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对《回归故里》的笔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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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故里》
2022.03.18
通过选择而结成的关系之所以牢靠、有力,原因在于关系中的主角强烈渴望保持这段关系,所以一旦关系断裂,就会引起崩塌之感;而我与父亲的联系,对我来说只有生理和法律上的意义:他生了我,我继承他的姓氏,再无其他。
经验值: E 99-101
他们知道,有另外一种可能性的存在,但那存在于一个无法靠近的、遥远的世界,所以即使他们知道自己无法获得某种被其他社会空间中的人视作理所应当的东西,他们也不会有被剥夺和被排斥的感受。社会秩序就是如此。我们很难发现这套秩序是如何运行的,因为这需要人们从外部观看自己,用俯瞰的方式了解自己和他人的生活。就像我所经历的那样,我们需要从界限的一边跨越到另一边,来摆脱那些既定的轨迹,来发现不同的人所拥有的可能性与机会是如此不同,来发现社会是多么不公平。
经验值: E 417-421
为什么我会排斥自己,为什么我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为什么我与资产阶级,或者说小资产阶级的来往让我对自己的家庭感到如此羞耻?在思想上、政治上,我宣称自己反对阶级分化,但为何社会阶级的概念如此深入我心?”同时,我抱怨自己的家庭出身:“多么不幸,”我重复道,“生在这样的阶级。”我在这两种心情之间摇摆着,
经验值: E 688-691
她用自己在电视里听来的精神分析术语解释,“我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事实上,她一直都记得这些事,只是不愿提起,但同时又不禁时不时地影射这段历史(比如说,在我小的时候,每当我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抱怨时,她就会愤怒地说:“你想进孤儿院是吗?”)
经验值: E 710-713
她说:“我从来没机会……”其实是在说:“但是你有机会……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经验值: E 804-805
只能援引安妮·厄尔诺在提到她开杂货店的母亲时所使用的简单描述,来揭示这赤裸裸的现实:“我深知她对我的爱,以及我们之间的不平等:她从早到晚给我烹制土豆和牛奶,好让我可以坐在阶梯教室里听老师讲柏拉图。⑥”在母亲工作的15年中,她每天都要站在组装流水线前,不停地把盖子盖在广口瓶上,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10分钟的时间可以请假离开去卫生间,如今,当我看到她因为多年的高强度劳作而身体痛得动弹不得,便理解了社会不公最为具体的含义。甚至可以说“不公平”这个词本身也相当委婉,它掩盖了真正的现实:赤裸裸的、暴力的剥削。一个年迈工人的身体,可以体现阶级社会全部的真相。
经验值: E 817-823
如果我算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话,那么我应该承认,我之所以在求学期间认同马克思主义以及其他左派思想,只是因为我想通过这种方式美化工人阶级、将其看作一个神秘的群体,在这种观点的指引下,当时的我认为父母的生活方式应该受到批判。他们如此迫切地想要获得日常所需的消费品,在这种悲惨的现实中,在他们想要获得已经被剥夺良久的物质条件的热切渴望中,我看到他们一方面被边缘化,一方面变得“资产阶级化”。
经验值: E 835-839
但如果一种政治观念对于它所解读的群体的真实生活毫不关心,还因为他们不符合它的想象而批评他们,这是一种怎样的政治观念?无论如何,应该改变这种叙述,改变它的单一性,增加它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并且将历史事实重新放入其中。
经验值: E 846-848
