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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车堵在桥头,司机在鸣着喇叭。车很引人注目,因为它半个车厢里堆满了花圈,空着的半个车厢有一张椅子和一个老头儿,还有两个被迫陪他坐车厢的陪同。我抬起头,看见一百岁的虞啸卿。他还是那样,一百岁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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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狗肉,一个瘸的人,一条瘸的狗,我们行走在苍原之上。我们像蹦回湖南的不辣一样,我们一直走到我们周围的世界从沧海变成了桑田,从平原变成了滇边永远连绵的山巅。 ” 摘录来自 我的团长我的团 兰晓龙 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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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上那身已经卸掉了所有衔识的解放军军装,把我全部的再也用不上的勋章留给牛腾云。七连的第六百个始终没对六百这个数有什么特殊感情,因为他的记忆早被三千个占满,占得小醉如果和我一起生活,就是陪了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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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好多的东西可以聊。好好吃。”说完他走开了。我又开始吃,我相信我是够肚子把这一桌子扫光的,一个曾经天天想着自杀的人也就是不会再吃一顿好饭,那是曾经。然后我听见那首歌,《魂萦旧梦》,我苦笑着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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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蜷成一团,我知道我一生中遭遇到的第一个恶作剧将会延续到死。后来他拍打拍打我走了。我对着黑暗嘀咕:“你出来……你在哪儿?”但是我没看见死啦死啦,只看见黑地和星空。 ” 摘录来自 我的团长我的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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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雏儿爬上了一辆废在荒地里的卡车,爬上了它的车顶,开始对几百个看着他发呆的武装人员大叫:“不要跑啦!——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啦!”一支支枪连着弹带扔在地上。我目睹了几百个久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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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小小的殡葬队抬着棺材自街上走过,它没法不小,因为就剩下了这么多。阿译挑着招魂幡,在前边领柩,狗肉在后边瘸着,它来押柩。没有吹打,没有喧哗,只是安安静静地把一个过世的人送去入土。 一个一条腿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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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车在我面前停下,张立宪开着车追了上来。他把着方向盘,可看起来更像个迷了路的人。他听从师座的吩咐,来送我想去的地方——任何地方。我上了车,坐下,说:“回家。” “……哪里是家?” 死啦死啦说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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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晃晃地离开这里。我知道,我的团长和我的团,他们在禅达的生命真的已经结束。我被叫成白骨精,可立刻就理解了贪吃贪睡的五花肉。他早知道他不会背叛死人和活人,做行刑队只是为了和他的团长死在一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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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掏出火柴点上了他的烟,我给的时候火柴盒几乎还是满的,但他现在用最后一根火柴点上了烟,把那个空盒子扔在地上。我看着,心里在打突,脑子在发木。他脖子上挂的那发臭弹不知去向了,只空余了一根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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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清晨,我想着迷龙、兽医、豆饼、所有的死人和我将死的团长。我想,他们留给我的希望、活力、善良、幽默、淳良、宽容有没有可能一起活在我的身上。 ” 摘录来自 我的团长我的团 兰晓龙 https://itunes.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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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那边的问我死啦死啦一个人怎可能把我拖过几华里的前沿再泅过怒江,难道没有人帮忙吗?到底死啦死啦和赤匪有没有接触?他们要我说老实话。于是我便想起我在濒死之际所看见的一切,我在天上、在云端,我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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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是个招魂的……”尽管是犹豫不决外加含糊不清,死啦死啦总是开始说了,唐基便只好让了一边。死啦死啦也没用喇叭,刚开始几个字像是对自己说的,很多人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于是他便重复了一遍,声音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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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嘿嘿地笑:“本来该有的样子?你记得本来该有的是什么样子?” “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的要尽个孝道,你想娶回家过日子的女人不该是个土娼,为国战死的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我这做长官的跟你说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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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巷道里跑出来,看见他呆戳在城外的荒草地之间。本地人一向愿意把死人葬得离住家近点儿。一场拖得太久的战,冤死的鬼魂自然新添不少,于是他站在了叠叠的坟堆和墓碑之间,长明灯和残香冒着冉冉的烟。我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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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快有了。就又要有一帮人,拥在你周围。你什么都没有,可你顶天立地,又能翻天覆地,这是你爱做的事情,让他们把你当他们,把你的想入非非当了他们的想入非非,最后你勾不勾你的手指头,他们都心甘情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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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意识到他们俩这样相像,一样的青春,一样对生活充满着渴慕。……我瘸着,佝偻着,看见一张在生活和岁月中变得暴戾的脸,眼里栽种着无法消逝的失望和愤恨。这个人从多年前就相信自己只是一具行尸,有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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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说:“传令官,一个耳刮子能抽到的距离。” 