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对《日本庭园：空间美的历史》的笔记(3)

《作庭记》与寝殿造庭园可谓相得益彰，《作庭记》的名称是在江户时代为塙保已一编篡的《群书类从》收录传播后的书名，镰仓时代称作《前栽秘抄》。从书中高阳院修造等记述确定编著者为橘俊纲（1028~1094），其为藤原赖通（992~1074）之子（橘俊远的养子），长年担任修理大夫一职；书的基本内容成立于十一世纪后半期。就内容完整这点而言，属世界上最早的作庭书，田村刚氏（造园学）和森蕴氏（庭园史）等人对此进行过详细的研究。下面参考这些以往研究，简述《作庭记》的主要内容。

《作庭记》的结构并非前后统一，其各章具体内容如下：“立石时必需首先把握其大致的意趣”、“立石须有种种方法”、“介绍种种中岛形状”“营筑瀑布的顺序”、“人工溪流的做法”、“立石秘诀”、“禁忌”、“树的种植”、“泉水的做法”、“杂部”等。首先，在“立石时……”-章开宗明义地揭示了作庭的三大基本理念。

一、根据地形，顺应池状，处处体现意趣，时时想像自然风景，如何作庭须综合考虑。

二、效法古来名匠的作庭手法，听取庭园主人的意见，贯穿自身的作庭意趣。

三、想象各地的名胜景观，择其经典融入自身的思考，作庭时大致采风模仿各处名胜，自然天成

也就是说，第一，在考虑庭园择地的同时，要想象和参考“自然风景”，即山、海、川、瀑布等美丽的自然景观；第二，在模仿过去优秀的作庭范例的同时，要考虑庭园主人的意向，以自身的设计理念造园；第三，想象国内名胜地的景观，要将其经典部分吸收在自身的理念中，根据需要，运用在造园上。

这是一种基本理念，它完全适用于现在日本庭园的造园乃至景观设计，其先进性和普遍性值得大书特书。

《作庭记》中记载有许多日本庭园设计理念之要谛，值得注目。在这里，仅列举其中的两点。首先是“立石秘诀”一章中的记述。

立石时，首先立一神形俱佳的主石，其他诸石须配合主石而立。

它显示的是这样的理念：在实际立石时，先立一块神形俱佳的主石，然后根据主石的需要，在其周围布局其他石头。在日本庭园中，一块块富有个性的自然石都是最重要的造园素材，其布局和组合才是作庭的关键。因此，“立石”即为作庭。由此看来，可以说上面的记述不但针对日本庭园石的布局，而且表达了整个造园的基本理念。同样的记述在“立石须有种种方法”一章的“大河的做法”条目中也有体现。

接着值得注目的是“立石时必需首先把握其大致的意趣”中的记述。

而且，自岛架桥时，不可对准寝殿正面台阶的正中央，须错开以桥的东柱对准寝殿正面合阶的西柱。

这里的关键词是“错开”，即不对称理念。原则上寝殿造庭园在寝殿前置广庭，其南面配池，池中设岛。上述内容显示，自寝殿前中央下至广庭的台阶、而后自广庭架设至池中岛的桥梁，这些并非沿中轴线布局。从中可以看出其设计理念，即在布局上自寝殿台阶位置没有明确的中轴线。而这种不对称的设计理念在《作庭记》中随处可见。

在《作庭记》中，如各章条目所示，对岛、瀑布、流水、栽植、泉等也都有详细记述。除记有基于阴阳五行说、四神思想的禁忌等外，更多的是有关作庭的合理指南、好尚或技术的记述。例如，在流水旁低缓的带状坡地上不种植繁茂的植物，而须种植“桔梗、黄花龙芽、地榆、紫萼”等，从中可以看出对于庭园花草植物的喜好。另在池中筑岛时，并非凿池后堆土筑岛，而是在造池时事先预留，这样护岸的叠石也很稳固。这些在技术上合情合理。由此说来，《作庭记》不仅对于理解平安时代的寝殿造庭园很有帮助，而且是领悟日本庭园精髓不可或缺的书籍。

■市中山居

镰仓时代以禅宗寺院为主的吃茶，在南北朝时期盛行饮茶猜产地的斗茶，这在武家之间已经娱乐化；到足利义政时代得到进一步提炼，以将军家为主举办肃静的茶会。吃茶风俗虽然发生了这些变化，但吃茶的场所一直没变，仍是会所等书院造系谱的建筑物。

在这里需要重申的是，所谓书院造是从贵族住宅寝殿造蜕变而来的武家住宅样式。柱采用角柱，地面上铺榻榻米，房间用杉板门、隔扇、拉门等建筑构件，凹间、高低搁板、凸窗等为其特点。作为一种建筑样式，最终完成于安土桃山时代，到室町时代前半期已经相当成熟了。

以这类书院造系统建筑物为舞台的是“书院茶”，而与之截然不同的是“草庵茶”。这里所言“草庵”，指与书院造系统迥然不同的建筑物，它效仿以土墙加草或稻草葺顶的庶民住宅（民居），建造在都市内。草庵茶以这类建筑物为舞台，颇有新意。这后来以侘茶的形式大成于千利休（1522~1591年）之手，传承其风格的三千家为当今茶道的主流。

被誉为草庵茶之祖的是村田珠光（1423~1502年）。珠光在做了奈良称名寺僧侣之后来到京都，他擅长器物鉴定，在大德寺一休宗纯手下参禅。他将禅视为茶汤的思想背景，发明了草庵茶茶室的先驱一四帖半茶室等。这种草庵茶作为一种社交手段，在战乱中积蓄经济实力的町众之间广泛传播。