最近,母亲用讽刺的口吻说我以前总是把他们称作“资产阶级”(“你总是爱说这类蠢话,”她补充道,“我希望从现在开始,至少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在当时的我看来,父母背叛了他们原本应该保持的形象,而我轻蔑的称呼只是表达我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同时,我也不希望自己变成我希望他们成为的样子。对我来说,“无产阶级”是书本上的概念,是抽象的思想,而我的父母并不能归入其中。我之所以满足于感叹“真实的阶级”与“幻想的阶级”之间的差距,或者被边缘化的工人是如何没有阶级意识,那是因为这个具有“革命性”的政治观点可以掩盖我对于我的父母、我的家庭,以及我逃离家庭的渴望在社会层面上的意义。我年轻时的马克思主义倾向便是我抹去社会身份的途径:我颂扬“工人阶级”,借此在更大程度上远离真实的工人阶级。在阅读马克思和托洛茨基时,我相信人民的先锋性。我进入了特权阶级的世界,也就是那些有兴趣拜读马克思和托洛茨基的人的世界,走进了他们的历史观和主体化的方式。我对萨特关于工人阶级的论述十分着迷,却讨厌我身处的这个工人阶级,这个限制我视野的工人阶级。我对马克思和萨特感兴趣,并想象自己是如何比父母更加清楚地理解他们自己的生活,我通过这样的方式走出那个世界,走出我父母的世界。父亲感觉到了这一点,有一天他看到我正在读《世界报》(这是我表现自己对政治有着严肃兴趣的方式之一),而父亲并不认为这份报纸的读者应该是像他一样的人,甚至认为它就是资产阶级的喉舌(父亲竟然比我更了解这一点!),于是他气愤地向我嚷道:“你正在读一份蛊惑人心的报纸!”说完,他便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经验值: E 852-865
如果我努力回忆自己在学习社会学之前是否产生了‘阶级意识’,我几乎回忆不起来,而这并不是因为年代久远导致的记忆模糊;换句话说,我不认为现代社会的每一个成员都一定认为自己从属于社会之中某个既定的,被称为阶级的群体。社会阶层无疑客观存在,但阶级成员的阶级意识并不一定存在。⑩”
经验值: E 965-968
对于艺术的品味需要学习。我学习了。这是自我再教育的一部分,这种自我再教育几乎就是完全改变自己,只有完成它,我才能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社会阶级——才能远离我过去的一切。无论人们有意识或无意识,对于艺术作品的喜好或者对一切文学艺术的喜好总是会让一个人显得更高级,这种高级是通过与那些没有机会接触艺术品的人相比较而实现的。艺术爱好者的这种“高级”,指与其他人在自我构成上的差别,指人们对自己的眼光与对其他人(那些“没文化”的、“低等”阶级的人)眼光的迥异。在我后来作为“文化人”的生活中,当我参观一个展览,或是听一场音乐会,或是观看一场歌剧表演时,有无数次,我观察到那些热衷于“高雅”文化活动的人们从这些行为中获得了如此多的自我满足感和优越感,这种满足感和优越感展现于他们永远不会放下的神秘微笑,还有他们克制的肢体动作,还有他们作为艺术行家以及有钱人的讲话方式……所有这些都表达了一种对于自身社会身份的愉悦感,他们属于优越的阶级,他们可以通过欣赏“高雅”艺术来炫耀自己。这样的场景总是让我觉得惊恐,然而我依旧努力让自己变得和他们更加相像,让自己看起来出生于这样的阶级,努力像他们一样,在欣赏艺术的场合表现出轻松自如的神态。 重新学习说话的方式也是必要的:我得忘记过去错误的发音、表达方式,忘记属于地方的词句(不能说苹果是“好东西”,而要说它“太酸”),改掉东北地区的口音,同时改掉平民阶级的口音,要让言辞更加体面,要更精准地使用语法来遣词造句……总之,我无时无刻不在控制自己的发音和表达方式。“
经验值: E 1039-1053
一方面鼓吹“自由个体”的概念,一方面试图用历史和社会决定论的想法来消解“自由个体”的理念,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就是消除已有的关于社会团体的(也就是“阶级”)意识,并以工作权利、教育系统、分配体系中必须实行个人化(或者去集体化、去社会化)来解释福利国家和社会保障制度的消解。
经验值: E 1329-1332
这一政治话语的变化改变了人们对于社会的认识,同时也就改变了社会本身,因为社会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思想的范畴所建构的,这思想便是人们对于社会的看待方式。
经验值: E 1342-1344
于是所有非特权阶层的人转向了那个唯一看起来仍然关注他们,并试图在演说中赋予他们(非特权阶级)的历史经验以新意义的政党。虽然这一政党的领导层中并没有工人阶级出身的人(远远不是工人阶级),不像共产党总是特意将工人中的积极分子选入党派,为了使他们的选民能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经验值: E 1348-1350
我确定对“国民阵线”的投票应该被解释为,至少部分解释为平民阶级为了维护他们共同的身份,或者说至少是一种尊严而做出的举动,因为过去曾替他们代表和维护这种尊严的那群人,后来开始践踏它了。尊严是一种脆弱的、不自信的情绪:它需要一些现实的证明和保证。
经验值: E 1364-1366
以“下等人”和“上等人”这样的形式来延续的“工人”和“资产阶级”之间的对抗(但这两者并不等同,它们带来的政治结果也不相同)是否又将纳入一个新的维度:国家和种族的维度,“上等人”被解释为鼓励移民的人,“下等人”被解释为在日常生活中为此受苦的人,移民被看作他们所有痛苦的来源?
