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
关于人工智能的最大迷思就在于,它们应该像它们的造物——人类一样拥有人类所拥有的全部属性:智力,解决问题的能力,想象力,创造力,道德义愤,以及爱和怕的情感,这是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所导致的认知盲区。 展望现代科技的发展前景时,必须摆脱人类中心主义的思路,唯其如此才能预见危机。 17
我们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不是一个无限开放的问题,福山承认“人的本性具有很大的弹性,顺从这一本性我们能有十分充沛的选择空间”。但问题在于人性“并不是可以无限延展的”。 所有的生活都是一场实验,但是生活不应该发生在化学实验室里,而是要与每个人的自然天赋相适应,通过加入各种与自然相契的元素,比如热情、努力、奋斗、梦想,以及混杂着爱与痛苦的生命体验,才能认识你自己,发现你自己,成为你自己。这既是人之为人的本义,也是文化之为文化的本义。列奥·施特劳斯(Leo Strauss)说,文化在今天的主要含义就是“心灵的耕种,是与心灵的自然本性相符合地照顾和改良心灵天生的诸般能力”。此处的关键词是“自然”。生物技术也许可以帮助我们治愈疾病,延长寿命,让孩子变得更加易于管教,但是它的代价却是“一些无法言说的人类品质的丧失,如天分、野心或绝对的多元性”。当人类的身体可以像乐高积木一样随建随拆,当人类的智力和情感可以像U盘一样即插即用,我们的人格同一性、生活的统一性乃至文化本身就都分崩离析了。 福山说,当我们反问自身,为什么不愿意衷心拥抱赫胥黎所描述的“美丽新世界”?答案就在于:“《美丽新世界》中的人也许健康富足,但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他们已不再需要奋斗,不敢去梦想,不再拥有爱情,不能感知痛苦,不需做出艰难的道德选择,不再组成家庭,也不用去做任何传统上与人相关的事。他们身上再也没有了赋予我们人类尊严的特征。 19
我承认,在一个意义上,用政治“锁死”科技的背后,依然是一种平等主义的冲动,而且是向下拉平的冲动,是弱者联合起来防止出现无法约束的强者的冲动,是末人反击超人的冲动。但在另一个意义上,用政治“锁死”科技的背后,是对人类业已存在的文化和人性的守护,是在捍卫人之为人的尊严,是在反对由现代科技来定义“谁配称为人类”的战斗。 22
但与成为集权与暴政的工具相反,它走向的是:信息获取的民主化以及政治的分权。不是“老大哥”密切监视着大家,而是大家使用电脑与网络监督“老大哥”,因为各地政府不得不公布政务的更多信息。 30
赫胥黎告诉我们,事实上,我们需要继续感知痛楚,承受压抑或孤独,或是忍受令人虚弱的疾病折磨,因为这是人类作为物种存在的大部分时段所经历的。除了谈及这些特征或论述它们是“人的尊严”的基础,我们为什么不能简单地接受人类作为一个物种能不断改变自己的命运安排? 本书的目标是论证赫胥黎是正确的,当前生物技术带来的最显著的威胁在于,它有可能改变人性并因此将我们领进历史的“后人类”阶段。我会证明,这是重要的,因为人性的保留是一个有深远意义的概念,为我们作为物种的经验提供了稳定的延续性。它与宗教一起,界定了我们最基本的价值观。人性形成并限制了各种可能的政治体制,因此,一种强大到可以重塑当前体制的科技将会为自由民主及政治特性带来可能的恶性后果。 31
个体差别巨大,文化多种多样,但我们享有共同的人性,每一个人都能与地球上的任何其他人沟通,并建立精神上的联系。生物技术带给我们的终极拷问是,政治权力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当我们事实上使一部分人身背马鞍,而另一部分人穿着马靴带着马刺出世? 33
