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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看看哪些企鹅还留在这里。他小心翼翼地在鸟巢间走来走去,不时停下来用铅笔在一个橙色笔记本上做记录。突然,他开心地冲我招手,让我过去欣赏本季第一只小企鹅。就在这时,在一片咯咯声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吵闹声。在我这个外行听来,好像是在争夺领地。但戴维笑着告诉我:“这是夫妻俩准备换班了。”更多的呱呱声和咯咯声还在后面呢。只见两只企鹅仰起头,就像唱歌剧一样把喙张得大大的,然后再把脖子曲起来互相绕,先向左绕,再向右绕,再向左,再向右。接下来,伴随着精心设计的舞蹈动作,巢里那只先让开,新来的那只立即换进去。其间只有一两秒的时间能见到巢里的企鹅蛋。它们比鸭蛋稍大一点儿,略微带点灰白色。换班的母企鹅坐下去,又站起来把两只蛋换个位置,又坐了回去。下班的公企鹅在巢边转悠了一会儿,又叼起几粒石子添到巢里。
“石子就是企鹅的钱。”戴维说,“阿德利企鹅要想获得尊严,石子是头等大事。”石子可以把企鹅蛋垫高并保持干燥,令冰雪融水不至于流到蛋上,所以非常重要。只要气温稍高于冰点,雪就开始融化。但融水一碰到蛋,立刻又会冻结,蛋里的小企鹅就会被冻僵。堆的石子越多,企鹅蛋就越安全,夫妻俩就越有底气抬头挺胸向周围的企鹅大声炫耀。对企鹅来说,石子就相当于名牌服饰或者跑车,是显露于外、触目可见的成功标志。“一旦企鹅收集了一大堆石子,占有欲就会变得非常强。它们还会去偷石子、争石子。如果石子被偷走,而且附近还有贼鸥,那就根本没机会弥补损失——企鹅必须在巢里稳坐不动,等着伴侣回来。所以每次换班,下班的那只总会找几颗石子添到石堆里。”引自 第二章 企鹅的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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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企鹅的故事当然少不了浪漫。卡罗琳曾向我描述过被期盼许久的雌企鹅觅食归来的场景。每只雌企鹅都会在雄企鹅围成的取暖大群边停下脚步,先引吭高歌,然后停下来,听听有无回应,接着继续朝前走。高歌三到四次后——在成千上万种叫声当中——她听出了期待已久的回应。她立即兴奋起来,把脑袋拾得高高的。此时雄企鹅便会急不可待地朝她的方向挪,同时小心翼翼地将蛋或者小企鹅保持平衡。接着两只企鹅便拥抱在一起——真的拥抱——它们把胸部紧贴在一起,轻轻抚弄着对方的脑袋。
我终于明白,与其说这是在将企鹅拟人化,不如说是将感情寄托在大自然的适宜之处。帝企鹅互相拥抱的原因与我们人类大同小异。在进化之中,我们都坚守着同类之间的纽带和承诺,以共同应对残酷的外部世界。
我又想起了卡罗琳最后说的那句话:“要想在冬天活下去,你就要懂得合作,就像帝企鹅那样。”唯其如此,阿普斯利·彻里-加勒德和他的两个同伴才能活着走完可怕的严冬之旅。在临时搭建的石屋里,大家挤作一团。彼此以礼相待,保持希望之心不死。引自 第二章 企鹅的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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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之所以对此十分关心,原因就在于这可能是地球上最恶劣的生存环境。“地球生命的极限形式是什么样的?”他说,“生命要被逼迫到什么程度,才会变得不再是生命?也许地球生命就是这样开始的,也许将会这样结束。没准这便是终结。”
彼得去过维达湖三次,已经钻穿了盐水层和下方的冰层。在50英尺以下,钻孔内很快就塞满了咸雪泥。但是,就算钻到100英尺(应该到湖底了),他们也没找到水。不过他们却发现了明显的迹象,表明那里存在一个鲜活的微生物世界,微生物们在暗无天日的盐水里过得怡然自得。
这可能是维达湖最吸引人的地方:这些潜伏在冰内的生物仿佛是火星上最后一批幸存者的镜像。要知道,在火星湖完全冻结之前,最后一潭略像液态水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数十亿年前,火星生物的最后一批残余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彼得说,“火星生命的最后一站可能就是在冰湖里游泳。”
