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默对《地震三书》的笔记(1)

摘录，地震三书

小坏不知道她的爸爸给她写的这篇文章会不会成为绝笔，我也不知道。我一阵心伤，在这个清晨，我真想抱着她柔软的小身体，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殊的奶香…可小坏和她妈妈一样，离我那么遥远，也许我永远也见不着她们了…我想流泪，却怎么也流不下来，外面沙沙落下的雨水，就是我的泪吧，也是天下悲伤人的泪水！
何国典拖着沉重的步履，饥寒交迫地来到了村庄的边缘，受过伤的那个膝盖刺骨地疼，像有毒蛇噬咬着他脆弱的心脏。这是一个美丽的村庄，通过那一栋栋的新楼房就可以看出这个村庄的富足。他和杜茉莉也曾经拥有一幢新楼房，就在春天的时候，他刚觉得离富足的日子越来越近，新楼房有了，债还掉，就会有存款，儿千也会渐渐长大，他们夫麦俩只要努力赚钱，就能让儿子无忧无虑地读中学，读大学，甚至可以供他出国留学到时，杜茉莉就会回到黄连村，和他一起过幸福的日子，再也不会分离。他可以和杜茉莉一起对着青山绿水，高声唱歌，他知道，杜茱莉是多么喜欢歌唱。他们的歌声会越过一道道山梁，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大城市里读大学的儿子也能够听到，儿子会对他的同学自豪地说：“那是我父母亲唱的歌，多么的动听呀！”如今，那成了他再也无法实现的幻想。
有个孤独的人叫莹，她在中国最北方的城市里，每天晚上在电台工作，用她甜美的声音陪伴深夜里不能人睡的人们。有时在凌晨下班后，独自穿过寂静街道回家时，她会突然流下泪水。她一直在等待我从世界尽头邮局寄来的明信片，像等待一只带来春天消息的候鸟。
  
黑色的瓦，暗红土墙，旧杉木门扉，狭窄巷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面，偶尔的人声和狗吠…丁屋岭有时会让我突然置身于古旧的时光里，不能自拔。我时常陷入可怕的宁静，那时山野的鸟鸣声，以及金灿灿的阳光，都让我沉迷。夜色降临后，鸟儿归巢，星星是天空的灯盏，一颗颗被点亮。夜晚的古老山村，才真正寂寞人骨。无边无际的寂寞中，我在文字中游走，癫狂。文字是毒药，将我一遍遍毒死，而文字又是灵药，刁钻地进入我的灵魂，一次次将我唤醒，告诉我还活着。
我自然地想起自已被埋在废墟中的情景：钢筋穿过肋骨，余震时粥箭和助骨的摩擦。那种像磨牙般的声音，在这个暗夜里还在穿透我的心脏，心有余悸，浑身颜抖。那些焦渴、饥俄、沉默和呐喊。到现在还那么真实。被埋废墟的那七十六个小时，几乎每隔两三个小时，我都要大声呼救。曾经有个记者问我：“你为什么要呼救？”当时我觉得他问这个问题是多余的，我拒绝回答他。现在想起来，这个问题特别深奥，有点哲学的味道。我想在这个深夜回答这个问题，却回答不上来。难道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苟且偷生？我突然想起了妻子，想起了女儿，她们在这个夜里，是否还在为我担惊受怕？我不会忘记我离开家时，妻子复杂的眼神。她是善解人意的女人，明白无法阻止我来到高原，也无法预测我会不会再次碰到危险，会不会再次让她陷入痛苦和焦虑之中。女儿会不会在这个深夜，像我被埋的那三个夜晚一样，突然惊醒，坐起来，哭喊着爸爸？我希望她们安详地沉睡，像我受难前的每个夜晚，香甜地沉睡，梦中也是鲜花盛开，无忧无虑。我突然想起，到了玉树也没有给妻子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这是我的罪过。明天早上，首要的任务，就是给妻子打个电话。
收起手机后，她笑着对我说：“我该回去了。”我突然问道：“很冒昧，请问你有微信吗？”
    她站起身，背好包，淡淡地说：“有的。”我说：“能加你的微信吗？”
    静悟又笑了笑：“没有必要吧，我走出丁屋岭，就会忘了你，忘了和你说过的话。你加我的微信，毫无意义。”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着她袅娜地消失在村街的尽头，心里惘然若失。她就像一缕风，飘走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我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