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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林索尔着单衣站在阳台上,光臂撑着铁护栏,有些烦闷地用灼灼双眼看着天地的书写:泛白夜空中散落群星,树云暗影中透出微光。孔雀提醒了他,对啊,又是夜已深,现在无论如何都该睡了,必须设法睡着,或许安睡几晚,每晚真正睡上六至八个钟头,人就能缓过来了,眼睛也变得听话、耐用,心也会平静些,夜眠不再有痛苦。可若这样,夏天就溜走了,这些璀璨的极乐夏梦也都没了:千杯未喝的美酒佳酿泼洒了,千个未遇的爱意眼神碎裂了,千张未及欣赏的图景,一去不返地湮灭了!
他将额头与生疼的双眼贴向冰冷的铁栏,清凉片刻。也许再过一年,或更早,这双眼睛就要瞎了,眼中的火焰也熄了。不,没人能承受如此激烈的生活,即使是他,十条命的克林索尔也不能。无人能长久地、夜以继日地燃烧所有光亮,燃烧所有心火;无人能长久地、夜以继日地站在火焰中,白天热烈作画,夜里热烈畅想,越来越享受,越来越有创造力,感官和神经越来越清醒敏锐,如同一座殿堂,所有窗后日日华乐奏响,夜夜烛火通明。会结束的,已挥霍太多自身之力,燃烧太多眼睛之光,流失太多生命之血。
他突然笑着直起身子。倏忽想起:已多次这么觉着,这么想着,这么怕着了。他在人生中所有美好、丰盛、灿烂的时期,甚至早在青春期,都是这么过的:像根两头燃烧的蜡烛,怀着一种悲欣交集的感触纵情燃烧;怀着一种绝望的渴求喝光杯中酒;怀着一种幽隐的恐惧面向终亡。他已常常这么活着了,常常这样举杯痛饮,常常这样熊熊燃烧。终亡时而变得温和,像一场无知无觉的深度冬眠;时而又变得可怖,是虚无荒凉、难忍之痛,是医生、悲伤的放弃、懦弱的胜利。而每一个盛放期的终亡,都比前一个更糟,更有毁灭性,但他也都挺过来了。于是,在数周或数月后,在折磨或麻木后,又迎来新生,迎来新的燃烧,被压抑的火又一次破土而出,他会创作新的灿烂画作,闪耀新的生命激情。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而那些自我否定和自我折磨的时期,那些愁闷的低潮期,则沉没、被遗忘。这样挺好。这一回也该与往常一样吧。引自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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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夏夜烧化了,绿谷中升起湿气,干百树木的汁液在沸腾,千百梦境从克林索尔的浅眠中涌现,灵魂穿过他人生的镜厅,一切图景幻化,每一次都展现出新的面孔和意义,产生新的连接,如一空繁星在骰简中摇晃。
这些迷梦中的一幅图景震撼了他:他躺在森林里,一位红发女子卧在他怀中,一位黑发女子依在他肩上,还有一位女子跪在他身旁,亲吻他的手指。到处都是女人和姑娘,有些非常年轻,有着细长的腿;有些正值盛年;有些已经成熟,有了智慧的印记、疲惫的皱纹。但所有女子都爱他,都希望被他爱恋。于是女子间爆发了战火,红发女用敏捷的手抓扯黑发女的头发,把她拉扯到地上,自己也倒地了。女人们互相推搡,每位都在叫、撕、咬,每位都在伤人和被人伤害,大笑、怒吼与痛号相互缠绕,相互纠结,血流得到处都是,丰满肉身被残酷撞击。
带着一种悲伤不安的情绪,克林索尔醒来数分钟,睁大眼注视墙上透光的洞。那些疯女的张张脸孔犹在眼前,其中许多是他认识并叫得出名字的:尼娜、赫敏、伊丽莎白、吉娜、伊迪斯、贝尔塔。他犹在梦中,用嘶哑的声音叫出来:“孩子们,停止吧!你们在说谎,你们在向我说谎;你们并不是想要撕碎彼此,而是想撕碎我,我!”引自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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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去不复返,若不吃它、喝它、尝它、闻它,就永不再有第二次机会了。太阳永不再如今日这般照耀,它在空中有一个位置,与木星的位置形成一种关联,与我,与阿戈斯托和艾尔丝丽雅,与我们所有人有一种关联,它不会再来了,千年内都不会再来。因此我要快乐,要靠向你左边一点,帮你撑这把宝石绿的阳伞,在它的绿光下,我的脑袋看起来会像一颗猫眼石。不过你也得一起做点什么,你得唱首歌,唱你最拿手的歌。引自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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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林索尔说道,“人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熟悉这世界的一点点!我几年前曾去过一次亚洲,夜里坐着高速火车,途经离这儿六或十公里之处,却对此处一无所知。我要去亚洲,这在当时是很迫切的,我必须那么做。但我在亚洲找到的一切,如今在这儿也能找到了:古老森林、炎热、美丽而放松的陌生人、阳光、圣殿。人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学会,在一天之内寻访地球三处地方。它们就在这儿。欢迎你,印度!欢迎你,非洲!欢迎你,日本!”引自第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