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隅对《时间之外的马车》的笔记(1)

诗句集

PURA 时间之外的马车：中国诗歌学会2021年度诗选

欧阳江河 主编

93个笔记

B



白小云抵抗者穿越她们的肉体他花了很长时间，在脑海中一幅幅地、快速又慢速地、深入又浅出地、凝视又浏览地、重视又忽视地，欣赏她们、脱离她们、埋怨她们、爱她们把她们从远古的基因中剥离出来豆荚里圆滚滚的肉色豆子，让她们走出卧室走上舞台，笑出癫狂、哭出纸的单薄给她们平面的错位，手不成为手，脚不成为脚暴力地洗去关于性别的所有特征用无视溶解出尤物肢体里的油污他用这样一个下午，完成自己男人的成长：把他所得到的羞辱全数反击回去，上帝偏爱她们把他的敬意隐藏不见，碾压无须真容然后，他才敢细想其中具体的某一个



我有些惊悟：它的美和花盆并不相称。它穿戴的外衣，火的刺目，盆边还有慵懒的蚜虫，于盆边黑烂衣裙的边缘，不停啃食与叫嚣，像小人不停去骚扰内心高尚的人。而菊花，转身为朴实的清像，散入了人群——在不容易的生活中，开出了耀眼，真挚的平民花朵。



少年动了雄心，抱着这座山走出去每走一年，山就矮一截，走到纸上山矮成了假山，是中年的山，漏洞百出山中走兽，藏头藏尾，像一篇檄文慌里慌张一想起那么多名山立在原地，那么多落日重复荒废，而明月一直未曾嫁娶像一枚钻戒，戴在群峰的食指上我有什么必要，抱着一座山，东一程西一程，到死都追不上一缕轻烟

C



而如果你也可以观测那么死亡就像一颗正归仓的核桃，白的仁从细密的壳底开始萎缩这么好的夜夜的宽厚必然大于星辰的总重人的人的人的命，到这里能没有精巧的安排？母亲不在外婆的乳房也可以是一座郊庙



骑着秋风，落日加紧事物的更替夜晚的胡须从他脆弱的风景里长出



分离是：时间的颤音会在湿润的夜晚里响动，就如此刻他拥抱这虚幻的她，停驻许久观众不时发出嘲笑的话语，他没理会而是盘点这些年他失去的众多花瓣风雨旧了，闪电旧了，这座城市的胶卷每天都在更新，彩排即是演出南渡江畔上的歌者，摊开水浪的变奏



顺着脚印去找一个人？春天，一定会在前方阻断你。顺着鸽子的焰火坠落？雪，也许会替你拆除语言的栅栏。湖面在告别，屋脊在归隐，毛竹有沉重的肉身。风，越来越具体，而风景变得抽象。这个时候，适合做古人。月光均匀、冷冽，车辙画着平行线。从一开始，就不该走进雪的迷宫。从一开始，就不该怀念粉笔的造雪机。挖走，埋在雪地的菠菜。铲去，下了十年的雪。“那雪正下得紧。”多少次梦里，你还在课堂上讲解这个“紧”字。天地宁谧，万物屏息，讲台上，落了层静静的细雪。



再不能将阴影投在它的上面雨点击打它再没有声音哪怕是你彻夜不眠数过的、珍稀的雨点。虚无被它吸收春日葳蕤，有为枯而歌之必须。写作在继续，有止步、手足无措之必须。暮年迫近，有二度生涩之必须。文学中，因枯而设的喑哑隧道突然地你就在它的里面仍是旧的世界，旧的雨点，只是它裂开了慢慢咀嚼吧，浸入全部感官，咀嚼到遥远星际的碎冰



我的双臂空如芦苇轻抚裸着的河岸一朵不败之花跟随我们移动。我们通过它互相渗透，渐渐获得明天的酣睡。而我们体内秘密的装载之物带着我们行走。



“夜色就要黑熊一样趴在我们身上”，而我们大家都依旧有那么远的路要走

D



你闪进破碎的树影你将自己编织进鸟鸣命中寂灭的火把，抛向彤云穹顶



穿过烛，跟上星，带着疼你在针尖上走读出相遇读出阴影的拥抱退隐的山河，福音的内涵未完成的天空要你承担这寂静这心理的总量，声音的原野沉默大地嗓音中的白杨越过岁月大面积的钟声一只鹤从回声归来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你离开干什么



