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姑娘
深灰色的浓雾紧紧地将维苏威火山包裹起来,晨曦的光辉还没来得及冲破这道关卡,这匹深灰色的绸缎便开始缓缓地移动,款款地向那不勒斯走去,似乎想要连它也一并吞下去。(自语:许多小说的都是这样开头的——景物,天气,建筑,或用一两句话就让我们很自然地走进那个时代,透过这些再走进小说,不仅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还让我知道故事在什么样的环境和时代背景下发生的,了解历史的人就很自然透过时代背景,想到当时的社会和政治环境是怎样的。我们阅读的时候,这些开头貌似无意,好像是作者不经意随便写写的,事实上作者这段天气描述很有代入感,让我很自然跟随小说里的主人公走进故事里,因为我现在的脑海里就是这样的天气。)
灿烂绚丽的阳光斜射到山脊之上,一层层薄云围绕着维苏威山的顶峰,并且把山麓深深地埋藏在云雾的深处。那些建在索伦多平原上的屋子正隐藏在橘园里,白色的墙壁大都被树叶遮挡住了,若隐若现的。
一只只雄鹰回旋着翱翔在峡谷上空的远方,湛蓝色的海水上波光粼粼。他们将要面对的未来,也跟这片海水一样,明亮而又宁静。
远远地望着大海,繁星似乎都在海面上欢快地跳舞。 席勒说过:“生活是充满真实的,但是艺术是静美的。” 美应该是自由的,是被创意所环绕的,而非只是单纯的抄袭,也不能将其视作废物一般放弃,它所拥有的是朴实无华而高贵的美好。 海泽对于美的坚持是如此固执,自然主义者想要用疯狂的丑陋,罪恶的事实,怪异的放荡来表达对生活的看法。但是这在海泽看来太过于不可思议了,他对美感的表达方式被他们粗暴的行为摧残,他希望文学是一种温暖而理想化的东西,应该用理想的眼光来看世界。 他的写作方法是将内在的心理通过对现实的描写来反映出来。 每当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海泽都能保持自我独立。
每每想起你, 就如同仰望, 夜幕之上的那轮明月; 一种温存之感, 在心底蔓延, 不知为何会如此! —— 得到本届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有好几位作家,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却同样负有盛名,但是瑞典文学院已经决定将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其中一位作家。而且他的提名得到了德国六十多位来自哲学、文化、艺术等领域学者的支持,这个人就是保尔·海泽。() 1830年,保尔·海泽出生在柏林。他的父亲卡尔·威廉·海泽是一位著名的语言学家,威廉·海泽的性格坚强而迷人,给幼年的海泽带来了巨大的影响。海泽的母亲是一位犹太人,她想尽办法保留住海泽身上那种活泼而乐观积极的性格。 海泽对于大自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因为具有超强的学习能力,他的学生生涯也结束得特别快,他在柏林学习过一段时间,而后去了波恩大学研究浪漫小说语言学,并在1852年获得了博士学位。 在他的小说中,海泽坚持自己的严谨性,不趋炎附势、刻意地去创造出某种氛围。在海泽的关于《小说的文学价值》一书中,他写道:“一部文学作品应该能够展现人物的生活状态,但并非是琐碎的生活片段,应该能够展现其人性方面的另一面。那些视野狭隘的故事内容要紧凑。” 海泽一直坚持自己的风格,他的写作方法是将内在的心理通过对现实的描写来反映出来。席勒曾经说过:“生活是充满真实的,但是艺术是静美的。”在海泽的作品中,他对这句话的体会很深刻。他认为美应该是自由的,是被创意所环绕的,而非只是单纯的抄袭,也不能将其视作废物一般放弃,它所拥有的是朴实无华而高贵的美好。海泽从不向众人灌输他的意识,因为他认为这样做会夺走美的自由性,他将这种想法完美地表达在自己的书中。他也不试图去劝服他人,因为他认为一个人如果一事无成,那么必然会让他对宗教的感情受到伤害。即使他认为宗教的理论比它所拥有的教条要重要,他也对所有的肃穆信条表达了自己的尊敬。他是一个仁慈的人,没有丝毫的冷漠。他所赞扬的是一种神圣的爱,而这并不是充满了世俗情怀的爱。他喜欢坚持自我的人,尤其对那些忠诚自己高尚而不是低级天性的人,他更为怜惜。 ——
《骄傲的姑娘》 16:深灰色的浓雾紧紧地将维苏威火山包裹起来,晨曦的光辉还没来得及冲破这道关卡,这匹深灰色的绸缎便开始缓缓地移动,款款地向那不勒斯走去,似乎想要连它也一并吞下去。逐渐靠近的浓雾给海边的这些小镇带来了一份似乎不太招人喜欢的礼物——暗沉隐晦的颜色。蔚蓝色的海面上,泛不起一朵浪花,安静得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与之不同的是,在窄小的海港之中,有几对渔民夫妇正在高耸、陡峭的索伦多悬崖下忙碌着,他们将那些又粗又结实的麻绳与前一天夜里散布在海里的渔网拖到了小船里去。
——
26:不应该染指我的自由 27:灿烂绚丽的阳光斜射到山脊之上,一层层薄云围绕着维苏威山的顶峰,并且把山麓深深地埋藏在云雾的深处。那些建在索伦多平原上的屋子正隐藏在橘园里,白色的墙壁大都被树叶遮挡住了,若隐若现的。 28:“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我并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比我美丽的大有人在。再者就是,天晓得他要拿我的画像去干吗。我母亲说,他可能是通过画我的画像来给我施展什么妖术,侵害我的灵魂,我也有可能会因为这样而离开这个世界。” —— 35:我的母亲却无法自保,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父亲无缘无故的殴打,却也心甘情愿地享受着他的亲吻,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深深地爱着他。我可不愿意毫无原则地去爱一个人,因为爱而忍受病痛的折磨,因爱而承受着晴天霹雳般降临的不幸。” “我的孩子,你还是没有长大啊,你的话还是那么的天真。你认为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跟你那楚楚可怜的父亲一样,会拿妻子来撒气吗?难道你没有看到周围邻居的夫妻,他们都生活在甜蜜的、和谐的恩爱中吗?” —— 36:“他的目光像极了我父亲祈求母亲原谅的样子,想要花言巧语地抱着她。那样的眼神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就是那样的目光,会让一个人鬼使神差地去折磨他的妻子。我一见到这样的目光就会毛骨悚然。” —— 39:被她踩在脚下的港口被耸立、突起的岩石团团围住了,岩石下边的海水如同被施了魔法似的变得比天空还要蓝,这样瑰丽的美景,让人不得不驻足欣赏。 —— 40:海面上没有一朵浪花,平静得就像是一面镜子,船头那儿的水声很轻很轻,基本上听不到水声。就连那些栖息在岸边岩洞里的白色海鸟,也在应和着他们的沉默而悄无声息地在海面上寻食。 —— 50:他们正在这片海域的中心地带,周围看不到半点船影。那座岛已经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若隐若现的海岸线就在前方,炎热的感觉却还没有褪去,这里只剩下深沉的沉寂,就连白色的海鸟也不愿意飞到这里来觅食。安东尼诺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心里有了数。忽然间,他的脸惨白得像一匹白绫,把桨放了下来。劳蕾娜不由得把头转了过来,看着他,有些紧张,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 52:“我受够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我居然没有为此而死去。你说,不认识我?莫非你没看到我发疯似的与你擦身而过,满腹的言语想要对你倾吐吗?而你呢,却故意板着那张恶狠狠的嘴脸,无视我的存在。” “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轻忽怠慢地说道,“我的确是知道你想和我交往,可是……我不想让别人莫名其妙地在我背后胡说八道,我不想出嫁,不只是你,我谁都不愿嫁。” “谁都不嫁?你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的。是那个被你拒绝的画家吗?哼!那个时候,你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娘。总有一天你会感到孤独的,那时,以你的脾气,你肯定会找个人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给嫁出去的。” “天晓得将会怎么样。或许,我会愿意嫁人,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重复了一遍,字字句句都是抱怨,然后放下木桨,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使得小船左右摇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心里不是不知道,还问我?我希望你对待别人,也是这样,否则他将死得凄凉悲惨!” “我答应过你吗?是你在发疯,跟我没有关系,你有什么权利这样约束我?” “嗷,”他提高了分贝说,“是的,没有哪一条法律是这样写的,我知道,我对你没有不轨之心,这是拥有这种权利的理由,这跟我享有升入天堂的权利如出一辙。你觉得我会眼巴巴地看着你和别的男人一起进入教堂,和那些姑娘们一起对我耸耸肩膀吗?我非得承受着这种痛苦吗?” “无所谓。你想吓唬我,没门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不会一直这么说的,”他全身开始颤抖起来,“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才不会让你这样倔强、顽固的人作践、糟蹋呢。你要明白,此刻,你在我的手里,你只能选择乖乖地听话。” 劳蕾娜稍稍地动了动身子,一直看着他。 “要是你敢做的话,就把我给杀了吧。”她一字一句地说。 “好啊,要弄就弄得彻彻底底的。”他说,之前的那股狠劲儿已经淡了许多,“海上的空间大,容纳我们两个人不成问题。我救不了你。”这次他的言语里多了几分怜悯,好像还在做梦,“可是,我们非得下去不可,立刻!”