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的幽灵

第一部分 民族主义的长弧
1 民族主义、认同与序列逻辑
现代世界里集体主体性的形成来源于：
·自由序列：起源于出版物市场（尤其是报纸）与流行表演的表征中；举世通行的复数名词，如民族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官僚主义者和工人之类，皆其显例。正是这种序列使得——比如说——联合国成为一个正常的、毫不怪诞的机构。
·约束序列：源于政府管理，特别是人口普查和选举这类制度，典型的例子是这样一些限定性族系，如亚裔美国人、布尔人、图西人等。正是这种序列使得“联合族群”或“联合身份”不可思议。
每个新造词的诞生日通常都接近于民族主义的诞生日。要让“政治”变得可以设想，成为一个界划井然的生活领域，有两件事必得发生。（1）专门化的机构和社会实践必得历历可见，而且不能以陈旧词汇漫不经心地曲解它们，那些词汇熟鱼从宇宙论和宗教上加以维系的君主政体。它们就是普选、总统、审查官、政党、工会、集会、警察、领袖、理发一罐、联合抵制，诸如此类——民族也是。（2）世界必得被理解为一个整体，如是，测不论其所包含的社会和政治系统、语言、文化、宗教与经济体如何千差万别，都有一种不言自明地处处发生的共同活动——“政治”。
在亚洲和非洲，“政治”词汇几乎总是先于它们的制度性实现，这有别于（比如说）“工业主义“或”军国主义“，我们知道，后者是在它们想要表示的现象已经开动起来几十年以后，才在欧洲创造出来的。人们先读到政治词汇，再按它们的模型仿制——所以最早的本土袖珍辞典往往是关于“怎么办”的政治词语汇编。
托了资本主义、国家机器和数学的福，整数的身体变成完全相同的，因而可以作为序列累加成虚幻的共同体。
其实，这类伪托历史的地图册，远非描述历史的主体性，实则表现了某种当代的世界主义视野，那是以约束认同的准全球性扩散为基础的。假如这样一本书今天在某些社会集团里大受欢迎，是不会惹人惊诧的——那些集团的成员被找到“流放中的”它们自身这种念头所吸引，认为自己有权归属于古老的、然而在这全球化时代又惊人地遍布世界的有界共同体。
2 复制品、光晕和晚近的民族主义想象
官方民族主义：民族主义与国家的联姻
英雄的民族纪念像没有光晕。

3 远距民族主义
全世界不到25%的人口占用了世界收入的85%......然而，多亏了飞机、巴士、卡车乃至老气的火车，这种不均和苦难从任何意义上说都比以往更靠近特权和财富。故而移民不再像前些世纪那样，外移到新世界或澳新的那些边缘地带，而是内移到宗主国的中心区域。
大量的假护照以及它们博得的高价钱表明，在我们的时代，当人人都被设想成归属于联合国某成员国的时候，这些文件具有高度的事实断言性。但是它们较少表明公民权，更谈不上表明对一个保护性祖国的忠诚，而较多表明参与劳动力市场的权利；就此而言，它们也是伪造品。
它们宣传的要旨，本质上是要截然划分政治民族与假定存在的本原族群。
总的说来，今天的远距民族主义让人感到或许是未来的一种险恶预兆。首先，它是资本主义对一切人类社会实施的冷酷无情、日甚一日的改造的产物。第二，它造就了一种真诚却又极不负责的政治。这些参与者几乎不在他从事政治活动的国家纳税，不对它的司法系统负责，也许没在它的选举中投过哪怕是一张缺席选举人票，因为他是异国公民；他不用担心坐牢、刑讯或遇害，也不用担心他的直系亲属。但是，在第一世界安居乐业的他，可以送钱送枪，巡回宣传，简历洲际计算机信息网络，这一切会给它们最终所向的地区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第三，跟支持全球人权或环境保护事业的活动分子们不同，他的政治既非时断时续的，亦非心血来潮的。他深切意识到，他的流放是自我选择的；他在电子邮件中主张的民族主义，也是在他依然决意定居于斯的那个族群化民族一国家里，塑造一种严阵以待的族群认同的基础。就是那个把他边缘化、污名化的宗主国，同时让他能够在地球的另一面，顷刻间装扮成民族英雄。

第二部分 东南亚：国别研究
4 黑暗之时和光明之时
苏多摩将完善的印尼比作一支gamelan乐队，其中每人尽量完美地演奏一种分配给他的乐器。从旅行的音乐义务的相互纽结中，gamelan音调的绚烂（kemuliaan）实现了。演奏一个人的乐器，就是旅行一个人的lelakon，实践一个人继承而得或落到他的命运中的那些责任。苏多摩振举他的社会的这个想法，就是要使所有乐器都尽量完美地演奏成为可行。农民和工人必须有饭吃，被关爱，受教育，让他们成为好农民、好工人，不忘它们的义务并能履行之。1930年代，令苏多摩的有些年轻的民族主义同仁很反感的是，他向通敌的贵族和普里亚伊呼吁求支持，所用的办法是力劝他们“记住他们的出身”，换句话说，承受他们传统所赋予的道德义务。

5 专业梦想
一种对爪哇人领导权的可察觉的要求，虽然也许不是完全自觉的要求，这可以说是学问联盟对权力的罢黜。同样很重要的是，色博朗像《真蒂尼》中别的能手一样，施展学问来换钱。领主与农民的旧爪哇日薄西山了。
对《真蒂尼》大部分而言，爪哇呈现为幻境似的乌托邦：繁荣、知足、宽容、政治资助、性事精致的农村共同体衍生繁茂，专业人士在其间随意漫游。他们游历的时候，向民众、也向同行展露他们的知识，收到无与伦比的尊重乃至心悦诚服的敬畏。没有政治阴谋，没有恐惧，没有对高贵的笨蛋的俯首帖耳，没有对无能而贪财好货的治人者的耻辱依赖。
恰是《真蒂尼》的诗学强调了它的政治立场，这种立场在大多数时候希望统治阶级和外国压迫者消失不见，而不是去攻击他们。它的语调始终如一地冷静、温和、欢快——从来不是疏离、狂暴或绝望。
《加多罗科神秘书》的独特力量恰好来自它在形式和内容间隔开的伤口。这类专业技巧使人想起了一个孤独的芭蕾舞女演员，在悬崖边上单足旋转。

