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得重新找一个开头,一把抓住希腊文明的魂魄,让整个旅程快速地昂起头来。于是当机立断,不急着找旅馆,立即赶到海边。只有大海,才是希腊文明的摇篮,而且历久不变。我们以前从书本中约略知道,希腊海边最美的地方叫苏尼翁(物union )海呷,那里有一个波塞东海神殿(Naos Poseidonos) ,于是翻开地图找去。
看到了爱琴海。水色景象与法国、意大利南部的地中海近似,浩大而不威严,温和而不柔媚,在海边炽热的阳光下只须借得几分云霭,立即凉意爽然。但相比之下,这里少了很多别墅和白帆,房屋也有一些,都比较简朴,静静地围护着一个远古的海。
一个立着很多洁白石柱的巨大峭壁出现在海边。白色石柱被岩石一比,被大海一衬,显得那么精雅轻盈,但这是公元前五世纪的遗迹。
在这些石柱开始屹立的时候,孔子、老子、释逝牟尼饥荒同时在东方思考,而这里的海边则徘徊着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苏格拉底、希罗多德和柏拉图。公元前五世纪的世界在整体上还十分荒昧,但如此耀眼的精神星座灿烂于一时,却使后世人类.几乎永远地望尘莫及。石柱群盗立在一个高台上,周围拦着绳子,远处有警卫,防止人们越绳而人。我与许戈辉小姐在拦绳外转着圈子抬头仰望,耳边飘来一位导游的片言只语:“石柱上刻有很多人的名字。包括一位著名的英国诗人… … ”“拜伦!”我立即脱口而出。拜伦酷爱希腊文明,不仅到这里游历,而且还在希腊与土耳其打仗的时候参加过志愿队。我告梦就午戈辉,拜伦在长诗《 唐磺》 中有一节写一位希腊行吟诗人自弹自唱,悲叹祖国拥有如此灿烂的文明而终于败落,十分动人,我还能记得其中一段的大致意思:
祖国啊,此刻你在哪里?你美妙的诗情,怎么全然归于无声?你高贵的琴扮,怎么落到了我这样平庸的流浪者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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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拜伦的刻名,我想起了苏曼殊。这位诗僧把拜伦哎唐磺》 中写希腊行吟诗人的那一节,翻译成为中国旧体诗,取名《 哀希腊》 ,一度在中国影响很大。翻译的时间好像是一九O 九年,离今年正好九十年,翻译的地点是日本东京章太炎先生的寓所,章太炎曾为译诗润饰,另~一位国学大师黄侃也动过笔。苏曼殊借着拜伦的声音哀悼中华文明,有些译句已充满激愤,如“我为希腊羞,我为希腊哭”。我忽然想,希腊被土耳其入侵,中国被欧洲和日本入侵,难道古文明的命运总是如此相似多桀吗?
苏曼殊、章太炎他们都没有来过希腊,但在本世纪初,他们已知道,中华文明与希腊文明具有历史的可比性。这在中国是一种超越前人的眼光。我们在世纪末来到这里,只是他们眼光的一种延续。所不同的是,我们今天已不会像拜伦、苏曼殊那样痛心疾首。希腊文明早已奉献给全人类,以狭隘的国家观念来呼唤,反而降低了它。【希腊文明听了肯定不爽:我还没像罗马一样死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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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锡尼遗址是一个三千三百年前的王城,占据了整整一座小石山。远看只见满山坡颓败的城墙,一般游客以为已览无余,就不愿再攀登了,其实它的第一魅力正在于路,而路,也是这座王城作为战争基地的最好验证。路很隐秘,走近前去才发现,深深惊叹它那种躲躲藏藏的宽阔。我带头沿路登山,走着走着,突然一转弯,见到一个由巨石堆积出来的山门,仰头一望,巍峨极了。山门的门媚_卜是两头母狮的浮雕,这便是我们以前在很多画册中见到过的狮门。
在碎然之间领受千古气势,在静僻之中撞见世间名作,我不能不停下步来调理呼吸。
山门石框的横竖之间有深凹的门臼,地下石材有战车进出的辙印,当门一站,眼前立即出现当年战云密布、车马喧腾的气氛。
进得山门向上一拐,是两个皇族墓地,经过考古挖掘,现在留下层层叠叠的许多空廓。也就是说,这个王城进门的第一风景就是坟墓,这种格局与中华文明有太大的差另IJ ,却准确地反映了一个穷兵麟武的王朝的荣誉结构。迈锡尼王朝除了对外用兵之外,还热衷于宫廷谋杀,令人惊讶的是,考古学家在墓廓里发现的尸体,如用金叶包裹的两个婴儿和三具女尸等等,竟能证明荷马史诗里的许多残酷故事并非虚构。
一个墓坟牵连着一串故事,盲诗人的歌声慰抚着无数亡灵。这是荷马的迈锡尼。
从墓区向卜攀登,石梯越来越诡秘,绕来绕去像是进人了一个立体的盘陀阵。当年这里坪藏了无数防御机巧,只等进城的敌兵付出沉重的代价。终于到了山顶,那是王宫,现在只留下了平整的基座。眼下山河茫茫,当年的统治者在这里盘算着攻战方略。
由于穷兵麒武,迈锡尼王城里留下了大量青铜制作的面具和武器。现在除了被博物馆收藏,山坡上也展出一部分。这种工艺被战争所提炼,因战争而规整,而在一场战争结束后,又通过大量俘获的工匠,交流和融会。但是,太多的征战,太多的杀戮,最后连上城也沦落为一~个堡垒。与其他文明遗址相比,一度强悍无比的迈锡尼显得那么局促和单调,这真是一个十涩的悲剧。
荷马从迈锡尼的血腥山头上采撷了千古歌吟,然后与其他歌吟一起,为希腊文明做了精神上和文学上的铺垫。因此迈锡尼的最佳归属,应该是荷马,然后经由荷马,归属于希腊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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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迈锡尼后,本应该直接去奥林匹亚,但路途太远,需要半路投宿纳夫里亚。这是个海滨小城,十九世纪希腊摆脱土耳其统治后曾一度把它作为首都。我们的司机苏格拉底对这座小城的道路不太熟悉,七拐八弯地把车开到了海滨问路,大家齐声要求下车,因为眼前的景象过于诱人。
此时的海水没有波浪,岸边全是钓色和闲坐的人,离岸几百.米的水中,有一个岛,岛上有一座灰白石壁的古堡,斜阳照得它金光约灼。因它,回头看斜阳,发现西边两座山上还各有一座古堡,比这座更美。赶紧登山去看,其中一座叫帕勒密地Palamidi ,很大,里边高高低低地筑造着炮台、岗楼、宫室、监狱,这是土耳其统治者建造的,现在空无一人。人们留下了它又淡然于它,只在水边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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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了奥林匹亚。
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风景,在快要到达之时就已经是密树森森、清溪浅浅,道路、房舍也变得越来越齐整,空气间洋溢着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自然清香。一脚踏人这个休育圣地,必定会猛然停步;无数苍老的巨石,不管是当年的楼础、殿基还是雕塑,全都从千年的颓弛或掩埋中踉跄走出,整整规规地排列在大道两旁。就像无数古代老将军们烟尘满面地站立着,接受现代人的检阅。
见到了宙斯神殿和希拉神殿,搞清了古代每次运动会前点燃圣火的路线,抬头仰望无数石柱,终于明白,健康是他们的宗教。
走进一个连环拱廊,便到了人类黎明期最重要的竞技场。四周的观众看台是一个绿草茵茵的环形斜坡,能坐四万人.中间有几个石座,那是主裁判和贵宾的席位。实在忍不住,我在这条神圣的起点性跑道上跑了整整一圈。许戈辉在一旁起哄:‘耿雨老师跑得不对,古代奥运选手比赛时全都一丝不挂!"