残疾保姆的叫声中埋着光红色棉花吸母亲体内的糖在花钟形的耳郭里听词的扑翅声从鸟儿识破的方向钻进锁眼开花呵，明亮——高压下热情的事故把语言中开花又开败的现实还给你——青春云朵后面的实体呵，会说话的空白偶尔吐露星辰的声音：缩进核冲击出生的第一小节光内尘土歌唱婴儿只有一身皮肤

F



他咒骂着怠工的笔，倒掉鞋里的土因跟不上我的动作和头脑的加速度只好被遗忘在纸上，听翠鸟鸣唱



疫情期间我开始网购，补数字经济这门课追落后于年轻人的指尖生存技能莎莎化妆品线上新店，京东自营咖啡、电动牙刷、观梦手环商品替换了我曾经习惯的旅行在路上周末，我驻足于引擎里一只云形鸵鸟挡住的落日等光环现身，等灼热浸润身体从岩石夹层里我又一次闯入金星麦哲伦号探测器里的熔岩流、龟裂和火山口山岭、峡谷、陨石坑，沙丘和风暴只要有电有网，我指尖上的磁铁就会像一条有力搅动的黑金鱼地震那天它从我书房鱼缸里跳到地板上幸亏失眠。我在手机上写诗替神明发音，再转入电子邮件或用微信发给有约的编者这个习惯有些古老了，新技能是绑定银行卡，防盗防被骗，守候圣餐忍耐刺眼的屏幕以及虚假性大部分时光并非弹奏思想，而是分辨率一种全新下沉的模式裹挟着是与非我继续沿着似曾相识的小街道，玻璃橱窗当当网打折后我的《镜像》《碰到物体上的光》上个周末我买下几本自己的书留作礼物昨晚，在京东我还买了波德里亚的《密码》朗西埃《词语的肉身》孔夫子旧书店我的《原野的秘密》已悄悄升值以及更早的几本有折痕的旧诗集都有谁也买过自己的旧作，为了隐藏为了抹去曾使用幼稚的形容词和浪漫主义抒情脱离缓慢模式，证明时间的残留物如面包屑。留住日月的方式还有很多种挤进先锋，从陈旧词汇里搬家而不是捂住耳朵百度照片，我与一只帆船曾反射在太平洋海岸线一处玻璃幕墙上身边的椰子和空间，数字模式下的一顶黑色帽子我独自发现了更多秘密，非个人隐私而是科学里的神，魔幻飞行器指尖的滑翔机持续探入，休闲鞋折扣海报丝绸保真承诺的广告语背后成功支付的雀跃铃声，视频里又驶来一辆川崎ZX-10R超级摩托车，风中闪灵F1排气筒虚拟的裂缝共鸣热能步枪，猎魂捕鲸炮，炫酷、狂飙这时有钥匙转动门锁，换拖鞋回来又开门出去的家人像一阵清风虚拟又可触的幻象，被隐秘程序计算的每一刻除了可能性，距离在与不在并不重要爱也如此。裹挟着空间飞来的商品如雪花你爱上了每一个小小蜂巢的新密码重复听尾数后面袭来的“咔嚓”开启音休止符般的宇宙小天窗，小惊喜生活继续被数字模式改变着，被多种耐心领取每一件携带风尘的牛皮纸箱或者小盒子获取指尖上虚拟的真实感，片刻天意运气化身的虚无。多年以来我几乎每天发微信朋友圈，记意象派日记不间断地，为了某一刻还原时间时给予黑洞有关的事件留下入海口蔚蓝色金丝绒幕布，语言吸盘，台词的根