亚里士多德认为,实际上,人类关于是非对错的观念——我们今日所说的人权——从终极意义上说是基于人类本性得出的。这意味着,如果没有从总体上理解本性的欲念、目标、特征和行为,我们就无法理解人类行为的结果,在对错、好坏、正义与邪恶上做出判断。跟许多晚近的功利主义哲学家一样,亚里士多德相信善是由人类的欲念所界定的;功利主义者试图将人类行为结果归结为简单的共有分母:减轻痛苦或最大化幸福感,而亚里士多德保留一种复杂而又有细微差别的观点,认为人类行为目的是多样与广泛的。他的哲学的目标是将本性从惯习中区分出来,从而达到合乎理性秩序的人类之善。 人类进步与文化演进的事实让许多现代思想家相信人是无限可塑的——这意味着,人的行为是开放式的,由社会环境塑造。这正是反对“人性”概念的现代偏见的起源。许多人相信人类行为由社会建构,他们有强烈的别有用心的目的:他们期冀利用社会工程创建一个符合抽象意识形态原则的正义公平的社会。肇始于法国大革命,一系列乌托邦政治运动剧烈震撼着这个世界,企图激进地通过社会最基本制度的重新安排创建一个人间天堂,下至家庭、私有财产,上至国家。伴随着社会主义革命在俄国、中国、古巴、柬埔寨等国的发生,这些运动在二十世纪达到顶点。 35
人类行为是可塑的、多样化的,但却不是无限制地如此。在特定阶段,根植于人性的本能和行为模式会重现,打破社会工程师设计的最佳蓝图。许多社会主义政权废除私有财产,弱化家庭,认为人应对全人类无私奉献而不仅限于狭窄的朋友圈或家庭。但是进化并不是用这种方式塑造人类。每个拐点上,社会主义社会的个人都抵制这种新的体制,1989年柏林墙倒塌后,社会主义瓦解,一种旧有的、更为熟悉的行为模式在每个角落重新宣示它们的存在。政治制度既不能彻底而成功地废止本性,也不能抹杀文化教养。二十世纪的历史以两大对立的恐怖为主要特征,纳粹政权认为生物本性是一切,共产主义则认为它几乎一文不值。自由民主之所以成为现代社会唯一可行、合法的政治体制,是因为它既避免了极端,而根据历史悠久的正义标准塑造政制,又没有过分干预人类本能的行为模式。 人类历史进程的其中一个基本的推动力是科学技术的发展,它决定了经济生产力可能性的范围,以及一系列社会结构性特征。 36
关于人类行为是遗传还是文化起主导作用的论辩,从一开始就富有高度的政治意味,保守派倾向于支持先天本性解释,左派则强调后天栽培的作用。二十世纪前期,遗传学的观点被各色种族分子和偏见人士滥用,用来解释为什么有些种族、文化或社会就是劣等的。希特勒不过是这种基因决定论思维的最著名的右翼分子罢了。 41
行为遗传学和跨文化人类学从宏观行为的层面推知了基于相似性的人类本性。行为遗传学研究基因相同的人类并试图发现环境导致的差异,跨文化人类学却从异质文化的人类研究开始,想要发现基因导致的共同性。这两种方法都不能完全满意地说服批评者,因为两者都基于统计上的推论,都存在较大的误差度,也并不能表明或描述基因和行为之间的因果联系。 基因控制表达,也就是,开启或关闭其他基因,它们包含着控制人体化学反应的蛋白质的密码,也是人体细胞的基石。 43
比起领养家庭父母的犯罪行为,血缘父母的犯罪行为是孩子犯罪行为的更强劲的指示器,这意味着在某种形式上犯罪行为的生理影响是存在的。 48