经验值: E 1372-1375
可以反映“共同”意见这样一种自负的逻辑,他们将“大多数”的意见视为那些与工人阶级有着相反利益诉求的敌方阵营的意见。当人们将选票投给国民阵线时,这一建构政治主体身份的过程就是
1404-1406
我们可以倾向于将这一群体看作一个以非自然方式集合的团体——它建立在本能的冲动之上,选民拥有相同的意见,但这种意见是外界强加的,它不是建立在共同思考出的利益诉求或者在实践指导下产生的意见之上的,它更多地涉及一种充满敌意的世界观(反对外国人)而不是一种政治理念(对抗统治阶级)。但这一群体仍然通过共同投票给某一政党的方式形成了一个团体,过程中,这一政党利用了他们的投票(在选民的允许下),选民则利用他们选择的表达方式来让社会听到他们的声音⑧。
1424-1429
包含着一般种族主义情绪的日常用语需要一定的时间转变成更加直接的意识形态和一致的看待社会的方式,这一过程是在一套设计出的政治主张的影响下发生的,这一政治主张的目的是鼓励这种行为并给予这种行为以政治意义。
1487-1489
我开始问自己,母亲的种族主义倾向和她表现出的对于移民打工者,尤其是“阿拉伯人”一贯的恶毒的鄙夷,对她(一个总能感受到自己地位卑微的社会成员)来说,是否是一种通过贬低比她更加悲惨的人来获得优越感的方式。这是一种通过贬低他人,为自己建立一种有价值的形象的方式,这是一种让自己感到自己存在的方式。
1522-1525
这就是为什么满足于宣扬所有人先天“平等”并反复强调每个个体都具有同样的“权能(compétence)”的“民主”思想(即便这一思想的作者们赞叹自己发明了这种“丑恶”的思想)从任何角度看都不是一种解放的思想,它从不反思这些理念的形成方式,也不反思这种“权能”引发的结果可以彻底颠覆这一价值理念本身(在不同的地点、情形,在不同的谈话方式中——比如,在这样的讨论中,一种观点可以被看作是绝对首要的政治价值,在另一种讨论中,它也可以被认为与政治认同完全没有关系),即便将它使用在同一人或同一政治群体身上⑱。
1571-1577
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出这样的假设本身就是对你的挑衅(即便这使你感到愉快,并在你心中唤起——这是一个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实现的状态——一种骄傲,你感到自己“被看作”一个不是自己的人:一个资产阶级孩子)。
1847-1849
在后来的作品中,他虽然不断地发生着改变,但不变的是这同一目标:思考如何对抗由权力制定规则的主体,思考以何种方式重新创造自己的存在方式。
2368-2369
因为他讲的就是我们,就是我们的缺点和精神问题,也就是我们的弱点,但同时也讨论我们的反抗。
2370-2371
“重要的不是我们将自己变成了什么,而是我们在改变自己时做了什么。”
2419-2419
然而这句话对我的生活有着双重影响,也就是在性的方面和社会的方面,两种影响程度相当,方式却相反:一方面,我承认并追求自己遭到侮辱的性取向,另一方面,我试图将自己从自己的社会出身中抽离出来。可以说:一方面,我成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另一方面,我拒绝自己应该成为的样子。对我来说,两段变化是同时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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