我就做出一脸愤愤准备过去:“来啦来啦。” 但他没叫我,他只是呓语,呓语都带着极夸张的笑声和语气:“……迷龙,打机枪又不是撒尿,你抖啊抖地哼什么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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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意跟这样一个脆弱家伙在一起,因为他会搞得你也脆弱的。我擦着汗,顺便擦掉眼泪。他倒好,一边跑,一边哭得很奔放。 “孟烦了。”他叫我。 “什么?”我问。 “猪肉白菜炖粉条。” “什么?” “我们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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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心的人早已去了,现在我们最喜欢的人也已经去了,就算死了他还是我所知道最热爱活着的人。迷龙不再呼吸,从此我们进入一个没有笑话的时代;迷龙死了,我们残存的幽默和活力也一起消逝了。” 摘录来自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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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闹才怪,而且换招,迷龙猛力把丧门星推开,带累得自己也往后跌了两下,险摔在地上。他站稳了的时候就摆着手不让我们过来,然后开始唱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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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一条搁浅在怒江边上的鱼。他是人渣眼中的精锐,精锐眼中的人渣。我总看着他从一极奔向另一极,他奔东的时候却听见来自西边的呼唤——最后他会活活累死。 ” 摘录来自 我的团长我的团 兰晓龙 https://it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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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倒过来吗?”他指着我们的回头路,“要倒过来你就回去!” 我很想喊回去,但我瞧着他愣了一会儿:“……我说什么了让你这么光火?” 他没吭气,手放下了,也不想走。张立宪和余治看着我们,也没走——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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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死啦死啦打着晃,不成人样,但仍然很人模狗样地在检查我们的武器、设防、除疫等诸如此类的一切。人不要脸也许是个好事,现在看不出来任何他方才如丧考妣的痕迹。他连吃我们打的肿痕都没有消,便又散散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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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肉蹭着死啦死啦,他抚摸着狗肉脏污的皮毛,拿脑袋贴着狗肉的脑袋,后来他把狗肉的头搬开了,拿起枪,对着狗肉的额头。狗肉安静地看着他,好像在它和它的朋友之间并没有一个枪口存在。 “……不行,不行不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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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偷看阿译的日记,以那小子拘谨不安的古怪眼神游历已经过去的二十四天。他苍凉着,沉默不语,被置身事外,忐忑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力图在这个并没什么理性可循的地方理性地生存,力图把发生的荒诞事情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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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打那颗莽脑袋,让他不要打岔,然后接着念:“……我们现在有了一些药,团座把口粮分了分,亏了我们十四天里又死了六十一个人,才能挣到现在。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祷告上苍,我知道的所有从没信过的神灵,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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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同一状态的两种说法,我苦笑。他问我要团旗,我装傻,跟他说一个炮灰团有屁团旗。他一脸叵测的表情看着我:“得啦。你在意的,一直都很在意的。拿出来拿出来,你一直是个好副官,真高兴有你这么个好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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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炸锅巴啦!”这六个字有什么好哭的吗?可他说完就大哭起来,而且是一个男人倒掉了所有架子时的大哭,他干脆哭倒在我这个死敌的怀里。我很难堪,推开了也不是,抱紧了也不愿意。现在最瞠目结舌的不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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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只好记得这些,我知道蛇屁股其实不在乎捎上那些日本人,他只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像所有广东人一样,他很多话,他努力说很多比广东话还广东话的国语,有时候好像他说对了,但你更疑心你听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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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虏伯在他隐蔽良好的炮窝里挑了一发上边写着“我整死你”的炮弹装进了炮膛,他身边的炮弹上写满了我们每个人骂人的口头禅。” 摘录来自 我的团长我的团 兰晓龙 https://itunes.apple.com/WebObjects/MZStor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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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去死吧。老天,让我活下去。 我忽然想起我的团长在遇见一只淡红色的小蚂蚁时濒临崩溃,我像那时候的他一样呻吟:他真年轻,哦,他妈的他真年轻。 我奔突过禅达的街巷,从后边看我是一个丑陋到活该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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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天下第一的戏子。他声称如果太较真,他在背井离乡的第一天就会死去。可他天下第一,他用百劫不死、百毒不侵的一条烂命在唱他的大戏。他同时号着二人转、梆子、京剧、川剧、黄梅戏、花鼓戏和广东戏,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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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只知哭泣和伤痛的人,如果有一个能坚持他的欢笑,那么所有没瞎的就能看见星星。一千年的晚上,如果只有一个晚上出现星星,那么所有人就会相信天堂。 ” 摘录来自 我的团长我的团 兰晓龙 https://itunes.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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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龙诧异地说:“他咋就活过来啦?”