我说:“这要怪你们,当年这里没有女观众。”确实,当年有很长时间是不准女性进人赛场的,要看,只能在很远的地方。据说,进门左侧背后的大山坡上,可让已婚女子观看,未婚女子只能在进门正前方一公里处的山头上远眺。许戈辉说:“原以为运动场是少女挑选如意郎君的好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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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曾有一位历史学家断言,卢克索地区一度曾是地球上最豪华的首都所在。这是有可能的。如果把埃及历史划定为五千年,那么,起初的三千多年可说是法老时代,中心先在孟菲斯,后在底比斯,即现在的卢克索;接下来的一千年可说是希腊罗马化时代,中心在亚历山大港;最后一千年可说是阿拉伯时代,中心在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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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落脚的地方叫Hurghada(胡尔格达/赫尔格达) ,当地人发这个音很像中国人说“红疙瘩”。翻翻随身带的世界地图册,找不到,只是由于昨天晚上在沙模里行车,突然看到眼前一片大海,就停了下来。今天早晨一推窗,涌进满屋子清凉。是红海。
果然是红海。沙漠与海水直接碰撞,中间没有任何泥滩,于是这里出现了真止的纯净,以水洗沙,以沙滤水,多少万年下来,不再留下一丝污痕,只剩下净黄和净蓝。由于实在太纯净了,我们眼前出现了像地图一样的情景,即海面蓝色的深浅正恰反映了海底的深浅。浅海处,一眼可见密密层层色彩斑斓的珊瑚礁,还有比珊瑚更艳丽的鱼群游弋其间。海底也有峡谷.只见珊瑚礁猛地滑落于海底悬崖之下,当然也滑出了我们的视线。
【查了一下这是个红海著名旅游胜地,珊瑚礁、风帆冲浪、潜水...离卢克索也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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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想到的是一千九百年前的那位叫甘英的汉朝使者。当时专管西域事务的班超有一块长年的心病,觉得中国历来只与安息(今伊朗)做生意,而安息实际上只是一个中间转手环节。西部应该还有很大的天地,我们为何不直接与刊叮门做生意呢?于是派出甘英向西旅行,看看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甘英此行历尽艰辛,直到波斯湾而返回。但他一路上处处打听,知道波斯湾向西再过一些国家之后还会遇到一个海,这大概就是我现在面前的红海了。
甘英听说,到了这个地方,一个真正的大帝国就在眼前了。甘英出于多种理由把这个大帝国称为“大秦”,共实就是罗马帝国。当时,红海边的埃及也已被罗马所占领,那么我想,甘英所知道的红海边的罗马,大半就是埃及。
于是,从《 后汉书》 开始,中国人已朦胧地把这儿作为西眺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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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想起梁启超先生在八十余年前的一个观点,他认为中国历史可分为三个大段落,一是“中国之中国”,即从与古埃及文明同时的黄帝时代到秦始皇统一中国,完成了中国的自我认定;二是“亚洲之中国”,从秦到乾隆末年,即十夕又世纪结束,中国与外部的征战和沟通基本上局限于亚洲,中国领悟了亚洲范围内的自己;三是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可称“世界之中国”,由被动受辱为起点,渐渐知道了世界,以及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我很喜欢梁启超先生的这种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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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了Naguib Mahfouz其人,是阿拉伯文学的一代宗师,生前被看作是目前活着的、最重要的埃及作家和阿拉伯世界最重要的知识分子之一。纳吉布·马哈福兹一生中出版了100多篇短篇小说和30部小说,其中16部被改编成电影。1988年他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他是第一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阿拉伯语作家,40年代中马哈富兹转向当代的、更现实的题材。在《堕落情妓》后他以“三街”( 即宫间街三部曲)成为埃及无争议的最杰出的作家。这部三部曲使他也在全世界著名。在这三部曲中他描写了一个埃及商人家庭三代人的命运,描写了埃及社会在20世纪前半叶通过与西方的接触和现代化过程所受到的变化。马哈富兹因此获埃及国家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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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之后便是西奈半岛,这已经是亚洲的地面了。这个半岛也是现代国际政治的一个重要话题,一九五六年被以色列占领,一九七三年埃及又试图夺回,几经拉锯终于归还了埃及。记得一九七三年那次战争,以色列在苏伊士运河对岸筑造的防线花了两亿多美元,加上运河的天然障碍,真说得上“固若金汤”,谁料埃及军队想出了用高压水笼头冲刷的绝招,防线土崩瓦解,听起来很是过瘾。
【之前看了两本古希腊/罗马的小说又看了这本书之后,我对世界地理的知识增加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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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伯来的宗教文化史上,有一个《 出埃及记》 的记载,那是指在拉美西斯二世统治时期,原在埃及逃荒的希伯来人不甘心长期被奴役而出走的壮举。他们在摩西的带领下渡红海出埃及,来到的就是这个西奈半岛,当时西奈半岛还在埃及管辖之夕卜。