他的声音又大了一倍,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猛地抓住了她的一双手臂。可是,他又把右手给撤了回来。她却毫不留情地咬了他一口,顿时,鲜血直流。 “我才不听你的呢!”她大声地叫了起来,忽然间,她把身子扭动了一下,一把将他推开了。“你瞧,我还在你的手里吗?”说完,她跳入了海水里,不一会儿就在水里消失了。 没过多久,她又钻出了水面,裙子紧巴巴地贴在身上,海水为她解下盘着的头发,害羞地趴在脖子上。她使足劲儿,把双臂当做是船桨来划动着,一句话也不说,就自顾地游向岸边。一时间他竟然不知所措,呆若木鸡似地待在那里好一阵子。他站起来,把身子探出去,一双眸子直勾勾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前如同出现了奇迹似的。之后,他摇摆了几下身子,就不顾一切地一把抓起了船桨,竭尽全力地跟在她的身后,此时,船舱也被他的鲜血给染红了。 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赶到了她的身边,尽管她游得并不慢。“哦,上帝啊!”他大声地叫着,“来,上船吧!刚才,我是真的疯了,谁知道,我的理性是怎么丢的。这般的突如其来,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劳蕾娜,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只想求你回到船上来,不让你有什么危险。” 对此,她却充耳不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 57:她起身,向他走去,用包巾为他包扎那条深深的伤口。她才不理会他的反抗,直接夺过了他手里的船桨,眼睛却不敢与他对视,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那双被鲜血染红了的船桨,使劲儿地划动着。他们的脸色白得就像是天边的云朵,还是一语不发,就在他们即将靠岸的时候,碰到那些准备在晚上捕鱼的渔夫正在布网,他们对着安东尼诺大声地叫唤着,同时还不放过这次嘲笑劳蕾娜的机会,他们两个很有默契似的,低着头,不做任何回复。(自语:善良骄傲,尊严,外力的协迫,她的原则……) —— 59:他在两间房中独自踱步。那扇小窗子被木窗板撑开了,清风徐徐飘来,这可比安静的海风还要清澈,凉爽,他身处于孤寂里,却还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安慰。安东尼诺驻足在小圣母像前有一阵子了,他恭敬地盯着圣母头顶的那个光圈,那是用银纸粘贴起来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不知道要祈祷些什么。他所期望的都已经破灭了,还有什么可以去祈求的呢? 白昼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内心在渴望着夜幕的降临,他实在是太累了,伤口处渗出的鲜血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从伤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这才坐下,把包巾拆开,刚刚止住的血又从伤口处渗了出来,伤口周边又红又肿,看起来很严重。他仔细地清洗着伤口,把伤口浸泡在冷水里一阵子。过了一会儿,伤口处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劳蕾娜的牙齿印了。“劳蕾娜没错儿,”安东尼诺自言自语道,“我不是人,真是活该。让吉士皮明天就把包巾给她送过去,我不想再见到她了。”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条布巾清洗干净,他一口咬住绷带,一边用另一只手再次将伤口包扎好,之后,将劳蕾娜的包巾平整地铺开在夕阳之下。他这才躺在床上,把双眼闭起来休息。 皎洁的月光洒下,就像给周围的景物披上了一块白色的丝巾。隐隐作痛的感觉,把安东尼诺从睡梦中揪了起来。他才坐起来,想着要把伤口泡在水里减缓痛楚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平静。“是谁!”安东尼诺一边问,一边起来去开门。门一开,就看见了劳蕾娜。 劳蕾娜还没等到他的邀请就直接走了进去,把头巾放下,在桌子上放了一只篮子。 68:远远地望着大海,繁星似乎都在海面上欢快地跳舞。 —— 安妮娜 70:如果死神的工作就是夺去年轻和美貌,那么它简直就是一位文人墨客。这是因为它将最美好的东西凝结在人们心里,不至于遭受时间的折磨。想想看,生活是何等粗暴,无论多么娇艳美丽的形象,最终都逃不过它的暴行,从而陷入人世间的种种磨难。可是,死神的降临,却使年轻的翅膀逃脱了被折断的命运。春季里的狂风,往往会将数以万计初放的花朵从枝头卷入尘埃——如果有人连这都无法接受,那么最好不要听我的故事。 —— 75:特别是他今天的灵魂已经由美神通过一位杰出的人物的手笔,得到了最伟大、最美丽的艺术熏陶,这样,他更加庄重地向自己宣誓:宁愿自己和自己的小狗被推下塔尔佩吉的悬崖[插图],也不会用自己的画笔给杰出的前辈脸上抹黑。 年轻人靠在一堵低矮的石墙上沉思着,将他这一路上的绘画创意挨个思索了一番,觉得它们连亲吻一下米开朗琪罗那《德尔斐城的女先知》[插图]的衣角都不配。突然,他发现瓦克洛斯正暴躁地发出一连串威胁的声音,这说明附近出现了一个它的敌人。虽然它的名字并不响亮[插图],可内心却勇猛无比,它总是和身躯远远大于自己的同类大打出手,可以看看这些证据,那撕咬开的耳朵和黑黝黝的身体上的伤疤就是证明。即使饿着肚子,它那毫不畏惧的气概仍不曾减弱。目前,它看到一只巨大的牝犬正瞪视着自己,于是更加勇猛地一边狂吠,一边作势要挣脱皮带,以示自己绝不退缩的决心,还可以表示哪怕双方的战争没有打响原因也不在自己。 —— 89:这时,太阳正爬在地平线上,红彤彤的夕阳映照着周围的丛林,远处的群山上雾气升腾,灰蒙蒙的阴影正在将坎帕尼亚的丘陵吞没。年轻人那双曾经只为造物主的神奇而凝神四望的眼眸,如今却好似被一层闪着金光的薄纱遮掩,将全世界都挡在了外面,只要稍稍揭开一点,便闪现出一名少女婀娜的身姿和一双神秘而明亮的眼睛。此时,他对罗马城的壮丽景色已经完全视而不见,那著名的矮墙和圣彼得大教堂的圆顶,都无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 89:于是,年轻人便通过陡峭的石阶,回到了自己那小小的栖身之地,面对孤独、空洞的阁楼小屋,四壁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他的内心却洋溢着无限美好的感情。他拉上了窗帘,只露出靠近屋顶的一部分窗户,好让光线透进来,让自己的孤单只面对一线天空。 —— 84:说着,他又偷瞄了安妮娜一眼,此时她正低着头,神情肃穆,脸上带着一种若有所失的愁绪,那是一种和她的美貌与娇弱并不协调的悲伤的神情。汉斯想,如果能够博得安妮娜红颜一笑,做出什么样的牺牲都无所谓。这时,拉娜也因为这个答案的严肃性而安静下来了。于是,他就将自己的旅行经历讲给她们听。他讲得颇有兴致,将自己起初因为对各地的语言和风俗一窍不通所导致的尴尬局面,还有他的小狗给他引来的麻烦,都一一道来。慢慢地,一个友好的氛围被营造出来了,于是,他将话锋一转,夸起了美丽的意大利以及生活在这里的同样美丽的人们。(语言的掌控,确实是一项重大艺术。在陌生人面前,从外围语言的布景、气氛的营造、到方向的引流,形成所谓的语势——将眼前人抓住。想要走出孤独的处境,在开口前先把说话的方式练好,不是一句两句,而是一整套。)拉娜急着问他,最喜欢什么地方的女孩。因此,他又将自己在各个地区遇到的女孩们也向她们讲述了一遍,其中包括令人失望的伦巴底女孩,和他在夜半时分为之画像的拉狄科伐尼两姐妹。说到这里,她们便闹着要看他的写生册。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女孩们开始坐在山坡旁的凳子上,慢慢地翻阅写生册,他就站在一边,为她们做解说,告诉这些画像的来历及主人的特点,还跟她们说,为了这些画自己还采取了不少大胆的策略。这时,瓦克洛斯正卧在草地上打瞌睡,莱纳多也睡得正香,它那硕大的头部还枕着伙伴的后背。小鸟欢快的叫声从远处传来,一个赶车人唱着民歌从山坡下飞奔而过。 —— 116:初冬的寒风呼啸着在他的小阁楼四周徘徊,暴雨倾盆而下,砸在那已经被吹得摇摇欲坠的窗户上。汉斯呆呆地望着床头那盏铜质油灯中微弱的小火苗,在这四面透风的房间中,它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直到此刻,汉斯才开始对自己这简陋的小小住所产生不满。难道就让她到这样的一个房间里面来吗?(爱情里,我们不自觉地转换着观察者的位置:一会儿作为对象的痴心人出现,一会儿又反转到对象的视角察探自身,一会儿又替换成二人之外世界的广大观众……爱情,让人心之广大得以呈现,并由此获得身份急骤变化而来的巨大满足。这也是爱情魅力之一种。) —— 117:如果不能让它们全部都改头换面,汉斯一定会抱憾终身的。因此,他开始连夜整理房间,将蜘蛛网从屋顶的角落中扫除,将胡乱摊在地上的物品放进一个老式柜子里,或者摆放整齐。当这一切刚刚收拾停当,灯就被风吹灭了,他只好上床睡觉。如今,他心满意足地听着外面狂风暴雨的咆哮声,认为它们已经无法再破坏他的幸福了。他的心中充满期待,只要五天,春光就会照进他这冰冷的小屋。他坚信,到了那时,就算是地板的缝隙中都会开出红玫瑰和紫罗兰,他那老旧的床铺上方也会有夜莺前来筑巢。 他就这样朦朦胧胧地步入了梦境,那是一片阳光明媚的世界,不见一丝乌云,而且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她。他们一会儿置身于罗马城郊别墅美丽的花园中,一会儿又来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直到最后,当他们相依坐在圣彼得大教堂的钟楼塔顶上时,脚下才响起了贝佩那头蠢熊的怒吼声,杀气十足地作势上来和他们算账。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只是一起小声地嘲笑他。因为他们很清楚,通往塔顶的扶梯非常狭窄,贝佩先生那狗熊一般的蠢笨身躯根本无法通行。 —— 145:这些青年啊,都如飞蛾一般。本来他们能够轻轻松松地在这人世间生活,可是只要看到一丝光线,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就为了一时痛快。结果很多人都被碰得头破血流,却还不明所以。