态。这样的结局也许太平常了,却蕴含着深刻的悲剧意味。我想,托尔斯泰之所以没有给我们一个慷慨激昂的结尾,是因为他知道人生的结局大凡就是如此。他只能说真话。
凡具有独创性的作家,他们的作品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他们内心因某周原因而遭压制的本能、欲望、白日梦(随你叫什么都可以)的升华,而当他们以文字形式表现了这些东西之后,他们既然已经摆脱自己的内心压力,往往也就不会再进一步采取实际行动了。
自负是艺术家的职业病,无论作家、画家、音乐家,还是演员,都是有点自负的。
歌德说,艺术家只有认识到自己的短处,才能取得巨大成就。
一个作家的重要地位,取决于他是否能始终保持自己的独特性。
我认为不能因为某一本书读者多,成了畅销书,就说它没有价值;但也不能因为畅销就说某一本书一定是杰作。一本书受人欢迎可能有许多原因,如果这些原因一旦不复存在,这本书也就没人读了。对于畅销书,我的做法是,在它出版后的两三年内决不去读它;因为两三年后我会惊喜地发现,许多轰动一时的书已不再需要我费神去读了。
(美国文学)他们生活在一个新的国家,这个国家的文化还刚刚在形成,有许多重要的实际问题需要解决,因此艺术必然不受重视。
诗是文学的冠冕,我们有权要求这冠冕上的珍珠不能是人工培养的,宝石也不能是重新磨过的。
有不少书,读者读过后之所以会大失所望,我觉得就是因为批评家把它们说得太好了。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一般来说,有缺点的东西才有优点。
寓言却是这样一种怪物,你既可以抓住它头上的毛,也可以抓住它的尾巴。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