在并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说明,男女之间的差异与他们的社交能力、易受影响的程度或分析能力甚至广义上的智商有联系。 当我们探讨关于基因与同性恋关系的话题时,政治的天平完全转变。在探讨基因对智力、基因对犯罪行为和基因对不同性别影响的议题中,左派分子总是猛烈攻讦,并试图扳倒任何证明遗传对这些行为起作用的证据。一旦谈到同性恋问题,左派分子立场大变:性取向不是一个个人选择或社会影响的问题,它是人一出生就决定了的。 同性恋给进化心理学提出了重大的难题。因为进化总是通过繁殖的方式进行,而同性恋者是不会有子嗣的,人们就会设想同性恋者的基因会在群体中间消失,但并不是通过自然选择的方式。当代进化心理学家在理论上认为,如果是基因的原因导致同性恋,它可能是另一种高度适应特征的副产品,这种高度适应特征对女性更为有利,并且是遗传自母体。[60]人们相信,各种动物的脑部,包括人类,受胎儿期暴露于由基因决定的不同性别的荷尔蒙水平所影响,而决定了性取向。基于对老鼠的研究,研究人员假设男性同性恋者是因为在出生前缺乏足够的睾丸素影响所致。 50
黑格尔相信,“寻求承认的斗争”是人类独有的现象——事实上,这也是某种程度人之为人的核心意义。但这一点上,他错了:人类寻求承认的欲望的生物学基础也存在于其他物种身上。 61
黑格尔说整个人类的历史进程就是由一系列不断重复的寻求承认的斗争推动的,这有一定的道理。基本上人类的进步都是人并不满足于他所受到的承认程度的副产品;人就是通过斗争或者独立的工作来获取承认。换句话说,地位是需要争取的,无论是通过攀龙附凤还是通过你的表兄梅尔,你都要弄个工头来当。克服低自尊的常规或广为道德上接受的做法是与自己和他人争竞,努力工作,有时需要忍受一些痛苦的牺牲,最后得到提升,所作所为被承认。在美国流行心理学看来,自尊是一种应有的权利,不管值不值得,美国人都必须拥有自尊。这就降低了自尊的含金量,让追寻自尊显得弄巧成拙。 62
人类,在本性上与灵长类一致,都是对社会地位敏感的动物,从很小就开始热衷于建立五花八门的社会等级结构。[19]这种等级分明的行为模式是天生的,即便在强调人人平等的民主和社会主义等现代理念下,它依然幸存(人们只要稍稍观察前苏联和中国的政治局,就能了解按照严格的等级排序的领导体制)。这些等级结构的特性随着文化的演进不断在改变,传统的等级结构强调体能的优势或世袭的社会地位,而现代的等级更看重人的认知能力和教育程度。本质上,等级的特性依然保存着。 76
尽管在功利主义立场上很容易为支持或反对某件事找到理由,但是所有的功利主义论点在终极意义上有一个巨大的、决定性的缺陷。功利主义者收益清单上的好与坏都是相对可见与直接的,通常可以还原成金钱,或者能够轻易检测到的对人体的伤害。功利主义者很少考量更为微妙的收益和损伤,这些收益和损伤通常难以测量,并且属于灵魂而非肉体层面。 104
人类本性赋予了我们道德感,滋养了我们生存于世的社交能力,提供了进行复杂的权利、正义与道德等哲学辩论的土壤。由于生物技术的进展而处在危险境地的,绝不仅仅是未来生物技术所引致的成本—收益功利主义计算,而恰恰是人类道德观终极阵地的丧失,这块阵地自人类诞生以来一直生生不息。也许正如尼采所说,人类终将面临超越道德意识的宿命。若果真如此,我们仍然需要接受贸然放弃自然的对错标准所带来的可能后果,并且承认——尼采正是这么做的——这将可能让我们踏上一方我们并不希望拜访的领土。 105
罗纳德·德沃金认为,对接受了基因工程重构的人而言,生殖权并不掌握在父母而是科学家手中。他提出了两项伦理个人主义原则,这两项原则是自由社会的基石。第一,通过基因工程繁衍生命应当以成功为目的,而不应当浪费机会;第二,虽说众生平等,但制造生命的这位科学家需要对生命的后续结果负专责。在此基础上,德沃金教授认为,如果说“扮演上帝”这个角色意味着努力改善万世以来上帝精心设计或自然盲目演化的一切,那么伦理个人主义的第一规则对应的就是如何掌控这场努力;第二条原则——虽然尚缺乏基因工程陷入危险的证据——对愿意尝试生命制造的科学家或医生提出禁令。 110
权利之所以超越利益正是因为它被赋予了更高层面的道德意义。利益可替代,并可以在市场上自由交换。而权利却很少是绝对或不具弹性的,因为很难对它赋予经济的价值。 政治体系将某些权利奉若圭臬,它因而反映了它所运行社会的道德基础。 112