不过,亲爱的先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何况也不会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坚强的人能够在上帝的保佑之下治愈自己的伤痛,心灵和肉体都是如此。任何人在摔断一次胳膊腿之后,就不可能再摔断一次了,这也是令人欣慰的地方!” —— 146:在亚平宁山脉穿过的托斯卡纳与南边的教皇国中间的那片高原上有一个孤寂的小村,村里居住着一群牧羊人,人们称这个孤寂的小村为特雷庇。上面那一片都是些刚好只够一个人行走的小道,马车完全没有办法通过;邮车和出租马车想要翻过这座山,只能绕道,转上一个大圈儿,走南边几公里以外的那条公路。一般人是不会兜这么大个圈子来特雷庇的,来这儿的都是些跟牧羊人做买卖的乡下人。白天,这里或许还会有个别的画家或者是厌倦了走公路做徒步旅行的人。等到暮色四合之际,经常会有些走私客赶着马队来到这个孤寂的小村庄稍做歇息,这些走私客所行走的路线,全都是别人闻所未闻的、较为崎岖不平的山路。 —— 147:但是今晚,由于整个白天一直被似火的骄阳炙烤着,夜幕降临时,一缕缕薄如蝉翼的雾霭从窄小而又深邃的河谷里缓缓升起,然后,慢慢地向雄壮魁梧、没有树木的、高耸的山坡上蔓延过去。 —— 174:“我离开了佛罗伦萨,就回到这里来了,本地有很多人都前来向我提亲。我都一一拒绝了,除了您我谁也不会嫁的。每当有人来提亲,跟我说一些好听的话来讨好我的时候,您那晚对我说的话就会在我的耳边响起,这些情话才是我认可的,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与它相提并论的。这几年,纵使我的年华还未老去,美丽一如往昔,他们也没再对我纠缠不清了。他们似乎都明白,您就快回来了。”她顿了顿,继续往下说,“你想带我去哪里呢?你会跟我一起待在这里吗?哦,不行,你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的。我去过佛罗伦萨,从那里回来之后,我就明白这里的生活很枯燥乏味。要不,我把这些产业一并变卖了,如此,我就有钱了。这里的人很粗鲁,我早就厌烦了。等我们回到佛罗伦萨之后,你带着我,学习城里女孩子的生活方式,我很聪明的,一定学得很快。你知道的,以前我的时间很短暂;梦境中,我们总是在山上团聚。为此,我曾去请教过女巫,她的预言如今都应验了。” —— 174:“多年前,我被迫逃离了佛罗伦萨,”他娓娓道来,“你是知道的,佛罗伦萨的政局一直都不稳定。我是个律师,结交了很多人,每天不是书写,就是收取堆得像座小山似的信件。而我又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不愿意受到任何拘束的人,时常会在关键时刻直抒己见,无论我是否参与到跟谁一起秘密地做些什么,仍旧是招来了当局的敌视。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不然的话我会被莫名其妙地传讯,从而导致蹲监狱。离开后我到了波洛尼亚,在那里隐姓埋名,若非工作原因,我尽量减少跟其他人接触,尤其是妇女。你明白吗,7年前那个为了追求你而伤透了心的不羁少年已经不在了,他从我身上消失得很彻底。当然,这张面容还是跟他一样,要不,就跟你所说的这颗心,它一旦碰上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了,却并不难被炸开啊。虽然,目前于我而言,那障碍早已不是你卧室的门闩了,阻碍我的是另一些东西。你可能也略有所知,这段时间,它们已经使得波洛尼亚也开始变得动荡不安起来啦。很多领头的人都被当局逮捕了,被捕的人中还有一个是我的朋友,我对他了如指掌,他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那事上。他觉得,那样做是无法拯救这个破败不堪的政府的。这就像是你们羊圈中的羊突发了癔症,把一头狼送进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换而言之,他要我为他辩护,帮他重获自由。这事不胫而走没多久后,一次,有一个人在大街上,有个人对我咒骂不停。这个家伙就像只蚂蟥一样粘着我,我别无选择,最后对着他的胸口,推了他一把,他倒下了,他是个醉汉,与他发生争执毫无意义。我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进了咖啡馆,我刚一进去,醉汉的亲戚就追了上来。这家伙倒没有醉,脾气却十分地暴躁,质问我时非常粗鲁,他说个不停,后来我没忍住就动了手。我尽快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强压着内心的怒火跟他说,事实上我已经知道,这幕后的黑手就是政府,他们想把我除之而后快。只是一句话而已,我就落入了敌人的圈套。那人还说他一定会去托斯卡纳,这就明摆着强迫我到托斯卡纳跟他决斗。我也答应了,我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那时,我必须向那些轻狂的人证明,我对他们的举动有我自己的看法,我不像他们那样并不是因为我缺乏勇气,只是在当局的淫威之下,我对那些秘密活动不抱有任何希望而已。前天,我去申请护照的时候,他们都不发给我,就连不发的理由也没有告诉我,而我只得到一句——最高当局的命令。我这才晓得,他们只给我留了两条路:第一,逃避决斗,而这对我而言是耻辱;第二,掩人耳目,逃离这个国家,之后,他们在半路上设下埋伏将我擒拿回去。如此一来,我就得接受他们的审判了,然后遵从他们的意思,把我朋友的案子无限制地往下拖着。”
——
185:银白色的月光撒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顿时像极了一朵被风雨摧残了的梨花,紧紧蹙起的眉毛和被眼泪软化了的睫毛中透着一股浓厚的阴郁。“这一切都是因为7年前的那个夜晚,我的理智吗?”她的声音很弱,“这些年,我吃够了相思的苦。这下可好了,此时的他居然想叫那个十恶不赦的理智来剥夺我的幸福,从此叫我不再拥有幸福,直至我死亡。不可以,不可以啊!无论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离开——如果你走了,被他们杀死了,我还怎么活啊!” —— 190:那边的峡谷背后,一块巨岩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显得光秃秃的,看样子此时月亮已经挂在屋顶的正上方。侧面,几间仓房映入了他的眼帘,有条羊肠小道沿着它们通往深谷。岩石路上,一株枝丫光秃秃的小松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此外,还有散落的几丛荆棘屹立在岩石地上。 —— 234:“菲利普,你是我的!”她激动得每个字都加了重音。 “我当然愿意成为你的!” 次日,旭日东升,这对恋人起程了。菲利普准备去热那亚,好避开敌人的陷阱。他和他的未婚妻费妮婕一前一后地骑在马背上,他的身材高大而略显苍白,费妮婕手执着缰绳。此时,秋高气爽,他们走在峰峦叠翠的亚平宁山脉的中间,细长的山路向远处盘旋开去。一只只雄鹰回旋着翱翔在峡谷上空的远方,湛蓝色的海水上波光粼粼。他们将要面对的未来,也跟这片海水一样,明亮而又宁静。 (“一位心智机敏,独立不羁,敢爱敢恨的女性,这是非常具有魅力的灵魂。而且还有点竟然会信任魔法的迷糊可爱。 我最欣赏的是她追求爱情的方式,是表白,是征服,是主动建设新的生活,而不是等待,乞求,又或顺从男主求死的安排。这就很棒” “挺适合拍成一部电影,很好的题材,比起前两个故事中的女主角,更喜欢费尼婕,好的爱情值得等待,但也不是祈求对方揭来,只有拥有自己的灵魂才能更好的把自己的爱分享给别人。”) —— 246:到了房里,他把放在桌子上的锡制的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灯光摇摇晃晃的。他把窗户推开了,好让新鲜的空气进来。接着,他在窗边站了很久,凝望着那些冲洗着大地的屋檐水帘。一个破旧的瓶塞在地上的水洼中不停地跳跃着。天上的那片黑色的、死气沉沉的云朵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挡住了,视线所及,只有那个水洼,还有那个像条鱼似的旧瓶塞。另外能听到的,是从湖边峡口中飘过来的风声,这风声就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当然,还有房子附近的那些树枝被狂风摇曳的声音,那些树木被雨鞭放肆地鞭打着,在放声的抽泣。像这样站在窗前,并不好玩,可是,这位奇怪的客人好像很享受这风雨之夜的悲曲。突然,一阵强烈的风把雨水刮到他的脸颊上,他这才离开窗边,走到房间的里面去。这里的墙面上没有一点装饰,他把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在房间里慢慢地来回走动着,就连眼神也是呆滞的,似乎可以看到一些东西,但又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似的。最后,他把旅行袋里的笔和小本子掏了出来,就着这昏暗的烛光,写完了这封信: 在跟你说晚安前,卡尔,我还是一点也不想把眼睛闭上。就像6周前,我们再一次相遇的时候你跟我说的,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唉,美中不足的是我们急急忙忙地就分开了,以至于,我还没有跟你讨教一下病理学第一章的内容,跟很多年以前我们习惯做的一样。不然的话,这个时候我还可以惬意地点上一支雪茄,而那只秃笔也就不会来招我跟你的厌恶了。可是,那个时候,我的两片薄嘴唇就像是被一根针线给紧紧地缝了起来。我心里琢磨着,我们之间极有可能会歇斯底里地大吵一架,还有,讨论来讨论去的,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统一意见,如此一来,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去浪费那几个钟头的时间了。你的论点,我也十分清楚,如果,你也来了这里,那么,你会绞尽脑汁说服我像人们说的那样和生活和解。可是,倘若你认为我是因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才不得已跟生活闹得不可开交,毅然决然地断绝关系,这你就误会我了。我很开心可以继续活着,但是,那也得生活允许我继续活着。我可不是那种胆小鬼和穷奢极侈的人,被怒气冲天的命运轻轻地拍了几下,被冲击了几下后,就像一只被人到处追赶,漫无目的到处逃窜的老鼠,最后选择把这副臭皮囊丢掉。