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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 坟墓的闯入者
于是第二天早上他和艾勒克·山德跟着爱德蒙兹回家。那天早上天气很冷,是冬天的第一场寒流;灌木树篱挂了霜变得硬邦邦的路边排水沟里的死水结了一层薄冰就连九里溪的活水表面都亮晶晶的像彩色玻璃似的仿佛一碰就会碎从他们经过的第一个农家场院和后来经过的一个一个又一个场院里传来不带风的强烈的木柴烟味他们可以看见后院里那些黑铁锅已经在冒热气而还戴着夏天遮阳帽的女人或戴着男人的旧毡帽穿着男人的长外套的女人在往锅底下塞柴火而工装裤外面围着用铁丝系着的黄麻袋片做的围裙的男人在磨刀或者已经在猪圈附近走动圈里的猪呼噜噜地咕哝着不时尖叫着,它们不太惊慌,没有张皇失措只是有点警觉仿佛已经感觉到尽管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它们丰富多彩而又与生俱来的命运;到了傍晚时分整个大地将会挂满它们那鬼怪似的完整的油脂色的空荡荡的尸体它们是在脚跟处被固定起来其姿态犹如在疯狂地奔跑仿佛笔直地冲向地球的中心。 ①全书一律用单引号,仿佛全文是由一人在复述,首尾暗藏着两个双引号似的。这里的冒号用得不规范,是福克纳的独特用法,他曾通知编辑及排字工人不要随意更改,译文中尽量保持原样。 ②由于福克纳是从契克的角度进行叙述,很多时候表现的是契克的意识流,因此不用标点符号把句子断开。译文试图尽量少用标点以保持原文的风格。引自第2页
一条真正的逮兔子的狗,有点猎犬血统,相当多的猎犬血统,也许大部分是猎犬血统,是美洲赤禔和带有褐色斑点的黑狗杂交的后代,也许一度还有点那种能指示动物所在地的小猎狗的血统,一条杂种狗,一条黑鬼的狗,一眼就能看出来它的本性跟兔子特别亲近,就像人们说黑人跟骡子特别友好一样…引自第3页
因此在他们走过院门时他根本没有收住脚步,竟连看都不看一眼,现在他们走的不是通往佃户或用人住区的经常有人走的保养得很好的留有走路人脚印的道路而是一条崎岖的狭长的洼地半是冲沟半是道路登上座带着一种孤独自处独立不羁而且难以对付的气派的小山然后他看见了那座房子,那小木屋并且想起了那段往事,那传说的其余部分:爱德蒙兹的父亲如何立下契约留给他的黑人嫡亲姑表兄弟和他的子孙后代那座房子和周围的十英亩土地一这块永远位于那两千英亩种植园中心的长方形的土地,就像信封中央贴着的一枚邮票一那没有油漆的木头房子,那没有油漆的尖桩栅栏,那人用膝盖撞开这栅栏的没有油漆没有门门的院门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过一次头而是大步走进院子,他跟着他而艾勒克·山德和爱德蒙兹的童仆跟在他的后面。这里即便在夏天也是寸草不生;他能够想象那情景,整个一片光秃秃的,没有野草也没有任何树枝草根,地上的尘土天天早上由路喀斯家的某个女人用柳枝扎成的扫帚扫成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旋涡或互相重叠的环圈,这些图形,随着白昼的消逝会渐渐地慢慢地被鸡屎和富有神秘含义的三趾脚印弄得面目全非好像(现在十六岁时回想起来)一片微型的巨蜥时期的那种地貌,他们四人走在不能算是人行道的道路上因为路面也是土铺的然而比小径要好些,这条用脚踩实的小道在两边用铁罐空瓶和插进地面的陶瓷碎片组成的边界中间笔直地向前延伸,通向没有上过油漆的台阶和没有上过油漆的门廊而这门廊边摆着更多也更大的罐子一那是些装过糖蜜或者也许是油漆的一加仑容量的空罐子、破旧的水桶或牛奶桶、一只锯掉上部的五加仑容量的煤油桶和半只从前某家人家(毫无疑问就是爱德蒙兹的家)的厨房用的热水桶现在被竖着剖成了香蕉形一夏天里这容器里长过花草现在里面还有东倒西歪的枯萎的茎梗和一碰就碎的干枯卷须,而在后面便是那房子本身,灰蒙蒙的久经风吹雨打,不是没有上过油漆而是油漆漆不上去不肯接受油漆的摆布,结果那房子不仅成为那条严峻的没有得到修缮的道路的唯一可能的延续,而且还是它的顶端,一如那雕刻的樗树叶子组成希腊式圆柱的柱头。引自第5页