原则上,权利起源于三个可能的途径:君权神授、天赋人权,以及根植于法律和社会规范而产生的当代实证主义权利。换言之,权利分别来源于上帝、自然及人类自身。 权利的第二个来源是本性,更为精确的表述是,人类本性。 113
人们通常认为,休谟确立了这一言论:道德责任无法从对人的本性或自然世界的经验式观察中获得。当科学家声称他们的工作没有政治或政策的指向时,他们常常引用休谟式的实然—应然这一二分法:虽然人从基因上倾向于用人类作为物种的专属方式行动,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应当使用这种方式行动。道德责任是远离于自然世界之外的、另一些尚不清晰且没有严格界定的领域。 115
哲学上对人性最早的解释之一来自柏拉图《理想国》一书中的苏格拉底。苏格拉底认为灵魂由三部分组成:欲望、激情(或曰骄傲)、理性。这三部分不能彼此还原,在许多方面也不可通约:我的爱欲,或者欲望也许告诉我不要听命于上级、赶紧从战场上潜逃回家,但我的激情(或骄傲)却让我因惧怕羞耻而纹丝不动。对正义的不同定义会偏好灵魂的不同面向(比如,民主更偏向于欲望面向,而贵族统治则更偏向于激情面向),最好的城邦却能同时满足三者。因为灵魂三个面向的复杂性,即便最为正义的城市也要求灵魂的某一部分不能够全然得到满足(比如著名的共产主义社会的共妻共子,它要求人放弃家庭),所有现实世界的政治体系都只能无限接近于正义。然而正义仍然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概念,它的合理性来源于诱发它的三个心理潜质的合理性(许多观点粗鄙的当代评论家耻笑柏拉图将灵魂一分为三的简易心理学,根本没有意识到二十世纪的许多思想流派,包括弗洛伊德主义、行为主义、功利主义,它们则思考得更为简单,把灵魂仅仅归于欲望这一个因素,在其中,理性不过是一个工具性的角色,激情在整幅画面中根本不存在)。 117
认为互惠性既是早已在基因中设定的人类心理的一部分,同时又是人类作为物种存活下来的必须,这种观念对于作为一种伦理行为的互惠性的道德地位有极端重要的影响。 119
由于进化,人类被紧紧联结在一起,成为社会性的存在,人们总是试图将自己置于一系列的社群关系中。[31]价值并非任意建构的,而是起到让共同行动成为可能的重要作用。当价值与规范被共享时,人类也感到深深的愉悦。唯我论价值观的持有者会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但却导致一个重度功能失调的社会,人们完全没法为了共同的目的进行合作。 尽管没有将人性转化为人权的简易方式,这两者中间的通道最终由关于人类生存目的的理性探讨——也就是哲学——来调和。这个讨论并不会导向先天存在或数学上可证明的真理;事实上,它允许我们开始建立一套有关权利的等级体系,同样重要的,让我们能够排除某些特定的权利难题的解决方式,这些解决方式曾经在人类历史上相当地富有政治影响力。 121
在更大的群体的边界仍然可能存在相当数量的冲突,这些冲突因为军事科技的与时俱进而更显严峻。但是人类历史上存在这样一种逻辑,它最终是由人类本性中固有的欲望、偏好和行为所形成的优先顺序所驱动的。过去十万年间,人类的冲突已经逐渐得到控制,并且被推到了更大团体的边界地带。全球化——一种人类最大范围的自我群体的塑造,使人类不再为了支配权而发生暴力冲突,而是和平地交易——这些都可以被看做是长时期采用正向竞争决定而带来的逻辑顶点。换言之,冲突也许来自人的本性,但人同时也有控制和引导冲突的本能。这些自相矛盾的本性趋向并不等价,在优先顺序上也排位不同;人类理性思考所处的现状,就能明白需要创立规则和机制,用以限制暴力冲突,实现人类生存目的,例如积累财产与收益的欲望,甚至更为根本的一些人类想往。人类本性同样为我们提供指引,什么样的政治秩序是不合理的。对当前进化理论的正确理解,如亲戚选择进化论、包容适应性,能够帮助我们预测共产主义的破产和最终失败,因为它没有能够尊重人类偏爱亲戚与私有财产的自然偏好。 122
