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难道何小二并未失去知觉？可是分明有许多并不存在的事物，如幻影般出现在他的眼前。最先出现的，是他母亲的微脏的裙裾，在他年幼时，不论高兴时或是悲伤时，他都无数次牵扯过。可是当他此刻伸出手来想要拽住时，却已从视线中消失。消失的一刻，裙子忽然变成一丝薄纱，远处的云朵也如同一大块云母石般透明。引自第71页
但是，这之中顶叫人惊心动魄的，是掠过獠牙锯齿般的刀锋刀林顶端（那刀锋刀林的顶尖上布满了累累的尸体，五体皆被刀尖所刺穿），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一辆牛车了。牛车的帘子给地狱的狂风掀起，里边有个好似妃嫔、一身绫罗的官女，长长的黑发在火焰中飘散着，歪扭着白皙的脖颈，显出万分痛苦的神情。从这个宫女的形象，直到燃烧的牛车，无一不使人联想起烈火熊熊的地狱里的苦难。可以说，偌大一个画面最可怕的，都集中到这一个人物身上啦！这画画得真是高明，你看着这个女官，就真会疑心自己的耳朵听到了凄厉的呼叫。引自第95页
听到这个吩咐，一个听差便一只手高高地把松明火把举起来，径直向车子走过去，飞快地伸出只手，把帘子揭了起来。噼噼啪啪烧得很响的松明火光，突然一阵亮了起来，立刻把狭小的车厢照得清清楚楚。在车子的坐铺上凄惨地绑着一个妇女一一啊，还会有什么人能把她认错吗！尽管华丽的带刺绣的粉红色女礼服上，低垂着油亮鸟黑的结发，斜插着的金钗，闪耀着美丽灿烂的光辉，但是这娇小玲珑的身段儿，雪白的脖颈，以及凄凉和恭谨的面孔侧影，无疑就是良秀的女儿。我差一点儿喊叫起来。引自第121页
没及腹部的水面上，早已笼罩着苍茫的夜色，四处繁茂的芦苇和河柳，将寂寥的枝叶摩擦声从茫茫雾霭中传来。这时，一条鲈鱼从尾生的鼻尖处翻着白肚一掠而过。鲈鱼腾起的空中，闪耀着稀疏的星光。被蔓草笼住的桥栏，早已消融在幽暗之中。然而，女人还是没有来…引自第187页
这声音千真万确，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母亲的声音。杜子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一匹马无力地瘫倒在地，正满脸悲伤地一直守望着他的脸。母亲经受了如此痛苦的折磨，仍然想着自己的儿子，对小鬼们的鞭打，也看不出有丝毫的怨恨之情。与那些自己一旦有了钱就眼在后头拍马屁，没了钱连个招呼也不打的世人相比，这是何等难得的情怀，又是何等刚毅的意志！杜子春忘记了老人的告诚，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双手捧起了那匹濒死的马的颈部，泪如雨下地呼唤了一声：“母亲！”…引自第208页
“我认识那个外国人。那个家伙是日本人和美国人的混血儿，名字应该叫 George Murry他曾经向我的一个在路透电报局做通信员的朋友得意洋洋地炫耀过如何在南京嫖了一个笃信基督教的私窝子，然后趁她熟睡时溜之大吉的事情。我上次来访时，正好他也和我住在同一家上海的旅馆，所以现在都还记得他的长相。据称他在一家英文报社担任通信员，但其品行颇差，与表面的仪表相去甚远。后来，那个家伙由于得了恶性梅毒终于疯了，或许就是被这个女子传染的。可是这个女子到现在还认为那个无赖的混血儿就是基督耶稣。我到底是应该为她开启蒙昧，还是应该保持缄默，让她永久地沉浸在西洋的古老传说一般的梦境之中呢······”引自第230页
这颗头颇，不是那个男人的。不是阿妈港甚内的头。粗粗的眉毛，突出的颊骨，还有眉宇间的刀疤一一哪一处五官都不是甚内的。可是，我被突然而来的惊异所神击，顷刻间好像阳光和我周围的人群、竹竿上的人头，都被水流急速冲到了一个遥远的世界。这颗头颅不是甚内的，而是我的头颅，是二十年前的我一一正好是救了甚内的那个时候的我自己。“弥三郎！”一一如果那时我还能动一动舌头的话，一定会这样喊叫出来的。可是我已经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仿佛患上疟疾一般不停地颤抖着。引自第280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