他们为了自立而选择荒漠,在西奈沙漠里整整流浪了四十年。最后来到酉奈山卜落脚,耶和华在那里授于摩西十条戒律,于是犹太教正式诞生。这说起来应该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了。
再往后推一千多年,公元二世纪,各地的基督教徒为了逃避朝廷迫害也聚集到西奈山下,在这难于生存的环境中,淬炼信仰。经过几百年的努力,这里也出现了教堂、修道院。举世著名的圣凯瑟琳修道院就坐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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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碍于电视拍摄,我们都遗漏了一个问题: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答案不可能有争议:吃饭。
我们这些人平日走南闯北,又经常出国,照理在饮食上己有很人的适应性,对西餐和阿拉伯饮食并不抵拒。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当巨大的劳动强度与基本上吃不到中餐这两件事碰在一起之后,恐惧很快出现。戈辉长相小巧却很能吃苦,为了拍一个西奈山的日出她通宵爬山,下来后两腿发颤还在对着镜头说话,但对着餐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有很多次,我在琳琅满目的自助餐柜台前转悠三遍,只能叹一口气,拿一片面包,扒拉一点生的黄瓜、西红柿、青菜叶,再也不想吃什么了。在我们一行中,吃得如此“收敛”的远不止我一个。有几位胃口很好,偶尔发现一根尚可下咽的酸黄少瓜就兴奋地奔走相告。
于是我们开始了寻找中餐馆的悲壮努力。
在希腊找到一家,十分低劣,收价甚高,我们在吃饭时拍了几个镜头留念还要加收高昂的“拍摄费”,这种要求在那么遥远的地方用中国话提出来,实在有点让人反胃。开罗和特拉维夫各有一家勉强可以,放到国内什么也不是,叮怜我们一行刚喝半口番茄鸡蛋汤已满脸亲情地要以店为家了。
昨天陈鲁豫初到,又有点感冒,想让她吃一点好的,开车从加沙直奔特拉维夫,找那家勉强可以的中餐馆。谁料还没停车就看到狭小的店门外已有几十个中国人在排队,都是像我们一样眼巴巴饿馋了的同胞.多数是香港、台湾的旅行者,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只好回耶路撒冷找。
回到耶路撒冷已经深夜,连找两家都已经人满为患,使决定忍痛放弃,到一家咖啡馆去吃点什么。但这时人家早已为一口饭奔走得疲惫不堪,饿劲已过,陈鲁豫一头斜在车上睡了,不肯下车。赵维叹了一口气:“耶路撒冷变成了‘一路傻冷’,要是能喝口热粥多好!”大家齐声唏嘘:“太奢侈了!"
陈鲁豫这次来的时候带了几包方便面,饿醒了想泡一碗,便打电话给客房部想借一个碗。外语里虽然也有“碗”这个词,但在很多地方看不到这种东西,只有大大小小的盘子。果然,客房部问:“碗是什么?”鲁豫用英语描述给他们听:“比盘子深一点,凹下去的,可以盛吃的东西… … ”他们终于懂了,过了一会儿敲门送来,鲁豫一看,居然是个塑料花盆!就凭吃饭这一点,我想,人类的各个群落在生态文明上确实难于真正沟通。那些被我们适应了几千年的口舌习惯,似乎早已天经地义,谁知有一个无比辽阔的世界对它基本不清楚。值得深思的是,那个世界的人也过得很好。
【哈哈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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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百度百科:】
佩特拉古城(公元前9年—公元40年),是约旦南部的一座历史古城,它是约旦南部沙漠中的神秘古城之一,也是约旦最负盛名的古迹区之一。2007年7月8日被评选为世界新七大奇迹。
佩特拉古城位于约旦南部沙漠,距首都安曼约260公里、海拔1000米的高山峡谷中。它几乎是全在岩石上雕凿而成,佩特拉遗址的岩石带有珊瑚宝石般的微红色调,在阳光照射下熠熠发亮。特殊的地貌使它呈现出绝美的颜色,所以又被称为“玫瑰古城”。佩特拉为纳巴泰人(古代阿拉伯部落)的王国首都,公元前 1 世纪时极其繁荣,公元 106年被罗马帝国军队攻陷,沦为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所以现在还能看到很多在古罗马文化中常有的建筑。3世纪起,因红海贸易兴起代替陆上商路,佩特拉开始衰落,7世纪被阿拉伯军队征服时,已是一座废弃的空城。直到1812年为瑞士旅行家重新发现而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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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许多国际惩罚,理由也许是正义的,但到最后,惩罚的真正承受者却是一大群最无辜的人。你们最想惩罚的人,仍然拥有国际顶级的财富。
国际惩罚固然能够造成一国经济混乱,但对一个极权国家来说,这种混乱反而更能养肥一个以权谋私的阶层。
你们以为长时间的极度贫困能滋长人民对政权的反抗情绪吗?错了,事实就在眼前,人们在缺少选择自由的时候,什么都能适应,包括适应贫困;贫困的直接后果不是反抗,而是尊严的失落,而失落尊严的群体,更能接受极权统治。
有人也知道惩罚的最终承受者是人民,却以为人民的痛苦对统治者是一种心理惩罚,这也是一种一厢情愿的推理。鞭打儿子可以使父亲难过,但这里的统治者与人民的关系,并不是父亲和儿子,甚至也不是你们心目中的总统和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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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波斯人还是很厉害的,居鲁士已经建立了罗马之前最庞大的帝国,而大流士(Darius )则更加雄才大胳,向北挺进到伏尔加河流域,向东攻占印度河河谷,最终长途跋涉远征希腊,才一败涂地。
波斯政府的行政管理结构很好,后来罗马曾多方沿袭,但作为一个以打仗为主业的政权,具有巨大权力的军队快速腐败。我曾在一些历史书中看到,当年波斯军队中有不少将领打仗出征时还带着一大群妻妾。记得有一场关键的战斗,希腊只损失几百人,而波斯则损失十万大军,对比太悬殊了。
好在战胜者亚历山大毕竟是亚里斯多德的学生,比较理智,不想用敌人的血泊来描绘胜利,自己又娶了大流士三世的一个女儿为妻,据说关系融洽。