我不由看了眼迷龙,迷龙的表情很奇怪;我看了看其他人,每一个的表情都很奇怪。迷龙在微笑,每个人都在微笑,从郝老头儿走后再没人这样笑过,是失而复得的快乐。他终于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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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仅失去了一只在死时可以握住的手,还丧失了我们中间唯一的老人。我们只剩下二三十岁人的冲动和疯狂,因为我们丧失了一个五十七岁人的沉稳和经验。我们失去了软弱,可并没变得坚强。” 摘录来自 我的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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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和日军打了自上祭旗坡以来最激烈的一仗,激烈到完全不顾我团寒碜的弹药储备,声势之大搞到虞啸卿亲命发来了补充弹药的卡车。这一切是为了一个活着不多、死了不少的破老头子,他一生中没能帮过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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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宠爱骄傲的人,给他们一颗永远孩童般的心。我说的不是天真淳良,而是他们永远只顾自己的喜好厌憎。” 摘录来自 我的团长我的团 兰晓龙 https://itunes.apple.com/WebObjects/MZStore.woa/wa/viewBook?id=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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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惨淡地笑了笑,看着我的团座。他仍呆呆地看着沙盘,摇摇欲坠。他从一走进这里就已经摇摇欲坠。然后他摔倒下来,他的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塌了南天门。 我冲进院子里大叫着:“救人啊!帮帮我,救救人!”我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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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背后大叫:“……我看见他们了!” 死啦死啦回过头:“……谁们?”他惊讶,与其说因为我说的话,不如说是因为我有点儿疯狂的语气。 “死人!”说出这个词让我濒临崩溃。我瘫软了,靠着墙,滑在了地上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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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说话了。他如秀竹我似枯草,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讨厌他。那家伙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拈掉日军阵地上的兵力标识,以及第一主力团的最后标识。在我的印象中他敏锐但是无知无觉,他一定没有经历过大头兵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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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说:“我钻了,没疯。还有比我更能扛的,可惜是日军。他们甚至驻守在汽油桶里,而各位身经百战,一定见过比这更疯狂的事。我顺便提醒我的同胞,我们总说我们是最能吃苦耐劳的民族,可吃苦耐劳不光是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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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如水分开。最先赶到——或者从未离身——的丧门星和克虏伯扶着他,而我瞪着我的团长发呆。我快不认识他了,我像是看着一个活鬼。这个活鬼脸上刮擦的血痕早已洗净但仍清晰可见,老郝抹上的紫汞让他看起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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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是我在俯视着他,然后发现我飘离了自己的身体。我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家伙俯在我身上,念着我做了鬼也不知道啥意思的经文。我们阵地上的枪火——多半是那挺马克沁——向我射来。没有惊骇,我一片空虚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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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四次,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南天门,也一次比一次更像一个漫长的噩梦。忘掉路程,往南天门的路程是按公分算的,忘掉其他活物,忘掉生命,忘掉恐惧,忘掉世界,忘掉父母,忘掉小醉,忘掉一切。我是石头,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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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誓发不出来,没人想做别人的筹码,可总得有人牺牲。说我们是军人也是谬赞,不过是我们想挣扎出个人形。我的师长也不是战争狂,只是焦虑太过,那总好过没心没肺的醉生梦死。”他说。他为之解释的师座的兵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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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鲁汉又摇头:“你不诚实。别骗同行,哪怕他是美国佬。你的眼睛很好战,和你的师长一样,进攻的眼睛。可你和他不一样,你的兵对你重要吗?他们对你很重要的。我看着你的部下和你争执。你是我见过的最爱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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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开。有人把书从北方背到南方,当作精神上的太阳,也有人把书从北方背到南方,用来搭筑自己的牢房。我父亲最爱说的话就是偌大中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抗战开始后变本加厉,可恰巧是哪怕前院着火,他照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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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一直唾沫横飞地诅咒和污蔑掩护我们的人。别无所思,别无所想,他们死了,永垂不朽,我们的胡言乱语也将永远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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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优哉得很,把牛赶进森林,免得再被日本人捉去吃了;他还要合十送行,把横在桥头的车推开,好像怕挡了后来人的道。和尚又从身上的大堆物件里摸出了土炸药来,开始在桥头捆绑,而我们都已经过了桥。 我们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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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不吭气了。确实,用屁股想都知道,土包子们拿着他们马戏团一样的武器,从日军来临便未退一步,而洋包子试图告诉他们,要有飞机坦克大炮我们才能向数量上居弱势的日军发动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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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窝弓的虽然年轻,可并不妨碍他有担当:“是我们错啦。