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汁对《旧制度与大革命》的笔记(4)

我曾经以为，只有今天的官员才将数字统计作为一门嗜好，可是我错了。在旧制度末期，总督经常收到印刷的简短表格，他们的工作只是让总督代理和教区的市政理事填写这些表格。上交给总监的报告内容包括土地的性质、农作物的终止、农产品的种类和产量、家畜的数量以及当地的工业和风俗。与现在的专区区长和市长在类似情况下提供的情报相比，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的情报几乎同样详尽而不可靠。在提交的报告中，总督代理对自己管理的人民的性格通常不会给正面的评价。常见的评语是这样的，“农民天生懒惰，除非是为生计所迫，他们不愿意干活”。在行政官员中间，这种经济理论相当流行。

在行政语言的措辞方面，两个时代之间的相似也引人注目。两个时代的文体同样缺乏文采、空洞无物、含糊其辞又疲软无力。千篇一律的平庸抹消了每个作者的个性。现在的专区区长与过去的总督的语言如出一辙。

然而18世纪行将结束时，狄德罗和卢梭的与众不同的文风已经广泛传播深入人心，影响了普通的语言，这两位作家的作品中充斥的多愁善感传染了行政官员甚至金融家。行政语言的风格通常十分枯燥乏味，这时却变成了甜言蜜语，几乎可以说温和亲切。有位总督代理向巴黎的总督抱怨说，“在履行职责时他经常对痛苦感同身受，敏感的心灵被刺痛了”。

18世纪的人基本上不了解追求安逸的激情，这种欲望在某种意义上是奴性的根源，既优柔寡断又顽固不化、难以改变，它很容易与一些私人道德混合在一起，可以说是与之纠缠不清，例如热爱家庭、正常的道德、尊重宗教信仰，虽不关心却勤于遵守既存的宗教惯例；它认可诚实，排除英雄精神，善于培养遵守规矩、懦弱胆小的公民。与今天相比，18世纪的人既比较好，又比较坏。

在法国发生的事情是完全史无前例的。地位确立的宗教以前也遭到过粗暴的攻击，但是针对旧宗教的激情总是来源于某种新宗教所激发的热情。古代的虚假而可憎的宗教从未遇到大批充满激情的敌手，甚至基督教开始代替它们。在那之前，旧宗教只是在怀疑和漠不关心的环境里悄无声息地逐渐稳步衰退：这是旧时代的死亡。而在法国，人们狂乱地攻击基督教，却没有人尝试用另一种宗教信仰代替它。宗教信仰的反对者们热情并坚持不懈地设法从灵魂中驱逐信仰，留下空虚的灵魂。大批充满热情的人投身于这项徒劳无功的任务。绝对的怀疑是违背人类自然天性的状态，给灵魂带来最大的痛苦，但不知它为何对大众有吸引力。以前它只能导致精神的病态和衰弱，此时却引起了狂热和改换宗教信仰的精神。

对自由的真正热爱总是存在于一些人心中，燃起这种热情的是自由所过的吸引力、内在的魅力，与它带来的利益无关。它意味着只受上帝和法律的统治，可以无拘无束地说话、行动、呼吸道饿快乐。谁若向自由寻求自由本身之外的东西，就注定受奴役。

有些人经历各种各样的危险和困难，顽强地追求自由。他们热爱自由，并非为了自由给予的物质利益。他们认为自由本身是珍贵和不可或缺的，就足以抵偿其他一切。另一些人则耽于财富，厌倦自由，任凭别人从他们手中抢走自由而毫不抗拒，害怕维护自由就会损及他们应得的福利。这些不能留住自由的人所缺乏的是什么？正是对自由的渴望。请别要求我分析这种令人赞叹的渴望，你必须感受。无需借助外力，它自会进入天生准备好接纳它的伟大心灵。它充满这样的灵魂，使其燃烧发光。至于从未有过这种感受的平庸灵魂，当然不可能期望他们理解这种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