亚历山大死后,这儿的政局就乱了。公元前三世纪东北部的游牧民族建立了一个王朝,首领叫阿萨息斯,中国就从这个首领的名字中取音,把这个地方叫做安息。安息王朝持续了四百多年,在公元三世纪被萨珊王朝所取代。萨珊王朝在文明建设上取得极大成就,几乎奠定了现代伊朗文化的基础,但在公元七世纪又被阿拉伯人打败,伊朗进人了伊斯兰时期。以后又遭遇过突厥、蒙古、帖木儿的进攻,尤其是十三世纪蒙古人的进攻,损失惨重,至今还留下刻骨的旧伤。但是,伊朗居然在如此重重的灾难中成了伊斯兰文化的一个重镇,以独特而缓慢的步伐,走进了近代。
说倒伊朗的萨珊王朝在公元七世纪被阿拉伯人打败的事,就牵涉到我们中国了。中国本来在汉代就与安息产生了密切的联系,当时的“丝绸之路”,安息是中转站。到萨珊王朝与阿拉伯人打仗,已是唐代,萨珊王朝曾向唐朝求援,但路途太远,唐朝一时帮不上忙。萨珊王朝灭亡后,王子卑路斯(Pirouz )继续求助,唐朝先任命他为‘波斯都督府”都督,后任命他为将军,但他复国无望,病死长安。连他的儿子,唐朝也任命过将军,但最终也在中国去世。在当时,还有不少波斯人在中国从商、做官、拜将、为文。例如,清末在洛阳发现墓碑的那个叫“阿罗喊”的波斯人,在唐代就做了不小的官。据现代学者考证,他的名字可能就是Abraham,现在通译亚伯拉罕,犹太人的常用名字,多半是一个住在波斯的犹太人。
至于文人,最有名的大概是唐末那个被称为“李波斯”的诗人李殉了,他是波斯商人之后,所写诗文已深得中华文化的精髓,我在《文化苦旅》 中的《华语清结》 一文里专门论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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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奔驰,过中午就到了伊斯法罕。这个城市光凭一句话就让人非去不可了,那就是:“伊斯法罕,世界之半。”
对于刚刚走过那么多国家,自己的国家又那么辽阔丰富的我们一干人米说,这句话显然是.无法接受的。我对同伴们说,这是一种艺术语言,就像中国古人说天下第一楼、第二泉之类,或者说天下几分明月,扬州占了几分等等,不必过于顶真。但无论如何,伊斯法罕也总该有点底气,足以把这句话承担数百年吧?
伊斯法罕的底气,主要来自十七世纪沙法维(Safavid ) 王朝的阿巴斯(Abbas)国王。这个年代对历史悠久的波斯文明而言实在是太晚了,因此我的兴趣一直不大。但到了这儿一看,发现正由于近,一切遗迹都还虎虎有生气,强烈地表现出阿巴斯的个人魅力,很准躲避。
他在治国、外交上很有一套,这里按下不表,光从遗迹看,他很有世俗清趣和亲民能力。
例如横穿市区的萨扬德罗河七有他主持建造的两座大桥,不管以古典目光还是以现代目光看,都了畏美。尤其是那座哈鸡(Khaju)桥,实际上是一个蓄水工程。桥面和桥孔之间有一条长长的雨道,走在甬道中只见左右是水,脚下是水,顶部遮荫,十分凉爽。据说在盛夏季节,阿巴斯国王还曾在这条雨道中与平民互相泼水。现在这条雨道仍保留着极世俗的气氛,变成了一溜茶廊。喝茶在次,主要是吸水烟。进门就有一撮撮白色的烟土卖,越往里走烟香越浓,一支支水烟管直往你嘴里塞。
除世俗情趣外,他又有一份高雅,证据就是他的离宫“四十柱厅”( Chehel sotun Palace )。虽经外侵者破坏,今天一看仍像巴黎郊区的离宫枫丹白露,只是比枫丹白露小一些罢了。我到这里,总算看到了灿然的红叶,浓浓的秋色。一路过来不是沙漠就是闹市,哪里领略过这么纯净的季节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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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黑丹是一个小地方,却因处干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兰国交界处,十分重要。近年来此地成为世界著名的贩毒区域,杀机重重,黑幕层层,更引人关注。伊朗政府为了向世界表明它的禁毒决心,曾邀请一些外国使节和记者在重兵保护下到这里来参观销毁毒品的场面,但一般记者是不敢到这里来的。他们只是看着地图向世界各地报道。
我在前两篇日记中说过的这类新闻:本月初,三十五名警察在札黑丹地区被贩毒集团杀害,两夭前,牺牲的警察又是三十二名… … 贩毒集团目前窝藏在阿富汗较多,一些恐怖主义武装也与此事有关,扣押外国人质是他们讨价还价的筹码,因此几类事情完全混为一体了,难分难解。
因贩毒而积累的巨大资金,和频频发生的国际恐怖主义事件互相斡旋,但当文个地区神秘莫测,让人望而生畏。我们必须从这里去巴基斯坦,因此避不开。对我来说,这种经历也是文化考察的一个部分,愿意冒险。几个伙伴一路在劝我,让我一个人拐到某座城市坐飞机走,我说如果我这样做,就实在太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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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苏尔医生非常热爱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有一句话他给我讲了很多遍,每次讲的时候双眼都流露出很大的委屈。他说,在中国,很多朋友总把伊朗看成是阿拉伯世界的,开口闭口都是“你们阿拉伯人”,实在是很大的错误。我说:' ‘我知道,你们是堂堂居鲁上、大流士的后代,至少也要追溯到辉煌的安息王朝、萨珊王朝… … ”他笑了,然后腼腆地说:“我弟弟的名字就叫大流士? 伊扎迪,在北京工作。”
曼苏尔医生告诉我,阿拉伯人人侵时,把希腊亚历山大都没有破坏的文化遗迹都破坏了,情景十分悲惨。但波斯文化人厉害,没有像埃及那样废弃古埃及文字一律改用阿拉伯文,而是阳奉阴违,只用阿拉伯的字母,拼写的句子仍然是波斯语。阿拉伯统治者猛一看全用了阿拉伯文,其实,只把它们当作拼写方式而已,波斯语因此而保存了下来。
经他这么一说,我心中就出现了三个语言承传图谱。第一是中国,可称“一贯型”;第二是埃及,可称“中断型”;第三是波斯,可称一化装型”。相比之下,中国很神奇,埃及很不幸,而波斯,则存活于行藏用舍之间,最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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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忍不住,要专门写一写此出租车。
开始一进国境线见到这儿的车被吓了一大跳。不管是货车还是客车,投入便用前都进行了大规模的改装。先让驾驶室的三面外沿往上延伸,延伸到一定高度便向前方倾出,这就形成了一个圆扁形昂然凸现的高顶,大约高度为六米;车身也整个儿升高,与车头的高顶连接。几乎所有初来乍到的外国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啊,棺材!"
