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徒想对《送菜升降机》的笔记(5)

品特对传统戏剧语言进行了大胆革新，把语言真实性和荒诞性合而为一。

他的剧作中，语言取代传统意义上的戏剧行动和人物塑造而成为作品的主干。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品特的戏剧是语言的戏剧。

语言是个人权利的外化，另外，它在人类生存斗争中的作用，有如动物的爪子和牙齿，是攻击对方从而保护自己的武器或盾牌。在品特的世界里，语言的冲突往往是改变人物命运的决定性力量，在作品的戏剧结构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总体来说，品特作品中的个人话语冲突可归纳为:正面的语言交锋，对话者互相互之间的回避和滑稽模仿。

正面的言语交锋是指对话双方围绕同一话题展开的冲突……品特继承了这一传统，但又有所创新，即体现冲突的话题由外部的行动转至语言本身。……谁向对方的用法让步，谁就屈从了对方的权力话语和藏在它后面的实质权利。

说话者的相互回避和话语的直面交锋，出于同样的动机，即自我保护。品特的作品往往出现这样一种有趣的现象:本属思想交流的对白，却是说话双方的思想擦肩而过。品特式对白中，罕有真正的对话。对于交流的回避，正是为了避开交流的危险。“交流是非常骇人的事。进入别人的生活太可怕了，把自己心里的贫乏展示给人看的可能性太恐怖了。”既然这种可能性森然可怖，就只得避开对方的“话语圈”，以防陷入对方的话语体系。

语言有“无穷多的解释”，一反戏剧语言反映思想上的“一对一”传统，变语言和思维的静态对应为动态对应。戏剧性由说话内容转化为说话方式。出于对交流的恐惧，品特的人物挖空心思地掩藏自己，躲开他人。在知道正面交锋中自己势必占下风的情况下，他们只有另谋出路。

话语冲突的第三种方式是模仿。语言在有些情况下是人物为了显示其权力或地位而戴上的“面具”。

事实上，直接入侵一个主权国家并不是美国最喜欢的方法。总的来说，它更喜欢它所谓的低强度的冲突。低强度的冲突意味着成千上万人的死亡，但是要比你猛然把一颗炸弹投在他们中间慢一些。它意味着你让一个国家的心脏感染上了疾病，意味着你植入了一处恶性肿瘤，然后你看着这个坏疽恶化下去。当平民百姓受到镇压——或者挨打致死——而你的朋友们，即军界、大企业舒舒服服地掌握着权力，此时你走到摄影机前，说什么民主已经得到了普遍胜利。在我所说的这些岁月里，在美国的外交政策中，这是司空见惯的。

(美外交官雷蒙德·塞茨为美国支持的尼加拉瓜反对派武装的恐怖主义行径辩护时说:)“在战争中，无辜的人总是受难。”

关于品特演讲中提到的这些现实，美国学者的《制造共识》是一个很好的补充。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支持(在很多情况下豢养)了每一个右翼军事独裁政权，我是指印度尼西亚，希腊，乌拉圭，巴西，巴拉圭，海地，土耳其，菲律宾，危地马拉，萨尔瓦多，当然还有智利。1973年美国带给智利的恐怖是永远不可能清除的，也是永远不可被饶恕的。在这些国家里发生了成千上万的死亡事件。他们发生过吗？他们都应该归咎于美国的外交政策吗？

它从来没有发生过。没发生过任何事情。甚至当它正在发生的时候，它也没有发生。它无关紧要。它无足轻重。美国的罪行是系统的，连续的，邪恶的和冷酷的，但是很少有人真正谈起他们。你得把这一点归功于美国。美国在世界范围内实施着一种非常有效的权力操纵，同时假扮成为一种普适性的善的代表力量。这是一种出色的，甚至可以说是机智的、非常成功的催眠行为。

