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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 湖上闲思录
Az.:錢穆先生真是博學有才之人 閒思也如此深刻和給人以啟發。日後再讀再掩卷。 -《精神与物质 ……根据上述,我们所谓的精神,并不是自然界先天存在的东西,他乃是在人文社会中由历史演进而来。但就个人论,则他确有超小我的客观存在。换言之,他确是先天的。 -《情与欲 人生最真切可靠的,应该是他当下的心觉了。但心觉却又最跳脱,最不易把捉。纯由人之内心觉感言,人生俨如一大瀑流,刹那刹那跳动变灭,刻刻不停留。当下现前,倏忽即逝,无法控传,无法凝止。任何人要紧密用心在他的当下现前,便会感此苦。你的心不在奔向未来,即在系恋过去。若我们把前者说是希望,后者说是记忆。人生大流似乎被希望和记忆平分了,你若把记忆全部毁灭,此无异把你全部人生取消,但亦绝对没有对未来绝无希冀的人生。惟在此两者间,多少总有些偏轻偏重。有的是记忆强胜过希望,有的是希望支配了记忆,绝难在两者间调停平匀,不偏不倚的。然而正因这偏轻偏重,而造出人生之绝大差异来。 中国的国民性,大体应属向后型,因此历史的发达,胜过了文学,在文学中小说剧本又是最不发达的两项目。依照中国人观念,奔向未来者是欲,恋念过去者是情,不惜牺牲过去来满足未来者是欲,宁愿牺牲未来来迁就过去者是情。中国人观念,重情不重欲。 男女之间往往欲胜情,夫妇之间便成情胜欲,中国文学里的男女,很少向未来的热恋,却多对过去之深情,中国观念称此为人道之厚,因此说温柔敦厚诗教也。又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又说一死一生乃见交情,只要你不忘过去。把死的同样当活的看。其实这种感情亦可是极热烈,极浪漫,只不是文学的,而转成为伦理的与道德的。西方人的爱,重在未来幸福上,中国人的爱,重在过去情义上。 西方人把死者交付给上帝,中国人则把死者永远保藏在自己心中。中国人往往看不起为个人的未 来命运而奋斗,他们主张安命,因此每不能打开局面来创造新的,只对旧的极回护,极保守,只要一涂上他的记忆面,他总想尽力保存,不使他模糊消失,或变色了。这也是另一种坚强有力的人生,力量全用在自己内心深处,他并不是对未来不希望,他所希望的,偏重在他所回念的,他紧握着过去,做他未来生活的基准。他对过去,付以最切挚的真情,只要你一侵入他的记忆,他便把你当做他的生命之一部分,决不肯放松。忠呀!孝呀!全是这道理。初看好像死守在一点上,其实可以无往而不自得。要他向前,似乎累重吃力,但他向前一步,却有向前一步之所得,决不会落空。他把未来扭搭上过去,把自己扭转向别人。把死生人我打成一片。但对自己个人的未来幸福,却像没有多大憧憬般。 -《阴与阳 若你要在自然界中定寻出一主脑,定指出一起点,那便是宗教信仰的上帝创世了。 否则自然只是自然,随动只是随动,一个挨一个,一层挨一层,没有头,没有脑,此之谓无极。无极是前无起,后无止,谁也不主张谁,如是则一切随动等于不动,因此亦谓之静。中国道家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六十四卦始于归藏。万物原于坤,复归藏于坤,归藏是最终极的,同时又是最原始的。但你 我们不妨说,自然界以顺动为特征,人文界以主动为特征,人文演进之大例,即在争取主动。儒家就人论人,故取乾卦为第一卦。就自然界言,是阴先于阳。就人文界言,应该阳先于阴,争取主动来支配自然界的一切随动。但人文主动,本亦从自然随动中演出,而且他自有一个极限,其最后归宿仍必回入自然。此层儒家深知之,故乾卦六爻,初爻潜龙勿用,上爻亢龙有悔,又说群龙无首,吉,这些都是要在争取主动中间仍不违背了顺动之大法。 在创进文化大道上,要依然不远离了自然规律。若荀子所谓的勘天主义,实非儒家精神。 -《艺术与科学 古代人受外面刺激少,现代人受外面刺激多,一支烛点在静庭,一支烛点在风里,光辉照耀,自然不同。古代人的心灵,宜乎要比现代人更敏感。一切宗教文学艺术,凡属内心光辉所发,宜乎是今不如昔了。古代生活如看走马灯,现代生活如看万花筒,总之是世态纷纭,变幻无穷。外面刺激多,不期而内面积叠也多。譬如 物质的人生,职业的人生,是各别的。一面把相互间的人生关系拉紧,一面又把相互间的人生关系隔绝。若使你能把千斤担子一齐放下,把心头一切刺激积累,打扫得一干二净,骤然间感到空荡荡的,那时你的心开始从外面解放了,但同时也开始和外面融洽了。内外彼此 凝成一片,更没有分别了。你那 -《无我与不朽 参加住屋,不如参加造屋。参加听戏,不如参加演戏,更不如参加编剧与作曲。人生和演剧毕竟不同,因人生同时是剧员,而同时又是编剧者作曲人。一方无我,一方却是不朽。一般人都相信,人死了,灵魂还存在,这是不朽。中国古人却说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凡属德功言,都成为社群之共同的,超小我而独立存在,有其客观的发展。我们也可说,这正是死者的灵魂,在这上面依附存在而表现了。 -《成色与分两 事呢?尧舜着意在治天下,稷契夔夷着意在稼教礼乐,成色因专一而纯了,分两也因专一而重。故良知之学,第一固在锻炼成色,这个锻炼,应该明白简易,愚妇愚夫与知与能,阳明《传习录》里,多半是说的这一类。至于 尧舜着意在治天下,稷契夔夷着意在稼教礼乐,成色因专一而纯了,分两也因专一而重。故良知之学,第一固在锻炼成色,这个锻炼,应该明白简易,愚妇愚夫与知与能,阳明《传习录》里,多半是说的这一类。至于罗念庵聂双江守静归寂,发悟心体,这却不是愚夫愚妇所知所能。绪山《答念庵书》说:“凡为愚夫愚妇立法者,皆圣人之言也。为圣人说道妙发性真者,非圣人之言。” 朱子(答林择之)曾说过:“疑古人先从小学中涵养成就,所以大学之道,只从格物做起。今人从前无此工夫,但见大学以格物为先,便欲只以思虑知识求之,更不于操存处用力。纵使窥测得十分,亦无实地可据。”可见朱子说格物穷理,只是大学始教。大学以前还有一段小学,则须用涵养工夫,使在心地上识得一端绪,再从而穷格。 -《道与命 似乎向来中国人思想并不注重在探讨宇宙之本质及其原始等,而只重在宇宙内当前可见之一切事象上。认为宇宙万物只是一事,彻始彻终,其实是无始无终,只是一事。这又是何等的事呢?中国思想界则称之曰动。宇宙万物,实无宇宙万物,只是一动。此动又称曰易。易即是变化,即是动。宇宙万物,彻头彻尾,就可见之事象论,则只是一变动,只是一易。这一变动便是有为。但此有为却是莫之为而为,因此并不坚持上帝创物之说。而且此一变动,又像是无所为而为。故中国人思想,更不去推求宇宙万物之目的,及其终极向往,与终极归宿。只说宇宙创始便是一动,归宿还只是一动,此动又谓之易。此种动与易,则只是一现象。现象背后是否另有本体,中国人便不再注意了。如此可说即现象即本体。此一变动中国人又称之为造化。此造化两字又可分析言之。 我们也可说,造是自无造有,化是自有化无。同时在造,即是同时在化,同时在化,亦即同时在造。现象后 面不论本体,生命后面不论灵魂。因此在中国思想里,也不坚拒上帝灵魂与本体之说,只认为此三者,如已内在于一切事象之中了。何以不说中国思想是唯物的呢?因为中国思想里已把一切物的个别观把来融化了,泯灭了,只存有一动。这一动,便把有生命界与无生命界融成一片了。 内命即是性,正因物各有性,而且此性都是至健至诚,于是不得不互有臸限。这些臸限便是命,便是理,但合拢看,仍只是一道,不相冲突,不相妨碍。如大马路上车水马龙,各走各路,所以说,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鸢飞鱼跃,是形容那活泼泼的大自然之全部的自由。 这一个道,有时也称之曰生。天地之大德曰生。就大自然言,有生命,无生命,全有性命,亦同是生。生生不已,便是道。这一个生,有时也称之曰仁。仁是说他的德,生是说他的性。