六米多高的车身,在集体高度上肯定是世界之首。这样做,不是为了扩大运载量,而是追求好看和气派。所有的车,浑身用艳俗的色彩画满了多种图形,没有一寸空闲。画的图形中有花.有鸟,有人眼,有狮子,全都翠绿、深红、焦黄,光鲜夺目,又描了金线和银线。驾驶室的玻璃窗上画的是两只大鸭子,鸭子身边还有红花绿草,驾驶员就从鸭脚下面的空当里寻找前面的路,像在门缝里偷看。
驾驶室的玻璃也有自己的颜色,一半是红玻璃,一半是绿玻璃。反光镜上飘垂着几条挂满毛团的东西,车开时可一直飘至车身的中段。车头四周插着几十根镀了黄色的金属细棒,每根约两米长,棒头都扎着一团黑纱,车一开猛烈颤动,很像棺材前供着的香。
很多车门改装成雕花木门,像中国旧家具中那种低劣的窗架。车身联结车轮的地方,垂满了叮叮当当的金属片,有的三角,有的椭圆,直拖地面,花里胡哨得目不忍睹。
这些汽车因成天栉风沐雨,全部艳丽都已肮脏,活像刚刚从一个垃圾场里挣扎出来,浑身挂满的东西还来不及抖落。
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夜间。由于车身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反光纸,对面来车时车灯一亮,它就浑身反光。这种事情往往发生在荒山野岭,漆黑的山道上刚一转弯,猛然见到两三具妖光熠熠的棺材飞奔而来,实在会让天下最大胆的司机自惊肉跳。
我们的车队初遇这种情况时大家惊慌得瞠目结舌,不知来了什么,不像是匪徒,不像是强盗,但比匪徒和强盗更让人发呆。妖光熠熠的棺材越来越多,我们的车队被挤在中间,就像置身于阴曹地府。
网上找到的图片...————
【巴基斯坦】塔克西拉有一处古迹的名称很怪,叫国际佛学院,很像现代的宗教教育机构。其实,是指乔里央(Jaulian)的讲经堂遗址。
由于历史上这个讲经堂等级很高,又有各国僧人荟萃,说国际佛学院倒是并不过分的。它在山上,须爬坡才能抵达。
一开始我并不太在意,觉得在这佛教文化的早期重心,自然会有很多讲经堂的遗址。但讲经堂的工作人员对我们一行似乎另眼相看,一个上了年纪的棕脸白褂男子,用他那种不甚清楚的大舌头英语反复地给我们说着一句话.最后终于明白,这是我们唐代的玄奘停驻过的地方。他见我们的表情将信将疑,就带头穿过密密层层的僧人打坐台,来到一个较大的打坐台前。他轻轻蹲下,指给我们看底座上一尊完整的雕像。他说,这是佛教界后人为了纪念玄奘的停驻所修,这尊雕像就是玄奘,是整个讲经堂里最完美的两尊雕像之一。
他不说这个打坐台是玄奘坐过的,只说是后人的纪念性修筑,这种说法有一种令人信赖的诚实。我开始相信他。
他还说,玄奘不仅在这里停驻过,还讲过经。这一来我就长时间地赖在这个讲经堂里不愿离开了。讲经堂分两层,与中国式的庙宇有很大差别,全是泥砖建造,极其古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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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抵达键陀罗大约是公元六三O 年或稍迟,他是穿越什么样的艰难才到达这里的,我们在《大唐西域记》 里已经读到过。他在大戈壁沙漠上九死一生的经历且不必说,从大戈壁到达键陀罗,至少还要徒步翻越天山山脉的腾格里山,再翻越帕米尔高原,以及目前在阿富汗境内的兴都库什山。
这些山脉即便在今天装备精良的登山运动员看来也是难于逾越的世界级天险,居然都让这位佛教旅行家全部踩到了脚下。
当他看到这么多键陀罗佛像的时候立即明白,已经到了“北天竺”,愉悦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把一路上辛苦带来的礼物如金银、续绢分赠给这儿的寺庙,住了一阵,然后开始向印度的中部、东部、南部和西部进发。这里是他长长喘了一口气的休整处,这里是他进人佛国圣地的第一站。
我在讲经堂的上上下下反复行走的时候,满脑满眼都是他的形象。我猜度着他当年的脚步和目光,很快就断定,他一定想到了法显。法显比玄奖早二百多年已经到达过这里,这位前代僧人的壮举,一直是玄奘万里西行的动力。
法显抵达键陀罗国是公元四O 二年.这从他的《佛国记》 中可推算出来。法显先是穿越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然后也是翻过帕米尔高原到达这里的。他比玄奘更让人惊讶的地方是,玄奘翻越帕米尔高原时是三十岁,而法显已经六十七岁,法显出现在键陀罗国时是六十八岁,而这里仅仅是他考察印度河、恒河流域佛教文化的起点。
考察完后,这位古稀老人还要到达今天的斯里兰卡,再走海路到印度尼西亚,然后北上回国,那时已经七十九岁。从八十岁开始,他开始翻译带回来的经典,并写作旅行记《 佛国记》 ,直至八十六岁去世。
这位把彪炳史册的壮举放在六十五岁之后的老人,实在是对人类的年龄障碍作了一次最彻底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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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塔克西拉的山坡上我一直在掐指估算,法显和玄奘经历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实际上是插入了异国他乡的历史,那么,插人了人家的哪一段历史呢?
