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稚的岛对《务虚笔记》的笔记(7)

阿稚的岛
阿稚的岛 (我与我周旋久)

在读 务虚笔记

务虚笔记
  • 书名: 务虚笔记
  • 作者: 史铁生
  • 页数: 484
  • 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
  • 出版年: 2011-1
  • 六 生日 47 P77
    我牢牢地记住一个可怕的孩子。我至今没有弄懂,为什么所有的孩子都怕他,都恭维他,都对他惟命是从。现在我惟一明了的是,我之所以怕那棵白皮松,是因为那个可怕的孩子把黏黏的松脂抹在我的头发上,他说否则他就不跟我好。他不跟谁好谁就要孤立,他不跟谁好所有的孩子就都不跟谁好,谁就要倒霉了。他长得又矮又瘦,脸上有一条条那么小的孩子难得的皱纹儿,但他有一种奇怪的(令我至今都感到奇怪的)力量。他只要说他第一眼谁好,谁就会特别高兴;他说他第二跟谁好、第三跟谁好、第四跟谁好……最末跟谁好,所有的孩子就都为自己的位置感到欣慰或者悲伤。他有一种非凡的才能。现在我想,他的才能在于,他准确地感觉到了孩子们之间的强弱差别,因而把他们的位置编排得恰如其分,令人折服。他喜欢借此实现他的才能。但是一个孩子具有这样的才能,真是莫测高深的一种神秘,我现在仍有时战战兢兢地想,那个可怕的孩子和那种可怕的才能,非是上帝必要的一种设计不可。否则怎么会呢?他是个天オ。不错,那也是天才。
    引自 六 生日
    2019-11-06 22:32:35 回应
  • 六 生日 48 P78
    有一天,几十年后的一天,我偶然又从那座庙前走过,那儿已经不是学校了,庙门已被封死不知那老庙又派作了什么用场。忽然我望见那棵巨大的白皮松还在,在墙头和殿顶上伸开它茂盛的枝叶。我站下来,心想,我不见它的这么多年里,它一向就在那儿一块块剥落着鳞片似的树皮,滴淌着黏黏的松脂,是吗?那条小街几乎丝毫未改,满街的阳光更是依然如故,老庙里上课的铃声仿佛又响起来,让我想起很多少年时代的往事,同时我又想起那个可怕的孩子。那个可怕的孩子,他像一道阴影笼罩着我的少年时代,使种种美好的记忆都经受着它的威胁。 他把黏黏的松脂抹在我的头发上,那一次我不知深浅地反抗了。他本来长得瘦小,我一拳就把他打得坐倒在地上,但是他并不立刻起来还击,他就坐在那儿不露声色地盯着我。(我现在想,他是本能地在判断着我到底是强还是弱。现在我想,我很可能放过了一个可以让他第一跟我好”的机会,因为我害怕了,这样他不仅不必“第一跟我好”,而且选定我作为他显示才能的对象了。那个可怕的孩子,让我至今都感到神秘、恐怖和不解。)我本来准备好了也挨他一拳,但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他站起来,挨近我,轻轻地但是坚决地对我说“你等着瞧吧”,然后他就走开了,立刻走到所有的孩子中间去说说笑笑了,极具分寸搂一搂这个的头,攀一攀那个的肩,对所有的孩子都表示着加倍的友好,仿佛所有的孩子都站在他一边,都与他亲密无间。他就这样走到孩子们中间去并占据了中心位置,轻而易举就把我置于孤立了。孤立感犹如阴云四合一般在我周围聚拢,等我反应过来,那孤立的处境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能够摆脱得了。现在我说起这件事还感到一阵透心的阴冷。他走到孩子们中间去了,我便走不进去了,我只好一个人玩。有好几天我都是一个人玩,走来走去像只被判罚离群的鸟儿。我想要跟谁玩,甚至我一走近谁,那个可怕的 孩子就把谁喊过去,就非常亲密地把谁叫到他那边去。我已经输了,我现在才看出所有的孩子都在那一刻输给他了,因为没有哪一个孩子愿意落到我的处境、没有哪一个孩子不害怕被孤立。那些天我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都是郁郁寡欢一个人呆呆地发愣。奶奶摸摸我的——温度正常,妈妈看看我的作业本——都是5分。“怎么啦你?”我不回答,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但那个可怕的孩子并不就此罢体,他是个天才几十年后我将会懂得世界上确实有这样可怕的天才,他并不想还我一拳也并非只是想孤立我,他是想证明他的力量,让所有的孩子都无可选择地听他的指挥——但愿这不是真的,至少在一个少年身上这不是真的吧。但这是真的。也许生命到了该懂得屈服的时候了,也许我生命中的卑躬屈膝到了应该出生的时候了。那个可怕的孩子,他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来试验我的软弱也试验他的强大了。