火星也可能根本就不需要湖。在干谷的土壤里,研究人员已经发现了大量细菌和一种极小的圆形虫子——线虫(nematode)。在有一丁点儿水分的地方,还发现了一种缓步类动物,又叫“水熊虫”(water bear)——地球上生命力最强的动物。成虫可长到1毫米长,人类用肉眼勉强能看见。它的体型粗短可爱,长着四对胖乎乎的短腿、一个田鼠般的嘴巴和橡皮糖小熊般的肤色。你可以(事实上许多研究人员已经这样做过)把水熊虫冰冻到接近绝对零度,再用沸水煮,然后将其晾干或者用射线杀一遍。它们干脆停止新陈代谢,坐等考验期结束。对它们来讲,干谷简直就是毛毛雨。如果某个栖息地太过干燥,让它们觉得不舒服,它们就会用一种特殊的糖分取代体内的水分,将身体变成微型啤酒桶的样子,等待困境结束。引自 第三章 地球上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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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过去了,争论仍然激烈。但是,尽管大多数科学家对陨石上存在火星生命的说法仍持怀疑态度,目前还没有人能确雷无疑地证明ALH84001上没有存在过生命的痕迹。首先,好像碳酸盐的形成温度过高,在此高温下生命无法存活;不过这不对,因为碳酸盐也能在舒适的低温下形成。其次,那些看起来像蠕虫的小东西太小了,不可能是细菌;但我们已经在地球上发现了类似的很小的“纳米细菌”。再次,有机化学物质很容易利用普通化学物质合成,后者跟生物无关;但有机化学物质也是生物自身的天然副产品。ALH84001的争论远没有盖棺论定。到目前为止,它仍然是最耐人寻味的证据,证明生命可能在太空其他地方存在过,人类可能并不孤单。
如果这种观点被证明是正确的,就会形成一个有趣的推论。太阳系最早期就像一局天体台球游戏,半成形的小行星互相撞击。大多数科学家均认为,在早期的大碰撞平静下来之前,在岩石停止熔化和大气停止沸腾之前,生命无法在地球上诞生。然而证据表明,大碰撞结束之后,生命便立即在地球上诞生了。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在条件刚刚适宜的那一刻,生命是如何在地球上立足的呢?
答案也许存在于太阳系的其他地方。火星比地球小得多,引力更小,吸引的来袭物体也将更少。对它来说,大撞击可能结束得更早,因此生命也可能出现得更早。如果生命的确在它的初期出现过,如果——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是事实——陨石可以从火星上被削下来并被送至地球,有没有可能某些太空岩石会带来火星生命?如果真是这样,生命可能只在太阳系中进化过一次——就是在火星上,然后才附在一两块岩石的边角上姗姗来到地球。如果这是真的,并结合所有我们从南极了解到的知识,我们人类可能都来自火星。引自 第三章 地球上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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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此时,太阳就要触及地平线,第一批色彩将在天空中出现。不要期望壮观的深红色;空气中没有尘埃去散射落日的余晖,只有冰晶会显现出一些更浅、更清淡的色彩一粉红与淡紫,而不是深红。在与太阳相对的地平线上,你将看到一团紫雾,就像一顶遮阳帽,那是地球自身在空气中投下的阴影。当太阳进一步下沉,你将比大多数人更有机会看到著名的绿色闪光。原则上来讲,日落结束时世界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这种现象。光在高空稀薄空气中比在低空浓稠空气中传播得更快,所以它会沿着地球曲面发生一点弯曲。而且,由于绿色光比红色光弯曲得更多,所以当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下,通常仍然能够看到绿色闪光。在热带地区,这可能会持续一秒钟。在拖得极为漫长的极地日落中,一条绿色光带会在一天甚至两天内来回闪现。
接下来是持续多日的幽灵般灰暗的暮光。半个天空都变暗成深蓝色、宝蓝色,然后是黑色,点缀着星星,而另一半依然充满了太阳贴着地平线发出的余晖。随着天空转动,或者说随着你在天空下转动,黑暗的一半也随之移动,就像一盏逆向探照灯照亮不同的星座。然后,你会注意到,天空的其余部分也变得更暗了,然后就彻底没有光了。这才是真正的冬天,南极越冬皇冠上的明珠。此时,黑暗地带(Dark Sector)——科考站望远镜的所在地——将大显身手。引自 第四章 南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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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雪的哪一点?”我说。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小花招还真管用。理查德并没有变得更气喘吁吁,不过他确实告诉了我当水冻结时会发生什么。他说水是一团乱糟糟的分子,它们顽皮嬉闹,牵着彼此的手,接着又松开,挤在一起,接着又缩回去。可一且冻结,便会恢复严肃状态。分子们非常正式地排成队列,谨慎遵守站位规则。
它们彼此之间敬而远之,这就是为什么冰的密度小于水,为什么冰块能浮在水上。虽然我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以至于几乎从未注意过,但实际上这样的情形非常罕见。如果你把一大块固体物质放进它们自己的溶液中,大多数都会下沉。对我们来说,幸亏冰浮在水上;要不然,河流和海洋将会自下而上全部冻结,我们这个星球上阵发式的冰河期可能早就灭绝了地球上所有的生命。
他接着谈到,当水冻结时,简单的水分子站位规则如何产生如此繁复多样的晶体形状。
“你喜欢雪,是因为冰雪本身很美吗?”