法显是五世纪初年到达的,离释迎牟尼创立佛教已有九百年,离阿育王护法也有六百多年,已经进人大乘佛教时代的中段。大乘佛教经二百多年前的马鸣和一百多年前的龙树的整理阐扬,在理论上已蔚为大观,在社会上则盛极一时。法显在我现在站立的地方向西不远处,当时叫弗楼沙的所在(今天的白沙瓦)曾见到过壮丽的“迦腻色迦大塔”,叹为观止,而当时这样的大塔比比皆是。这也就是说,他来对了时候。
玄奘比法显晚到了二百多年,已是大乘佛教时代的后期。但他比法显幸运的是,遇到了古代印度史上最后一位伟大的君主戒日王。戒日王正在以极高的政治威望和文化才能重振已处衰势的大乘佛教,对玄奘也优礼有加。那么,玄奘来的也正是时候。在戒日王之后,佛教衰微,以后就进入了密教时代。
他们在历史的辉煌期到达,敏捷的求索目光不能不关注辉煌的来源和去处。因此他们实际取到的东西,要比带回米的典籍多得多。
稚嘛在研究佛教的时候不能不追溯佛教产生前的背景文化,例如吠陀文献,以及其中的《奥义书》 ,还有史诗《罗摩衍那》 和《摩诃婆罗多》 等等。这一来,就由宗教碰撞到了一种古文明源头,既独立又深厚,品咂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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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今天就要向印度出发,先在拉合尔(Lahore)停留一天,然后入境。但巴基斯坦总统明天要见我们,行期只得延后。
那好,今天终于托总统之福,有了半天余暇,我可以坐在旅馆里想点事了。旅馆对窗是棕黄色的山脉,当年美国国务卿基辛格博士到伊斯兰堡后伪装得病,到这山上去休息,其实是悄悄去了中国,开始打开中美关系大门的。
据说为了迷惑记者,他的车队当真向山上开去,他却坐了一辆别的车去了机场。我现在看这条山路,还十分清晰。有一段时间,偌大个中国与外部世界的神秘通道竟然就在这儿,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真的吗?】
其实这儿一直是印度河流域连接中亚和东亚的北方通道,当然也是恒河流域乃至整个印度半岛的陆上门户。这也难怪,尖角形的印度半岛在陆地上整个儿都被高山封住了,北边是喜马拉雅山脉,西边是苏来曼山脉,东边是若开山脉,南边是大海,那么,这个直道,这个门户,虽然门槛高了一点,终究十分重要。
印度史太长,那种在三千五百多年前神秘消失了的印度河文明实在说不清什么,我兴趣的起点是一批半游牧的雅利安部落从这条北方通道进入,在北印度落脚、融合,渐渐向南扩展,开始了吠陀时代和史诗时代。正是这个时代的文明和智慧,孕育了早期的印度教。而佛教,也在这儿摆开过大排场。
以后,亚历山大又从这里侵入印度。不管是孔雀王朝还是笈多王朝时代,这里一直是文化教育重地。我刚刚去过的塔克西拉曾经拥有印度最重要的一些高等学府,无论是社会科学、自然科学还是医学,都很发达。一位西方历史学家甚至说,这地方的学术地位,相当于中世纪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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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合尔这样的边境城市,最容易触发对两国关系的思考。昨天下午的降旗仪式,? 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说,那是一出小小的滑稽剧,那么,背后连带的却是一场气氛峻.厉的大悲剧。
巴基斯坦与印度,围绕着克什米尔的归宿,吵吵打打很多年了,当时在外人看来是分家的两兄弟打架.背后又有超级大国的战略游戏,没太当一回事,我们中国只是因为离得太近,才稍稍关注。但谁能料到,去年五月,先是印度,后是巴基斯坦,两国分别进行了五次和六次核试验,亦即在短短十几天内共进行了十一次!这不能不把世界震凉了,成了二十世纪末为数不多的头等人类危机。印度核爆炸的地方,离印巴边境不远,在我们现在落脚的拉合尔南方一个叫博克兰的地方。巴基斯坦核爆炸的地方,离我们那天从伊朗札黑丹到奎达的那条路不远,一个叫查盖的地方。
印、巴都不是《 不扩散核武器条约》 规定的合法有核国家,但从连续试验的次数看来,实在都有点疯了。尤其是印度,不仅是始作俑者,而且公开宣布在必名要时将“毫不犹豫地动用核武器”,这无疑是人类听到过的最翠乡饰的声音。动用核武器居然可以“毫不犹豫”,这对全世界将意味着什么?