这也许是命运所必要的一种试验,上帝把一个扁平的世界转动一下以指出它的体、它的丰富,从而给我又一个新的但是龌龊的生日。那是在课堂上,当老师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一道题的时候,那个可怕的孩子故意把桌子摇得哐哐响,老师回过头来问:“是谁?”那可怕的孩子马上指着我说:“是他!”不等老师说话,他就问几个最跟他好的孩子:“是不是他?是不是?”那几个孩子都愣了一下,然后有的高声说是,有的低声说是,有的不说话。老师可能不大相信,就叫起一个孩子来问:“是谁?”那是个平时最老实的孩子,但是他看看我,低声说:“我,我,我没看见。”老师看着我,可竟连我自己都不敢申辩,我又惊又怕满脸通红倒真像是被抓住的罪魁祸首。我看见那个可怕的孩子此时坐得端端正正,双手背后挺胸抬头,全力表现其对纪律的尊重,目光中竟流露着不容置疑的诚实。那天放学回到家,我勉强把功做完,就呆呆地坐着一声不吭,奶奶过来问我:“你到底这是怎么啦?”我哇地一声哭出来。奶奶说:“说,有什么事就说,哭什么呀?”我的屈服、谄媚、谄媚的愿望和谄媚的计谋,就在那一刻出生了。我抽抽噎噎地说:“我想要一个足球。”我竟然说的是:“我想要一个足球。”我竟然那么快地想到了这一点:“我想要一个足球。”奶奶说:“行,不就是一个球吗?”我说。“得是一个真正的足球,不是胶皮的得是牛皮的, 我怕我爸我妈不给我买。”奶奶说:“不怕,我让他们给你买。” 因为那个可怕的孩子最喜欢足球。因为我记得他说过他是多么渴望踢一回真正的足球。因为我知道他的父母不可能给他买一个足球。 奶奶带我去买了一个儿童足球,虽然比真正的足球小一些,但是和真正的足球一样是牛皮制作的。从商场回来,我不回家,直接就去找那个可怕的孩子了。他出来,看我一眼,这一眼还没看完他已经看见了我手上的足球。我说:“咱们踢吧。”他毕竟是个孩子,他完全被 那个真正的足球吸引了忘记了其他,他接过足球时那惊喜的样子至今在我眼前,那全部是孩子的真正的喜出望外,不掺任何杂质的欣喜若狂。他托着那个足球跑去找其他住在附近的孩子:“看哪,足球!”我跟在他身后跑,心里松快极了,我的预谋实现了。“看哪,足球!”“看呀,嘿你们看呀,真正的足球!”那个足球忽然把他变得那么真诚可爱,竟使我心中有了一丝不安,可能是惭愧,因为这个足球不是出于真诚而是出于计谋,不是出于友谊而是出于讨好,那时我还不可能清楚地看见这些逻辑,随着住在附近的孩子们都跑来都为我的贡献欢呼雀跃,我心中那一丝不安很快烟消云散。那个可怕的孩子天生具有组织才能,他把孩子们分成两拨,大家心悦诚服地听凭他的调遣,比赛就开始了。在那条胡同深处有一块空地,在那儿,有很长一段时期,一到傍晚,总有一群放了学的孩子进行足球比赛。那个可怕的孩子确实有着非凡的意志,他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是孱弱,但一踢起球来他比谁都勇猛,他作前锋他敢与任何大个子冲撞,他守大门他敢在满是沙砾的地上扑滚,被撞倒了或身上被划破了他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在那只球上,仿佛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东西。他有时是可爱的,有时甚是可敬的,但更多的时候他依然是可怕的。天黑了孩子们都被喊回家了,他跟我说:“咱们再踢一会儿吧?”完全是央告的语气。我说:“不,球就先放在你这儿吧,明天还给我。”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令人感动的惊喜。他:“我永远第一跟你好,真的。”我相信那是真的,我相信那一刻我都是真诚的。 但是,刻骨铭心的悲哀是: 这“真诚”的寿命仅仅与那只足球的 寿命相等。 终于有一天我要抱着一个破足球回家。 我抱着那只千疮百孔的足球,抱着一个少年阴云密布的心,并且不得不重新抱起这个世界的危险,在一个秋天的晚上,沿一条掌起了灯的小街,回家。秋风不断吹动沿街老墙上的枯草,吹动路上的尘土和败叶,吹动一盏盏街灯和我的影子,我开始张望未来我开始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我想,那就是我写作生涯的开始。
    引自 六 生日
    2019-11-06 22:31:28 回应
  • 十 白色鸟 93