6 雅加达鞋里的沙子
印尼（苏哈托政权）对东帝汶——“次生帝国主义者”（second imperialists）

7 撤退症状
（泰国1880年到二战的教育分化严重）不管哪个层次的教育都不曾产生对国家有重要意义的社会流动；相反，每一层次都帮着将它的受教育分子维系在他们先存的社会、经济地位上。西式高级教育润饰那些早已是生而治人的人。国家初等教育初级得似乎引不起什么改变命运的后果：它的存在更其是泰国政府的一个姿态，政府关心的是向外部世界展露一副现代的面孔，而不是响应农民的需求。
如今工人们时来运转了（要求组织工会、示威、罢工等权利），然而资产阶级各阶层作为一个整体越来越出离愤怒，这有着更复杂的根源。首先，工会的发展本身预示了一种危险，即暗中破坏此前总体上盛行的恩主-附庸的“家族”式雇主-雇员关系。（有社会地位野心的资产阶级分子，从对其部属扮演准封建的角色中获得了精神收益，低估这种收益或许是个错误。）第二，许多罢工发生在像交通运输这类部门，在这里，对资产阶级群体来说，要将个人的麻烦解释为对公众利益的冒犯尤为轻巧。第三，也许是最重要的，泰国新闻业的权要部门，它们处在庞大的商业利益集团的掌握之中，频频弹起这样的调子：这种罢工是反国家的，因为它们吓跑了“国民静寂“如此仰其鼻息的外国投资者。因此要将整个经济的颓败诿过于工人的不负责任，简直易如反掌。最后，失业率节节攀升，呆在家里的失业游民或是店里厂里不安分的捣乱煽动者——成了新资产阶级各阶层中间理不清的全部怨愤和挫折感的首要焦点。
右翼的镇压暴行主要涉及群体：大繁荣及其后一段焦虑时期的产物。
·（红卫队）这些流氓扮演的政治角色有一种社会学基础。新型的、脆弱的小资产阶级的孩子们，困在一个广泛失业的时代，得不到政府部门的工作，又瞧不起工厂里的工作，它们是反（不成功的）大学生和反工人的宣传的易感对象。
·（乡村童子军）被构想为一种辅助正规军的、反攻的乡村治安防卫组织发展出一支城市分部——它们对激进分子采取的那种私人化、地区化的镇压行动，可以轻而易举地合理化为维护国族-国教-国王之所必需。
·（内地警察和平叛人员）作为靠薪水为生的人，它们因为通货膨胀，也因为兼职和勒索集会的某种减少而受伤，1960年代官僚机构大扩张给了他们集会进入政府部门，如今他们也面临与非关了的新中小资产阶级那部分人相同的前景：停止，如果不是衰退的话。从这失意和怨恨中，生发出对独裁制全盛时期的怀旧，对独裁制那些桀骜不驯的敌手的暴怒，这就不算出奇了。
如果说在十九世纪内这些欧洲大国威胁到暹罗，它们也干净利落地消除了她的传统之敌的威胁——缅甸人、高棉人、越南人和马来人。泰国军队没有跟任何人打过一场大仗，几达百年之久（约1840-1940年）。旧敌太弱，新敌太强。这种外力生成和维持的安全使统治者们能够空前地专心于它们国内权力的巩固......正当暹罗最彻底地听任欧洲人摆布时，泰国的“绝对君主制”也最接近于实现。
（1973年...）事情并非单纯是统治集团被激进化的大学生的敌对修辞热闹了，倒不如说，泰国社会盘根错节的全部危机开始围绕着君主制这个象征具体化了。长期经济繁荣的结束，教育飞速扩张所带来的意外挫折，代际疏远，还有美国的战略撤退与军事领导能力的让人生疑所引发的惊慌——这些相互勾连的危机被心神不宁的新资产阶级各阶层锥心刺骨地体会到了。对这些阶层而言，君主制既是一道护身符，又是一种道义修辞。该制度的历史厚度和稳固性仿佛是防止动乱和分裂的一道魔法。不管他们生活多么腐化，也不管他们经济和文化上其实有多以来外国人，这些阶层的成员们感到，他们的民族主义自尊，要靠他们对君主（民族传统的缩影）的忠贞给予道义保障因此对君王合法性的任何攻击，即便是简介的，都必然让他们觉得是对那个托辞的威胁。

8 现代暹罗的谋杀与演进
泰共领导人在偏远的农村地区从事斗争，那些地区传统上近乎毫无政治价值，但在如今这个按领土界定民族-国家的时代里，他们渐渐被国家接纳为重要的政治舞台。
由政府代理人执行的“国家性”谋杀，是反中产阶级的，意欲回复1973年10约14日前的那种政治秩序。由私募雇佣兵实施的“地方性”谋杀，是亲中产阶级的，意欲恫吓下层阶级的成员及其自命的民权保卫者。

9 菲律宾的地方巨头民主制
10 第一个菲律宾人
11 难以想象
第三部分 东南亚：比较研究
12 东南亚的选举
13 共产主义之后的激进主义
14 各寻生路
15 多数族群和少数族群
第四部分 所余何物？
16 倒霉的国家
17 民族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