最让我难过的是,发出最恐怖声音的这个人种,这种嗓门,曾经诵唱过天下最慈悲、最悦耳的经文。
写到这里,窗外传来铺天盖地的晚祷声,这是从不远处的巴德夏希(Badshahi)清真寺传来的。这个清真寺据说是世界最大,不知是否确实。在边境线上有最大的一座清真寺,象征性地表明两国的冲突有宗教渊源。一九四七年印、巴分治,就是在英国殖民者的设计下,由“宗教特点”来划分的。这一划,六百多万穆斯林从印度迁人巴基斯坦,二百多万印度教徒从巴基斯坦迁入印度,又把一个克什米尔悬置在那里,终于使遥远的宗教分歧变成了现实的政治冲突。
说起来两个宗教都有一本长长的辛酸账。我想,最能说明两方辛酸的莫过于印度北方邦的那座城市阿约迪亚了。
印度教的辛酸是,他们很早就有了一个主神叫罗摩,连圣雄甘地遇刺身亡前最后的遗言也是“嗨,罗摩!”相当于别国人说:“哦,天啊!”罗摩就是印度教徒心目中的天,他诞生在阿约迪亚,那里一直有一座罗摩神庙,谁料十六世纪伊斯兰统治者拆毁了这座神庙,在原址建了一座巴布里清真寺。
其实当时印度教的悲惨遭遇是说不尽、道不完的,岂止仅仅一座神庙被拆毁。就我本人阅读范围所及,印度在十世纪之后蒙受的血腥,只有古代巴比伦历史上亚述王朝的残忍可以相比。但是平心而论,这与后代伊斯兰教信徒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们只是虔诚地一代代到巴布里清真寺做礼拜,哪里知道这里曾经是印度教的圣地所在。但印度教徒没有忘记,多次在那里与穆斯林发生暴力冲突,直到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六日,把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巴布里清真寺捣毁成一片瓦砾,然后立即建起了一个临时的罗摩庙。似乎是还了一笔历史旧账,但在此后几个月内,两方冲突白热化,死亡近五干人,历史旧账变成了现实血泪。这是一种让人伤心的宗教对峙,历史上与别的宗教也发生过,但一旦与现实的政治企图连在一起,例如与印度由来已久的大国梦连在一起,居然逐步升级到核对峙。宗教与核,就这么奇异地扭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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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15年时候还在,已经是亚洲越野教父了;之前在约旦安曼遇到的那个杜月笙女儿,杜美如也很值得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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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拉纳西】昨大的日记还兴高采烈地写到越过恒河时的壮美夜色,但现在提笔时眼前的图像完全变了。昨天因参拜了鹿野苑满心喜悦,现在却怎么也喜悦不起来。原因是,我们终于去了恒河岸边,看到了举世闻名的“恒河晨浴”。早晨五时发车,到靠近河边的路口停下,步行过去。河边已经非常拥挤,一半是乞丐,而且大量是麻风病乞丐,不知怎么任其流浪在外。
赶决.雇过一条船,一一跳上,立即撑开,算是浮在恒河之上了,但心绪还未舒展。好几条小船已围了上来,全是小贩,赶也赶不开,那就只能让它们寄生在我们船边,不去理会。
从船上看河岸实在吃惊。一路是肮脏破旧的各式房屋,没有一所老房子,也没有一所新房子。全是那些潦潦草草建了四五十年的劣质水泥房,各有大大小小的台阶通向水面。
房子多数是廉价小客店,房客中有的是为来洗澡住一二天,也有为来等死住得较长久的。等死的也要天天洗澡,因此房子和台阶上挤满了各种人。
更多的人连小客店也住不起,特别是来等死的老人们。知道白己什么时候死?哪有这么多钱住店?那就只能横七竖八栖宿在河岸上,身边放着一堆堆破烂的行李。他绝不会离开,因为照这里的习惯,死在恒河岸边就能免费火化,把骨灰倾入恒河。如果离开了死在半道上,就会与恒河无缘。大家可以想一想,这么多蚂蚁一般等死的人露宿河边,每天有多少排泄物?因此整个河岸臭气冲天。
此刻,天未亮透,气温尚低,无数黑乎乎的人全都泡在河水里了,看得出有的人因寒冷而在颤抖。男人赤膊,只穿一条短裤,什么年龄都有,以老年为主,极胖或极瘦,很少中间状态。女人披纱,只有中老年,一头钻到水里,花白的头发与纱衣纱巾纠缠在一起,喝下两口又钻出来。没有一个人有笑容,也没见到有人在交谈,大家全都一声不吭地浸水、喝水。
有少数中年男女蹭在台阶上刷牙,没有人用牙刷,一半用手指,一半用树枝,刷完后把水咽下,再捧上几捧喝下,与其他国家的人刷牙时吐水的方向正好相反。来了一个警察,拨弄了一下河岸上躺着的一个老人,
他显然已经死了,昨夜或今晨死于恒河岸边。没有任何人注意这个场面,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死者将拖到不远处,由政府的火葬场焚化。但一般人绝不进那个火葬场,只要有点钱,一定去河边的烧尸坑。这个烧尸坑紧贴着河面,已成为河床的一部分,一船船木柴停泊在水边,船侧已排着一具具用彩色花布包裹的尸体。
焚烧一直没停,恶臭扑鼻,工人们浇上一勺勺加了香料的油脂,气味更加让人窒息。这一切不仅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而且居然成了恒河岸边最重要的景观。几个烧尸坑周围很大一片陋房,全被长年不断的烟火熏得油黑。火光烟雾约十米处,浮着半头死牛,腔休在外,野狗正在啃噬。再过去几步,一排男人正刷牙咽水,一口又一口。
【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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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释迦牟尼苦修洞窟的喇嘛一再叮嘱我们赶快离开,我们一看地图,干脆再去一个佛教重地,现在叫巴特那,佛教典籍中一再提及的华氏城。
释迦牟尼时代那里已经是一个小王国,叫波叱厘子。阿育王把它定为首都,很长时期内,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弘佛决定都在这里作出。为此,法显和玄奘也都来拜访过。从巴特那北行,可以进人尼泊尔。好,那我们就选定这一条路。
这些天来,自从我们由新德里出发,行路又越来越艰难了。开头还好一点,从斋浦尔到阿格拉就开始不行了,再到坎普尔、瓦拉纳西,越来越糟糕。瓦拉纳西往东简直不能走了,巴特那达到顶峰。