    在不同的时间里,我们曾在同一个空间里读同样的书,在相同的时间里,我们在不同的空间里想近似的事。时间或者空间的问题罢了。印象与此无关,不受时空的妨碍,我现在总能看见,在那所小学里我与WR同窗就读。如果这样,我又想起那个可怕得让人不解的孩子,当然他也就与WR同班。那时,夏天过去了很久,庙院湿润的土地上被风刮得蒙上一层细土,太阳照进教室的门槛,温暖明亮的一线在深秋季节令人珍视。他来了,男孩儿WR,站在门外的太阳里,向教室里看。有人说:“看,一个农村来的孩子”。一看便知他来自农村衣裤都是黑色土布缝的,身体非常强健。老师进来,对全班同学说“从今我们又多了一个新朋友。”他迈过门槛,进来,站着。老师说“告诉大家你的名字。”他说了他的名字,声音很大,口音南腔北调,引起一片哄笑。老师领他到一个空位子上坐下,那位子正与小姑娘O相邻。我记得小姑娘O没有笑,或者也笑了,但又忍住,变成对WR欢迎似的微笑。O柔声细气地告诉WR应该把书包放在哪儿,把船盒放在哪儿,把铅笔盒放在课桌前沿正中,把课本放在桌子右边。
    引自 十 白色鸟
    “老师让你把书打开,你再把它拿过来打开。”小站娘O对他说。 “好了,”小姑娘O说,“现在就这样,把手背到身后去。” “你叫什么?”男孩儿WR问,声音依旧很大。 O回答他,声音很轻。 有人发出一声怪笑。我知道,肯定是那个可怕的孩子。随即有人附和他。 “是谁?谁这么没礼貌?”老师问,严肃地看着整个教室。O看看WR,一副替别人向他道歉的眼神。 那个季节,也许老白皮松上的松脂已经硬了,那个可怕的孩子不 能把松脂抹在WR头发上,不能用对付我的方法来试验WR的实力了。 也许是这样,因为松脂硬了。总之那个可怕的孩子选择了另一种方 法。他先是发现WR的口音是个弱点,下了课,老师刚走出教室,他 就怪腔怪调地学着WR的口音叫WR的名字。WR以为这是友好,问他 “你叫什么?”可怕的孩子不回答,继续变换着腔调喊WR的名字,通 过谐音使他的名字有另外的意思,有侮辱人的意思。于是全班的男生 都这样叫起来,高声笑着叫来叫去。我也喊他,笑他,我确实觉得好玩,我喊他笑他的时候心里有一丝阴冷的东西掠过又使我同情他,但我不能停止,我不愿意从大家中间被孤立出去。WR没弄懂其中意味,不吭声,看着大伙,觉得很奇怪:真有那么好笑吗?也许真那么好笑,WR有点儿惭愧,偶尔尴尬地笑笑,不知该说什么。 小姑O站出来,站在WR身边,冲所有的男生喊:“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你们欺负新同学!” 我,和其他好几个男生都不出声了。WR有点儿懂了,盯着那个可怕的孩子看。上课铃响了。 放学时,大家走在路上,那个可怕的孩子忽然把WR和O的名字一起喊,并且说:“嘿,他们俩是一对儿呀。”所有的男生又都兴奋起来,跟着他喊。“他们俩要结婚啦!”“他们俩亲过嘴啦!”WR走过去,走到那个可怕的孩子面前,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非常简单,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可怕的孩子坐在地上镇定地看着WR。但这一回他碰上的不是我,是WR。WR也看着他,问他:“你再说不说了?”可怕的
    引自 十 白色鸟
    孩子站起来,狠狠地盯着WR。但是仍然非常简单,WR又是一拳把他打倒。这是可怕的孩子没想到的,他站起来,有那么一会儿显得有些慌。WR揪住他不让他走:“我问你听见了吗,你以后再说不说了?”可怕的孩子也有着非凡的意志,他不回答,而且他有着不同寻常的心计,他知道打不过WR所以他不还手,他要赢得與论的同情,他都过头去看着大伙,这样,既是对WR的拒斥,又是在说“你们大家都看见了吧”。又是一挙。又是一拳。可怕的孩子坐在地上不起来,又恢复了镇定,他要为明天的告状赢得充分的证据。所有的男孩子都惊得站在原地不动。那个可怕的不可思议的孩子,现在我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还?是不能相信他只是个孩子。我非常害怕,为WR,也为自己。小姑娘O和几个女孩子走来,把WR拉开了。可怕的孩子还是赢了,他没有屈服,这使得其他的孩子对他又钦佩又畏惧,而且他没有还手,他赢得了舆论并且手中握有一份必然的胜诉。 WR仍然掉进了被孤立的陷阱,他一个人走回家去。可怕的孩子在大家中间,男孩子们跟着他走,在他周围,我也在,我们跟着他走,像是要把他护送回家的样子。最后他说:“明早上学谁来找我?咱们一块儿走。”明天,好几个孩子都会来的跟他一块去上学,肯定。 有很多天,我和那个可怕的孩子在一起,在大家中间,远远地望着被孤立的WR。没有人眼他一起玩,他觉得很奇怪,但他好像不大在意。他刚刚来到这座庙院,一切都很新奇,他玩了双杠玩攀登架,独自玩得挺开心。他有时望着我们,并且注意地看那个可怕的孩子。可能就在这时候,小姑娘O成了他的朋友,他在这座城市里的第一个朋友。他从小姑娘O那儿借来很多书,课间时坐在窗台上,一本又一本看得入迷。他竟然认识那么多字,看书的速度就像大人。
    引自 十 白色鸟
    2019-11-07 21:16:47 回应
  • 十 白色鸟 95
