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译文社科对《吸血企业》的笔记(1)

IT企业Y公司的事例——霸凌和彻底服从

在这里我介绍一个2009年接到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咨询案例。
Y公司是一家位于东京市内、拥有1000多名员工的IT咨询公司。现在来看它完全可以被称作是“吸血企业”。虽然名曰“咨询公司”，但实际上其IT咨询业务只占全部业务总量的不到一成，真正占大头的，是将员工派驻到客户现场从事IT外包的劳务派遣业务。根据官网介绍，这家公司的注册资本约1亿日元，销售额约90亿日元，在IT圈内也是一家有名的成长型公司。
我接到其相关的第一桩咨询，是在2009年3月。咨询者A先生是2008年4月才刚刚入职的应届毕业生，前来咨询时公司领导正逼着他离职。据他说，公司每天都以“谈话”“辅导”为名对他施加压力，有时时间长达数小时。咨询者本人善意地认为这是公司为了帮助自己成长而采取的措施，然而在旁人看来，咨询者的心理已经处于异常状态。他咨询的主要内容，也并非指向公司进行的霸凌行为，而是“如果真的同意离职，辞职理由就需要写‘因个人原因离职’，这样享受不到失业保险怎么办”。
在这种状态下，我受理了A先生的咨询。我感到首先有必要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来自公司的霸凌这一事实。在进行咨询的过程中我逐渐了解到，在Y公司中和A先生有着相同遭遇的应届毕业生还不止他一个。没过多久，他的两位同事也到我这里咨询。当时所有找到我咨询的人，全都是2008年4月入职的应届毕业生，而且全都是作为正式员工入职的。除了他们，半年后又有几个Y公司的员工找到我。最终，来自Y公司的咨询者达到了7人。很显然，Y公司在社内进行了有组织的逼迫离职行为，其组织之周密和手段之狠毒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在综合了多名咨询者的描述后，我还原了这家公司内部的情况。首先，让我们看看最为典型的B先生的案例。
B先生在完成了新员工培训后，受到了派遣客户的投诉，内容是“沟通能力不足”以及上班时间在机房里“唱歌”，被客户企业解约（其实服务器机房内冷却风扇的噪声极大，外面不太可能听到里面小声哼歌的声音）。解约后，B先生一直没有找到新的派遣客户，在公司内遭受了以逼迫离职为目的“辅导”。
在公司内部，将找不到派遣公司状态的员工称为“Available”（空工）。对于公司来说，处于空工状态的员工就是公司的“成本”。在英语中，Available原本的意思是“可用的，有空的”。而在这家公司，却被极端负面地扭曲为“原本可以被派遣到客户那里为公司创造利益，但现在完全不能为公司带来任何利益，反而会带来成本，造成赤字”的意思。原本让这些被视作“带来成本”的“空工”员工重新找到客户并为公司带来利益的“员工辅导”，在这家公司却变成了逼迫离职的手段。
B先生每天都被叫去“辅导”，每次或遭受长达两小时以上的拘禁和训斥，或被布置“任务”。“没有人信任你”“没有适合你的工作”“你做人从根上就是有问题的，公司养你，你要知道感恩”“把你的自卑情结和自己的过去全写出来！好好想想你生下来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你不好好改一改自己的价值观，就只能当个废人”“我要给你重生”……这些话，全都出自负责辅导他的领导之口。
2009年7月，领导布置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向街头的流浪汉请教“何谓工作”并总结成报告。领导告诉他，这是为了让他改善“做人问题”的措施之一。虽然他本人觉得既然自己有缺陷，去改一改倒也无妨，但据他的同事说，自那以后，他看起来“像是渐渐丧失了自信，有时会一脸哭相地愣在那里”。他本人也表示，渐渐开始相信自己根本就是个“没用的人”。就在这个月，他“因个人原因”提出了离职。
如上所述，B先生和A先生面对公司的霸凌行为，基本上都认为是“自己不好”。甚至可以说，吸血企业用工管理的特征之一，就是蓄意营造出让员工对企业心存愧疚的公司内部环境。这一现象的背景，是员工对于企业的极端服从。
在这家公司里，12年前创办了公司的社长拥有极大的权力，社长之下的执行董事、销售员，加上负责管理的系统工程师和咨询师有900多人（这部分人员因被派驻客户公司工作也被称为“外派员工”。B先生也是其中之一）。销售员因能为公司带来销售业绩，会被赋予很大的权限，可以像老板指挥自己的员工一样去管理自己手下的外派员工。外派员工被派遣到哪里，工资和薪资变动的高低，全部由他们头上的销售员一手掌握。外派员工之所以不得不对公司极端服从，正是因为销售员（也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手中掌握着极大的权限。
员工会认为“自己不好”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异常残酷的职场统治。在公司里，职场霸凌行为和逼迫离职行为泛滥，很多员工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事被逼上了辞职的道路。其中一个找我咨询的员工提到，“我们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都担心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自己。公司里每天都充斥着紧张的氛围”。2008年招来了200多个新员工，不到两年时间就有一半以上的人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