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阿弥·光悦对《盲刺客》的笔记(3)

好了,战事结束了.枪声沉寂下来.幸存的士兵穿着湿乎乎的衣服,爬出散兵坑和肮脏的洞穴，抬起一张张满是污垢的脸仰望天空。战争的双方都感到输了。在小镇，乡村，大洋的两岸，所有的教堂都响起了钟声…P60 同亲人告别的痛哭令人心碎,可归来的痛苦却有增无减.一个血肉之躯重新站在你面前是无法符合离别所产生的美好幻影的，时间和距离使心上人的形象变得模糊了。然后,心爱的人突然来到你的面前. 我的父亲和母亲就这样重逢了.他们如何为自己如此大的变化而补偿对方呢?--他们俩都无法符合对方心目中的形象。他们之间怎能没有怨恨呢？有怨恨也只能委屈地默默忍受，因为谁都没有错,也没法去指责谁.战争又不是某个人.比如说,我们总不能去指责一场飓风把. 他们俩就这样站在月台上.…她颤栗的微微一笑，两个人都不知所措。他们俩凝视着对方，那种惊奇的眼神就像犯了罪似的… 母亲哭了吗?可能吧.他们俩想必尴尬的接了吻,这种尴尬好比去盒装食品义卖会却拿出一张买错的票...他们俩现在成了陌路人，他们俩也一定意识到，他们原本就是陌路人.光线可真厉害,这些年来他们不知老了多少.P60 他希望由她独自照顾父亲--不辞辛苦的,忠心耿耿的照顾他,直到康复.这是无私的另一面:无私的专横. 父亲并不十分健康,事实上,他是一具散了架的残骸.他的一些表现即是明证:他在黑暗中大叫,做恶梦,无缘无故的发火,还将碗和杯子朝着墙上或地上乱砸.不过,他没砸过母亲.他像一件坏了的东西,需要人去修补. 说到上帝,除了上帝还有谁看到他们经受考验和苦难呢? 我看不见他,但我可以感觉到他--一个蹒跚的,悲伤的独眼怪兽. 【我是想说他不爱她了么?根本不是.他爱她:在某些方面他对她忠贞不二。然而他无法进入她的内心，她也一样。他们俩就像喝了某种致命的毒药，使得他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又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但是他们的心却永远走不到一起。 日复一日的渴求一个就在你眼前的人，那是什么滋味？你永远也不会明白。】P63

理查德是在约克皇家饭店的帝国餐厅里向我求婚的。他邀请我和父亲一起去吃午饭，但当我们顺着饭店走廊走向电梯时，父亲说他不能去了。他说，我得自己去。 “理查德将会问你一些问题，”父亲说道。他的口气中带着歉意。 “哦，是么？”我说。很可能是关于熨烫衣服的事，不过我无所谓。 “我想，他可能会向你求婚的。”父亲说道。 这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大堂，我坐了下来。“噢”我说。我突然对这些天明摆的事恍然大悟。我想笑，感觉像中了个圈套。我还感觉胃口一下子没了。不过我的声音依然很镇静。“我该怎么办？” “我已经同意了，”父亲说道。“所以，现在看你的了。”接着，他又补充说：“有些事情要靠你了。” 。。。 “哦，我明白了。”我已经被逼到了墙角。看起来我毫无选择的余地了。 “这也许需要一定的决心。还需要一定的勇气。咬紧牙关挺过去。” 我没吭声。 “不过，”他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当然都是你自己的事。” 我依然不吭声。 “我不希望你做自己极不情愿的事”他说道。他的那只好眼越过我，朝我身后看去，同时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看见了一样具有重大意义的东西。其实，我身后只是一堵墙。 我还是不吭声。 “好，那就这样吧”他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格里芬这个人社会经验很丰富。我相信，他本质不错。” “我想是的”我说，“我相信他非常不错” “你会有一个好归宿的。当然劳拉也是” “当然”我轻声说道。“劳拉也是。” “那么，开心点” 我怪父亲么？不。不再怪了。今后的事谁也无法预料，他只是在做当时认为一件负责的事情。他在尽力而为。P187 那一夜，我蜷缩着躺在饭店的大床上，浑身发抖。我的脚冰凉，弓着膝盖，脑袋侧放在枕头上。在我眼前，那浆过的冰冷的白色床单似乎无穷无尽的伸向远方。我明白我永远不能穿越它，找到回来的路，回到我温暖的梦境。我知道自己迷了路。若干年后，我会在这里被探险队发现--倒在路上，伸出的手臂似乎在抓救命稻草，面孔已经风干，手指被啃噬。 然而，当你年轻时，这种沮丧的感觉是不会常常停留在阳光灿烂的早晨的。P188】 起先，我以为她是出于妒忌，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为什么不该结婚？”我问道。 “你还太小”她回答说。 “妈妈结婚时才十八岁。不管怎么说，我都快十九了。” “但她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那是她愿意”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我恼怒的说道. 她沉默了片刻."你不可能是愿意的,"她望着我.她眼圈红红的,泛着泪光.这更让我恼火:她有什么权利哭泣?该哭的人应该是我。 "我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我严厉地说. “你难道没有看到父亲的样子么？他已经憔悴的像个老人了。” “那么，你是为了他，”劳拉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原来是这样。我想，你这样做真够勇敢的。” “我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我说道。我感到自己很高尚,同时又感到太亏待自己,忍着没哭出来.否则,先前的强颜欢笑全白费了。 “这样做不udi，”她说，“这样做根本不对。你可以解除婚约，那还来得及。你可以今晚就逃走，并留个条。我陪你一起走。” “别烦我，劳拉，我不是小孩子，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可你要知道，你不得不让他碰你。不仅仅是亲吻，你还得让他。。。” “别为我担心，”我说道。“不要管我，我眼睛睁着呢” “像个睁着眼睛的梦游人，”她说。他拿起我的一个粉盒，打开闻了闻，然后弹了点在地板上。“不过，至少你会得到漂亮衣服的，”她说道。 我本可以给他一巴掌。当然，我只是在心里出气罢了。P196