    WR问我:“你真的喜欢他吗?”他是说那个可怕的孩子。 我愣了一下,没回答。 沿着河岸,沿着落日,我们到那座院庙里去。奶奶要去那儿开会,WR的母亲也去。WR说,晚上那儿特别好玩,没有老师,光有好多孩子,有好多蛐蛐儿,看门的老头才不管我们呢。 WR说:“你真的跟他好吗?”他还是说那个可怕的孩子。 我说:“他现在跟我好。” 老庙有好几层院子,天还没黑,知了在树上“伏天儿—— 伏天儿——”地唱个不住。大人们都到尽后院去开会,嘱咐我们一群孩子好好玩别打架。孩子们都爽快地答应,然后喊声笑声压过了知了的叫声。看门的老人摇一把芭蕉扇,坐在老白皮松下喝茶。男孩子们玩
    引自 十 白色鸟
    马打仗,满院子里“杀”声一片,人仰马;WR是一好“马”,背着我横冲直撞所披靡。女孩子们踢踢踏踏地跳子、跳皮筋,不时被男孩子们的战争冲得四散、尖细的嗓音警报那样响、看门的老人顾自闭目摇扇,唱几句戏、在“战乱”中偶尔骂一声、张开手维护他的茶盏。 “你真的愿意跟他好?”WR还是问我。 跑累了,我们坐在台阶上,WR用报纸卷一些小纸筒儿、预备装蛐蛐。 我说:“你呢? WR以他固有的率真说:“我讨厌他。你呢?” 我以我的胆怯回答:“我也不知道。”这就是我们性格中那一点儿与生俱来的差别。 WR说:“你怕他,你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对吗?大饮都怕他,其实谁也不是真的喜欢他。 我不做声,但我希望他说下去。 WR说:“你们都怕他,真奇怪。那小子有什么可怕?” 我说:“你心里不怕吗?” WR说:“我怕他个屁!要是他再那样喊我的名字、你看我还揍他。可是你们干吗都听他的?” 我忽然想起,那个可怕的孩子再没有拿WNR的名字取笑过。 太阳完全落了,天黑下来,WR说: “嘘一一你听。”庙院里开始蛐蛐儿叫,“嘟嘟一—”“嘟嘟——”叫声还很轻。 WR说:“这会儿还不多呢,刚醒。”说罢他就跳进墙根儿的草丛里去。 月光真亮,透过老树浓黑的枝叶洒在院墙上和草地上,斑斑点点。嘟一—嘟嘟”“嘟嘟一—嘟嘟嘟——”这边也叫,那边也叫,蛐蛐儿多起来。男孩子们东一堆儿西一伙儿,撅着屁股顺着墙根爬,头扎进草丛,耳朵贴近地面,一动不动地听一阵,忽又“刷刷刷”地快爬,影影绰绰地像一群猫。庙院里静下来,空落落的月亮里只有女孩子们轻轻巧巧的歌谣声了:“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ー……”
    引自 十 白色鸟
    她们没完没了地跳皮筋。WR找到一处墙缝:“嘿,这家伙个儿小、叫声也亮。”说着掏出小鸡儿,对准那墙缝滋了一泡尿。一会儿,只黑亮亮的蛐蛐儿就跳出来,在月光下愣愣地不动 那晚,我们抓了很多蛐蛐儿,都装在纸筒儿里。那晚,我们互相保证,不管那个可怕的孩子跟不跟我们好,我们俩都好。后来又有个男孩子也加入到我们一起,我们说,不管那个可怕的孩子不跟我们之中的谁好,我们互相都好。看门老头打起呼噜。到处还都蛐蛐儿叫。女孩子们可能打算跳到天明去,“八五六,八五七,八八八九九十……”月亮升高变小,那庙院就显得更大更深,我心里又高头又担忧。 几天后,我听到一个喜人的消息:那个可怕的孩子要走了,要跟着他家里到外地去了。 “真的么?” “真的,他家的人已经来给他办过转学手续了。” “什么时候? “前天,要么大前天。” “我是说他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可能就这几天。” 我再把这消息告诉别人 一会儿,那个可怕的孩子出现在我面前:“你很高兴是不是?” 我愣在那里。 “我要走了,你很高兴吧?”他眯缝起眼睛看我。 我愣愣地站着,不知怎样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啦?你刚才不是还挺高兴吗?” 我要走开,他挡在我面前。 这时WR走来,把我护在身后,看着那个可怕的孩子:“反正我很高兴,你最好快点儿滚蛋吧。” 可怕的孩子恨恨地望着WR,WR也毫不含糊地望着他。 在我的印象里,他们俩就那么面对面站着,对视着,互不示弱什么话也没有,也不动,好像永远就这样,永不结束。
    引自 十 白色鸟
    2019-11-07 21:10:14 回应
  • 六 生日 50 第83页
    面家Z去找他的小姑娘时是在冬天,诗人L的初恋是在夏天,我 想他们之间的差别并不在于季节的不同,但他们之间的差别与这两个 季节的差别很相似。画家Z去找他的小姑娘时是九岁,诗人L的初恋是在十岁,我想他们之间的差别并不在这一岁上,但是他们生日的差别意味着他们从不同的角度进入世界,他们的命运便位于两个不同的初始点上。初始点的微小差异,却可以导致结果的天壤之别。人一生的命运,很可能就像一种叫做“混沌”的新理论所认为的那样,有着“对初始条件的敏感依赖性”。
    引自 六 生日

