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IMV“米夏拉
我一如过去,疾驶在前往柏林的高速公路上,汽车滑过千疮百孔道路的同时,脑中盘旋着一如往常同样的问题:区区一部档案,将如何开启过去的大门,让相关人士再度落人那如迷官般错综复杂的关系中?而被开启的过去,又将如何改变那原本已经掩埋的事实就像考古学家将尘封的埃及古墓打开后,并不知道新鲜空气进去以后对古物会产生什么影响。 因为,我发现,经过档案开启的过去并非原样重现的过去。就算没有经过档案的开启,没有新的文件或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帮助回想,每个人的回忆也都随着时光的流转以及环境的变化,有的变得模糊,有的反更清晰,有的逐渐圆润,有的则越发尖锐。因此,豪夫太太对米夏拉的记忆,在1985年夏日东德政府仍然存在之时,与十年后我正准备去访问她时不同,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在我展示新文件给她看以后,等于为她开启了一扇新的记忆之窗,但也因此关上了其他的窗门。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对米夏拉或两人之间发生的事件的回忆中了。这就好像一个人在经过多年以后,对自己所钟爱的人做不忠的表白,或一对夫妻经过一件丑恶的离婚官司,会将过去两人之间所有共享过的欢乐时光完整、全部、永远、惨痛地摧毁一样。只不过,连这一份痛苦的回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转而有所改变。 因此,我们所拥有的是对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某一个时点的无限回忆:不但随着每一秒时间的流动而逐渐改变,而且偶然会因为某一个戏剧化的冲击、一项出其不意的表态等而有扭转的回忆。就好像电脑上的数码影像,每一个颜色、线条、细节都可以在电脑屏幕上任意改变一样,在人脑中的回忆也经常在变换中。不过,和数码影像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记忆,也无法任意倒带,让自己回到最原始的记忆中。有人说“过去就好像陌生的外国一样”,事实上,过去是另外一个宇宙。 那么,托马斯霍布斯所写并由詹姆斯·芬顿引用于他的《安魂曲》中,有一句话:“想象与记忆不过是一件事。”这句话有可能是终极的事实吗?有位波兰裔美国犹太作家耶尔塞·科辛斯基( Jerzy Kosinski)将他的可怜身世公之于世,说他和他的小说《彩鸟》(The Painted Bird)里的小男孩很相似,作为一个犹太裔少年,自小被与家人分开,弃养于一个农村,以躲避纳粹势力。而且,他小时候很可能遭到暴力侵犯,在九岁时便被打得脑部受伤。科辛斯基的小说出版后,立刻被标榜为“大杀”活生生的证言,受到各方赞扬,成为畅销书籍。但是当研究者抵达科辛斯基所描述的农村后,却发现当地农民的记忆与科辛斯基的非常不同,他们称小科辛斯基不但从来没有被弃养、待,而且一直和他的家人一起躲藏在农村。如果不是农民的记忆有误,便是科辛斯基将记忆与想象混为一谈,使他相信小说中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他身上。另外一个可能性便是他故意扭曲自己的记忆。他的朋友大力为他辩。例如,爱丽卡・杨便说:“[这些事]他亲身经历与否,有什么关系?” 然而,不论如何加料,记忆毕竟应该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事是史实,与未曾发生过的想象之间应该有一条明显的界线オ对。小科辛斯基要不就是曾被虐待,要不然就没有,这中间不应该有灰色地带。就如同米夏拉要不就是一名宣誓的秘密线民,要不然就不是一样。 历史,就好像一件用许多不同质材拼贴而成的美术作品一般,这里一块硬梆梆的金属片,那里一张旧报纸,又覆加上一块布料。报告、调査者、历史学家从同一个盒子中捡出许多不同的质材,拼湊出来的是一张张与他们原始想象中的油画或水彩画感完全不同的拼贴。但是,每张历史的拼图不似诗或小说,必须要经得起历史对事实的测试。我所写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要经得起这个测试。这使得我的工作非常困难。 引自 第五章 IMV“米夏拉 想象与记忆如何在个人的大脑中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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