如果只是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还有不少让人觉得难受的地方,那么有谁会立即就选择把所有的东西都扔下,去跟那些无法估计的力量卑躬屈膝呢?这些力量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哪怕这些深不可测的力量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没有目标、还要顽劣,而我们是有理智的人,因此我们必须要忍耐啊。可是,问题也恰好出在这。我无法确定,如果继续这样活着,我是否可以一直把这个清醒的人物扮演下去。从被毁灭的灵魂的暂时安宁之中,我无数次想要去解救那些孤立无援的理智,只可惜,没有一次能够成功。之前,我站在窗口的屋檐下面,看到那个破旧的瓶塞在水洼里被急雨抽打着,它在泥泞不堪的水洼里像个小丑似的,不停地跳跃着,我在心底情不自禁地燃起了一个新的念想,好像那个在跳跃的东西,就是我的脑髓,它为了接受大雨的洗礼,这才悄悄地从我那炙热的脑袋里逃了出来。我必须把这种不着边际的、荒谬的念想给扔掉,把这些不堪一击的浮想全都撕碎,我大概耗费了15分钟的样子,在你看来,这种需求还不是很大吧。但是,无论我将一个人对于他人要肩负的无私的义务幻想得怎样的高尚,得耐着性子去期盼我那颗冰封了的心再一次在充满活力的身体里复苏过来。在这以前,我看到的自己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沦落得就像一头牲口,不仅仅让自己心惊胆战,更会让别人也毛骨悚然,而这,需要的就是一头令人怜悯的小绵羊那种麻木不仁的精神才可以。绵羊的义务就是等着屠宰的人去了结它的生命,就算是察觉到自己的大脑被一些虫子侵袭了,整个躯体早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你看看,我又不记得了,这些话在你的耳朵里都是一些荒谬至极的疯话。其实你对我这段时间所经历的那些事的认识,只不过和大家都知道得差不多罢了:就在一年之前,我养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妹妹,永远地跟我们告别了。而今天,恰巧就是她离开我们的第一个周年。她走后没过几天,我的养父也随着她一起去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幸的是,就在今年春天,我的养母也去了天堂。你知道吗?这先后离开的三个人都是我的亲人,是我的整个家庭,我很爱他们,没错,他们是除了你以外,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亲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我,这个打击对我而言是无法言说的沉重。不过,即便是他们在一秒钟之内,被雷电给掳走了,最后,我依然不会沉沦在痛苦里,我会克服自己的情绪,重新站起来,继续生活着。俗话说得好,任何人都是不可取代的,但是无人是不可缺少的。我的知识、工作、青春,这些东西都会为我抚慰伤口。可是啊,这些伤口至今还没有结痂,伤口处还有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要知道,假如我没有存活于这个世界的话,我的养父母和妹妹或许还会好好地活着! 如果想要你明白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想,我必须要从最初的事说起。 卡尔,你知道,自从我出生之后,就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母。自从我生父去世后,我就被这对仁慈的夫妇给收养了,如果没有他们把我收留在他们家里的话,我想我可能会在孤儿院里吃不饱,也穿不暖的。养父收养我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城里最有名气的富商了。收养我的时候,我的养父母结婚8年,却还没有孩子。养父从我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他认为我可以给他和他的夫人还有那栋寂静的大房子带来快乐。只是,事与愿违,我的确喜欢这对仁慈的夫妇,可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却无视他们给予的关爱,没有给予他们应有的报答。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很孤僻,非常容易发脾气,因此很不讨人喜欢。很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安静地思考着,我可以连续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然后,又会冷不防地开始又吵又闹。就这样,一次次重复着我的喜怒无常,这样的我真的很让人厌烦。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我的养父母却一如既往地疼惜我,关心我,他们想尽办法让我改掉这个坏毛病,而且,他们还刻意隐藏住我带给他们的失望,就连一个神色也不会让我察觉到。想到这里,我现在的内心也充满了愧疚! 没过多久事情发生了变化,这个家庭又多了一位新的成员。大概是我来到这个家里2年后吧,上帝终于赐予了我养父母一个可爱的孩子,这个小精灵的美丽、聪颖、温柔都是我所未曾见到过的。就在她到来的那一刻起,彻底地改变了这栋房子里的一切,就连空气都变得明亮了,连那个孤僻的我也变得善解人意起来了。我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就像宠着我的小未婚妻那般宠爱着她。我总是会牵着她到处玩,紧紧地牵住她的小手,教她学习走路、教她学发音,总之因为跟她在一起,我可以把自己曾经最喜欢做的事情和学校的那群伙伴们都抛诸脑后。养父母也觉得,我似乎变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有了亲生女儿的他们,并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多余的人,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对我很好,把我和妹妹当作是一对亲兄妹来看待,把他们的那份慈爱均匀地分配给我和妹妹。 这样的感情一直持续了很久,我跟小艾伦这份兄妹之情一直在上升,尤其是我们的性格有一些说不出的相同之处,在每天的接触中,这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事实上,她同样不是一个温柔、谦和、能被驾驭的小女孩,她有着自己独特的思想,能够感染到别人,可以让母亲和未来的丈夫感受到一种轻松的愉悦感。有时候她能够手舞足蹈地发狂似的欢喜着,一不留神,她又会变得像一颗被冻得发蔫的白菜那般忧郁——不过,我说的是她这个年纪里应该有的小小忧郁。这时,一般会逃离那座跟小伙伴们嬉戏玩耍的花园,绷着脸偷偷地跑到我这个中学生的书房里来。她会跟我相视而坐,我们之间就隔了一座写字台,她会随手抓起一本书来读,无论抓到的是什么。还是在上中学时,我就喜欢上了自然科学这门学科,我想学着我的父亲那般,考上一所学医的大学,而这个念头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小艾伦每次跑过来,我都会让她欣赏我最近收集的新标本,或者,给她解说放在我床头的那具大猩猩的骨架,跟这个涉世未深的丫头片子说一些大人的故事。而她呢,会以她的任性和娇惯来影响我,要求我跟她一起给布偶烧饭;又或者是给布偶画点奇异的怪妆,乱涂上一些红色的东西,假装是得了猩红热,让我来扮演医生,来给它们看看病;再或者就是,在我们的小花园里种上我搜集回来的各种草药。事实上,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有过亲热。这一辈子,我就亲吻过她的小嘴一次而已,那是在我19岁那年,我要去上大学的时候。虽然我的心情无比沉重,可是,为了保持我那男子汉的尊严,我只能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去面对,我那慈祥的养母眼泪涟涟地抱着我的时候,我的喉咙莫名其妙地激动了起来。而那个时候,那个8岁的小女孩——艾伦正好也在场,她的小脸蛋上没有一丝血色,安静地站着。我把头转向了她,说了一句滑稽的话,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要求她成为我那些保存在樟脑还有酒精中的动物世界的女管家,吩咐她需要做什么,之后,才用手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与她吻别。可是,我才刚接触到她的嘴唇,就大吃了一惊,因为我马上就感觉到了她表现得似乎是被蛇给咬了,全身猛地一哆嗦,接着好像要晕过去一样的紧闭着双眼,身子往后挪去。不一会儿,她就恢复了过来。第二天,就用十足的孩子气的口吻给我写一封明朗而又欢快的信。除了这一次以外,我就没再吻过她的嘴唇,可是,那时它们已经如同冰块那般,而且永远都紧闭着。 之后的6年中,我辗转于各个大学,每当假期的时候,我才会回到家里暂住一小段儿。那个时候的思绪还有我的感受,要是如今说起来,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因为,我认为,那段时间的生活比较单调。在我和妹妹之间出现了一点问题,比如说,陌生,而这种陌生的出现,基本上都是我引起的,因为我自顾着一头埋进医学之中,对于身边其他的事情越来越冷淡,甚至到了排斥的地步。这个古里古怪的小丫头见到了我,也变得不再喜欢多说些什么了,只是她的信里依旧保持着我们小时候的那种欢快的感觉,可是,她给我的信笺也变得少了。看上去,她正健康地成长着,跟大家希望的一样。才14岁,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丰满的少女模样,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体质有点孱弱。还记得我曾经给你看过她的小照片,那张相片和她本人的差别很大,以她的性格,换句话来说,那张相片把她显得更加的成熟,而这些,都是从她的气质和言行举止上体现出来的。她很文静,对外界本该属于她、能够吸引她的一些事物有着一定的抗拒,因此,她会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当她打算亲近某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脸颊上会浮现出一种微笑,如此地温顺,如此腼腆,我实在无法用词语去形容了。