我们一直跟着,可一直搞不清,我们不晓得国军兄弟现在穿成这个样子。对不起,错啦。”他深深地鞠下一个躬去。 我们看看彼此的穿着,面面相觑。也许他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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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遇见了当地人。我们放弃西岸,他们逃进深山,有条无形的链子拴在他们的脖子上,另一端连着他们的田地。该播种了,否则一年荒废了。他们在草棚里辗转反侧,把霉烂的衣服揉成碎片。后来他们去播种了,留下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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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这趟不轻松,可没人想过这会是伤心之旅,这里是伤心之地。被我们丢弃的实在太多,每一次丢弃都是亏欠,我们像贼一样来到故地,看着已成粉末的残肢断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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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很安静、清幽,但他们的死法是军人中最惨淡的一种,千里跋涉,望江兴叹,最后望着隔江的故土。死成排是他们最后仅剩的尊严。我曾以为我想像他们一样死掉,但现在确定自己绝不想这样死掉。我对着死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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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地道,他没一次照纸团念的。为挠这痒几乎出清了我团存货。去的人发一支汤姆逊、八个弹夹、六个手榴弹。被叫到名字的家伙去翻拣就放在旁边的弹药箱,很快就成为哄抢。他们拳打脚踢,诅咒一起赴死者的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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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誓要把迷龙收拾个臭死,实际上他回来后立刻被我们收拾了个臭死。但还能怎么样呢?我后来想迷龙是仁慈的,他让我们愤怒地离开,好过在曲终人散时寥落地离开。那样的话,我们只会想起我们什么也没做,连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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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瘸着,追在迷龙屁股后边,我身后追着人渣们连根拔起扔过来的草根泥土。跑了很远,我回头看了眼死啦死啦,他还跟那儿躺着,偎在狗肉身上。他期待清新,我们也期待清新,像把我们从收容站里扒拉出来,泡进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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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结果是他又赢啦。他有了一团紧张到神经质的兵。虞啸卿拿走了整个世界,而他得到了只有他才觉得有价值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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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了满肚子用得上的学问,还从不乱掉书袋子,还满嘴粗话。一个打了四年还没死的读书人,宝贝儿。”死啦死啦坏笑着说。 “一个恶嘴恶舌的死瘸子。”说完我不看他,装着忙活把被他倒腾过的机枪复位。 这是他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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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阿译在懊悔的同时已经开始喷薄了,“我没有尊严,我知道的,从来没有你那样骂街的勇气和尊严。我没朋友,你永远有成群可以胡混的酒肉朋友,不过我不知道他们当不当你朋友。我奴颜婢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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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会碰到那些背着书的,半死不活地蹒跚过整个中国的人们,他们真是累得快死了,连周围这样的好景致都没心去看,但他们一个比一个年轻。 我像瞎子一样穿越他们。 我,孟烦了,野心勃勃,诸战皆北,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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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瘦骨伶仃的长衫家伙,他比我和阿译都年轻,无疑是一个学生,从我们中间蹒跚而过。我们无法不注意到他背上背着的几十公斤用木头钉制的一个携行书架,对他的身体来说那完全是一道书墙,我们也无法不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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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看见。是的,又被他阴了,但确实一直想看见,想到不敢看见。我们不知道南天门上留的是我们的躯壳还是我们的灵魂。我们是失去肢体的残废在想念残肢,不,我们只区区二十几个,我们是离开了躯体的残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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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的头颅,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四肢,我们的血液,我们的骨头。 我们的身体早已腐烂,被日本人薄薄地盖了一层土,现在它们正在被掘出来。穿着橡胶衣服戴着防毒面具的人用最大的冷漠和最高的效率,用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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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着我们的不是这些,是在山上忙碌的那些小点点,乍一看像蚂蚁,但是啃倒了树木,在山上啃出了壕沟,土木机械在轰鸣,以增加它们啃掘的速度。不不,惊着我们的也并不是这些东西,是被它们掘出来和啃出来往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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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饼不值得激动,我们大多数人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就像这张喂牲口的豆饼和那张不会有什么区别。如果他曾在我治下,恐怕早被煽乎做了第一批炮灰。他现在还没死,得感谢他的长官实在太过外行。 但是我们仍然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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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我恨这样,但从小就这样——我夸我强,便有人找来比我强的;我怨我惨,便有人数落比我惨的。我活我的,像死啦死啦一样活着,用一把叫自己的尺子量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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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很想哭,因为死啦死啦低着头,从他嘴里开始传出一个声音,像咒语又像音乐,你很难去听清也不会愿意听清那是什么意思,那更像妈妈的絮语,一个母亲在垂死儿子床头的唠叨。我们安静地和他一样低垂着头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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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拉屎会憋死我们,不吃饭活七八天,不喝水活五六天,不睡觉活四五天,琐事养我们也要我们的命。