那时间那受害者那地点:在另外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在同样的一家商店里他以前至少已经跟一个白人有过一次麻烦了:选择了第一个合适的方便的星期六下午拿着一把从口径到型号都不再生产的单发柯尔特左轮手枪(这正是路喀斯会拥有的那种手枪正如县里没有别的活着的人会有一根金牙签)在店里等待着那是星期六下午全县一端的人迟早一定会经过的唯一的地方一等到那受害者出现了便开枪打死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而且根据他在那天下午所发现的甚至在他那天晚上最后离开广场时所了解的并没有人琢磨过这一点为什么并不重要尤其对路喀斯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他显然已经向着这个登峰造极的时刻不屈不挠坚持不懈全神贯注地努力了二十或二十五年;跟着他走进离商店咫尺之距的树林里在人群听得见的地方从后面向他开枪而且在第一批人赶到现场的时候他还站在尸体边上用过的手枪已经干净利索地放回到裤子的后兜里毫无疑问他完全可能在当时当地马上就被处以私刑要不是有那个七年前把他从单驾横木上救下来的多伊尔·弗雷泽和警官老斯基普沃思——一个比半大的小伙子大不了多少的枯瘦于瘪耳朵全聋了的老头他外套的一个口袋里随随便便地放着一把镀了镍的手枪另一个口袋里是个胶木做的喇叭形助听器用生皮带拴着套在脖子上像个打狐狸时吹的号角,他居然在这种场合显示了几乎是没有道理的勇气和刚毅,把路喀斯(他毫不反抗,只是用那一贯的平静冷漠甚至并非蔑视的兴趣观察着)带出人群带到他家把他铐在床柱上等县治安官来接他把他带进城关起来与此同时高里沃基特英格伦姆等人家和他们的客人与有关系的人可以把文森安葬好度过星期天以便精神抖擞自由自在地迎接新的一周以及一周里的任务不管你信不信夜晚居然过去了……引自第28页
现在没有教堂的钟声了。平时现在街上的人正端庄稳重地从一盏路灯走向另一盏路灯穿过被影子蚕食得支离破碎的黑暗去参加那不太正式却更加亲切的晚祷会;因此在跟安息日暂时的没有喧闹的静默协调一致的气氛下他跟舅舅会不断地走过这些人的身边,隔着好几码远就认出他们但并没有明确知道甚至不必停下来想一下是什么时候或是怎么样或为什么会认出他们一不是从他们的侧影看出来的甚至也不需要听见他们的嗓音:他们的存在,也许是那种氛围;也许只不过是由于彼此相互并存:这一天这一刻这一处的这一有生命的实体,这就是你所需要的借以认出那些你与之生活一辈子的人的根据一为了绕过他们而从铺了水泥的路面走到路边的草地上,(舅舅)叫着他们的名字跟他们说话,也许只交换一个短语或一个句子,然后又踏上水泥路面。引自第35页
所有这一切都做得有板有眼合乎逻辑。他们做得完全如他相信的那样是路喀斯希望他们所做的:一举一动像个白人;他们双方都绝对按规则行事;黑鬼表现得像黑鬼,白人表现得像白人,一旦泄了愤双方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怨恨……引自第37页
监狱是用砖盖的,四四方方,比例匀称,正面有四根带浅浮雕的砖砌的柱子,屋檐下甚至有砖砌的飞檐,因为这座监狱很古老,是在人们即使造监狱都肯花时间精雕细琢的时代建造的他记得舅舅曾经有一次说过真正记录一个县、一个社区的历史的建筑物不是县政府大楼甚至不是教堂,而是监狱因为不仅那些涂写在墙上的谜一般的被遗忘的首字母和词语甚至只言片语是表示桃战和控诉的呼喊就连那一砖一石本身都饱含一些早已化为尘士没有痕迹不再被人记得的,心灵所竭力承担或不胜重负的痛苦与羞耻与悲伤,不是在溶液里而是在悬浮液里使这些痛苦羞耻悲伤保存得完整永恒有力量不可摧毁。这个说法对这座监狱来说是干真万确的因为它跟外一座教堂是镇上最古老的建筑物,县政府大楼和广场上或广场里其他一切东西都在一八六四年一次战役后被联邦占领军烧成瓦砾。引自第37页
他们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长长的无所不在的视而不见的流动的松树的香味之中。引自第77页
他不用回忆就想起来警察局长姓英格伦姆,一个进城来的第四巡逻区的英格伦姆,就像有些第四巡逻区的不守本分的子弟有时偶尔也会娶个城里的姑娘然后变成理发师和法警和守夜人正如某些日耳曼人的小诸侯会从他们的勃兰登堡的山区里走出来跟欧洲王位的女继承人结婚)都是那些男人和女人但没有一个孩子,那饱经风霜的乡下人的面孔和给太阳晒得黝黑的脖子和手背,那干净的退了色的没有领带的土色的衬衣和裤子和印花布裙把广场和街道挤得满满的仿佛那些店铺都关了门上了锁,甚至并不凝望那单调的监狱的正面和那唯一的带铁栅的已经有四十八小时没有人也没有动静的窗户,只是聚集在一起,密集在一起,没有期待也没有期望甚至注意力都不很集中只是像在剧院里大幕还没拉开前的那种准备安顿下来的状态……引自第107页
这时候舅舅又一次开口说话跟他想的完全一致,他再一次毫不惊讶地发现他的思路并没有被打断只是从一个马鞍换到了另一个马鞍上:引自第1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