能够读懂她全部价值的人屈指可数,能够知道她那颗纯洁无瑕、善良无邪的心的人也不多,更是很少有人知道,她那坚硬的外壳里的柔弱的内核。说起来,真的是可悲啊,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属于那了解她的少数人之中。 要知道,我醉心于医学,执着于探索那些生命体的谜团,对于了解一个少女那颗萌动的心的秘密,就没有多少心思了。事实上,你是知道的,即便我是一个感官敏锐的人,就像你知道的我也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君子。一双眼睛就生在我的头上,我能洞悉到这个花季少女与我之前交往的那些女友相比较,就如同一位年轻的女王与一班粗鄙的丫鬟相比,可是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也会爱上艾伦。当我们分开后,我也没有过多地去想她。我寄回家的信,也是问候母亲的,长此以往,母亲都不得不提醒我,我是不是也该给艾伦写点什么啊。不善言辞的她,依旧保持着那种缄默,只是把所有的难过都埋在心底。有一次,我甚至忘了问候她,听说,她为此哭了一整夜。 我得知以后,就急着跟她道歉,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方式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会改掉这个坏毛病,我非常谴责自己不该如此冷落亲爱的小妹妹,这样的态度太不像话了。我想让她明白,我这个整天沉醉于医学中,时时刻刻与骨骼和标本为伍的坏人,居然自私地让自己的那颗心变成了一颗比石头还坚硬的模型,不管怎样都不值得她去关怀和留恋的。可是,她给我的回复就别提有多么温情,多么动人了。以后,我们的兄妹感情又恢复了,至少在表面上可以这样说。 她那个时候才14岁。就在她15岁生日那天,正好是我考取医生资格的时候,所以,我们给彼此都发了一封祝贺的电报。之后,我同你就一起在外面旅行了一年,你应该还没有忘记,那阵子,我收到的那些家书让我隐隐感到一种不安。母亲来信说,艾伦那阵子精神萎靡。她虽然没有说清是哪里不舒服,却不难看出,她病了,就连老家庭医生看过她后也束手无策,只有摇头。 那个年迈的老者对于我而言,并不陌生。他是医学界老一辈的专家了,他一点也不相信听诊器所给出的信息。当然,他行医多年,有着丰富的诊断阅历,他给病人诊断的时候极其地细致、用心,开出的处方也很稳重,因此,他在医学界享有很高的美誉。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开始不安起来了。再加上,在养父母的眼里,我一直被视为当今世上最了不起的天才医生,他们非常希望我能够立即回到他们身边去,这样一来就可以与老医生一起给艾伦会诊了。所以,就像你了解的那样,我立即终止了在巴黎的考察项目,匆忙赶回家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才一进门,正好跟艾伦迎面碰上,她慢慢地向我走来,她的脸上红润而又有光泽。我在那个瞬间懵了一下,让我几乎有点开玩笑地说,莫非不远万里地将一位年轻有为的医学家召唤来,就是为了诊治这种严重的患者吗?可怜的姑娘啊!她是看到我因她而抛下所有,居然兴高采烈地就像一个没病人似的。不一会儿,我就知道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医生之所以会束手无策的原因。他很坦率地跟我说,艾伦患了肺结核,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诊断。我又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对艾伦做了一个诊断后,发现她的肺部很正常。可是,我却意外地发现了她的心率不稳定,比正常人的速度要混乱,所以,我越来越相信自己的诊断,艾伦所有的毛病都是因为她的血液循环系统还有神经系统失调所引起的。而老医生认为,艾伦需要静养,对于那些有刺激性的药物都禁服,我觉得这个治疗方案并不可取,我坚定自己的诊断,想把贫血治好,就得给病人制定一个增加营养、喝点葡萄酒、多吃一些含铁丰富的食物,艾伦千万不可服用老医生开的那种乳清,那样会加重她的病情的。养父母则毫不犹豫地赞成我的意见,况且,我回来后,给艾伦治疗的前几个星期,效果都还不错,好像也用事实证明了我的判断没有错。就连艾伦也觉得自己比之前都要精神很多,力气也有了,睡眠的质量也好了,进食也不再困难了。从那以后,老医生就很自觉地站到了一边,他的脸上愁云惨淡,又带着点羞愧。我第一次在家乡赢得了最初的名誉,我自己也洋洋得意,感觉我是全家的救世主。 事实上,起初我并没有打算在家乡停留太久。我认为自己还要继续学习更多的东西,必须选择一个条件更好的都市。所以,我将后续的治疗事宜都交托给了当地的另一位医生,他是个非常温顺而又毫无主见的人。与之相比较,我们是年轻的同行,可我见多识广,他这个小城镇上的医生对我的治疗方案没有说一个不字,他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会谨记目前的治疗方案,并且会将所有的治疗的最新情况向我汇报。我即将要启程的时候,我的养父母倒是非常舍不得,可是考虑到我将来的幸福和事业,他们不得不放手让我走。艾伦倒也不逼我留下,反而催促着我早点起程。她告诉我,她已经占用了我很长的时间,而且,她正在逐渐地恢复中,现在她的那颗心安定了下来,不管是谁都别想要她接受其他的治疗方式,只有我说什么是好的,什么才是好的。 她微笑着跟我挥手告别的情景,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卡尔!她当时强忍着泪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而这个场景,是我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她那纯美的笑容! 我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家,一到M城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了,所以,我只会关心那些报告里的好消息。当然,艾伦的来信也是我最关注的,那些信的日期都连在一起,就像日记似的有条不紊,见到这种情形,更加让我安心地睡个好觉了,于是把母亲从文字中透露给我的疑惑和焦虑,理解成了母亲因过度担忧所引起的神经性过敏。替我治疗艾伦的那位同行,他自知在专业及学识上不及我,对我很尊崇,他把所有病症“隐患”都做了顺从于我的诊断的解释,以至于我愈加飘飘然不知所以然,仿佛让我置身于一片粉红色的仙境之中,直到突然间被整个黑夜罩住。 就在最后几个星期,从她的信里可以看出她已经情绪低落,突然间,就没有了她的来信。就在我离开家半年左右的样子,医生寄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上说,想请我再回去给艾伦看看。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病情突然间恶化了起来,他也束手无策,老办法看来是行不通了。我的父母亲也寄来了一封让我立即回家的信。 可是,我还是犹豫不决,当然,我这样不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我手头上现在正有几名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病人。我还没有下定决心的时候,母亲发过来的一封加急的电报,吓得我赶紧往家里赶去。母亲说,她开始咯血了,如果这时我还不赶回去,那么,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她了。 午夜时分我才进家门,现在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药石无灵的患者。要知道,在那段漫长得让我焦虑的旅途里,我才幡然醒悟过来,正如之前果断地查出病因来,据理力争自己的诊断是毫无疑问的那般,此刻,我也找到很多反驳之前判断的“论据”,现实让我不得不承认,因为我的狂傲,是我,我,我必须得对她这个宝贵的生命负责。我无法承受此刻的悲伤,跌跌撞撞地顺着这熟悉的楼梯扶手往上爬去。母亲迎面走了上来,没有泪水的眼睛里被茫然填满,刚看到我就说:“你来得太晚了!”这话,带给我的除了悲伤,却还给我带来一种解脱。因为就像杀人凶手不敢看受害人临死前那散乱的眼神一样,我怕看到我那可怜的妹妹的双眸。 但是更加让人害怕的是她那张宁静的脸,这脸被枕头捧了起来,没有丝毫的怨恨,只剩下那死寂的宁静,带着微笑,更是让我不寒而栗。谁都没有斥责过我。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相信我,他们认为妹妹的离世是一次偶然事故。而我,却在一旁歇斯底里地抱怨着自己,内疚和憎恶就像两条皮鞭那般肆意地抽打着我的心。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忽然间跑了进来,抱着我,把头埋进了我的胸膛,他没有任何力气站立起来,他失声地恸哭起来,就连楼下的路人也能听到他那无助的哀号声。然后,那些从小就把艾伦当作小公主来宠爱的老用人也开始哭了起来,母亲也哭了,她似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个时候的点点滴滴,即便是今日想起,我还是心有余悸! 母亲叫人给我拿些酒上来,想要我们一起为了艾伦的健康干上一杯。“听说亲爱的上帝也是默许的,”她说。但是酒刚端上来,就被父亲一把抢了过去,用力地把酒杯往墙上摔,大声嚷嚷着:“碎啦——没啦!碎啦——没啦!……”他就这样,反复说了很多遍,后来,泪水和抽泣声代替了这些。最后,母亲不得已才将他带了出去,把我和妹妹的遗体单独留在了房间里。 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况,我就不详细写了。事实上,在我对她的遗体检查完毕后,深信不疑地肯定,那位医学界的老医生的话是卓有远见的。如果按照他的方法治疗,这样的不幸是可以避免的。可是,谁又能够在弄清风向和在燃烧物之前,就能够果断地判断出火灾到底能不能被扑灭呢?然而我,我就是那个往火上浇油的凶手,是我帮助大火吞噬了这无辜的生命! 你可以想象,我整夜未眠。次日的清晨,我发了高烧,内心痛苦得好像被刀子割了似的,可我还是神情呆滞地坐在妹妹的遗体旁边。