现在,白板理论已经被废弃不用。认知神经科学与心理学的研究已经取代白板理论,它们认为,人的大脑是一个充满高度适应性的认知结构的分子器官,这些中的大多数都是人类所独有的。事实上,存在着天生的理念,或者更准确地说,存在着天生的物种典型的认知形式,以及物种特有的情感性认知反应。 138
必须坚持人人享有平等尊严的理念,其原因是复杂的。部分原因是,这是一种习惯的力量,马克斯·韦伯曾说,“死去的宗教信仰的幽灵”仍然在我们身边游荡;另一部分原因在于,它是历史的偶然性产物:最近一场公然反抗人的普遍性尊严存在的重要政治运动是纳粹主义思潮,纳粹的种族与优生政策让人不寒而栗,凡有过此经历的人,都有充足的理由让往下的好几代人深刻汲取教训。但另一个应当坚持“人人享有平等尊严”理念的原因与“人性的本质自身”(nature of nature itself)息息相关。历史上,许多部族曾经被否认享有人类尊严,这些否认的理论建立的根据不过仅仅是偏见,或是文化与环境等可变更的条件。诸如女性太过于情绪化、非理性因而不能参与政治,来自南部欧洲的移民头部较小因而智商比北欧人要差,这些观念都被实证、严谨的科学所推翻。随着传统宗教价值观共识的毁灭,所谓的道德秩序在欧洲并没有被完全打破的观点也不应该让我们感到惊讶,因为道德秩序本身根植于人性,并不是需要通过文化强加在人性身上的东西 社会精英遗传给下一代的不仅仅是社会优势地位,同时也内植了他们的基因。有一天,基因遗传将不仅仅是智商与美貌这样的特质,还包括勤奋、竞争力等等的行为特征。 151
基因优越等级的出现会给“人人享有平等尊严”这一理念带来何种影响,这值得人玩味。今天,许多聪颖且成功的年轻人将自己的成就归功于成长过程的偶然,如果不是,他们的生活将会完全不同。换句话说,他们认为自己不过是幸运而已,因而能够对没有他们幸运的人抱以同理心。但一旦父母能够通过基因选择决定某些特质,他们就成为“选择的产物”,而并非是幸运,如此一来,他们会渐渐觉得自己的成就是由于父母的良好选择与精心规划,一切都是应得的。比起不是通过“选择”的孩子,这些孩子们长相、思维、举止,甚至于感受都大不相同,他们也最终认为自己是不一样的物种。简言之,他们会认为自己是贵族,与旧式贵族不同,他们认为更好出身缘自天生而非惯例规约。 预测未来时,人们总会特别留意生物技术会带来新的基因阶层崛起的可能性,并且对此进行谴责。[17]但截然相反的可能性也完全可能存在——会有一种动力促使一个基因上更为平等的社会诞生。在现代民主社会,人们不可能完全坐视精英群体对他们的孩子内置优势基因而无动于衷。 152
未来人类繁育在政治上将会极其复杂。直到现在,左翼人士全体反对克隆技术、基因工程及其他类似的生物技术,其理由繁多,比如基于传统的人道主义、出于对环境的担忧、对生物技术及其生产公司的怀疑,对优生学的恐惧等。传统说来,左翼人士在解释人类行为时,倾向于降低遗传的作用,更注重于社会因素。如果希望左翼人士转而支持对残障人士的基因工程,他们需要首先承认基因在决定智商及其他社交行为方面是第一位重要的。 153
否认人的尊严这一概念——也就是,否认人类存在着一种特殊的禀性,使人的道德地位高于自然界的其他物种——将导致我们走向一条危险的道路。我们也许最终会被迫走上这条路,但至少我们应当是头脑清明地在走。关于那条路,当今的生物伦理学家及漫不经心的学院达尔文主义者很倾向于给予道德指引,但相较而言,尼采提供了更为澄明的指示。 154