野马，自有节律，从一根肋骨跃向另一根肋骨，肋骨之上百草生长。它不明白寒冬早已撼动时间这儿何以萋萋如许。

G



此刻让我醒来的，是一种久远的悲哀，徘徊于午后一阵脱离肉身的呻吟与细语，穿过阔叶与针叶和幽闭的意识，高耸的狐尾椰、木麻黄和灌木丛仍然是松鼠、蜥蜴、白蚁乌鸦和啄木鸟的世界万物靠它们的简单无为达成纷繁杂芜的和谐这是亘古以来人们赞美的世界，还是让人恐慌的存在？我迟疑地断定午后唤醒我的，既不是可见的也不是可闻的事物，而是世界已消失的那一部分



进入属于人类的城市——一个巨大的隐喻，拍打着所有紧闭的房门和眼睛——我恍惚看见白玉的象牙和象骨，它沉重的脚步从纸张深处，越来越急促地响起来



可究竟是胸腔里的一片空看不见的坛城，步步荒芜里有行走的蜜意缘起背牛粪的卓玛，然后，是一群羊天上埋头吃草，瞳孔溢满山川河流，然后，又崩裂为无限沙砾粒粒肉身，哪一沙不是一座冈仁波齐



时空倒映出彼此的涟漪在刹那遇见天地，没有创世者，只有通灵人密而不语，把契机归还照见把血管里流淌的星空，和史前闪烁的寒冰百炼成金关于孤独，应义无反顾

H



风有些陈旧，动人的一片秋声上传着一个夜晚，裹紧微湿的乡愁。许多有限的身体错落站立，男男女女彼此认同，在令人起敬的降温里。一个转码的海起伏着，失去了码头。月在朋友圈升起，在滤镜里呼吸。故乡任凭被复制，亲人乐于被粘贴，在同一个沙滩上，空气编织着统一的节日。那个女人穿着复古英伦裙，逗留在抖音里，戴着医用口罩，笑容被远在天涯的手点击，腰肢犹如芍药，安装了司空见惯的妖娆。整个海收集着圆满，仿佛从未见过病毒，月光下，我们的内存无限，想去爱每一个爱过的人，原谅每一段误解与离别。沙子直播成静谧的雪，背后是一个无限的亚洲，听得见那么多人内心传输着温暖的液体。



我们在玻璃柜前观看旧诗集，说着话，嗓音总像在被另外、不认识的人借用。



最重要的是你的灵魂不能被捕，即便被画过，被诗句搬运，被流放和抚慰——它仍需要返乡。



莫名的阵痛，在燕子的剪尾中



维持着我们对生活的感觉。远方都相似，被描述控制



荻花就要白头了，这些易朽的事物，要用短暂的一生，练习怎样与永恒相处。



。他在黄昏之上盘旋着面对巨大的工地，猥琐，畏惧充满犹疑，仿佛一个孤儿形单影只



他那样叫着，一头扎进了人群不再顾及体面，以地面的捡拾，践行了那句先行至失败之中的古老谶语



如野蔷薇的刺在震荡的松涛和松鸦的合唱中几乎被忽略而蜂鸟针尖般的孤独无处诉说

J



在白天睡觉，夜晚才是我的一切词语已黏住了我的嘴唇，我有说不出的罪孽



我在一个古老的望远镜里，一里之外我是一个黑点，此刻我和你在一起凝视着世界末日，我吃着橘子，翻着报纸我记不住日期，我不戴帽子



那些飞进空山的鸟。消失了那些踏进空山的人。消失了那些水神、酒神、谷神、云师、风伯、雨师走进空山就消失了我蹚过小桥，齐膝的荒草我也消失了只有祖母在找我，着急地找一棵树挨着一棵树找她挖开那些土堆，密密麻麻的坟墓喃喃自语，“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好的，消失了。”

K



我听见一片树叶空投进入虚无的韵脚一瞬间，我被夏天所爱我被绿色流水中的旋律所爱我被这巨大的虚无所爱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可能被她俘虏她是一个抽象的国王随手布阵那些失眠的耳朵迷路在夏天的宫殿有时，琴声也会突然停止寂静，让空气发出轻微的叹息时间如同沙漏琴声和她的手，把那些断点连接我爱这虚无的时间和时间深处看不见的手