但天地间岂不常有冲突,常有克伐,常有死亡,常有灾祸吗?这些若从个别看,诚然是冲突、克伐、死亡、灾祸,但从整体看,还只是一动,还只是一道。上面说过,从道的观念上早已消融了物我死生之别,因此也便无所谓冲突、克伐、灾祸、死亡。这些只是从条理上应有的一些断臸。也是所谓义。因此义与命常常合说,便是从外面分理上该有的断臸。所以义还是成就了仁,命也还是成就了性。每一物之动,只在理与义与命之中,亦只在仁与生与道之中,冲突克伐死亡灾祸是自然,从种种冲突克伐死亡灾祸中见出义理仁道生命来,是人文。但人文仍还是自然,不能违离自然而自成为人文。 如是道既是自然的,常然的。同时也是当然的,必然的。而且,又是浑然的。因此,中国思想不妨称为唯道论。把这一个道切断分开看,便有时代,有万物。这些万物处在这些时代,从其自身内部说,各有他们的性。从其外面四围说,各有他们的命。要性命合看,始是他当下应处之道。从个别的一物看,可以失其性命,可以不合道。从道的全体看,将没有一物不得其性命与不合道。只有人类,尤其是人类中最聪明的圣人,明白得这道理,所以说君子无人而不自得。自诚明,自明诚,成己成人成物而赞天地之化育。 -《善与恶 凡属圆周的,或是摆幅的,必有一个所谓中。这一个中,不在两边,不在四外,而在内里。一个摆动,或一个圆周的进行,并没有停止在那中之上,但那中则老是存在,而且老是停停当当地是个中。好像那个中在主宰着那个动。那个无终无始不息不已的动,好像永远在那中的控臸下,全部受此中之支配。所以说至动即是至静,至变即是至常。在此观念下,始有所谓性与命。告子说,生了谓性,禅宗说作用见性,这无异于指此无始无终不息不已之一动为性。但儒家则要在此不息不已无终无始的一动中指出其循环往复之定性的中来,说此中始是性。宋明儒喜欢说未发之中,说知止,说静,说主宰,说恒,都为此。宋儒又说性即理,不肯说性即气,因气只是动,理则是那动之中。若果纯气无理,则将如脱缰之马,不知他将跑到哪里去。天地将不成为天地,人物也不成为人物,一切样子,千异万变,全没交代。现在所以有此天地并此人物,则只是气中有理之故。气中有理,因有恒常,由内言之则说性,由外言之则说命。由主动言则说性,由被动言则说命。其实此一动即主即被,即内即外,无可分别,因此性命只是一源。都只是这一动,不过所指言之有异。 ……于是我们称此变异中之恒常,在此不息不已的变动中之中,这一个较可把握较易认识的性向而谓之曰善。善只是这个动势中一种恒常的倾向。既是一个恒常的倾向,因此在变动中时时出现,时时继续,一切变动不能远离他,无论如何变,如何动,终必向他回复,终必接近他而继续地存在,因此好像他成了一切动的主宰了。好像无此主宰,则万象万变全不可能了,那他又如何不是善的呢?离他远远的便认为只是恶。善是此一动之中,恶只是过之与不及。善恶本属专用于人事界之名, 脱离了人事界,无善恶可言。人事界虽亦千变万化,不居故常,但亦有个恒态,有个中。若要脱离此恒态与中而直向前,到底不可能。 -《自由与干涉 道并行而不相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中庸),这是中国人的想法。但物与物之间,真个可以不相干涉不相冲突吗?还是 由上所述,自由是内发的,干涉是外来的,但两者间并非没有可以调和融通之点。内心的知识与情感,都已调和内外,超物我之相对而中立。因此凡属科学艺术文学宗教道德一切内心生活,属于知识与情感之积极伸展者,都应该尽量让其自由,而且也无往而不可得其尽量之自由的。但一牵涉外面事物,则干涉往往有时要超过了自由。其关于物质自然方面的,可以说知识即权力。知识进步,即是权力进步。所谓权力者,无异即是对外 面物质施以高压而使之屈服。但此也有限度,而且只可施之自然物质界。若在 -《斗争与仁慈 黑格尔与马克思同样注重在解说历史,求在历史中发现定律,再把来指导人生。只是黑格尔把历史必然地推演到绝对精神上去,那未免玄之又玄了。而且那种历史开展的大责任,又专放在日耳曼民族的肩膀上,又嫌太狭窄了。