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芙拉对《曼德尔施塔姆诗选》的笔记(3)

我是园丁，也是花朵

在世界的地牢里我并不孤单

《给我这躯体，我拿它怎么办》

言辞毫无必要，

什么也不值得教给别人，

一头野兽阴暗的内心，

多么悲哀，多么出众！

它没有忙着去教导别人，

它根本用不着言辞，

像一条年轻的海豚，

傲游在世界灰色的漩涡。

《言辞毫无必要》

大海的胸膛静静地呼吸，

但那发疯的日子闪着光芒，

泡沫苍白的丁香，

开在混浊的大碗里。

《寂静》

湿透的林中，灯盏

冷冷地撒下微弱的光束。

我缓缓把悲哀这只灰鸟，

放进心中。

我拿这负伤的鸟怎么办？

苍天寂静，死灭。

有人已经从那大雾笼罩的钟楼里

偷去了大钟。

《湿透的林中》

我们不是预言家，也不是传道者。

我们不怕地狱，也不为天堂忏悔。

我们的蜡烛在正午造出了黄昏。

《路德派信徒》

让那些威严的城市的大名

去哄骗人类的耳朵吧！

万古不朽的并非罗马，

而是人在宇宙中的领地。

皇帝们想统治它，

牧师们为战争寻找借口，

但等到那地方坍塌，空无一人的

屋宇和祭坛，只不过是一堆垃圾。

《让那些威严的城市大名》

光阴透明的激流冲走了

一个古典春日的陈旧的金子。

《马群欢快的嘶叫，吃草》

我们就是一曲挽歌，

携死者一同回家，

去冷却那狂怒的，

永不安歇的黑太阳。

《这些面纱，那些闪光的长袍》

我们一哀叹就吞进了死亡的空气

每个钟点都将成为我们的死期。

《我们将死在透明的彼得堡》

今夜已无法挽回，

你在的地方，还有光亮。

一轮黑色的太阳，

已经升起在耶路撒冷的城门上。

那黄色的太阳更加可怕——

宝宝，乖乖睡吧。

犹太人在明亮的教堂，

将我母亲安葬。

没有牧师，没有神恩，

犹太人在明亮的教堂，

在这位妇人的骨灰上方

唱起安魂曲。

以色列的歌声突然

在我母亲上方响起。

我在一个光芒四射的摇篮里醒来，

被一轮黑太阳照亮。

《黑太阳》

闹钟歌唱

“你不要伊利昂的太阳，

却选中了一个卑劣的黄昏。”

烟悬在破烂的羊皮上。

漂流的雪把大街染得漆黑

从赐福的歌声撩绕的天堂跃出

永恒的春天唱着不死的咏叹调

向我们飞来。

——你会再度看见绿色田野，

充满生机的燕子落在

热雪之上。

《群魔舞台上》

你无法解开一只从未栓住的小船，

也无法听到阴影，它藏在自己的兽皮里，

你不可能穿过粘稠的生活而毫无畏惧。

《从我手心拿去一点蜂蜜》

春天逃开而你追赶

挥舞你的手像挥舞一把刀子。

《阴影之环为旋转的草地起舞》

列车车厢庄重地调转方向，驶进

雾蒙蒙的福地上回声的盛宴。

孔雀尖叫，钢琴的低音旋律——

我来迟了。我害怕。真是一场恶梦。

《火车站音乐会》

割草者把鸟巢里

跌落的金雀翅送回老窝

我会冲出这些燃烧的诗行

回到词语的源头。

《我顺着一架梯子》

1924.01.01

小巷像煤烟炉一样冒烟

吞吃着飞雪、山莓和冰块

无休止地剥落，像一首苏维埃的小奏鸣曲

河流打着响雷，向我通报

人间血光的诉讼，

让我们把风暴的中心扔在

狂欢的俗人的餐桌上

把乌云放在一场盛宴的

佳肴和水晶碟中间。

让我们用那印花的太空桌布

再次盖住一切，

交友、聊天、制造欢乐，

把蜂蜜酒奉献出来。

《古老的高地上战火又起》

我回到了我的城市，这像眼泪，血管

和童年的腮腺炎一样熟悉的地方。

你到家了，那就赶快去吞一口

列宁格勒河岸鱼肝油般的灯火吧。

趁来得及，去跟十二月的日子相认吧：

美味的蛋黄已经拌进了不详的沥青。

……

我彻夜等待着可爱的宾客

门上的链子，就像镣铐哗啦哗啦响着。

《列宁格勒》

我多么希望宣告我的心灵，

多么希望装疯卖傻、啐出真理，

把忧郁打发给狗，给恶魔，给地狱，

抓住某人的胳膊，说：“友好点儿，

我跟你是一条道上的人啊。”

《要熬到族长或圣人的地位》

有的吹口哨，有的学猫叫，还有人在假哭。

唯有他指指戳戳，一个人在那里咆哮。

他伪造的一道道“法令”就像马蹄铁

嵌入腹股沟，嵌入前额、太阳穴和眼睛。

处决这个词在他的舌头上浆果般滚动，

他想抱紧它犹如抱住家乡的老朋友。

《斯大林警句》

一个爆炸的果戈里的亡魂，犹如莫斯科的一场雪暴，

混乱，密集，明澈，深奥。

……

为了我们光荣的未来，犯罪记录已在膝盖上打开，

他们画着，为画出的每一行道歉。

你和国家之间正形成一条冰链，

那就躺在那儿，越来越年轻，永远不会融化。

让那些年轻人过来，叫他们千万不要打听

你躺在那儿像什么——一个孤儿，在洁净的真空中。

《回忆安德烈•别雷》

你敏感的双脚应该走在碎玻璃上，

走在碎玻璃上，穿过血迹斑斑的沙漠。

而我应该像一支黑蜡烛，为你燃烧，

像一支不敢祈祷的黑蜡烛为你燃烧。

《你单薄的双肩应该让鞭子抽红》

一道该死的裂缝，一种荒谬

出现在我们中间，现在让它亮相吧：

我不得不活着，苟延残喘，长成布尔什维克。

死前我会变得漂亮，

坚持下去，在人民中表演。

曾几何时，我的国家与我交谈，

纵容我，轻轻地责骂我，却从未了解我。

当我长大成人变成了一个目击者，

她立刻就盯上了我，像一面透镜，

用一部海军部反射过来的强光将我点燃。

我没有被掠夺成瞎子，也没有穷途末路，

只不过，只不过是被人扔在一边罢了。

当我的琴弦调得像伊戈尔的歌声一样紧，

当我恢复了呼吸，你就能在我的歌声中听见

大地，那是我最后的武器，

一大片一无所获的潮湿的黑土地。

《诗章》

《我不愿归还这借来的尘土》

他们无名无姓，汲取他们的精气

你将成为他们王国的继承人，

为了人民，为了他们强烈的感情，

跌跌撞撞穿过他们的犄角旮旯，

你将描绘他们的心满意足

和潮涨潮落间折磨他们的事物。

《权利之家的死亡只和他们有关》

人头的土墩向着远方漂流，

我在他们中间缩小，谁也没有看见我。

但在热爱的书本中，在孩子们的游戏中

我将从死者中站起来，说：太阳正闪耀！

《人头的土墩向着远方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