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对《南音 （上）》的笔记(21)

如果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追忆一遍的话，就会觉得，怎么死了那么多人？如果把当中的岁月像水那样缓缓倒进去，倒进这些事实里面，温柔地搅拌均匀，或许可以慢慢叹口气说：“伤心的人真多呀。” 那屋顶的瓦片已经陈旧了，但是在我面前逼近的、倾斜的天空还是崭新的色泽。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想问它：你已经活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能那么新鲜和轻盈？

持续地恨一个人真是个体力活儿，实在太累了。所以我就想着，还是算了吧，我谁也不怨谁也不恨了，判断究竟谁该为什么事情负多少责任—这原本是老天爷的工作，不是我的。

我相信人会被自己做的错事打垮，那种被自己伤害了的感觉，甚至要比别人伤害了以后还糟糕。不过我不同请她。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永远都在原谅自己的人—好吧，我也是这种人，总是一边闯祸一边在心里暗暗允许自己这么干。但是哥哥是不同的。 可能在这个家里，不对，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知道哥哥对自己有多苛刻。 不管别人做了什么，他都可以替别人找到理由，可能正因为他太理解别人的弱点了。可是对待自己的弱点，他却永远都像是对待一个躺在人行道上冒烟的烟蒂那样，毫不犹豫地用力踩灭它。他根本就是把自己当成别人，又把别人当成了自己。

对他而言，所谓“挺过来”，指的就是成功地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巨大的创面上过有条不紊的日子。姐姐总拿这点来笑话哥哥自欺欺人—可是，一个平凡的人，想要活出一点清净的尊严，又能怎么办呢？她根本不懂，那不叫自欺欺人，因为哥哥是真的用尽了全身力气，咬着牙，等待着真正的平和跟风度降临。 当他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想要不顾姿态地“赢”，他就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优美自如地“输”。不过，他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我判断输赢的标准。所以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只要哥哥不动声色地谢了幕，那么不管已经上演了什么激烈的剧情，不管剧中角色和下面的观众怎么把别人的平静践踏成了街心公园的草坪，我们照旧还是迎来一个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照旧像这样围在一张桌子边上吃早晨，照旧看着妈妈一边给大家分煎蛋一边丢个严厉的眼色给爸爸，照旧听着外婆执著地问大家贵姓—生活的惯性是强大的，我哥哥比生活还强大。

他知道还是应该承认灵魂是存在着的，只不过，没必要太呵护它而已。男人总归要战斗。

他从没喜欢过龙城。这个对他雪中送炭的城市。或许正是因为雪中送炭的缘故，他不许自己喜欢它。

人生怎么这么脏。就算是生死之间的庄严都不能让它清洁一点。

你好，陈至臻。请你一定记得，当你长大以后，你有权利埋怨我们为何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不管有多少人告诉你要心怀感激，你都有权利反驳他们，因为，这世界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因为害怕变得太大的时候，也不只是害怕，高兴，伤心，期待……都一样，它们变得太大的时候，第一个伤害的就是你自己的尊严。

我知道的，你说得对，他是爸爸，是家人，可是在这个之外，有更大的，更重要的对错，不是吗？ 是，但是就看你怎么选择了。要是选择了你爸爸，你就得暂时忘记你说的那种更重要的对错，我这知道这也很难，所以我告诉你了，维护家人的那种意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你说，等我长大了，我是不是就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这个，不可能。有些事，长大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明白；可是有些事，永远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