马克思则一反黑氏之所为,把历史必然地推演到无产阶级专政,那像是比较具体而切近了,而且他又把历史开展的大责任,放在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肩膀上,便无怪其多方有人闻风兴起了。至于中国人的历史哲学,却并不专重在解释历史,而更重在指导历史,并不专重在发现将来历史事变之必然性,而更重在发现当前事理事情之当然性,这便与黑马两氏大相径庭了。 -《匆忙与闲暇 只有儒家在不太紧张,又不太闲散之中道上,这是中国思想之正脉。两汉儒生,都从半耕半读的北方农村中产出,他们不算太艰苦,但也不能太闲散,总仍还是要笃实。董仲舒曾说:“明其道不谋其利,正其谊不计其功。”他们不能不担着实际生活的担子,但那担子压得不太重,不紧张,还有一部分闲散工夫,可以让他们来求正谊明道。所以他们能不空寂,又不肯汲汲去谋利计功,而确然成其为儒家态度。 到东汉以下,门第逐渐成长。半耕半读的儒生,渐渐在大门第之养尊处优之生活中转变而为名士清谈。那时则老庄道士占了上风,又染上了空寂的味儿。 西方文明,一开始便在希腊雅典等商业小城市里发展,根本和中国古代北方农村的闲散意味不同。近代欧洲,至少从文艺复兴以下,生活一天忙迫似一天,一天紧张似一天,直到如今,五六百年来紧张忙迫得喘不过气来了。他们中古时期在教堂里的一些儿空寂气味,现在是全散失了,满脑满肠只是功利。彼中哲人如英国罗素之流,生长在此忙迫生活中,讨厌功利鞭子,不免要欣赏到中国。然中国文化之弱点则正在此。从鸦片战争五口通商直到今天,全国农村逐步破产,闲散生活再也维持不来了,再不能不向功利上认真,中国人正在开始正式学忙迫,学紧张,学崇拜功利,然而忙迫紧张又哪里是生活的正轨呢。功利也并非人生之终极理想,到底值不得崇拜,而且中国人在以往长时期的闲散生活中,实在亦有许多宝贵而可爱的经验,还常使我们回忆与流连。这正是中国人,尤其是懂得生活趣味的中国人今天的大苦处。 -《科学与人生 视听根本便是一个动,根本便带有热的血,根本便参杂有一番情绪,一番欲望。不经过你的耳听目视,何处来有真的声和真的色。因此所谓真的声和真的色,实际都已参进了人的热的血,莫不附带着人之情和欲。科学根本应该也是人生的,科学真理不能逃出人生真理之外。若把人生的热和血冷静下来,把人生的情和欲洗净了,消散了,来探求所谓科学真理,那些科学真理对人生有好处,至少也得有坏处,有利也须有弊。 你那种走进人体解剖室的训练和习惯,却对整个人生,活泼泼的人生应用不上。先把活的当死的看,待你看惯了死的,回头再来看活的,这里面有许多危险,你该慎防。解剖术在中国医学史上,也曾屡次应用过,但屡次遭人非难,据说在西方历史上亦然。这并不是说解剖死人的尸体,得不到对活人的身体上之某几部分的知识。大抵在反对者的心里,只怕养成了你把活人当死人看的那种心理习惯。那就是冷静,纯理臹和科学头脑。反对者的借口,总说是不人道。不错,冷静,纯理臹,便是不人道。人道是热和血之动,是情与欲之交流,哪能冷静,哪能纯理臹。若科学非得冷静与纯理臹,那科学便是不人道。把不人道的科学所得来的知识,应用到人生方面,这一层不得不格外留神。 科学知识是有用的,然而你那种心臹习惯却甚有害。而且你所得的知识的用处,将抵偿不过你所养成的心臹习惯的害处来得更深更大。 人生中用得到科学,但我们不能要一个纯科学的人生。科学只是寻求知识的一条路,一种方法。我们用得到科学知识,但我们不能要纯科学的知识。否则我们须将科学态度和科学方法大大地解放,是否能在科学中也放进热和血之动,在科学中也渗入人之情感与欲望,让科学走进人生广大而复杂的场面,一往不复的与日俱新的一切事态,也成为科学研究之对象呢?这应该是此下人类寻求知识一个新对象,一种新努力。 -《我与他 我一天的生命,便是一天的我。理想的一天的我,应该和天天的我有其同一处,同时又有其相异处。前者表示其人格之坚强与鲜明,后者表示其生命之活泼与动进。中国古语有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事不可能,而且也要不得。