这次不再是提防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边境那条目前全世界最危险的道路上国际恐沛集团的出没,也不是担心巴基斯坦南方省份土匪的拦劫,而是彻底领受了一种未被有效管理的贫困社会必然喷涌出来的巨大混乱和恐怖。一天二十四小时,路上始终拥塞着逃难般的狂流。严重超载的卡车和客车,车顶上站满了人,车窗外面还攀着人,尖声鸣着喇叭力图通过,但早已塞得里外三层,怎么也娜动不得。
夹在这些车辆中间的,是驴车、自行车、牛群、蹦蹦车、闲汉、小贩、乞丐和一丝不挂的裸行者,全都灰污满身。
窄窄一条路,不知什么年代修的,好象刚刚经历地壳变动,永远是大坑接小坑。没走几步就见到一辆四轮朝天的翻车,一路翻过去,像是在开翻车博览会。但没有救助者和围观者,大家早就看腻了。
在这样一条路上行车,必须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一开出去就是十几个小时,半路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吃饭。大家全都饿得头昏脑涨,但最麻烦的还是上厕所。沿途哪里有厕所啊,以前在沙漠、田野还能勉强随地解决,而这里永远是人潮汹涌。只能滴水不进,偶尔见到远处一片萎黄的玉米地,几位小姐、女士便疯了般地飞奔而去。不仅沿途不能吃饭,旅馆里的饮食也完全不能相信。李辉去参观了一家据说是最大的乳品厂回来之后,发誓不再喝一口这里的牛奶。平日只在旅馆吃饭的队员们绝大多数肚子都出了问题,有的还高烧不退。因此队里严格规定,只准吃几样东西,连在旅馆刷牙时,也不准用这里的自来水漱口,一人一小杯纯净水。但这里买的纯净水,细细一看有不少浮游物,于是只得到处寻找“依云”之类国际牌号。到后来,队员们惟一能放心吃的只有两样东西:带壳的煮鸡蛋和带壳花生。
行车十几小时,又必须让开白天的访问时间,那么大半时间只能是夜间行驶。夜间,闲汉和自行车少了,超载的一卡车却比白天更多,它们大多没有尾灯,迎头开来时必以强光灯照得你睁不开眼,而且往往只开一盏,完全无法判断这是它的左灯还是右灯。冷不防,横里还会蹿出几辆驴车。
因此,其间的险情密如牛毛,几位司机熬过了荒漠、冲过了沙暴、闯过了险区,现在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张。对讲机声声急呼,所有的人都憋住了气,睁大了眼,浸透了汗,看佛祖如何保佑我们步步为营,穿越新的难关。
今晚到巴特那,进城后更开不动车。好不容易寸寸尺尺地挪到了一家旅馆,胡乱吃了一点什么便倒在床上。刚要合眼又不能,嗡嗡嗡地蚊子成阵,顺手就拍死二十几个,满墙血迹,听见隔壁也在拍。
忽然一条狗叫了,一条条全叫起来,到最后,我相信全城的狗都叫了,一片凄烈,撕肝裂胆。
完全没法睡了,便起身坐在黑暗中想,这些天的经历实在终生难忘。在埃及的尼罗河边已经觉得不行了,没想到后来还看到了伊拉克和伊朗。但与这儿一比,伊朗简直是天堂。伊拉克再糟糕,至少还有宽阔平整的道路可走,于净火烫的大饼可吃,但在这里看见的,只是三个极端:极端的贫困、极端的混乱、极端的肮脏。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有人管理的社会,那些热热闹闹地选出来的官员们不知在忙什么。
我真诚地希望,眼中所见只是一些外层。我也知道,印度在有些领域(如电脑软件)发展很快,印度的富人也不少。但自身的经历却又告诉我们,街边路头的景象往往比数据、报告更能反映一个社会普通民众的生活本相。何况,我们这次并没有故意地深人僻远地区,而是横穿了号称富饶的整个北印度,面对的是声名显赫的恒河平原。这个阿育王的首府一定有很多文化遗迹,但一看行路情况已经使我们有点害怕,只怕沾污了对神圣之地的印象。那就对不起了,伟大的阿育王,我们明天只好别你而去,去尼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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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比尔根杰到加德满都,相距二百九十公里。车开出去不久大家就不再做声,很快明白,昨天在比尔根杰遇到的困境,只属于边境性的遗留,真正的尼泊尔不是这样。首先是色彩。满窗满眼地筱盖进来,用最毋庸置疑的力式了断昨天。
我们的色彩记忆也霎时唤醒:希腊是蓝色,埃及是黄色,以色列是象牙色,伊拉克是灰色,伊朗是黑色,巴基斯坦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印度是油腻的棕黑色,而尼泊尔,居然是绿色!
我们已经贴近喜马拉雅山南麓,现正穿行在原始森林。这儿地势起伏,层次奇丽,山谷里有雪山溶水,现在水流不大,在白沙间嵌着一脉晶亮。
天空也立即透明了,像是揭去了一块陈年的灰布。
路也好了,不再拥挤。所有的司机见到我们的车队都减速礼让,友好地点头。这是我们从未有过的待遇,于是每辆车都仲出手来向那些司机表示感谢。路过一个小镇,我们不问缘由地停车了,只想看看。
尼泊尔还是贫困,但很千净。有人扫街,有人洗衣。没有见到一个逢人就伸手的乞丐,也没有见到一个无事傻站着的闲汉。每个人都有自已的事情在忙,小孩背着书包,老人衣着整齐,一派像过日子的样子。
我们从两河流域开始,很久没有看见正常生活的模样,猛然一见,痴痴地逼视半天,感动得想哭。我们的几位小姐手舞足蹈地过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只听她们在说:路边竟然有一个小厕所,地上湿漉漉的像是今天刚冲洗过,厕所门口有一个井台,用力一按就能洗手!
很快就到加德满都。其实费时不少,但一路享受,只觉其决。
加德满都是端端正正的一座城市,多数街道近似中国内地的省城,但几条主要购物街的温馨气氛,则连中国著名的旅游城市也才良难比得上。
我们结伴去了著名的泰米尔街(Thamel ) ,以卖本地工艺品、茶叶、皮衣为主,又有不少书店,热闹而不哄闹,走起来十分舒心。回忆我们这一路过来,只有雅典的几条小街能与它相比。
泰米尔街深处有一个叫Rum Doodle的酒吧,全世界的登山运动员都知道它。
进门转几个弯,到一大厅,燃着一个大火塘。桌椅围列,火光照亮墙上贴满的脚印字牌。哪个登山运动员出发前,先在这里贴上一个脚印,写上自己出发的日期和目标。过些天,凯旋了,再在这里留下一卜,写明攀登了哪个高峰,海拔多少,参与者是谁。看得出来,有的运动员没有回来。大雪掩埋了他最后的脚印,囚此他最后的脚印在这里,在墙上。当然,更多的是回来了。现在正是冬季登山的好时光,今夜,这个熊熊的大火塘,还会燃起在雪山绝峰栖宿的勇士们梦中。过几天,这儿又会响起他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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