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哲学的价值
哲学,也和其他学术一样,是以“知识”为主要对象。它的对象是一种对我们各种成见与信仰的根据加以批判性审查之后所得的知识;是一种要使种种科学得到统一的系统知识。但是,哲学并未对种种哲学问题提出任何明确的答案,就这点说,哲学实在没有什么伟大成就。如果你找一个数学家、矿物学家、历史学家,或任何其他科学的学者,问问他:他所研究的科学是否已经探索得到什么具体的成就;那么,他的答复将滔滔不绝直到你厌烦为止。但是,如果你拿这同样问题问一个哲学家,如果他是个坦率的人,他会承认他的研究并没像其他科学一样,得到某些确切的成果。这主要是因为下面的事实:当某种研究可能得到明确的知识时,它便脱离“哲学”成为一门独立的科学。例如:关于天空的研究,曾经包括在哲学的范围内,现在属于天文学的范围;牛顿那本物理学上的伟大作品,名字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人类心灵的研究也曾经是哲学的一部分,现在已经由哲学中另出而成为一门“心理学”,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哲学的“不确定性”:任何可能得到明确答案的问题都被置于其他科学中,只有在目前找不到明确答案的问题才被留在这残余部分而形成所谓“哲学”。 引自 谈哲学的价值177 前面所说的,只是哲学所以具有“不确定性”的部分原因。有许多问题,就我们所知(除非人类的脑力改变)是人类的智力所无法解决的。这种问题常常正是我们精神生活中所最感兴趣的,譬如:宇宙到底有没有一种有计划有目的的统一?或者只是一堆原子的偶然聚合?“意识”是不是宇宙的不朽部分,而使得智慧有了无限发展的希望?或只是短暂地存在于我们所居住的星球上?“善”与“恶”只是对人类重要呢?还是对宇宙也具有同样的重要性?这些问题都是哲学家所提出的,而不同的哲学家对这些问题也都曾提出不同的答案;遗憾的是哲学家似乎都不能提出充分证据说明他们所提出的答案是正确的。然而,不管寻得答案的希望如何渺茫,哲学的部分任务便是:继续对这些问题的思索,提醒人们认识这些问题的重要性,研究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说法,并且维持人类对宇宙进行思索推理的兴趣(如果我们将自己限制于我们确知必可解决的知识中,我们对宇宙进行思索推理的这种兴趣必将消失)。 有些哲学家认为哲学可以找到这些根本问题的明确答案。他们先假定:宗教信仰中的某些最重要部分都能以精确的证据加以证实;而为了要辨明这假定,他们便对人类知识进行研究,并由此而形成他们对知识方法与知识界限的这种见解。在讨论这种问题时,武断地肯定或否定都是不聪明的,但是,如果我们对哲学问题做过一番初步研究,我们将不得不否认有任何希望找到宗教信仰的哲学证明。因此我们不能将这种问题的明确答案列为哲学价值的一部分。哲学的价值不能(如他们所假定的)倚赖一种确定可解的知识。 引自 谈哲学的价值177 事实上,哲学的价值大半可以在他的“不确定性”中找到。一个未经哲学熏陶的人,他的终生将限制在各种偏见中,这些偏见或得自普通观念,或得自年龄与国籍形成的习惯性信仰,或得自“未经理性作用”而在脑中塑成的见解。在这种人看来,这世界似乎是有限的、确定的、简单的;普通观念似乎是不成问题的,而其他不常见的种种可能被轻蔑地否定了。相反的,当我们开始“哲学化”时,我们只发现:即便是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事物也会发生问题,对这些问题我们始终无法找到完全的答案。 哲学虽然不能告诉我们这些问题的真实答案是什么,但是它可以告诉我们这些问题可能有的种种答案;这便使我们的思想开阔,并且使我们的思想由习俗的压制中解脱出来。当我们对“这到底是什么”的确实感减少时,我们对“这可能是什么”的认识则反而会大大地增加了。哲学可以使那些尚未进入自由怀疑领域的人们脱离了妄自尊大的判断。它指示我们不以寻常的看法观察寻常的事物,这使得我们可以继续保持对一切事物的惊奇感觉。 引自 谈哲学的价值177 “哲学冥想”是不偏不倚地观察整个世界,而不是将世界划分为相对立的两个阵营——善与恶、友与敌、和平与仇恨。纯粹的“哲学冥想”并不是要证明宇宙其他部分与人类是相似的。任何一种知识的获得都是“自我”的一种扩大,但是我们不能直接将这种“扩大”作为我们追求知识的目标,而以“知识”作为寻求“自我扩大”的手段。也就是说,“自我的扩大”只有在求知欲单独在作用的时候才可以获得;在进行研究时,我们不能预期研究对象“应该”具有某种“特性”,我们只能使“自我”适应我们在对象中所找到的特性。这时候,我们便得到了“自我的扩大”。反之,如果我们在进行研究之前先抱有一种想法,认为“自我”和“世界”非常相像,因此在研究中只想证明:我们由“自我”中即可得到对“世界”的认识;在这种研究中我们永远无法得到“自我的扩大”。这种错误的看法是“自我主张”的一种形式。正和其他“自我主张”一样,它也妨碍了它自己所追求的“自我的成长”。同时,“自我主张”在哲学中也和在别处一样,是视这世界为达成其本身目标的手段,因此,它使得这世界显得远不如“自我”重要,在这种情形下,“自我”限制了它本身所追求的目标的伟大。大。相反的,当我们冥想时,我们的心灵由于进行冥想,可以在这无限的宇宙中获得一席地位。 因此,人类灵魂的伟大并不来自那种将宇宙与人类相比的哲学。 引自 谈哲学的价值177 知识是“自我”与“非自我”相结合的一种形式,它也和一切的“结合”一样,会被一种专断所伤害;因此,如果我们想迫使宇宙符合我们所想象的模样,这企图便伤害了“自我”与“非自我”的结合。有一种普遍的哲学趋势倾向于这种错误看法,他们认为:人类是万物的尺度;真理是人为的;时间、空间和“一般概念的世界”都是心灵的属性;至于任何非心灵所生的事物,则都是不可知的也是与我们无关的。只要我们对哲学做过一番粗浅的研究,我们便知道看法是不对的,不但不对,又因为它将“冥想”限制于“自我”的范围内,它影响了所有认为这看法有价值的人,剥夺了他们对哲学的“冥想”。这种看法中所谓的“知识”并不是“自我”与“非自我”的结合,这里所谓的“知识”只是一种成见,习惯与欲望,它们在我们与“超越世界”间造一层无法穿透的幔幕。在这种知识理论中找到乐趣的人,和那些因为惧怕遭遇挫折而苟且偏安于现有环境的人们是一样的。 引自 谈哲学的价值177 研究哲学不是为了寻找那些问题的明确答案,因为我们至今还不知道是否有个真实的明确答案:研究哲学只是为了这些问题本身;因为这些问题扩大了我们对可能有的种种解答的概念,丰富了我们智慧的想象力,并且减少了我们的“独断的自信”,这种自信常使得我们的心灵无法进行推理;更因为,由于哲学所思索的宇宙的伟大,我们的心灵也变得伟大,并进而可能与宇宙相结合而构成宇宙中“至高至善”。 引自 谈哲学的价值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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