    “混沌”

    2019-11-20 21:02:32 回应
  • 六 生日
    但他确凿存在,他飘忽不定的生日必定也牵系在一条掌起了街灯的小路上。也许就牵系在我抱着那只千疮百孔的足球回家的时刻,也许牵系在画家不能忘怀的怨恨和诗人无法放弃的爱恋之中,甚至牵系着F医生、女导演N以及那个残疾人C……摇摇荡荡曾经牵系在所有人的睡梦里,以致使一个被流放者的生日成为可能,成为必不可免。
    引自 六 生日

    51

    流放者WR的生日。

    他认为惟有权力可以改变世间的一切不公正
    引自 六 生日

    52

    那时候WR在哪儿?他是不是也在那群孩子中间?未来的被流放者WR,他的父亲或者母亲(他也有一个糟透了的家庭出身)是否就坐在我的祖母身旁?
    引自 六 生日

    53

    他也有一个遭透了的家庭出身。

    那群快乐的孩子,注定要在某一时刻某一地点发现他们羞耻的出身,无可选择地接受这个位置,以此为一个全新的起点,在未来长久的年月里,以麻木要么以谋略去赎清他们的“罪孽”。 如果这群少年中的一个不同寻常,不甘忍受这出身二字给他的耻辱和歧视,以少年的率真说破了这个流传千年的故事的荒谬,那么他,那么这个少年,就是WR。
    引自 六 生日

