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对《被淹没和被拯救的》的笔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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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淹没和被拯救的
他的大屠杀证词不只是作见证,而且是对人的行为及其道德理由的伦理思考,这是一种对后人富有人文价值的思考,它虽然受到古典人文主义的影响,但却清醒地看到,在遭受极权主义的统治后,人类对自己的价值及其可经受考验的程度,应该有新的认识。
弱势美德不能使人成为英雄,也无法使人充分高尚,它只是帮助人活在人性道德的灰色地带,而不致完全绝望或彻底堕落。但这不是弱势美德的错,弱势美德本身就是极端环境的产物,它之所以还有价值,是因为今天还有许多人仍然生活在令人屈辱的极端环境之中。
纳粹并不在乎囚犯们可能在转移途中倒毙,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讲述自己的遭遇。事实上,作为政治恐怖的核心,到成为死亡工厂,再到成为巨大的、不断更新奴工苦力的劳动营,集中营已经对行将灭亡的德国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因为它们本身包含着集中营的秘密——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犯罪。
在了解集中营的事实时,最有力的材料是幸存者们的回忆。但是这些回忆所激起的同情和愤慨之外,我们更应该用一种批判的眼光去审视它们。集中营并不总是一个良好的观察对象:在非人的条件下,囚犯的观察是有限的,他们只能对生活环境构建一个笼统的印象。
多年之后,今天的人们可以更明确地肯定:集中营的历史几乎完全是由那些,就像我一样,从未彻底探究过集中营最底层生活的人,很少能够生还,即使幸存下来,他们的观察能力也会在苦难折磨和缺乏理解中消磨殆尽。
人们从未在其他时间和地点目睹过如此出人意料和复杂的现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屠杀如此多的人类,而且讲技术只会、狂热和残忍如此明确地结合起来。
过于频繁地唤醒一份记忆,并像故事似地讲述它,这份记忆就会渐渐变成一种结晶般的、完美的、添枝加叶的、在经验中千锤百炼的老生常谈。这份虚假的记忆,终将取代原石记忆,并自发地不断增长。我打算审视的,是极端体验下的记忆——受伤或施加伤害。
对他们来说,过去是一种负担,他们为犯下的罪恶(或遭受的痛苦)感到厌恶,愿意用另一份记忆替换真是的过去,开始时,这种记忆更替可能完全是有意的,根据一个虚构的脚本,凭空捏造。尽管扭曲了事实,但真实的记忆比它更痛苦。他们向别人,也像自己不断重复虚构的记忆,真与伪的边界渐渐模糊。从凭空虚构到自我欺骗,这种潜移默化的过程是有用的,任何坚信自己谎言的人的日子都要好过得多。
在集中营,除非特殊情况,毫无结交梦游的希望。相反,这里只有成千上万自我封闭的单体生物,在他们当中,只有无望的隐藏和不断的挣扎。
人们嫉妒新来的,因为他似乎仍就带着一点家的味道。这是一种荒唐的嫉妒,因为事实上,进入集中营的头几天所遭受的痛苦要远远大于以后的日子。在集中营里,随着岁月流逝,囚犯不仅适应了 环境,也积累了经验,从未能为自己打造一个庇护所。但在集中营里存在着退化,引导人们归于原始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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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毫无原则的政治游戏
人们嫉妒新来的,因为他似乎仍旧带着一点家的味道。这是一种荒唐的嫉妒,因为事实上,进入集中营的头几天所遭受的痛苦要远大于以后的日子。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对地位的竞争,这是我们文明中一个无法抑制的需要:饱受羞辱的老资格们,习惯于将新来者作为目标,以发泄他们所遭受的羞辱用他的痛苦来寻求自己的心理补偿,并为他们建立一个地位更低的形象,从而将他们从地位更高者处遭受的痛苦负担转嫁给新来者。
当权力被少数人所掌握去奴役大多数人是,特权就会出现,并滋生蔓延,甚至违背权利的本意。
获得特权职位的同时,也就获得了 向下层囚犯施加折磨和羞辱的机会。
在奥斯维辛,前后共有12个特遣队,每个特遣队在几个月内维持有效运作,然后即被屠杀。
奥斯维辛人员90-95%都是犹太人,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巨大的背叛和仇恨让人震惊——必须让犹太人把犹太人放进焚尸炉,必须表明犹太人是劣等民族,低等民族,对于任何命运和羞辱都逆来顺受,哪怕是灭绝他们自己。
筹备和组织这些特遣队是纳粹最恶毒的罪行,除了那些务实的考虑(节省人力,通过他人之手来完成最残忍的任务),还有一些更微妙的动机,这项制度代表着纳粹试图让他人(尤其是受害者)来承担犯罪的责任,甚至借此剥夺他们无辜的慰藉感。
走出黑暗,人们因重新获得已被泯灭的意识而痛苦。并非出于我们的意志、懦弱或过失,可尽管如此我们曾长年累月如牛马般生活:每天从黎明到黑夜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饥饿、疲劳、寒冷和恐惧,留给反思、推理和情感体验的空间早已荡然无存。我们忍受罪恶、混乱和赤贫。如果在正常的生活中,相同的经历带给我们的痛苦要比在集中营中大得多,因为在集中营里,我们的道德尺度已经改变。
更合适的说法是,那些最糟糕的人幸存下来:自私者、施暴者、麻木者、灰色地带的合作者、密探们。
这些人,死亡并不能侮辱他们的勇气,但他们却因勇气而死。
他们是规则,我们是例外。
无人是孤岛,每一声丧钟都为所有人而鸣。
这些闷罐车厢是由商用货运车厢改造而成的,成为流动的监狱,甚至死神的工具。
在死亡之前,必须先损害受害者的人格,从而减少凶手的负罪感。这种解释并不违背逻辑,而它是对苍天的呐喊——这是无用的暴力唯一的有用之处。
他们共同相信他们信仰的拯救力量。他们有一把钥匙或一个支点,一个即将到来的美满盛世,从而他们会有一种自我牺牲的感觉。
生活的目标是对死亡最好的防御,这不仅适用于集中营的生活。
我不理解,也不能容忍一个事实,那就是一个人并非因他所作所为而接受审判,而是因为自己所属的团体而受到牵连。
希特勒没有任何一次演讲、没有任何一篇文章不着迷般地重申对犹太人的仇恨,对于纳粹主义来说,反犹思想并不是边缘化的,他是纳粹主义的意识形态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