L



没有井口。没有沙漏。我没有为时间田野种一垄可以骑上逃走的棕色马。孩子们，晚一点出门。带上伞和一颗准备好破碎的心。清晨林子里的薄雾传来一阵悲伤的歌声。等天黑回家，我将不认识你们——褴褛的衣裳，粘着土屑的嘴唇带着你们所经历的这个不可思议世界全部的风浪。



你没有一个可以求助的上帝，也没有一个在半空注视着你的仁慈的佛菩萨。有时候你奔向田野，渴望麦田给你籽粒金黄的思想，玉米赐予你翠绿的沙沙作响的思想。沿着麦浪涌向地平线的尽头，你能看到天边，以及更高处的宇宙。它们忽然出现，为了使你在辽阔中看到它们的辽阔，看到被麦田和青纱帐所表达的秘密和澄明。难道你不也是其中一个？和无数株麦子、玉米，无数的人构成世界的生死寂灭、诞生和轮回——白杨树把头伸向虚空，而瀑布从高处跳下，跌碎在大地……在一个不合拢的梦里，你的疑问访问了它们——作为一粒种子的初次上任的女秘书，你又一次耐心等着春天，以及还没有出现的某位佛菩萨或上帝。



我承认，我贪享生活中诸如此类的片刻欢愉我们始终不能停留在某一刻它们轻轻拍动翅膀又在组织新的一次飞翔



整个世界因你的孕期而眩晕，腐朽阳光提取的糖酸漫过天边空气中遍布着再婚的味道。成熟的结局就是坠落。



一只野蝴蝶噙住伤口。

伤疤却像一枚枯叶蝶停栖在我的手背



我从未如此认识过大地，它贫瘠，瘦弱怀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她以干裂的嘴唇亲吻，以枯枝的手抚摸她的体内却有哗哗的经血声每月来潮时，都是月亮丰盈的时辰她最易受孕。一把硬骨头里的阳光钙质那旺盛的生殖，被秋风吹动石头、羊群、沙砾都是她的儿女在通往西天的路上，她喂它们骨血狼烟和经卷。她比浮尘还轻比祁连还重，乳汁比雨水稀薄那瘦骨里孕育、皱纹里着床、沉疴里生长都被一场盛大的分娩赋予了神性直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只剩下一粒青稞，一匹马，一双儿女



大象的脚步于是我一脚沦陷于它内身的春秋



溪水经过就像九种命运，要在此刻经过我只有一条突然欠起身来它认出了我，缓缓地围着我旋转以深山里的方式打量我辨认着我身上的深潭和飞瀑很久，它才离开继续自己的旅行，惊讶于我的木讷，我的无动于衷我的木讷，是另外一种老泪滂沱甚至更老，更滂沱我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不敢相认唉，每一次相认都让我们各自的旅程中断像这条溪水，退出这本书退出空地，退出灌木回到各自挣扎已久的宿命中



你知道吗？此刻的我正独自走在亭子的脚下正沿着马路，陪一只马陆散步它形似蜈蚣，披着一身虎结石般的黄黑条纹，骨子里却是那么温顺，我曾经允它吻过我的掌纹。



你知道吗它有那么多的脚，但它想说的话一定没有它的脚多。这你肯定知道。



一座水滋养的城市，天生的干燥，正在消解，江北江南的倒影，写在水面的魔幻现实主义，重庆的大片巨献。马尔克斯如果复活，如果走一趟嘉陵江，孤独的百年，因为流水而一减再减，不说再见。



因为我们已经啃着云彩、电话线、甘蔗相爱了这么多年因为我们已经啃着药罐一样苦的日历、里程和甘蔗相爱了这么多年因为我们啃着药丸，啃着盐，啃着黑夜和甘蔗相爱了这么多年我们已经啃着多年的耐冬、墓碑、墓碑周围的青草和甘蔗相爱了这么多年