困扰人类政治行为与其他生物社会交往行为的正是错将局部视为整体。只有人类能够表达、辩论并修正抽象的正义规则。当亚里士多德断言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他指涉的仅仅是,在某种意义上,参与政治的能力是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开发的潜能 156
正如罗伯特·怀特所言,这导致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结果,对我们而言,人类存在的最重要的意义,完全不是由于物质性设计。[47]而正是人类所独有的全部情感,让人产生了生存意义、目标、方向、渴望、需求、欲望、恐惧、厌恶等意识,因此,这些才是人类价值的来源。尽管许多人将人类理性、人类的道德选择列为人类所独有的特质,它们使人产生尊严;但我认为,人所拥有的全部情感,如果不是更甚,至少也与其同等重要。 《星际迷航》系列中的斯波克先生偶尔看起来比感性的斯考特先生可爱,那仅仅是因为,我们怀疑在他理性冷峻的外表下深深地隐藏着人类情感。理所当然地,他在剧中所遇上的一系列女角色都希望能够与他擦出不只是机器人反应的火花。 意识的标题之下有大量的内容,它帮助我们界定人作为物种的特殊性,进而确立人的尊严,而这些现代自然科学尚无法全部解释清楚。 辩称其他动物也有意识、也有文化、也有语言的理由是不充分的,因为它们的意识并不能与人类的理性、人类的语言、人类的道德选择及人类的情感相结合,并产生人类的政治行为、人类的艺术与人类的宗教。进化史上所有拥有人类特质的非人类先驱,以及所有使得人类特质出现的物质性起因及前提条件,它们相加也并不如人类作为整体般丰富。贾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在他的著作《第三种黑猩猩》(The Third Chimpanzee)里注意到,黑猩猩与人类的基因组相似度高达98%,这意味着两个物种的差异是非常微小的。[50]但对一个意外发生的复杂系统而言,即便微小的差异也能带来巨大的质变。这有点像是说,冰与水并没有多大区别,因为它只是相差1度。 159
当前的自由民主制正是基于个人或某个群体拥有不同的特质而享有分殊的权利 163
个体发生学是系统发生学的简要概括。我们已经指出,在进化过程中,从非人类的祖先进化到人类,有一个质的飞跃,这个飞跃使非人类的祖先一变而为拥有语言、推理及情感的整体的人,这个整体人无法再分化成各个简单的部件进行解析;这个飞跃的过程到底是如何的,至今仍然是个谜。从胚胎发育成为婴儿、成长为未成年人、再逐渐成年,这个过程也有相似的飞跃:最初只是一组有机的分子,它们渐渐拥有意识、理性、做出道德选择的能力及主观的情感;但这一飞跃是如何实现的,我们同样一无所知。 如果未来生物技术带来的平等议题会使左翼阵营分裂,毫不夸张地说,右翼阵营也会因为人的尊严议题而解体。在美国,右翼(以共和党为代表)已经分裂成为崇尚企业家精神、倾向于较少管制科技的经济自由主义者,及由许多信仰宗教人士所组成、关注从堕胎到家庭等一系列议题的社会保守派。在选举期间,这两股派别通常能够紧密团结,但它们只是在外表上对一些基本的分歧进行掩饰。目前我们很难判断,当未来新的技术出现,它一方面会给生物技术产业带来巨大的健康利好和赚取金钱的良机,另一方面却会触动人们所长久持有的伦理规范时,这个联盟是否依然会存在。 164