继承珠光的是宗珠，或说是他的亲生儿子，或说是其养子。根据连歌师柴屋轩宗长的吟行日记《宗长日记》记载，宗珠在下京营筑的午松庵入门处栽种松树和杉树，篱笆内侧爬山虎缠绕，营造出山林的气氛。公家鹫尾隆康在其日记《二水记》天文元年（1532年）九月六日条描写午松庵时这样写道：“尤感有山居之趣，诚可谓市中之隐。”并感叹道其为“当时（现代）数寄之鼻祖”。这里所谓“山居之趣”、“市中之隐”意为身居市中而追求山林之趣，是非常典型的都市美意识。

在从战乱走向天下统一的急剧动荡的年代中，这种美意识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大成于千利休的侘茶。耶稣会传教士、葡萄牙人陆若汉（ 1561~1633年）等人编撰的《日葡辞典》中收录了“市中之山居”一词，这词在经历十六世纪固定了下来，普及到一般民众。

■不妨碍吃茶的庭园

武野绍鸥（1502~1555年）从宗珠处继承并发展了草庵茶《山上宗二记》中有张传为绍鸥泉州堺住宅的茶客间图。

四帖半的茶客间北面（图纸正前）设帘子外廊，其前面为“正面内园”。茶客间的侧面有“侧面内园”，南北长的侧面内园的南北各有一处出入口，客人从这里进出内园，然后上帘子外廊进入茶室。正面内园和侧面内园是茶室周围的空地，也即所谓的庭园。有关当时的茶庭，书后有利休署名的茶书《数寄道大意》中见如下记述：

庭园样子四帖半，前面不植草木、不立石、不铺沙，也不摆放栗子石。理由是以不分散客人的视线为好。为的是将精力集中在御茶中，不为其他名物分心。

根据以上记述可以看出，为了专心致志地点茶，绍鸥的四帖半茶客间前正面内园是处不置任何栽植、景石等的空间。而侧面内园作为通往茶室的实用通道空间，开始发挥其功能。就这个意义而言，侧面内园才是茶室周边空间——露地的原型。

■千利休与草庵茶之大成

进入安土桃山时代，千利休以佗茶的形式成就了草庵茶。千利体出身于堺有权势町众家庭，早年跟北向道陈学茶，其后师事武野绍鸥并继承草庵茶作法。之后，与今井宗久、津田宗及一起被织田信长提拔为茶头（负责茶事的官员），同时作为茶头侍奉丰臣秀吉（1536~1598年）。众所周知的是，利休虽是秀吉亲信，但因为冒犯秀吉，最后只得剖腹自尽。

利休风格的茶室数量不少，但确认是利休实际参与的茶室为妙喜庵（京都府大山崎町）内待庵。待庵的建筑年代为天正十年（1582年），是现存最早的茶室。原本茶室的空间为二贴大小的方形，设有四间，并附设有一帖的休息室。但这比起珠光以来的四帖半，要狭小了很多。建筑用土墙围起，墙壁开窗户，用糊纸隔扇调节光线，做法上采用了民居的手法。入口狭小，需窝身膝行进出，凹间也是处正面用土墙围起的洞穴般空间。可以想见，待庵的诞生即宣告了草庵风茶室的正式成立，它完全不同于书院造系统的茶室。不仅如此，千利休所追求的是近似求道般的佗茶，而待庵则达到了与此相媲美的终极姿容。

待庵与妙喜庵的客厅不在同一建筑中，自客厅通往待庵的通道即为庭园空间的露地。露地由石子路、踏脚石、石洗手盆、石灯笼、废物坑等组成，其趣味和设计多基于利休的构想。根据《茶话指月集》记载，当桑山左近（片桐石州的茶师武将）向利休讨教露地的设计方法时，据说利体引西行的和歌“麻栎叶，犹未红，飘落荒寺中，惆怅奥野细径，愁意正浓”作了回答。其实这首歌在西行家集中不见记载，而下句的“荒寺中，凄怆奥野细径，悲意正浓”却见于慈仁的和歌中。此地姑且不作考证，然这段轶闻充分反映了利休的露地观：抑制华丽和人为做法，推崇山野景色。

其后，露地中使用的踏脚石、石洗手盆、石灯笼还被用于池庭和民居的中庭，成为了各自庭园和建筑中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利体佗茶之大成对这以后的庭园历史而言，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利休眼中的露地

自宗珠或绍鸥时代起就存在作为茶事屋外空间的露地，但确立这一外部空间，也即完善这些茶事设施是在利休的时代。据说利休将通往茶室的露地称为“浮世外之道”，即与现世划清界限之道，茶室和露地配套组成茶的世界。如前所述，利休所追求的是身处市中享受山野之趣。为此，主要栽植花及朴素的栎木、柃木等常绿阔叶树，或是松树等令人产生山野之趣的植物，避免栽种令人联想村庄和城镇的花木和果树等。

基于茶室通道功能的需要，在露地布置踏脚石。根据江户时代茶书《露地听书》记载，对于布石的作用，利体如此说道：“渡步六分，景气四分。”所谓“渡步”，就是要便于行走，具体指石头与石头之间的距离；所谓“景气”，就是看上去要美观。在此表现了利休禁欲般的美意识，在照顾到露地景观的同时，优先关注作为茶道通道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