只是　你桀骜的头颅像是对重组的故居继续保持了一贯的不屑以及轻微的抵触



唯有行走在这样的绝壁之间才会触碰到陆地的根须和苍穹的睫毛地球历经了多么大的苦痛才铸就这眼前的崇高人到中年，别再跟我谈什么江南早忘了忧伤为何物，此时我正独行太行



翻脸后，指尖一点那个可恶的名字他就在手机屏幕上彻底消失从此只敢在梦里偷袭如果梦不能设置拉黑名单就把梦也拉黑砸掉精神分析大师的铁饭碗把朋友拉黑把失去朋友的伤心愧疚也拉黑把压在头上的父母和肚子里的宝宝一起拉黑把账单和债主一起拉黑把疾病和医生一起拉黑把地球上蔓延的瘟疫和疫苗一起拉黑刚刚冒头的白发——拉黑到处抹黑的死亡——拉黑拉黑，统统拉黑如果一直庇护你的天使菩萨翻脸把你拉黑你就把上帝也拉黑让他在他的白屏幕上再也找不着你

M



他们整夜像海底吃草的马头顶着灯，一匹红，一匹白，打着响鼻黎明他们在各自的床上醒来海倾泻在他们的身体上雕刻多沟槽的礁石

S



留意了许久那些从冬天伸向春天的枝条依然与去年的一只蝴蝶彼此信赖唐朝落在长安的那些发光的文字依然在喜悦中相遇北方的城市缺少阳光的献祭此时，水井巷的教堂里传来诵经的唱调它们与词语一起鲜活我在不断重复着昨日的生活一些记忆潮湿而孤独我习惯了春雨极速掉落的样子那些透明的力量一直给我光明的暗示雨水洗过长安，却无法洗过一枚干净的落日



我一边为这只鸟祈祷一边埋怨风为什么把鸟的哀伤吹落到我的眼前



人可否把水稻种在云上风吹过骨头就有神替人间插秧



他不知道七千年后神的咳嗽会落到地上一场雨后稻粒纷纷而下我们低着头面朝云的窟窿认祖归宗



这里是精神之肺？这里，是对另一个世界的想象——太缥缈……太遥远的旅途。一路上山高水长，但惊叹连连——最无用的，仍然是智慧。这里，那里，跪下的不仅是膝盖，还有灵魂。灵如烟，除了升腾。还有下坠——永恒之思，成了幻觉……

T



得到这样的大落实，终于明白有大善才有长眠。爱，我已够不着。恨，也成了气绝又气绝的绝迹在空气尽头，你永远拿不到这副胎身的模样接受更大的时间对自己的看管我沉湎于这最隐忍的憋气，连转世也不要2021年11月6日



雪豹醒了带着一场雪跑向山下母鹿察觉了披着一身梅花逃回林中

W



我替我的影子活了好多年并继续替一棵树活着黑夜是一匹马咀嚼胃里的白云鸟鸣里有露珠滚圆的归来辞我用铁里的阳光削自己的把涛声在身体里拍岸把案头拍碎青山回到水里和怀里一场火发生口角守口如瓶，水是一场空我要弯腰爱你小花爱着她的小泪水哭醒眼睛，任风评说一步即是天涯



你完美的身体是降落中绿影的天使，抽空自我辩论吐出的花束就是，临床试验过的神我们坐起来把春风围住，虽然不怎么可能



我生来驼背，唯有方言挺得笔直



我就这样奔波在陌生、质疑和嘲讽里用方言购物，用方言打车，用方言找工作用方言交流；用方言跟一个说着相同方言的姑娘谈恋爱用方言买房子，用方言结婚生下一对说方言的土儿女……当我老去，我希望亲人用方言为我送行把我的小名刻上墓碑让风来读却总也读不懂然后，被一口方言狠地拽出骨头斜插在生养我的土地