当前,关于生物技术的论辩已经极化成两大阵营。第一大阵营是自由至上主义者,他们认为社会不应该也不能对新技术的发展施加限制。这一阵营包括研究人员与科学工作者,他们希望重新推回科学的边界;也包括生物医药行业,它们能够从被松绑的技术进步中获利;特别是在英美两国,有一大群人,他们忠诚于将自由市场、去除管制,以及在科技领域尽量少一些政治干预有机联合起来的意识形态。另一大阵营是对生物技术有道德担忧的异质性群体,它包括宗教信徒、笃信自然神圣不可侵犯的环保主义者、新技术的反对者、担心优生学卷土重来的左翼人士。这一阵营,既有像杰里米·里夫金(Jeremy Rifkin)这样的积极分子,也有天主教会,他们提出对一系列新的技术发起禁令,从试管婴儿到干细胞研究,从转基因农产品到人类克隆技术。 172
科学本身并不能成为它研究的目的 科学作为科学,它本身对于收集的数据是否严格遵守人类研究主体的利益是漠不关心的。毕竟,数据只是数据,更精确的数据通常需要绕开规则或忽视规则而得到(第11章人类实验的部分将会清晰展示)。许多向集中营受害者注射感染性试剂,或通过冷冻、燃烧的方式使人至死的纳粹军医,事实上只是在正当收集真实的数据,这些数据可潜在地被很好地应用。 到底由谁来决定科学被正当还是不正当应用,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实上非常简单,并且已通过好几个世纪的政治理论与实践得以确立:那就是组成民主政治共同体的成员,主要通过他们所选举的代表执行,这就是所有这些事情的最高主宰,它拥有掌控技术发展的进度与范围的权力。尽管今天的民主制度存在着诸多矛盾,从特殊利益集团的游说到民粹主义态势,但仍没有一套明显的更高的替代制度,这制度能够以一种公正与合法的方式把握住人们的意志。我们当然期望政治家做出决定时已经包罗性地理解了科学。历史充满了基于错误的科学知识建立法规的案例,比如,二十世纪初在美国及欧洲所通过的优生学立法。但最终,科学本身只是作为实现人类生存目的的一种工具;政治共同体决定什么是适宜的目的,这最终并不是科学问题。 在这儿,我的原则相当简单:只是让所有的妇女,而不是男人来做决定。她们是生育小孩的人,而你知道,男人,当孩子不甚健康时只会偷偷溜走。我们需要对下一代更负责任。我认为,妇女应当被允许做出决定,以我所知,尽可能让男医生主导的医生委员会失去作用。 174
以管理药品的国际机制为例。每一个工业国家都有一个以科学为基础的管理机构,相当于美国的食品与药物管理局,负责监控药品的安全与有效性。在英国,它被称作药品控制组织,在日本是药事委员会,在德国是德国联邦药品和医疗器械机构,在法国是法国药品管理局。欧共体自1965年开始就试图统一其成员国的药品许可程序,以避免在不同的国家辖区填写诸多申请材料时的重复及浪费。它导致1995年在伦敦设立了欧洲药品评审局,它在欧盟层面为药品许可提供一站式服务。[9]同时,欧洲委员会组织了一个旨在欧洲范围外扩大统一标准的多边会议(会议名称为国际协调会议)。尽管有些美国人批评其为欧洲联盟官员试图将触角伸向美国的努力,但它仍是一个自发性机制,受到了医药行业的大力支持,因为它能够极大地提升效率。[10]在我们探讨未来人类生物技术该如何被管制前,我们需要明白今天的管制是怎样的,当前的管制体系是如何诞生的。这幅画面异常复杂,特别是从国际层面透视时,在其间,农业的历史与人类生物技术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179
人体实验规则的演进相当有趣,既因为它们能够应用于将来人类克隆及生殖细胞系工程之中,也因为它们代表了一个能够在国内与国际层面实际有效应用于科学研究领域的非常重要的伦理限制。这一案例推翻了已知的关于监管的共识:它显示,不受限制的科学与技术进展并非永无止境,这种相反的势头恰恰在对政府管制最为反感的国度最为强劲,即美国。 185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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