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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 电影研究导论(插图第4版)
从历史上看,男性身体一直被视为标准和规范,而女性身体则代表离经叛道,偏离正宗,只能被视为较次等的、能力较差的副本。但是,细细观察,很多满身鬼气的人物,总和阴柔紧紧联系在一起:吸血鬼那猩红色的嘴唇,狼人比照女人行经有规律地嚎月,这都是转变过程中的重生。更晚近些的还有影片《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1991)中的水牛比尔,梦寐以求的就是用死亡女人的皮肤覆盖全身时实现蜕变。 芭芭拉·克里德的文章《阴暗的欲望》(Dark Desires,1993)认为恐怖片有两种类型:头一种探讨男人渴望被阉割以便成为女人的欲望;第二类,将男人的阉割欲望当作男性的死亡愿望(death wish)的一部分。克里德仔细研究了像《我唾弃你的坟墓》(I Spit on Your Grave,1978)和《明火执仗的复仇》(Naked Vengeance,1984)这样的强奸复仇影片,在这些影片中,强奸者都被受害者阉割或杀死。更晚近的对应也有《异种》(Species,1997),其中的女魔在与受害者发生了性关系之后将他杀害。 看来,观众在看电影时会从性别角度认同的那个角色,要远比穆尔维和麦茨(1983)概括的复杂得多。卡罗尔·克洛弗研究了男魔的秉性,以及观众对女受害人的认同,指出不论男女观者,凝视都是围绕性受虐构建的。恐怖片中的受害者多是女性,而观众的主体是男性。恐怖片采用女人身形不光是考虑男性观看的目的,更是为了让他们感受和认同,这提示出,男性观者能很轻易地认同不同的性别。他们由此承担起性受虐观者(masochistic spectator)的角色,认同男女主人公的痛苦和恐惧。克洛弗争辩说,关于男性的性受虐狂、关于对女性的认同,都存在某种程度的缄默,即便可以假设说女性是认同电影中的男子气概的。 本节标题“伤、痛、苦——我爱”(hurt,agony,pain—love it)是《沉默的羔羊》开头写在一个招牌上的话。恐怖片观众,不管男女,都不是观看的控制者,反倒是被迫地承担起一个被动的、传统意义上的女性角色,以主人公的感受为自己的感受。在《沉默的羔羊》中,就是那位FBI 探员克拉丽斯·斯塔林。克洛弗进一步指出,恐怖片在操控观众这一点上是丝毫也没有遮掩的,而主流电影也利用相类似的手法使其观众女性化。我们在面对一部影片时先“自我缴械”了,我们期望着被操控、被惊吓并且时时刻刻悬着心。所以,穆尔维和麦茨臆断地将占主导的、施虐的角色归到男性观者名下,是要受到质疑的。 个案研究:《搏击俱乐部》 影片《搏击俱乐部》讲的是处在危机中的男子气概。它描绘的是心怀不满的、女性化的、年轻的白人美国男性及其在后资本主义的20 世纪末的挫折生活。影片的核心话语说的是男性在社会中的 作用的不确定性,以及生活中缺少目标感。主人公杰克是这样表达的: 我们是被历史遗忘的一代,没追求,没地位 我们没有经历大的战争,也没有经历大萧条…… 我们都被电视养大,相信我们都将是百万富翁…… 但我们不是……这会儿我们狗屁不是。 这都是些“迷失的男孩”(lost boys),他们的父亲离家出走,是整整一代缺少男子汉教养的儿辈;他们在社会上的角色和功能没有明确的定位,过着没有意义的生活。 身份的确认在杰克分裂的个性上得到了例证,全片从头至尾都在影射,但直到临近结尾才显现出来。泰勒是杰克的另一个体格完美的自我,但也是他阴暗的另一面,布拉德·皮特扮演的一身腱子肉的泰勒倒是经常显现出来的。在影片的前半程杰克对泰勒有着一种同性恋般的着迷,而到了影片的后半段,两个人物,也即一个人个性中的两面,相互开始搏杀,为了生存,也为了证明杰克没有发疯。 杰克代表的是被动、被驯化的男性,而斗士泰勒活脱是个野人,极具破坏力。正如亨利·吉鲁(Henry Giroux)指出的那样: 核心人物杰克和泰勒,代表的是与消费主义和男子气概相连的完全对立的两极……杰克以身为例,证明的是一种被驯化的男子气的形式……被动、异化且没有野心。另一方面的泰勒亲身证明和体现的是拒绝消费主义诱惑的男子气概。 (2000-1:33) 这种在精神上被阉割了的、缺少睾丸激素(testosterone)的男子形象,早在影片开头就有了证明,那个镜头一上来就有一种阳具崇拜的意味:杰克的嘴中含着一把枪。整部影片中有多处点出对阉割和阳具缺失的恐惧。杰克是被女性化了的,他对用宜家家具装饰他的公寓十分着迷,过着一种显然孤独、无意义但却被驯化了的生活。杰克的生命中明显有着不太对头的地方,他无法入睡,对医生说他很痛苦。那位医生建议他参加那些关于晚期病症的课程,以便了解他所说的那种痛苦到底属于哪类。第一堂课杰克听的是关于睾丸癌的,在那里他碰上了因激素治疗而长出乳房的鲍勃。杰克以“我们还是男人”来抚慰他。所有这些都在提示各种各样的恐惧:有关阉割的,有关失去男子气概的,有关失去身体控制力的,等等。