梦魇找上门来，撕裂我们，死死的抓住我们。据说，如果你饿极了，你就会开始吞食自己的心 不过，何必对世界末日操心呢？每一天都是某个人的世界末日。时间像潮水般涨啊涨，当它涨到你眼睛的水平，你就淹死了。 一到夜晚,这座房子对我来说就更像是陌生人的了.当我摸着墙壁走过前面房间,餐厅和客厅的时候,种种属于我的财产在他们自己的影子中飘浮起来,离我而去,并且否认我对它们的拥有权.我用一个盗贼的眼光看待这些物品,看看那些东西是值得冒险一偷的,而哪些不要也罢.盗贼是见什么要什么的,比如母亲的银茶壶,手绘的瓷器,刻有姓名缩写的匙子和电视机,而我却什么都不想要. P45 当她看着周围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她突然真切的感受到了战争-那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个现实.她年轻的丈夫可能会因此丧命. P57 劳拉即将降生，但我对此还一无所知。 劳拉费了好长时间才来到这个世界的，瑞妮说。似乎她无法断定降临世间是否是个好主意。生下来后，她先是生病，我们差点就失去了她--我猜想她仍然在犹豫不决。但最后她决定试一试，于是她抓住了生命，渐渐地好了起来。 我不同意母亲对事情的安排，但我找不到适当的话来表达这一点。我并不知道我将按她的标准成长起来。并不知道她要求我具有的美德像徽章一样别在我胸前，再也没有机会扔还给她。P76 为什么我们总是很想纪念自己？甚至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也是如此？我们希望表明我们的存在，就像狗在消防栓上撒尿一样。我们从中希望得到什么呢？掌声，嫉妒，还是尊敬？还是仅仅想得到任何一种形式的关注？ 至少，我们需要一个见证。我们不甘心我们自己的声音像收音机里的广播一样，慢慢低沉下去，直至消失。P77 她那种轻松的心情令人气恼，仿佛这个世界没有她关心的事。在母亲葬礼的整个过程中，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心情。她好像对周围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悲伤感到疑惑不解。更令人气恼的是，人们似乎因为她的这种反应对她怜爱有加，而对我倒没这样。“可怜的小东西”他们说，“她太小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铜钟敲响了，标志着破碎之神--三阳之神的夜间化身--降临到了黑暗的最深处，经过一场恶战，被居住在此的冥王及其鬼魂勇士撕成了碎块。过后，他破碎的身体将被女神拼接起来，他会苏醒过来，在女神的照料下重新获得健康和力量，像往常一样在黎明时分出现，放出它的万丈光芒。P105 “我没有忧伤，”我一面说，一面哭起来。陌生人的同情真让人受不了。 “你不该忧伤，”他用那苍老，犹豫的海象眼看着我说道。“一定是为了爱情。不过，你年轻又漂亮，今后有的是时间忧伤。”法国人是鉴赏忧伤的行家，了解各种各样的忧伤。“爱情是祸水”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但没有爱情更糟糕。”P251 我感到自己似乎被带进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哪里的人都说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 有时候也会见到一对夫妻，手挽着手--幸福地笑着，温情脉脉。我感觉，他们是一个巨大骗局的受害者，同时又是始作俑者。我怨恨的望着他们。 这时候他转过身来，起先我不敢肯定他是否能看见我。我伸出手，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寻求救援。那一刻，我在心里已经背叛了我的婚姻。 这是一种背叛，还是一种勇敢的行为？也许两者都是。我们俩事先谁都没想过：这种事，眨眼之间便发生了。这只是因为我们在黑暗和沉默中反复演练的缘故：在这样的沉默中，这样的黑暗中，我们都无视自己。我们放佛在跳一曲彼此都熟悉的舞，两个人盲目而又坚定地走向对方。P267 她的脑海留不住他，她记不住他的样子。似乎一阵风吹过水面，他散成各种破碎的颜色，变成了涟漪。然后他在别的什么地方又重新成形，绕过一根柱子，又呈现出他那熟悉的身影。他周围一片波光粼粼。 波光粼粼处，他又不见了。在她看来，那正是光明。正是每天的光明照亮她周围的一切—每一个白天和黑夜，每副手套和鞋子，每把椅子和每个盘子。P342 他将保证我在最后的短短旅程中走的平稳安全。他会说：“把她抬起来。”然后我就起来上路了。 这是悲哀的是。不过，请原谅我，垂死的人应该允许有某种自由，就像孩子过生日的时候一样。 然而，结束一场战争并不容易。战争是一团巨大的火焰，喷出的烟灰飘得很远，落得很慢。 『我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呢？不是爱，因为这个要求太过份了。不是原谅，因为那不是你能赐予的。或许只是一名听众，只是一个愿意看望我的人。不过，无论你还需要做什么，不要美化我；我并不希望做一具装饰过的颅骨。然而，我把自己交到你的手中。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当你读到这最后一页时，那里—如果我在什么地方的话——将是唯一我存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