这时,门突然间被打开了,母亲进来了。好像妹妹离去的痛苦已经过去了,她还是那样的和蔼仁厚。她热泪盈眶地抱住了我,我的眼泪也跟着她开始泛滥起来。 “亲爱的孩子”她对我说,“这个小包,是我在她写字台上给你拿来的。你瞧,还有你的名字。” 包里装着的是妹妹的日记,从她满12周岁开始一直到她生命结束的前几天,这本日记里的每一页都写了我的名字,最后一页写的是: “亲爱的,我能感觉到,我就快不行了。然而,我的心别无遗憾。今生除了能与你相识、相爱以外,我对生活还会有什么眷恋和期待呢?我没有什么愿望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此生,我是为了你和因为你而活的!” 这居然是她留给我这个杀害她的人的遗言! 随着妹妹的离去,接下来,父亲去世了。可怜的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一直是与遗憾和悲伤做伴,直到去与她的爱女做伴。这一切显得十分悲伤,但是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我的心早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哪里还会在乎另一颗火种熄灭呢?这段凄惨的回忆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不可能被遗忘,更不会被克服,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此生再也不会有快乐的希望了。我竭尽全力地说服自己,我的本意是善良的,我们做医生的,谁都会面临这种差错,这是无法避免的,而人需要的是为自己的行为和动机负责。可是话虽如此,这三条人命加在我的良心上的重负会减轻些吗?我就可以在什么时候可以获得自己的原谅吗?可就算是上帝和法官都站在我这边庇护我,也无法消除我内心的悔恨和深重的罪孽!我,是我,是我让恩人失去了生活中唯一的真正的快乐,他们那么相信我,而我却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我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任何患者再把生命交付给我呢?我可是已经将那个我这一生中最最珍贵的生命葬送了的啊! 卡尔,我心里很清楚,你将如何来说服我。你时常提醒我,我的心肠柔软,不适合当一名医生。你说过,无论哪个要求我们去想办法和诊治的病人心里都非常清楚,我们不是上帝,无法未卜先知,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我们还是没有放弃冒险。想要做一名优秀的医生,就必须能够最大限度地掌控好自己的情绪,不能让那些我们尽了人事,但是回天乏术的事造成的悔恨,阻碍我们完成未来任务的决心。你知道,我在你面前从来不掩饰,你说的这些话的确有道理。现在,我却成了一个精通医术的患者,因此,我给自己的诊断结论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最初的呆滞状态过去之后,我马上告诉自己,无论怎样,我都只能默默地承担,既然我已经不可能成为医学界的大师了,那么,当一名不错的助手还是可以的。所以,我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医学的理论研究上,开始找寻一些有用的资料,解剖尸体、观察患者。如果我没有过那些经历,也可能真的会钻研出个什么东西来。但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心却动荡不安起来,这种不安是对一直在真理周围徘徊摸索的憎恶。你想想看,如果一位将军统领着一场关乎整个王朝生死的战争失败了,而零零碎碎的小战争还在继续,他又怎么可能有心情蹲在一处安静的图书馆里去研究自己的策略和战术呢? 我曾经安慰自己,也许时间可以把我的病给治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管怎样还能让我继续活着吧,即便是我的生命里将永远没有阳光。于是,我漫无目的地像个行尸走肉似地穿梭在各个城市里,却意外地收获到了最朴实、最枯燥的真理,那就是布景无数次更换,也无法使悲剧变为喜剧!只有那么一次,我看上去又被蛊惑着重操旧业,眼前的生活好像又恢复了生的希望。那是在从马赛开向热那亚的那艘大船上。船只已经驶出了海湾,突然间,船长的脸色变了,慌忙地跑到甲板上去,询问旅客当中有没有谁是医生。一位妇人突然得了急性病症,疼痛得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打滚,那个时候,我刚好躺下睡觉,准备不再理会这些,但是那位妇人痛苦的呻吟声穿过了墙壁,实在让人心烦意乱,我无法再继续忍受了,这才请船长给我带路。最后,我只是用了船上备用药箱里的几种药,就替她减轻了病痛的折磨。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位患病的妇人把我当作了救命草,用那种……一半西班牙语和一半法语的语音苦苦地哀求着我,非得逼着我待在她卧舱里的小沙发上,无奈之下,我只好应允,她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可我却一夜难眠。我瞪着眼睛透过圆形的舷窗望着那片被皎洁的月色笼罩着的海面,最后我的双眼也变得疲倦不堪起来。猝不及防地,我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摸了一下我的眼睛,我大吃一惊,以为是船下涡轮把浪花溅了上来,凑巧打在了我的眼睛上,可是仔细一瞧,却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原来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已经死去的艾伦!此刻的她,就像我最后见到她躺在灵柩中的样子,只是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我。她举起那根苍白的食指放在嘴前,好像在示意我说:不要跟任何人说她来过。然后,她走到那个陌生的女患者的床边,撩开了绿绸幔帐,瞧了瞧那个熟睡中的女人,然后幽幽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悲凉。从她那双严肃的双眸中,我似乎看到了她对我的责怪,她怪我不应该多管闲事,去搭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应该让她死去的。最后,她疲惫不堪地在床边蹲着,没多久,她缓缓地对着我点了三下头,似乎,在跟我说再见,然后,她就化成了一缕白色的轻烟,从舷窗飘了出去。 那一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任何一张病床旁边坐过了。 卡尔,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我跟你一样,是个无神论者。我认为这一切都是错觉,是我自己的神经过于兴奋造成的。可是,这也无法改变些什么,这是我自己的感官在吓唬我自己而已,难道我内心的煎熬会得到缓解吗?要知道一个自己都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得到一片安宁和希望呢?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希望,让他怎么继续活下去呢? 在人生的盛宴上,我只是一个多余的客人而已。所以,我拿定主意,只跟你一个人告别,然后我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一只狗也不会再需要我了,更何况是人呢。像我这样只为自己而活,却无法带来任何欢乐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些放浪不羁的、神经不健全的个人主义者才可以接受得了。朋友,理解一下我吧!你偶尔也是会想念我的,这一点我很清楚,我的离去总比有朝一日你在精神病院见到我,我穿着紧身衣,在高度压迫下独自胡说八道要更好一些吧! 好吧,就写到这里,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你也别见怪它太长了。我会将信封上的火漆打好,这也是我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或许,这也是我觉得最好的一件事了。我来到这家渔民开办的小旅店,他们以为我是一个患了精神病的英国人,居然会想在午夜时分,举着一个火把就去钓鱼。明天一大早,这只小船会漂浮在湖面上,店家和伙计会说,这个家伙是在自掘坟墓,大晚上的出去钓鱼,打个盹儿也会掉进湖里。上帝保佑,如果所有那些认识我的朋友也会这么想就好了。 好吧,晚安!在那片湖底长睡不醒,对我而言有着一种好奇心吸引着我,我想可以再去那儿学到点什么。可是啊,我不能将自己的感想告诉你,正如我们在一起学习的那样。就算“在长眠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梦到点什么吧”,如果已经去世的人还能够体验,我倒是很想去尝试一下。其他的什么,我都觉得无所谓。半年前,我就把遗嘱交到法院去了,我委托你做它的全权执行人。卡尔,别了!对你,我有着千言万语想要感谢的话,为你对我的善意、忠诚和友谊。就此搁笔吧。 你的艾伯哈特 卡尔,在8天后,我又给你继续写这封信,如今的我感觉自己又年轻了8岁!至少在我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时候,感觉和之前的那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相比,我已经在岁月上倒退了,而且是很大的变化,倒退到你可能都不认识我了。那时,我可没有想到过死,虽然那阵子,我的手术刀下,每时每刻都有死亡的出现,就如同儿科的医生,从来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患上麻疹那般。我重新读这封信的时候,我让自己安静了下来,细细地研究了他那副临死前的脸孔,就好像研究一个陌生的住院患者的嘴脸那样,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哪个床位的哪个病号而已。眼下的这个转变,就像是侥幸地度过了一次危机那样,你也会为我感到高兴吧?而我自己呢,我只有唯一的埋怨。