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震转变为“没顶公司”,就是为了应对上述难题。因为实际上,不可能依靠商业赞助来为这样的活动提供资助,而支持非营利的机构在中国也不存在,你不得不筹集足够的资金来支撑自己。但是,观念作品卖给博物馆收藏时都打了折,几乎无法维持个人的艺术实践,更不用说产生出徐震所从事的这类活动所需要的“收益”了。消解自己的艺术家身份,融入一个商业公司中,艺术家就可以制造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因为“他”成了“他们”,“艺术家”成了“运营"。没顶公司开始投入了不同的生产线:情色的观念艺术作品既赏心悦目,又易于理解,最重要的,可以大批量制造。这样的作品包括“播撒”(Spread,2009至今),其中,卡通被重新组合成讽刺性的拼贴画;“嬉戏”(Play,2012),这是绑缚与规训、施虐与受虐(BDSM)主题的雕塑,以及“天堂下"(Under Heaven,2012至今),用做蛋糕糖霜的用具来制作华丽的绘画,像卖松饼那样销售。这产生了现金流,成了“没顶公司”的第一桶金。但是,同时,作品本身又跟徐震之前尝试去做的所有事情一样复杂而具有挑战性。没顶公司还组织主题展,主要是非营利的,诸如2009年的“资产阶级化的无产阶级"(Bourgeoisified Proletariat),推出了来自中国各地的四十位艺术家;还有2011年的“海报展"(PosterShow),参展的艺术家来自世界各地(两次展览都包含了没顶公司的作品)。没顶公司还在继续运营Art-ba-ba网站,同时还推出了Art-ba-ba流动空间(art-ba-Ba Mobile space),它提供了一个平台,让艺术家可以举行大型的实验展览,比如何安(He An)的因地制宜的装置——现在孤独的人将永远孤独下去(Who is Alone Now Will Stay Alone Forever,2012),以及(恕不相瞒)这篇文章作者的两部分展览“也许也是"(It Miaht Also Be),也在2012年。这样疯狂的活跃度,似乎是想要扮演艺术界的每一个可能的角色,但也恰因为此,最终难以持续。不过,商业与非营利项目的结合,让徐震(或“没顶公司”)能制定一个更长期的“博弈计划”,如今已经渐渐形成一个削减开支、富有效率的独立体系;正是这个体系,让没顶公司能够筹集到徐震回顾展所需要的百万资金。
如果说博物馆和购物商场是当今时代的教堂,那么,徐震并不试图躲躲藏藏。菩萨和超市被放在尤伦斯教堂般的内厅,暗示着这个展览的主调尽管它超越了对当代资本主义的陈词滥调的批评,发展为一次微妙的探究,即对艺术家或其他任何人来说,文化和金钱在如今意味着什么。
怀着极大的热情,这一探究在“香格纳超市”里启程了,人们必须穿过整个超市,才能看到余下的展览。这是对上海一个超市的精确复制,不过与真正的超市有一个关键的不同:所有东西都是空的。成排成排的瓶子、罐头、包装、罐子几百样物品完美地陈列在那里,封口完好,等着参观者购买。收银姑娘在收银机旁聊天,等着顾客到来。但是顾客买的是什么呢?清空的内容,物品被清空了它们的用途和价值;这些廉价商品的替身,只能是艺术作品;以跟商品同样的价格,你可以买到这些艺术品,它们是这些商品的模仿。不管是出于新奇,还是对这个概念转喻的理解,一些人开始在收银机前排起了队伍,收银机“呯”地一响,一个观众就神奇地成为了艺术品收藏者。
继续在这个伪商业环境里行走,参观者发现自己身处意识形状博物馆(Physique of Consciousness Museum,2013)。没顶公司从世界各地的宗教里整理出几十个身体动作——比如佛教手势,古埃及众神的姿势或穆斯林祈祷的跪姿等等,用他们的话来说,通过这一材料,设计了“最初的文化塑形动作”。一个显示器里播放着这些类似太极的动作,而同时,证明这些动作的文化和历史起源的文献资料,被一丝不苟地陈列在玻璃橱窗里,创造了一个人类精神姿势的博物馆。标题“意识形状”是对中国词汇“意识形态”的戏仿,字面意思就是“意识的形状”。在此,利用宗教仪式的形式特点,没顶公司提取出身体和精神的意识形态的本质,制造出文化混杂的意识形状。
从这里往后,展览通向一个洞穴般的空间,其中,过去的作品和现在的作品一丛丛汇聚,如群星闪耀。甚至徐震最重要的早期作品,也没有比“没顶公司”的商业“产品”多得一份空间,多获一点强调。但是,尽管这种不和谐显而易见,整个展览仍然保持了它的完美的对称设计,空间两边的艺术作品似乎是彼此的镜照。深思熟虑的“意识形状博物馆”装置,让人轻轻松松地进入一个严肃的主题,即信仰与当代文化之间的关系,真是耐人寻味的冷笑话。关于艺术家的意图,在展览开始与结束之处有两个关键的线索。在空间的远端,是完美体积(Perfect Volume,2009),这是一圈切割下来的美国军靴的鞋尖,安在墙上,意图为处于展览入口的多彩菩萨像构成一道光晕。徐震从尤伦斯大厅的高耸中得到启发,利用宗教建筑(它常常洋溢着艺术)的对称力量,来创造礼拜者的沉浸式体验。尽管徐震没有表示说,他的艺术能对观众有这样的掌控,但是他有意运用这种对称形式,来暗示某件重要之事:我们仍然需要媒介,来体验超越物质和世俗的东西,而艺术品需要力争获得这种意义。
但是,对徐震来说,在中国这样一个巨大而庞杂的社会里创造意义,意味着需要足够强有力的声音,能感染文化图景。这就是“没顶公司”——还有金钱——插手之处。什么样的艺术展能对中国造成真正的冲击?对这个问题,徐震的回答可能是,创作一个“给任何人的展览”。而大部分艺术展满足的是三个独特的群体:艺术专业人才,公众和富有的收藏家。既然每个群体的期待想来并不相同——艺术专业人才想要的是艺术活力,公众想要的是乐,富人想要的是可收藏的产品——那么,没有什么艺术家可以服务所有人。但是,这恰是徐震在其回顾展中努力想要达到的目标,而从公众和内行的反应来看,很大程座上他可谓马到成功了。当然,这样一个展览耗资颇丰,为了筹集必需的资金,徐震努力做到了一件事,在中国,之前任何艺术家都没做到过。长达数月的过程中,画廊、艺术交易商、拍卖行、艺术基金、博物馆收藏和私人收藏,在“没顶公司”的劝诱下,都不得不联合起来,以确保筹集到巨大的资金:这是一个个体艺术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没顶公司能为徐震做的,就是保护他的自主权;通过创造他自己的、自我包含的体系,他避免被更大的艺术界所操纵,这让他把力气花在刀刃上。没顶公司也很灵活多变。越来越显见,中国新富一代将注意力转向了艺术,收藏家将是中国当代艺术舞台的驱动力。没顶公司预见到这一点,创立了没顶画廊(Madeln Gallery),它在今年三月纽约军械博览会上初次亮相,是“中国焦点”区域里的一个展厅,展示了三位艺术家包括徐震的作品。艺术家运营公司并不新鲜(村上隆[Takashi Murakamil]的“Kaikai Kiki Co."公司跃入脑海),到目前为止,没顶公司在既有的界限外运作,一方面折射出中国发展的不可预知的本质。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徐震的高度适应性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