藤与门，一拨茼蒿，红菜团子，三五斤蹄骨，萝卜糕与海蛎煎。洞箫声里踮脚看谁做表率，俗务中挣出来，彩色，解构，骚动的，看她如何在菩席上为你设考验。



看不见珞珈山了，更看不见富士山，一盆八月的茉莉花却盛开在我新迁入的窗前。



视线和雪一样缓缓落下，盖住土堆和竹林另一个跟随火车前进，深绿色动车像一段纪录片：编织袋、泡面和站立的人外面是田野，雪层慢慢加厚，盖住稻秧



如果我是一个好人我会混在那些被摘得干干净净的词里在寂静的陪同下像一只失去了全部的脚的蜘蛛等着你把光线也删除掉

X



月亮朦胧到不想被关注月亮客气到不想被打扰月亮冷漠到不想被比喻月亮高级到不想被赞美唐人没见过这样的月亮



小插曲。燕郊镇形象，城外寒山多邀约，电话打通下午的雪意课，五点钟延续漫步马。姑娘织披肩，想想清楚巨鲸。回来就可以，回来是天赋。背靠红云几朵看山橘，猫在右边玩点缀。出发，都在抵抗睡眠的盐粒。你靠说出预料的话击落飞鸟。相与还，坐飞机去隐匿鳞片，冉冉芳草连花灯，拾句子，挑青杏。有文化的人真可怕，欲锄月，欲植梅，拧白鸽，拧银河。斧头有奔涌的月光。过安检的时候，播笛音，播琴音。C调的人准确吗？“准确，才是过失。”探测仪，抵押一个“造假”。长途奔袭的人，遥控镂空的遥不可及，吸紧我，吸紧我，用挽起的一枝花传递火。睡下铺的青年，扬起生活读卞之琳。诗人是身体里有雪的人，家是距离的组织。现在，美人为馅，我要闪亮的河岸打湿归人的鞋。降下白色。出站后，静听的奥秘：在乘客中积蓄春水漾漾，我的手在涨潮，绳索怎么救宁静？回家吃折耳根，抱莜麦菜犹如抱琵琶，在烧烤摊吃小瓜，舌苔藏淡星。慧看，慧看……隔着玻璃擦掉雪意的五点钟。2021年2月4日

Y



七点钟夜幕渐渐将黛青色河流吞噬，只留下大树本身如阴影嵌入寂静的乡村天空：能否将谦卑的人唤醒？我们拥有宁静、鸟的语言、倾诉时光，对面孤灯一盏，潮湿的枯草层层叠叠，将人生之两三种轻掩在地下缓慢燃烧，言说无法验证的命运水滴随河流向西越行越远……是谁拣出希望、有洁癖的灵魂？在姐姐们生活的庭院中抚育各自的独生子。



全世界最富庶的繁华在宋瓷素净的釉彩上流淌我路过的不再是城防涣散



8厢120坊，我是1695人之中非仕非农非商非医非仆非僧非道的一个细致入微的诗人我一本正经却超现实走入这画中



一抹云　漫过山脊爬行每滴细小的水珠里　含着你细小的惊呼　当一刹那崩落如一道绝壁



筏子客老黄说，他这是在黄河上放羊这些羊，也像在草地一样，被黄河抱在怀中在黄河上游就是这样，用青青的草，喂活羊有些羊死了，还得继续用黄河的波涛和咆哮，喂它们



时间从骨头的裂缝溢出　枢纽是干的



纽扣在纽扣间苟且放任一条红裙子偷生



四个季节一起偷窥的时候三排纽扣就笑了，于是风吹软了年龄渴望一场大雪的覆盖



这个季节注定太顽皮大雪再厚重也掩饰不住纷纷扬扬就像这蹒跚的寒风任性料峭发不发力都热烈奔放瞬间吹软一棵棵树吹软一块块石头只要你伸过手来，风就吹软世界



她知道黄昏来临，知道夕光猫出门槛知道它在门口暗下去的过程也知道一片秧苗地里慢慢爬上来的灰暗她听到一场相遇，及鼻青脸肿的过程她把灯点燃她知道灯盏的位置，知道一根火柴的位置她知道一个人要经过的路线以及意乱情迷时的危险她知道他会给出什么，取走什么她把灯点燃她是个盲女，有三十多年的黑暗每个黄昏，她把一盏灯点燃她把灯点燃只是怕一个人看她看不见