原来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我已经拎着行李准备出发了,已经跟前来送行的亲朋好友都一一作别了,火车的鸣笛声早已在耳边飘扬,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居然来了一个人告诉我,我误车了!于是我只能在车站里先坐着,进退两难,尴尬得无法用语言去描述,想把行李打开,然后继续生活吧,这就是连自己都觉得很滑稽。 我想把这里发生的事情的原委大概告诉你,不然你会以为我真的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畏惧了,才会怜惜自己的生命,然后,重新把这个世界当作是和谐而又美好的。可是,卡尔,你是了解我的,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我的职业癖好在作祟,我觉得,比起结束掉我这条行将就木的老命来,去拯救一条年幼的、如同朝阳般的小生命更加不容耽搁。可以说,我遇到的这个小女孩,她值得我为她所做这一切。何况,还有她的母亲啊! 你一定会想,这肯定是个一见倾心的爱情故事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或许,你应该这样想象一个被厄运缠身的人,他被埋在一个塌方的矿井里,最后好不容易被人给刨了出来,而我那个时候的感觉,就如同他重新呼吸到几口新鲜的空气,重新沐浴着阳光的那般感觉。不过你请放心,我只是会把这个女人向你轻描淡写一下。她的容貌是否美,样子是否可爱(人们一般就是这样去理解的),是否聪慧,是否具有报纸上面时常介绍的那种女人的美德——这些,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忘记过去和未来,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仅仅能感觉她在那里,而我在她的身旁,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我生命的任何时期都不会有缺陷了。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有一次,我们为了下面这件事儿小题大做——那位写了《少年维特之烦恼》的感情奔放的人,竟然也能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对一个女子的倾慕之情: 每每想起你, 如同仰望 夜幕之上的那轮明月……[插图] 而我此刻感受到的完完全全就是这种感情,真是让我感到羞愧。“对于月亮的仰慕”这不是我们曾经经常笑话的吗?更可笑的是,现在的我却被它给牢牢地控制住了,我真的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够融化在这清澈如霜的月华之下,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即便是拿我剩下的生命去交换,我也无怨无悔。可这并不实际啊!所以,我要做的就是为这一天的提前到来而努力,到时候,我的小病人就会被送到文明的地方去了,在休养期间获得更好的营养,而不仅仅只是喝些渔妇熬制的鸡汤而已。到那时,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然后我就跟死湖说再见了,重新下山去融入那个有过此番经历之后于我而言更加死气沉沉的世界中去。我为自己误车而懊恼,难道不对吗?不然的话,我已经到了“终点站”了。 但是,凭什么一个人就不能把自己早早计划好的旅行计划而推迟一两个星期呢?何况,这个所谓的“命定之地”的旅行,既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旅伴也不需要顾及天气状况呀。卡尔,我知道,你是不会鄙视我的,所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的勇气全部消失了。我发现在这片光明的大地上还是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现在只要一想到要跳到那个暗黑的深渊就感到毛骨悚然,难道这样做就是可耻的吗?就算在几天以后,我又得开始四处游荡,就像之前很长一段时期我过的那种不是人过的无家可归的生活那样。但是,现在有一个新的思想在我的脑海里生了根,任何东西都无法将它抹杀掉:世界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所,会有一个属于我的避风港。就像索福克勒斯[插图]话剧里,那个杀掉了母亲的人,不也是有一个避难所吗?即便是复仇女神,也只能望而却步,不敢去染指那座神圣的殿堂。 现在,我很了解具体的情况,我觉得很失落,因为我只能待在门外。对于她,即便是我有勇气去告白说自己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她也会委婉地拒绝我的。因为她曾向上帝起誓,要终身忠于自己的丈夫。可是誓言又有什么用啊,誓言难道能够像绳索那样把我们绑得严严实实地,竭力遏制我们,不让我们生长发展吗?7年的时间,就可以让一个人的机体完成整个新陈代谢,在这个已经更新了的躯体中。难道因为某个人在筋疲力尽的那个瞬间对自己产生绝望的想法,他的精神就只能永远保持先前的模样吗?我曾经发誓,永远不会再坐到任何人的病床前的,可我不也是为了她而打破了誓言吗?而且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可耻的,反而觉得是光荣的。可是啊,这个女人的誓言却是这个世界上比钻石还要坚硬的东西,不会有任何的动摇。对我,她的确是善意的,我知道,只要我身处于危险之中,她是不会弃我于不顾的,她会是我最忠诚的朋友。我所有的要求,她都会去满足,因为我曾救了她的孩子。但是,她的整个人只属于她过去的那段幸福,还有她女儿那未来的幸福,可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现在…… 我刻意地避免去打听她在哪座城市里定居,还有家里的一些情况怎么样。我想,我们还是像一张白纸那样,淡淡地分开,我害怕,终有一天我会忍不住思念的折磨,而去寻找她,让原本就知道会没有结果的事情变得更加荒谬起来。那些凡尘俗世都被这片山脉给挡在了外面。这里虽然是荒山野岭,却是安静的天堂。但是这种隐居的日子,我只能再享受最后的几天了,而我听说,天堂里不会流行什么求婚,也没有离弃的啊。最后,我只能一切随缘了,无论怎么都好! 命运为了向我证明我还没有死去的权利,他不得不在我的心口划上一刀,让我从心的跳动中,感觉自己的肌肉依旧健硕,气血依旧旺盛,还可以继续活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治疗方法真是世间少见啊,虽然是有点残忍! 好吧,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个荒山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办法把这封信寄给你。至于,这封信会在哪儿写完,什么时候能够写完,在什么地方及什么时间可以付寄,也只有上帝才会知道了,如果,他有闲心来关心我们俩的通信的话。再见! ——— 254:事实上,她同样不是一个温柔、谦和、能被驾驭的小女孩,她有着自己独特的思想,能够感染到别人,可以让母亲和未来的丈夫感受到一种轻松的愉悦感。 258:她很文静,对外界本该属于她、能够吸引她的一些事物有着一定的抗拒,因此,她会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当她打算亲近某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脸颊上会浮现出一种微笑,如此地温顺,如此腼腆,我实在无法用词语去形容了。 能够读懂她全部价值的人屈指可数,能够知道她那颗纯洁无瑕、善良无邪的心的人也不多,更是很少有人知道,她那坚硬的外壳里的柔弱的内核。说起来,真的是可悲啊,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属于那了解她的少数人之中。 —— 264:她微笑着跟我挥手告别的情景,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卡尔!她当时强忍着泪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而这个场景,是我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她那纯美的笑容! 我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家,一到M城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了,所以,我只会关心那些报告里的好消息。当然,艾伦的来信也是我最关注的,那些信的日期都连在一起,就像日记似的有条不紊,见到这种情形,更加让我安心地睡个好觉了,于是把母亲从文字中透露给我的疑惑和焦虑,理解成了母亲因过度担忧所引起的神经性过敏。替我治疗艾伦的那位同行,他自知在专业及学识上不及我,对我很尊崇,他把所有病症“隐患”都做了顺从于我的诊断的解释,以至于我愈加飘飘然不知所以然,仿佛让我置身于一片粉红色的仙境之中,直到突然间被整个黑夜罩住。 —— 271:可怜的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一直是与遗憾和悲伤做伴,直到去与她的爱女做伴。这一切显得十分悲伤,但是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我的心早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哪里还会在乎另一颗火种熄灭呢?这段凄惨的回忆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不可能被遗忘,更不会被克服,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此生再也不会有快乐的希望了。我竭尽全力地说服自己,我的本意是善良的,我们做医生的,谁都会面临这种差错,这是无法避免的,而人需要的是为自己的行为和动机负责。可是话虽如此,这三条人命加在我的良心上的重负会减轻些吗?我就可以在什么时候可以获得自己的原谅吗?