死却一部分,又新生一部分,同时也还保留一部分,这才是人生之正轨。 -《乡村与城市 人的心力体力,一切臹慧情感,意志气魄,无不从自然中汲取,从孤独而安定中成长。人类挟着这些心力体力臹慧情感意志气魄,才能创建出都市,在大群中活动,来创造出文化,而不断上进,不断向前。但使城市太与自然隔绝了,长在城市居住的人,他们的心力体力也不免会逐渐衰颓。人在大群中,易受感染模仿,学时髦,却湮没他的个性。职业不安定,乃至居处不安定,在活动中会逐渐感到匆忙,敷衍,勉强,不得已。因此精力不支,鼓不起兴趣,于是再向外面求刺激,寻找兴奋资料,乃至于神经过敏,心理失常,种种文化病,皆从违离自然,得不到孤独与安定而起。 -《人生与知觉 再次说到文学人生。艺术人生是爱美的,科学人生是求知的,文学人生则是求真的。艺术与科学,虽不是一种物质生活,但终是人类心灵向物质方面的一种追求与闯进,因他们全得以外物为对象。文学人生之对象则为人类之自身。人类可说并不是先有了个人乃始有人群与社会的,实在是先有了人群与社会乃始有个人的。个人必在人群中乃始有其生存之意义与价值。人将在人群中生活,将在别人身上发现他自己,又将在别人身上寄放他自已。若没有别人,一个人孤零零在此世,不仅一切生活将成为不可能,抑且其全部生活将成为无意义与无价值。人与人间的生活,简言之,主要只是一种情感的生活。人类要向人类自身找同情,只有情感的人生,始是真切的人生。喜怒哀乐爱恶欲,最真切的发现,只在人与人之间。其最真切的运用,亦在人与人之间。 -《历史与神 若其一生经验,时时有值得重新唤起的价值,在今天要唤起昨天的我,在明天要唤起今天的我,那其人一生如一条纯钢,坚韧地交融成贯,再也切不断,这该是一种最理想的人格。他虽一样是个人,却已确具有神性。他死了,他的一生重在后代别人心里不断唤起。后世人时时再记忆到他,那他便成其为神了。 人要创造历史,先须认识历史。人要追求神,先须认识神。譬如人要建筑房屋,先须认识房屋,人要缝臸衣服,先须知道衣服。在未有房屋与衣服之前,已有房屋与衣服之前身。在未有历史与神之前,也已有历史与神之前身。今日之历史与神,也即是明日的历史与神之前身。所以有不断的记忆,始有不断的创造。有经验,始有新生,没有经验,便再没有新生。灵魂先经验而存在,神则是后经验而产生。经验到有神,便易再产出神。 -《性与命 一个超越我外而无限的性,较之只为我有而有限的心,自然也不免有一种降临与高压之感。此一种感觉,在儒家则谓之命。儒家最要工夫一面在知性,一面则在知命。性与命虽是一个东西,而不妨有两种感觉。一是感其在我之内,为我所有,一是感其在我之外,不尽为我所有。 魏晋时代的清谈学家们,都重视庄子,但他们却不言安命而言任性。郭象注庄便是其一例。如此则只知任性,不知安命,在消极方面既没有了抑臸,在积极方面又没有了领导。性是一个必然的,而清谈家之任性,则一任自然而不认有必然,此是清谈家知性而不知命之过。只有儒家可说是性命双修。儒家思想有与一切宗教最不同之一点,一切宗教全像是个人主义的,而儒家则最不喜为个人自己着想。一切宗教莫不有一个超越于个人以上之神,一切个人莫不向此神祈求,所祈求的对象虽是共通的,而此祈求之主则是个人的。因此祈求所得之恩赐也属于个人。儒家思想中超越于个人以上者是命,命在领导着各个人,同时规范着各个人,因此命是个别的,而知命安命便是率性,性却是共通的、大群的。因此所领导所规范者是个人,而领导之规范之之主者,则一切从大众出发,也一切归宿到大众。 《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只轻轻安上一天字,并非认真看重有一上帝存在,重要则在命字与性字上,命与性都已在人的身份之内了。孟子说:“尽心知性,尽性知天。”引自 全书
Az.:錢穆先生真是博學有才之人 閒思也如此深刻和給人以啟發。日後再讀再掩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