    53

    但是为了少年的率真,少年WR将孤身一人背井离乡,十几年后才能回来。为了少年的率真,少年WR要罕为人知的远方去饱受磨难,在加倍的歧视下去度过他的青春。 我并没见过少年WR。我上了中学,少年WR已经高中毕业。我走进中学课堂,少年WR已不知去向。 “WR,他走了一条白专道路。” 对我来说,以及对我的若干同龄人来说,WR这个名字只是老师们谆谆教导中的一个警告,是一间间明亮温暖的教室里所隐藏着的一片灭顶的泥沼,是少年们不可怀疑的一条危险的歧路。 “不错,他的高考成绩优异。”老师说,并且沉痛地看着我们。 (十几年后WR说:不错这是一句真话,不过我想你们不会再听到第二句真话了。那时他从偏远的地域风尘仆仆地回来,说:但这样一来,我料想,结果马上就要被说成原因了。) “但是我们的大学不能录取这样的孩子。”老师说,更为严肃地看着我们。 (十几年后的WR淡然一笑:为什么,那时老师没有告诉你们为什么?) 为什么?”中学生们问,信赖地望着老师。 “因为…因为……”老师垂下眼睛,很久。 (十几年后WR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闭起眼睛,静静地听这段他走后的故事。) “因为,”老师真诚而且激动地说,“因为大学没有录取他,他就说 他就说了一些我不能再重复的话……总之,他就发泄了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不满……” (是吧?我的料想不错,WR说,原因和结果被颠倒了。但是别怪那些老师,十几年后WR说,他们有他们的难处。WR说,这就像少年安徒生的那个童话,只有一个孩子还不了解那些危险。) “那个WR,他到哪儿去了?”中学生们问。 老师不再回答。老师也不知道。 就在WR说破这个故事的荒谬之时,我与他分路而行。在少年WR消失的地方,我决心做一个好孩子。我暗自祈祷:别让我走那条路别让我走上那条歧途吧,让我做个好孩子。但是我每时每刻都感到,那座庙院夜晚里的可怕消息从过去躲进了未来,出身一一它不在过去而在未来,我看不见它躲在了哪儿,我不知道它将在什么时候出来找我,但只要我不可避免地长大我知道我就非与它遭遇不可。它就像死亡一样躲在未来,我只有闭上眼等待,闭上眼睛,祈祷。闭上眼睛,让又一个生日降临,让一颗简单的心走出少年
    引自 六 生日

    54

    2019-11-20 21:41:18 回应
  • 七 母亲
    少年Z或者少年WR,想到死,都是先想到了父亲、他们都没有见过父亲,这可能是他们在我的印象里不断混淆的主要原因。 父亲是不是已经死了呢?从来没有答案。再想到母亲,他们朝厨房那边看了看,要是母亲死了呢?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曾跟我一样,有过那么一会儿,由衷地希望他们的出身是搞错了,现在的父母并不真是他们的父母,他们并没有过现在这样的父母,而是…而是什么 ?但我知道他们至少跟我一样曾经希望过,有另外一种家,比如一对光荣的父母,一个“红色”的至少不是“黑色”的家。
    引自 七 母亲

    父亲、出身。(56)

    少年回到卧室。父亲这个词使WR感到由衷的遥远和陌生,弄不清自己对那个不曾见过的男人怀有怎样的感情,对那个即将到来的男人应该恨还是应该爱,他为什么离开母亲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到回来。WR抽出一张唱片放在唱机上,依我想,他最喜欢的是马勒的那部《复活》。那乐曲总让WR想到辽阔、荒茫的北方,想到父亲。即便父亲更可能远在南方,但想起父亲这个词,少年WR总觉得那个男人应该在相反的方向,在天地相连的荒原,在有黑色的森林和有白茫茫冰雪的地方,父亲应该在天空地阔风高水长的地带漂泊,历尽艰险也要回来,回到他和母亲身旁。
    引自 七 母亲

    2019-11-21 20:17:34 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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