“对,不过它也能改变其他的东西。我住在小农场里,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要干的活。但一下起雪来,所有的活都消失不见了。雪会将整个世界变成一个游乐场。”引自 第五章 协和站
2024-01-13 07:4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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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测雪坑旁,其实是两个并排的正方形大洞,每10英尺深,由一堵薄薄的雪墙隔开。我们脱下滑雪板爬了进去,理查德伸手将一个硬纸板“盖子”盖在我们所在的雪坑上。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当他指给我看那堵薄薄的雪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雪层被从另一侧雪坑里倾泻而下的阳光从背后照亮了。你可以清晰地看见每年的雪层、其中向外凸起的硬边是夏天的雪,下方的软雪则是冬天的雪。
还有变换的颜色。光线发生了奇妙的渐变,从接近顶部的水白色渐变成淡蓝色、深天蓝色,然后是紫色。理查德从雪坑一侧拿出一根像扫帚柄的东西,在雪墙上捅了一个洞,但没有捅穿。这个最底部的洞变成了一条深紫色的隧道,洞壁带着丁香色。
“快看那个。”理查德说,“这是你能在自然界里看到的最纯的颜色。”
他说雪之所以看起来是白的,是因为大部分射在表面的阳光都被冰晶散射出去了,不会偏祖彩虹色中的任何一种。但一些光线还是成功地通过了第一关,并成功地穿透进雪层内部。这里冰冻的水分子非常乐意跟着彩虹色的步调翩翩起舞。在雪坑里,我们处在一个非常巧妙的位置,得以见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水分子很挑剔。它们喜欢振动,但仅针对某些特定颜色的光线。在靠近雪坑顶部的地方,它们挑出了红色光线,将其吸收,然后像音叉一样共振。随着光线往下走,它们挑出了橙色和紫色。最后剩下的是蓝色。水分子在这种蓝色频率下不会产生共振,所以这是一种冰雪无法阻止的颜色。顺着雪墙往下看,一米、两米、三米的地方,蓝色越来越明显,它避开了任何吸收它的企图。
这就是为什么海洋是蓝色的。当光线穿透到海面以下时,所有其他颜色都被活跃的水分子剥离了。这也是为什么蓝光会闪现在冰川的裂隙和裂缝内,为什么很小的冰块都带着浅蓝色。
理查德和他的团队一直在这附近采集雪样。他们将探测器插进不同深度的雪里,还曾测量过这种可爱的蓝光的确切频率。蓝位于彩虹色的末端,也是人眼能看到的最后一种颜色,此后光线就成为紫外线,一切都将陷入黑暗。它是最纯粹的一种颜色,单个波长正好是390纳米(约一毫米的万分之四)。
各种颜色,再加上理查德的讲解,让我心醉神迷。正如冰雪过滤了所有其他颜色,这里的生活也消除了所有杂念——吃一样的食物,穿一样的衣服,没有孩子,没有宠物,没有账单,没有银行账户。享受没有琐事打扰的生活,专注于重要的事情,这种感觉真好。但如果地球上只剩下这一种纯粹的蓝色,显然是不够的。此处生活的真谛仿佛是:待在这里,多去了解,但如果你是聪明人,你会把找到的东西带回家,在那个混乱、复杂、却极为丰富多彩的世界里弄明白它的含义。引自 第五章 协和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