可就算是上帝和法官都站在我这边庇护我,也无法消除我内心的悔恨和深重的罪孽! ——— 407:她们不反叛、不认命,用智慧和善良将自己很好地融入社会与家庭;她们骄傲而充满活力,头脑时刻保持着清醒;她们讨厌一蹴而就的追求,喜欢细水长流的感情;但一旦她们感受到了真正的爱情,她们就会像柴火一样为爱而燃烧起来。她们可以面对最严厉的处罚而面无惧色,有着极强的自我约束能力;她们对于自己的内心珍视无比,善于保护秘密与守护感情。她们是如此的美好与美丽,就算在生活中,爱情给予她们难以磨灭的伤害,她们也绝对不会去卖弄风骚,自甘堕落,独自忧伤。(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是看完四个故事之后,发现在海泽故事下的女主人都有自己固有的骄傲,智慧,善良,善于守护情感,追求情感。而且每个姑娘对于自己的爱情是如此的坚定,当她们感受到真正的爱情,她们会像火一样燃烧。值得多次反复看。(现在人对于爱情的坚忠存在的一种猜忌) 喜欢海泽这个人,以为对于世界没有偏执,没有那种愤世嫉俗的情感;喜欢他随意,吸引人的写作手法,但是不经意间却能够启发到人内心深处的掩藏的感觉。) 我们且将这个搬迁到慕尼黑的柏林人叫作巴伐利亚人,从根本上说,海泽是一个意大利民间风俗及个性的编年史学者,他曾经与这些意大利人有着深刻的接触,海泽对于意大利的爱深深地埋藏在他那流淌着的德国血液之中。由古典到浪漫,由歌德到普拉敦[插图]及霍甫曼斯达[插图],一代更比一代强,作为一名人文学者和心理学者,海泽充分发挥他天才般的创作能力,将巨大的精力放在研究爱情这类难以解析的问题上面。他对社会问题和政治斗争并不感兴趣,所以他又是一位极为自由的作家。基于这些原因,他才可以写出那些让人印象深刻的喜剧,却又似乎总会偏离主题。他把梅里美[插图]称之为“苍白的梅里美”,因为他失去了那种了解原始热情的能力。《骄傲的姑娘》是一个优雅美丽的姑娘,可以与《可伦巴》[插图]相比,这些对比也许不是很合适,但也不能就此说哪位作家更为优秀。 —— 347: 每每想起你, 就如同仰望, 夜幕之上的那轮明月; 一种温存之感, 在心底蔓延, 不知为何会如此! —— 373:“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艾伯哈特说,“我真的没有那个勇气,去把里面的内容再说一次。您看完信就会全都明白此刻我为何必须离开,您为何得答应让我走。我可以再吻吻您的手吗?我是为了您才继续活着的,让我谢谢您吧。”他说完,就非常激动地吻了吻她的手背,“明天,您看完信之后,就替我吻吻芙伦茨馨。以后……可能,我不需要求您,不管怎样,请您对我保有一份亲切的回忆。是啊,您一定会这么做的,您就是善良的天使啊!而我……我将会……永远永远……记得您的。” 艾伯哈特说完后就夺门而出了,跑到了走廊上。芙伦茨馨的声音从客厅里传了出来,她还跟保姆提到了他的名字。他快步走着,刚好迎面撞见了进来的老板娘,他虽然神色慌张,却还记得给了她一把钱,跟她道别。然后,他就朝着下面山谷的那条大路跑去,又急刹车似地转过了第一个弯,然后便不再回头去遥望死湖附近的那栋旅店了。 他像行尸走肉一样的跑了15分钟,脑子里却不断冒出一个模糊的想法——千万不可回头,好像一回头,他就会没有力气那般。所以,他跑到谷底,才想起,自己是往德国的方向走着的,可是,他原本是想去伦巴底[插图]湖附近的。 “算了!”他跟自己说,“无论我去哪里,不都是异国他乡的流浪者吗?” 他到了一条正好跟大路相平行的溪沟旁,休息一会儿,还用溪水好好地洗了洗发烫的额头,然后屏住呼吸听听附近有什么动静。只有溪水欢快地冲撞在岩石上,发出了如同小芙伦茨馨病情好转后的欢乐笑声来。顿时,让艾伯哈特突然难过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他也没有去制止,而是让这泪水好好地流了一会儿。突然间,一个推着小车的人从山下上来了,这个时候,他才止住了悲伤。他暗自想着,那个人应该会很快就在死湖边上停下,一定会看到露绮莉娅还有芙伦茨馨,而他却这辈子都无法与她们相见了!可是,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接着往前面走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膝盖开始不听使唤了,这才察觉到,刚刚过去的这几个小时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于是,他找到一间曾经居住着开采矿石的工人用过的小木屋,这个小木屋就在峡谷的一个平旷的地上,他靠着边上坐着,下巴抵着前胸,不一会儿,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他就这样停留了估计有一个小时左右,身体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那是一种感觉不到痛苦也没有什么希望的状态,只有缓缓流过的溪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脚下除了野草就是乱七八糟的石头,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和缠着防滑铁链后缓慢地从凹凸不平的山路上滚下的车轮声,惊醒了似睡非睡的他。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了他的脑海,他猛地把头一抬,这不就是那个年轻军官的马车吗,在那高高的驾驶位上,紧挨着车夫的人不正是那位肥胖而又忠贞的胖保姆吗?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很大的草帽,帽檐上的那块蓝色的纱巾,刚好把眼下斜射到峡谷里的阳光给遮挡住了。艾伯哈特准备从地上跳起来就跑,用自己的两条腿就可以把她们丢在身后。但是在山地上,她们也许会落在他的后面,可是一到了地势平坦的地方,他就跑不过他们了。想到这里,他只好偷偷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朝着小木棚的门口跑了过去。“她们没有看到我,”他心里暗自想着,“就让她们去前面吧,反正也是不会被抓到的。可是她为什么不能让我走呢?” 他这么想着,带着满脸的羞涩和愧疚躲进了木棚,因为觉得自己就像个流浪犯一样到处匿藏。在之前所有备受煎熬的日子里,他的心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疼痛过。这一刻,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只好不得不亲眼看这个他觉得不配享受这个福气的人,带着他失去的东西像得胜一样地从他面前走过。虽然他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贴着板壁,小心翼翼地向外面张望着,想再看看那些可爱而亲切的面孔。 没过多久,她们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车里的人。正对面的角落里,有个睡着了的小女孩被披肩和毯子包裹着。露绮莉娅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还不时地往车外搜寻着。可是,她的那位年轻的护卫者又去了哪里呢?“他应该会徒步跟上来的。”艾伯哈特想,“感谢上帝,她们都走了!现在好了!” 谁知道,马车忽然间来了个急刹车,车夫跳下了马车,走回去把车厢门给打开了。露绮莉娅匆匆地从车上跳下来了,直接对着小木棚走来。不久,她就来到了不知所措的艾伯哈特的跟前,脸颊上泛着微微的红晕。 “哦,亲爱的朋友,您这样做有什么用呢?”她每个字都在颤抖,“您不想见我们,但我们也可以来追您啊,一直追到您的避风港,然后,我们紧紧把您抓住,无论您如何反抗,我们真的非常需要您,失去您,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帝啊,到底是怎么了?”艾伯哈特大叫了起来,完全晕头晕脑地问,“难道是芙伦茨馨又突然……” “芙伦茨馨正在睡觉呢,”美丽的露绮莉娅的声音很小,“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离不开您,亲爱的朋友。而这一次,我这一次是以芙伦茨馨母亲的身份来找您的,是她自己要把她的小生命都交付与您!” “露绮莉娅!”他失去控制地叫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递过来的手,把她拉进了小木棚,“我……我……我要怎么理解您才好呢?……您……您愿意了……您能够啦……” “您得先原谅我,”她的脸又涨得通红,“我一刻也无法等待下去,您一离开我就打开了您的信,知道了所有的情况。然后我……当然,我还是得告诉您——我也是反复思量了很久的。最后,我才明白,如果就这样让您走了的话,我这后半辈子就不会再有安宁了。您是为了我而毁灭了自己的誓言,也是因为我,才会继续活着。为了回报您,我愿意把我的所有,当然也包括我自己,都交付与您。我曾经起誓要忠贞于他,可他这一辈子也是希望我可以得到幸福。我也很清楚,只要我现在把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也会同意我解除誓言的。我刚刚一想通这个道理,就无法再坐下去了。而我把这些真实的情况都告诉了我的堂弟,他心事重重地留在了旅店里。可是,他还是要我代替他与您握握手。‘如果他可以带给您幸福,’他说,‘那我就要试一试能否不恨他。’呃,我的朋友,在这样的情况,您还有勇气吗?” 艾伯哈特的脚一软,就跪在了她的脚下,拉住了她的双手,脸颊已经深深地埋到了她裙子的褶皱里去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断断续续地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您这是怎么了?”她俯下身子温柔地说,“您得像个男子汉一样,成为我的支柱,我才应该仰望着您,我们最近相处的那段日子,我不都是一直这样做的吗?” 艾伯哈特费力地把身体支撑起来。 “原谅我吧,”艾柏哈特把她默默地搂在怀里,与她深情地吻了很久之后说,“我能够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我的两条腿不愿意再支撑我了。在一天之内,莫大的痛苦和莫大的幸福同时相聚在一起,实在是多得无法计数。还好我的心脏很强壮,能够承受得起重新出现的快乐和希望。我们回到车上去吧!我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亲亲我们的孩子啦!”
——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