泰勒给杰克指了一条路,怎样才能重获他的男子气概和他在这个世界的位置。《城市英雄》与这部影片有许多相似之处,它说的是一个男人在面对失去权力和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时会产生多么极端的反应。 影片中被批评得体无完肤的要算是身份了,这是通过搏击俱乐部得到证实的。搏击打斗不光是一种景观,更是一块试金石,看谁真有男子气概,能受多大的苦,能忍多大的痛。自我惩罚的受虐欲,以及对受苦受难应该算是一种缓解性或转换性的经验的坚信,是一种对原始社会的仪式仪轨的怀念,还有就是对过去某个时代的怀念。那时候,不管是富有男子气概还是充满女性特质,角色在人们想象中的定义要比现在清楚得多。很多男性的秘密社团和法西斯团体都把疼痛耐受力当作一道入门的测试题。杰克和泰勒之间的打斗,稍后被表现为幻觉,杰克的自残被表现为自我仇视、负罪感、迷惑和内心折磨的表现。在回顾中我们了解到,他一直就是个极度扭曲的人。 搏击俱乐部是男人可以重新发现自己男子气概的地方,是可以认识并克服自身恐惧和痛苦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让他们的生活有了条理和意义,这些男人渴望规定和规则,需要清楚地划定界限何在。 这部影片也半真半假地拿法西斯主义说事。杰克惊恐地注意到对整个俱乐部的男人的要求,一种新的序列已被推向极致。搏击俱乐部,秘密会社,逐渐地转变成一支地下军团,成员个个经过洗脑,经历一系列受虐的入会仪式,以测试是否具备“真男人”的入会资格。这个准军事组织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政治纲领:暴乱计划的目的只是摧毁典型的现代艺术、建筑和咖啡吧(随处可见的星巴克?);只是意在带来破坏和混乱。通过泰勒,影片引入了某种带有破坏力和消极性的虚无主义哲学。正如泰勒所言:“自我改善是自慰,自毁才是正解。” 影片把自慰与重获对身体和生活的把控力联系起来。杰克用画外音争辩说,搏击俱乐部给了他力量,那些对他有着把控力的人,力量越来越弱,原因就在于他进入了新的精神状态。但这也只能算是意外的收获,因为他说了,“就是把我满口牙都打飞也值了”,这说明他实际上还是在毁伤自己的身体。搏击俱乐部里的男人相互猛击对方的身体直到一方倒地不起,这实际上是把自毁和自厌推到了极限。当泰勒把碱液倒到杰克手上时还提醒他别躲,只管感受那痛苦。这类的仪式性动作在影片后半成了一再重演的意象,新成员加入俱乐部的入门测试,只是自毁和洗脑的又一种形式罢了。 对男性情谊的强烈渴求得到了一再的表达,希望成为集体和运动的一部分的需求,给他们提供了存在的理由。在满身污渍、汗臭和血迹的男人影像中,的确有某种同性恋性质的成分在内,但这些被当时内在的动作和暴力削弱了(见上文关于男人与动作片的部分)。肌肉的制服变成了恐怖组织的制服,这里面的确有一种对军事力量的恋物癖,这从加入时所需的着装上的特性能明显地看出来:两双黑色的短袜等等。 乍一看,《搏击俱乐部》中的女性是被边缘化了的,是不存在的东西,只有马拉是个例外。但这又与杰克先前说的话冲突了:“所有这一切都是关于玛拉·辛格的。”影片的绝大部分都是拒斥片中的女人的,这也包括玛拉这个人物在内。《搏击俱乐部》在一定程度上是反映出对女人的嫌弃的:玛拉就被界定为杰克所有问题的根源——“她毁了所有的一切”——女人就是一种威胁,代表对阉割的恐惧;泰勒对杰克说,“女人会割下你的阴茎扔出车外”。杰克是由女人带大的整整一代人之一,对为什么有母无父的疑问当然会作用于他的身份认同。他问:“我真不知道换另一个女人就真能有我们需要的答案。”片中频繁涉及在男人的身份认同过程中、在把他们女性化的过程中,女人对男人产生的消极作用。泰勒告诉杰克,男人们之所以丢失掉男子气,那是因为他们一直在被女性化。女人被塑造成二元对立的矛盾体,从消极或否定的角度加以界定;即便是影片开头那个行将死去的女人,也是从性不性感或者还有没有性的吸引力这样的角度来定位的。玛拉在片中所起的作用是个局外人,对杰克的生活构成某种威胁。她实现了两个作用,首先,让杰克不幸,第二,提供性的便利。但这里还是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杰克说过玛拉是侵入他生活的人,但这也无意识地否认了他真有想摆脱掉她的愿望。玛拉是个不变的常量,总在背景处等待着,杰克被迫挑战泰勒,部分的原因是他心存拯救她的欲望。 影片在一定意义上是对过度男子气概和暴力的某种颂扬,最明显地表现在打斗场景粗野的肢体动作上,但这种破坏力都带有清晰的讽刺意味:由心怀不满、被视为异己分子、在社会上没有立足之地的年轻男人做出的极端暴力的事,是有可能发生的,是有吸引力的。到影片结束的时候,摩天大楼被夷为平地,的确是令人胆战心惊,与2001 年9 月11 日被宗教激进主义者夷为平地的美国资本主义和财富的菲勒斯象征有着类似之处,做这件事情的人也是异化于西方社会的。引自 伤、痛、苦——我爱:性受虐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