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山墙的安妮对《茨威格在巴西》的笔记(2)

绿山墙的安妮
绿山墙的安妮 (其实夜晚是蓝色的。)

读过 茨威格在巴西

茨威格在巴西
  • 书名: 茨威格在巴西
  • 作者: (法)洛朗· 塞克西克
  • 页数: 160
  •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 出版年: 2012-10
  • 九月

    他站在箱子跟前,出奇地平静,像被催眠,被一股魔力裹挟。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心。他在上衣内测口袋里摸索皮箱的钥匙,这把钥匙一直贴身保管,他不是用指尖滑擦,像揣着一个宝贝护身符,每每挤在人群里,站在火车站台、港口堤岸,等待不知何时抵港的客船或不知何时到站的火车时,他都忍不住去摸钥匙。每一次,魔法都会显灵。钥匙的触感令往事重现。 他发觉有人在身后,听得到呼吸声。他转身一看,是绿蒂,她正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在这风暴中难得平静的一刻,她显得从容、镇定,沉浸在这庄严的一刻,风平浪静的一刻,一种宿命的虚无之中。这种虚无感,他在过去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期,时时刻刻的心惊胆战中已经领教过了。那段时日充斥着逃亡,不停歇地奔走,求取签证时没有把握的等待和满眼排队哀求、徒劳守候的人们的泣颜。 不会有神圣的避难所和安身立命之处。从此流浪一生。古老的放逐。 他凝视着她。看着她雅致的面庞,他自问有什么权力让她容颜凋谢,让她的明眸失去光辉,让这朵青春的娇花枯萎。 旅行可能永远不会停。 一九四一年秋,他们终于找到一处能放下行李的落脚地。几个星期后,在信的背面留下他们的地址,一个简单的地址——巴西,佩德罗波利斯,贡萨尔维斯•迪亚斯大街三十四号。自伦敦之后,我们一度没有固定住址。他们选择离开,离开伦敦。 “我想我们会好起来的。这地方妙极了。我相信这番舟车劳顿之后,您一定能很快恢复,投入写作……说不定这里正是我们告别旧日、重获新生的地方?” 时光流逝,每一页都浸染了这种味道——混合着松树香、木火香、秋叶香、暴雨过后的土味,烟味,苹果味,旧皮革味,波斯地毯味和女人的体香。 一切保留在书中。过去既未消失,也未被埋葬。过去被保存在这一张张书页间。 过去的一部分已被读者遗忘。书保存了故人的芬芳并使他们重现;抽着哈瓦那雪茄的霍夫曼斯塔尔,品着威士忌的约瑟夫•罗特,令人敬仰的西格蒙德• 弗洛伊德和他的烟斗。所有光顾沙龙的人,……,与他们有关的回忆被保留了下来。这些已经安息的人,或者亡命天涯的人,从此将以这种方式继续存在。 绿蒂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她的声音有种本能,能把他从绝望的入口拉回来。一九三四年,他刚刚踏上逃亡之旅,便和她在伦敦相遇,是她把他从消沉沮丧中拯救出来。伊丽莎白•夏洛特•阿尔特曼的眼底流淌着他一生从未感受过的仁爱宽容。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光明出现了。这道光,不是闪电,是福运,福从天降,落在他身上。那是,他预言希特勒可能会占领欧洲,成为宇宙的主宰。直到今天,每当他情绪低落,一切开导都不管用的时候,只要妻子一现身,就立马给他带来希望。相信终有一天,世界会恢复理性。他会看到这一天的。 他的生命就维系在一排排书架上。他的人生就浓缩在薄薄的两层木板之间。 “您错了,”绿蒂说道,“不用再去证明什么,您已经是最杰出的作家了。而且,您也不是只有巴尔扎克,您还有我,我就在您身边,难道我不是您活下去的理由吗?” 他承认她是。对他来说,她比一切都重要。他对她的爱胜过他过去和将来的所有作品,胜过所有从未发表过的小说。她吻她的手,热泪滚滚。他让她别哭,她说这是高兴、幸福的泪水。他们两个,他和她最终能找到这么一处离群避世的安乐窝,也许正是命运使然——命运把他们逼上流亡之路,为的就是能让他们相逢,让他们在远离野蛮暴力的地方,在绵延的山脉和无际的海洋庇荫之下长相厮守。 他本该信命,相信这一切是天意。但他一向不信仰上帝,认定命运的钥匙留在了萨尔茨堡的家中,还插在门上的锁孔里。 她的字典中向来没有幸福二字。幸福,不过是某种模糊又无法企及的东西罢了,这种隐隐的感觉可以追溯到她的少女时代,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很小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丈夫的眼中,世界已坠入黑暗,而在她眼中,丈夫是她乱世中的栖身之处,丈夫是这暗夜里的唯一星火。 他熟悉的世界已化为废墟,他所爱的人已不在人世。他们共同的回忆在那场浩劫之后变得支离破碎。他只想亲自见证并书写人类史上的美好年代,而不允许自己沦为野蛮时代的记录者。记忆和恐惧分据他的身心,膨胀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对往事的追忆成了他写作的唯一动力。他的一字一句都是写给过去的。 他讲得动人,她听得入迷。一边说着一边迈着舞步。他们往我沉浸在二人世界中。她听得出来,有一句话他一直避而不谈,这句话他从未对她说过,可能永远也不会说。他从未说过“我爱你”,从未许下一个终生相守的诺言,一个大过一切的爱情誓言,从未表达过对孩子的期待,从未期待过妻子能给他生个儿子,一个姓茨威格的儿子,斯蒂芬•茨威格和伊丽莎白•夏洛特•阿尔特曼的儿子。

    2012-11-24 00:46:26 回应
  • 十月

    她理解他战战兢兢,唯恐遗失手稿的心态。总某种意义上说,手稿就是他攥在手中的整个生命。这本书再现了一个只扎根于某些人的记忆深处而别处难再寻的世界。这个世界被摧毁了。除了他之外谁还能描述一个业已消失、不复存在的时代呢? 她熟悉书中的每一章、每一段。有些文字深深刻在她的心里:“您告诉我并为我做出选择,记忆之神,在生活彻底沉入黑暗之前,请至少给我留下它的一抹倩影。”她读了他所有的书,在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句子,哪么明朗动人,那么深沉忧郁。 创作这本书花了他六个月的时间。她认为是“他们”一起花了六个月的时间,而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因为,的确,她也参与了这本书的创作。他先写在稿纸上,然后由她打在活页纸上。打出来之后他还要再看一遍,改动一番,在空白处没完没了地增字加注。这样她就要依照修改过的内容再打一遍。 弗丽德莉克知道一切,记得一切。没有唯一的茨威格夫人。这本书将见证黑暗时代到来之前的一切。而绿蒂不属于他昨天的世界。书是他的棺材。她得为自己打造另一副。 “我愿意一直陪着您,哪怕下地狱。” 出生;写作,永不停止地写作;逃亡,注定永无止境地逃亡。

    2012-11-25 02:00:31 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