家国沦丧,我们倒已经活了六七年,不懂——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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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啸卿大概说得对,现时中国的军人大概都应该去死。我们没死,只因为上下一心地失忆和遗忘。而且我们确信数落这些的人已经疯了,没人能记下来这些惨痛还保持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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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涵养。不用亲眼看见半个中国都没了才开始发急和心痛,不用等到中国人都死光了才开始心痛和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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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说:“都是无辜的。我生下来,三十四年,走了二十个省份,是为了活,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不是乐事,不是爹妈教我的分内事。有的人喜欢拿起武器,有的人想和别人不一样,有的人是混口饭,有的人怕自己太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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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听懂了,连克虏伯都听懂了。但我们的师长听不懂。因为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所有人都有罪,该死。死着心里不痛。我们的师长心里愤怒,但心里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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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四年仗,我开始认一个奇怪的理,战场是仁慈的,非生即死,人世间则是残酷的,它为你准备的东西叫作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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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敬战死的英灵,下敬涂炭的生灵,中间这个,敬给人世间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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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扔下了被围攻的我们,浑不管阿译在怪叫中连衣袖都被人撕下来拿去收藏了——他向天伸出了鼻子,那实在像极了一条狗,而且他还猛力翕动着鼻翼。然后那家伙发出一声怪叫:“包子!”完了个球的——我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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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炮声之外,我听着江谷里传来的声音,清晰而遥远——竟然是我们唱来向江防证明身份的歌声: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我并没吃惊,因为我全部所剩的力量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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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看了,就近找了个坑躺下来,休憩一下快散架的筋骨。 援兵到来,但援的是江防,不是炮灰。炮灰并不觉得快乐。 其他炮灰们的想法和我一致,也渐渐散开。不辣和死啦死啦同时进了我这个坑,有点儿挤,于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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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活下来的人拼命回忆是怎么打退的日军攻击,没人想得起来——阿译说是因为中了毒气。我们心里说放屁,想不起来是因为那几十分钟里,一头野兽占满了我们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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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断他:“你老家哪儿呀?” “中国啊。中华大地,一国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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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脏污的脸拱在已经被翻松了的泥土里蹭着,因为连泪腺都早已经被震得麻木。我回头看着我们的死人,其实更该说介于死活之间的人们,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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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晚上,日军炮兵像在展览,随着装备轻重和时间推移加入我们视野之外的射场。五十毫米掷弹筒、七十毫米步炮、九十毫米迫击炮、七十五毫米山炮和野炮、一百零五毫米野炮和山炮,爆破弹在土层里爆炸,杀伤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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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看着那座桥在爆炸中分崩离析,连同桥上的一切,死了的人,还没死的人,随同桥的残骸一起升腾。我呆呆看着迷龙们在爆炸中被震倒。我呆呆看着守桥兵中最勇敢的人给了行天渡的渡索几刀,却没能砍掉它就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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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的炮弹还在南天门那头响着,死啦死啦并没下令,可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队伍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让你有自尊,我们仍有队形,我们有腿,不想加入溃乱拥挤的散兵。他们在爬行,我们在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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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他弄丢了。每当兽医这样满头冒汗时,我们就又少掉一个人。我们合力干掉坚强、主见和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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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看了看那家伙破碎的表情——确实是破碎。一个人把自己被打得支离破碎的信心、信念、情感全堆在脸上就是那样,好像碰一下就会成垮掉的沙子。” “我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他看起来没有呼吸,胸廓几乎没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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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大的地方,有一种孩子叫作鬼婴,生下来就要被抛弃,因为他命里会祸殃别人。他身上有个标记,写着要出人头地。他不知道人这辈子要做什么,但他不管怎样也要出人头地。