我向你们指出，毫无疑问美国是一个最伟大的奇观。它残忍、冷漠、蔑视一切、冷酷无情，但也是非常精明的。就像一个推销员，他出去只有靠自己，他最畅销的商品是自恋。

美国不再为低强度的冲突感到烦恼。它感到保持沉默或者甚至是拐弯抹角已经没有意义了。它把牌摊在桌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它对联合国、国际法或者批评意见毫不在意，认为它们是不起作用、无关紧要的。它还牵着一只咩咩叫的小绵羊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那就是可怜而又懒散的大英帝国。

我们给伊拉克人民带去了折磨、集束炸弹、贫铀、无数的任意杀戮、痛苦、潦倒和死亡，并称之为“给中东带去了自由与民主”。

在伊拉克暴动之前，至少有十万名伊拉克人被美国炸弹和导弹杀害。这些人无足轻重。他们的死亡根本就不存在。他们属于空白。他们甚至没有死亡记录。“我们不做尸体统计。”美国将军汤米·弗兰克斯这样说。

这首诗也是在品特的诺奖演说中引用的，对聂鲁达来说，我们似乎看了太多情诗，而忘记了他亦是一个政治性很强的诗人，他也曾和品特一样，是一名共产党员。

“

一天清晨，一切都在燃烧，

一天清晨，火焰

从地下窜出，

吞噬着人类，

从此之后烈火燃烧，

从此之后战火纷飞，

从此之后鲜血流淌。

拥有飞机和摩尔人的匪徒们

戴着戒指带着女人的匪徒们

匪徒们带着祈祷的黑衣修士

从天而降杀害儿童

儿童的鲜血流过街道

没人大惊小怪，就像儿童的鲜血。

那些会被走狗唾弃的走狗

那些会被干蓟草撕咬并吐出的石头

那些会被毒蛇憎恶的毒蛇

和你面对面的时候，我看见

西班牙的鲜血像海潮般涌起

用一阵骄傲和刀剑的浪潮

淹没了你。

从每一桩罪行中，都诞生了子弹

总有一天会找到

你的心脏作为靶心。”

当我们看一面镜子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所面对的映像是精确的。但是移动一毫米，映像就改变了。其实我们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反射。但是有的时候，一位作家必须打碎镜子——因为在镜子的另一面，真实正在盯着我们。

我相信，尽管存在着多种可能性，作为公民，只有坚定不移、坚持不懈、坚强不屈的精神决心，来界定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社会中真正的真实，这是背负在我们所有人肩上的重大义务。

如果这样一种决心没有体现在我们的政治眼光之中，那么我们就没有希望恢复对于我们来说几乎已经丧失了的东西——人的尊严。

品特的早期作品多以描述身处房间内的人们正受到莫名的威胁为主题, 集中表现了世界的不可知和人在面对一个自己无法理喻世界时的恐惧感。而这一主题正是荒诞派戏剧所要表现的。 （品特）认为现代戏剧的主要任务不是塑造人物, “20 世纪戏剧表现最明显的一种形式就是'欺骗' , 剧作家们主观臆断地认为我们对剧中人物了如指掌, 因为这些人物会通过他们的对话把自己介绍给观众……世界充满了出人意料的事情……我们又有多大的可能性来弄清他的想法、他的身份、他的成长过程、以及他和别人的关系呢？”因此, 他主张剧作家在剧中只是传达作者对人的状况和生存意识的个人的一种印象, 即作品应该成为作者本人凭直觉对世界做出的个性化的反映。 最引人注目的是充斥《归家》整个剧本中的野蛮的意象。特迪的父亲家就像一个优胜劣汰的动物王国。伦尼无疑是这个家中颇有权利的新兴力量, 在这个动物王国中是强权的代表; 乔伊则是性欲的代表。萨姆代表着道德,但在这样一个野蛮本性主宰一切的社会中, 道德处于完全的劣势。因为“在品特的世界中, 道德、文明只是无用的点缀。”马克斯代表着失势的国王。特迪则既失去了动物的本性, 也丧失了人的情感, 俨然一个冷酷的现代人的代言人。露丝代表的是性, 是引起剧中人物斗争的罪恶之源。她对这个王国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充满诱惑, 因此最终成为王国的主宰。 在《归家》中, “语言呈现的是欲望的力量而非字面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