我们的日子究竟是不是一块块炭堆积来的。所以当我们把一座大山挖空的时候，为何我们所剩时日不多我们的暮年是不是真的不需要煤的留恋。所以当我们风烛残年，为何还要把一颗像煤一样黑的药磕进身体里……



从被剥夺的故乡我带来一朵白云，迎接梅雨、闪电，与身份不明的来访者在小山冈上唱起那首歌最快修复的，是那些反复消逝而又点燃的萤火虫夤夜中沉默的种子此岸与彼岸，同样发光

Z



因此，当它出发，飞翔的语言渐渐融入旷野的呼唤；有一个影子叼着你的疼痛，回到陌生的故乡，



老虎念着诗　而我动着嘴唇她也是这样一颗一颗吐出星星的瑰丽吗？她也是这样被追赶着被驱使着　被抓挠着直至跌入黑暗？



我睡在郏县的寒潮棋局里，棉被的白梦里，落进一位诗神，他瞳孔里划过一颗彗星，像酒神洒落了一滴眼泪似的酒精。2018年1月



我们该如何称呼自己？又该如何为幽隐的事物命名？它们久已存在只是我们无从唤醒它们在意识黑暗的子宫现在它们起身羞怯如三月的新娘走向我们暗物质，试管，寂静一切如其所是自在而安宁



绿色旗帜下，孩子的黑眼睛呆呆地凝视。花的摇曳在战火里花燃烧在幼小的瞳孔争夺、抢掳和偷袭。每一朵波斯菊就是大地上的一朵伤疤，它用摇曳转动头颅摄下暴行盛开。坦克履带下的笑声被碾碎。托举它，尽管细弱的茎快要被硝烟折断死，当你尚不能命名太阳它便从每一处断肢、饥荒和谎言下——长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三万只羊同时出现在草原上的模样我甚至无法想象三万只羊一齐漫过草原的尽头现在它们要从蒙古国来了。越过草地、戈壁和沙漠越过公路、栅栏、铁路和河流越过人类对它们有限的认知譬如活着是为了什么轮回又是怎么一回事情我知道承诺是需要代价的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代价这样大，以至于我必须将自己彻底清空才能接受如此悲壮的献祭与拯救



一只黑鹰静静向哈萨克斯坦草原飞去马独自在山谷里吃草土拨鼠独自向星空窥望云杉林独自喃喃私语



当欲望的抓痕撕裂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我期望所有的裂缝都能汇聚于一只古老的瓷坛那是哥窑花瓶上那些裂而不碎的美妙纹路像繁复之网，向四面八方辐射、伸展、流淌、蔓延却依然和谐抱团，围绕着那个庄重的土制法器那曾经在风雨中凝聚，在烈火中涅槃的大地之魂此刻正沉着冷静地展现着自己丰满浑厚的完整



新鲜的蓓蕾正静静地绽放着来自远古的幽香古老的，永恒的，新生的，年轻的，在沁人肺腑的花香里不露行迹地悄然融为一体就像耄耋老者的大手挽起童稚幼儿的小手刹那间，苍老重返青春，幼稚迅速成熟那是神迹一般的融合，唯有深深的沉默可以描画



年过半百，我终于读懂了落花的句法



没有一个神爱回信。世上的钟声全都冻住了，得过好一会儿才能化开后来遍地都是轰鸣，但没有什么比从未响过的那一座更像钟了



他要张开嘴预言一场暴雨慢慢地，海水从悬崖上滑落我们就在这个地方丢失了手臂上白鸽的爪痕把一朵花掐灭的方式，我们叫作忘记他的脚踝依然干燥而温暖　就像神第一次将人从石膏里拔出来那样



能否孕育一个不曾诞生的英雄　就像种一棵树，在寸草不生的丘陵它颈上的回路是命运赐给的迷宫阿尔忒弥斯，谁给了你这柄生锈的铜酒杯从雨水里来的都要回到雨水里去比黑夜更黑的炉火旁，我们是两团湿软的泥我捏造你，正如神捏造她自己



海的道路坎坷，它银质的惊慌像通货膨胀的星期天



你真实生活于此的真正痕迹早已所剩无多。读书台，埋骨地；悲风屡起于空山独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