他很聪明,强取豪夺,没人比得过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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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龙和他的苦力砸上了最后的四个长钉,同时用钉棺柩之前就铺在下面的藤蔓将棺柩缠绕,于是我们看见了我们所见过最美丽的棺材:它完全是原木的,在这树林中它像是就着这里的水土生长出来的。只要有心,迷龙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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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信、莽撞、永不思考、发人来疯,我在心里评论。而他用斧子回击:抑郁、自闭、多疑、坐以待毙的鳖犊子玩意儿——最要命的,砍树的根本没操心我的嘀咕,他只费力不让树倒下时砸到他的兄弟……他是山妖,爱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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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你们,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好看着你们。我是伤心死的,看着你们伤心死的。”他最后的一句话实在是让我哑然,我看着他混浊得像瞎子一样的眼睛,我放弃反击。 我一辈子也没法忘记老头儿那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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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辈子就是一个个未竟之志铺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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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以为他眼睛里的闪亮是他在哭泣,但最后我确定那只是他眼睛的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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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着打开的仓库大门透进来的日光,那些东西看起来很温暖。我触摸它们,那种温暖让我觉得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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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累了倒地就睡,我们却又得疯又得清醒……可世界上骗不来的有几件事情:心安理得、诚实、天真、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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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咱们真救了整个快被英国人败光的缅甸,英国人也不过觉得这是一场中国猴子打日本猴子的战争,又愚蠢又自负,就好像我们以前被人分得七零八落,还嚷什么以夷制夷一样可笑。还有,我们说英国人败光了缅甸,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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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在五年前,甚至十一年前就这样打仗,我心中自有少年中国在。但它晚来了好几年,我已经成了个年轻而又苍老的男人。 言国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年轻而苍老的我,年轻而苍老的我的祖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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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作地背着,他乐着。我在“少年中国在”五个字上忽然一下哽住,哽得那五个字都变了调。我愣住,我觉得很疲倦很悲伤。我以为这种悲伤早跟我没相干了,因为我早就不相信它。 今天学到个乖,别在人前调侃曾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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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一个东北黑龙江人抱着一个东北吉林人湿透了的头颅,用真正道地的东北话在垂死者耳边絮语,偶尔能飘过来两句,如果能听懂的话全是“好啦好啦”“没事啦没事啦”“算啥玩意儿嘛”“老爷们儿啦”一类全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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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打过这样的仗,绵羊在几分钟内撕碎了豺狼。杀人者原来如此虚弱,死去的日军在最后仍认定雾里冲出山林的这群黑色幽灵是异国的山魈——如果衣冠楚楚绝不会打得这样顺利,应了那家伙的话,我们用裤衩杀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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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属于那种能在吓死你、气死你、笑死你、哭死你之间忽悠的人,极具感染力,却完全罔顾被他这样感染之后造成的落差,但在这样的落差中你永远觉得被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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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一直就叫他死啦死啦。后来在我的余生中,最爱看抗战老片,一旦屏幕上的日本兵大叫“死啦死啦”,我就从心里开始笑,笑纹从心里一直泛到嘴角。 那是死啦死啦留给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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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文章文绉绉地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大老粗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和阿译几个听得懂,但要很久以后才明白他那八个字有多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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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这样的眼睛。看你时他是仵作,你是尸体,这样的眼睛不会隐瞒必然的死亡。这样的眼睛告诉你,他杀过很多人,那也是他的同类,他丢弃了很多事,他经历过很多次的冷静和疯狂,伤逝与悲悯——来自尸山血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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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沟桥响枪时我弃学,徐州会战时我从军,四年来败战无数却屡屡逃生,逃到后来我很愤怒,飞机坦克没有咱不说它,对方步兵战术的僵化死板像是得了阿译的亲传。一万年不变的三角队形在丛林和大雾中居然照用,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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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之中很多人来说,他是神仙,有把一摊烂泥变成标枪的魔力。我看着他,看着凤凰,凤凰飞临鸡群之上,让鸡们不再安于现实,但鸡最后还得在泥里啄食。他让我发抖了,但抖过之后,我并不觉得我有了魂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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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为炉,阴阳为炭,造化为工,我们其中的人总是时不常地要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