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冲浪》试读:《身体的冲浪》1

    下午,三点,昏昏欲睡的时刻。脚底和地板之间,有沙粒硌着,隐隐地不爽。湿湿的毛巾耷拉在床柱和门廊栏杆上。门,被突来的一阵风带上,旁边有人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叫。八月里并不常见的西南风徐徐吹送,把那闷热的空气推进这老旧度假屋的各个房间。盼望能从水面上吹来一阵东风,每隔一会儿就有人叨叨: “来阵东风将会是天之所赐。” 清晨应有的活力在疾走和家教辅导中消失殆尽,也在精彩的阅读和懒洋洋的网球运动中耗损无遗,甚至大家连去朴次茅斯看奥迪全时四轮驱动车展的兴致都提不起来。悉妮听说,爱德华兹太太秋天需要买一部新车。 房子里有客人要招呼,有人希望他们能发挥自己的主动性,就像期盼清爽的东风能到来一样。不过,这不是悉妮应该挂虑的问题,她的午后时光是自由的。除了一天几小时报酬可观的家教工作外,她的整个生活都是自由的,这甚至让她有些为难。 * * * 她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泳衣 ,大腿处已经被穿松了。她二十九岁,身材仍然健美。她从来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自己头发的颜色,既不是金色又不是褐色,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颜色,冬天会变浅,夏天会深一些,表面还泛着金色的光。 悉妮结过两次婚:一次以离婚收场,另一次爱人撒手人寰。旁人第一次听说她的经历时都会很惊讶,似乎这是关于她的最有意思的事。 门廊上,红色的天竺葵映衬着沙丘上的一抹青柠绿和海水的一片湛蓝,看上去蛮有艺术感的。其实并不是什么主基色,只是在自然界里才能欣赏到的色彩。 草叶的边缘像锋利的刀刃,企图划破小道上的木板条。甜豌豆的长势快赶上盖屋顶的茅草了。不受欢迎的蓟,一丛丛,在沙土里倔强地生长。小道尽头的平台上摆放着两把阿迪朗达克山来的白椅子,很难弄到的,还有一把褪了色的遮阳伞躺在后面。两个锈迹斑斑异常沉重的铁伞座放在一个角落里。悉妮想,它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离开这个小平台。 沿着不带护栏的木阶梯走下去,左边是新月形的沙滩,右边是岩石密布的海岸线。悉妮跑过那片热沙,站在浅水里。拍岸的浪花是一系列蜿蜒前行的哗哗声,闭上眼时,可以听到浪涛踏歌而来。她准备好去迎接那冷冷的拥抱。正如爱德华兹先生常说的,想让头脑清醒,这法子比电疗好。 * * * 冷水偷袭,白沫翻滚。每当浮在水面上时,盐水便进到鼻腔里,带来一阵刺痛感。她站起身来,蹒跚了几步,又立直,像狗一样甩甩自己的身体。只有当她的脚变麻木的时候,她才双手抱胸休息一下。她又一次潜入水中,然后仰浮在水面上换气,任由那比在岸上看起来更汹涌的浪涛将她抛上浪峰,又将她带入低谷。她就像海滩上留下的漂浮残骸,尽情随波逐流。 她在海里玩身体冲浪,沙不断地从领口钻进泳衣里。小时候,她每次脱下泳衣时,都能从裤裆那儿抖出不少的沙。她俯身用海水洗去腹部斑驳的沙迹,正好看见一个不错的浪头正扑过来。她站直身,背对着浪头,然后又被推上了浪峰。身体冲浪的诀窍就是要能赶上浪尖。她手臂伸直,眼睛紧闭,像是穿越白色澎湃的一发子弹。接着,裸露的臀部和大腿擦到了滩底。 她爬到沙滩上,退去的海浪在她的小腿下削出一片空白。又一个浪头打来,拍上了她的背和颈。她把凌乱的湿发从脑门上拂开,抹去眼睛周围的水,看见沙滩上出现了一个先前没有的身影,晒得黝黑的胸膛,还有一片红斑。那是一个穿着沙滩裤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块又宽又炫目的粉色的布,站在她面前。 “我是被派来送毛巾的。你就是悉妮,对吧?” 如果不是就希奇了。方圆一千码的水域里没有别人。 ~~~~~~~~~~~~ 屋子里,家具都是白色的,中看不中用。两张沙发椅套上有轻微擦脏的痕迹和令人心烦的污渍,还有羊毛衫上掉下来的藏青色绒毛。长久以来,细小的沙粒反复摩擦着枫木地板,似乎已光可鉴人。     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口放着一篮旧报纸,还有一个什么都装的柳条筐,里面的东西并不适合这种中性的室内装饰,不过说不定别的地方能用得着。一条炫紫色的牵狗绳、一个霓虹粉的可粘贴便条本和一件荧光橙的救生衣,全是些非自然色的小东西和体育用品。 爱德华兹家从一九九七年才开始拥有这个房子,可爱德华兹太太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整个家族已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甚至好几辈了。(竟然有家庭传统、老生常谈的往事,还用装满了海玻璃的罐头瓶子做门挡。)爱德华兹先生私下透露,在这之前他们只是租用附近的小屋度假而已。与他的妻子相反,他似乎是一个与谎话绝缘的人。 悉妮与客人共用一个卫生间,是一对从纽约市过来淘古董货的夫妻。通常早上都能看见水池里有浅蓝色的牙膏泡,镜子上有粉色的化妆品斑点,用过的纸巾被塞在水龙头后。悉妮每次用水池前都要例行公事般地用毛巾把它擦洗一番,然后在走回房间时把毛巾放进走廊上的洗衣筐里。 * * * 悉妮明显地感到朱莉——爱德华兹家十八岁的小女儿,反应迟钝。不管上多少辅导课都不太可能让她像爱德华兹太太所期望的那样顺利地度过高中最后一年。而且悉妮还认为,这最后一年几乎肯定会让朱莉很受挫。可爱德华兹太太谈起霍利奥克山大学和斯沃斯莫尔大学时总显得头头是道,甚至认为斯基德莫尔大学朱莉也可以稳上。悉妮听到这些只能在旁惊讶地眨眼。朱莉的性格很容易受人影响,急于讨好别人。她非常漂亮,肌肤白里透红,双眼像海玻璃一般幽蓝。悉妮看得出这个愿意用整天时间来学习的女孩,最终还是会让她的母亲失望,让她的父亲伤心,并不是因为她进不了她母亲谈得头头是道的那些大学,而是因为她如此努力却不能成功。 窗玻璃上的盐粒成对角线形分布,仿佛有人用海水泼过窗户。门廊旁边那一排窗户,每周得清洗两次,以便欣赏窗外那令人叹为观止的海景。 有时,悉妮觉得自己的存在会影响这个家庭的安宁,因此她常常是在被需要的时候才出手帮忙,而不被需要时就在一旁安静地待着。 这家人的两个儿子睡在“男生寝室”里,朱莉的房间在临海这边。爱德华兹夫妇的卧室望出去是一片湿地。客人呢,和悉妮一样,住在次一点的双人房里。 * * * 爱德华兹夫妇曾对悉妮说过,用他们的名字称呼他们就可以了。但每次她试图叫 “安娜”或“马克”时,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找到了别的方法来称呼这对夫妇,例如“你的丈夫”、“他”或者“你父亲”。 悉妮的第一任丈夫是个飞行比赛选手。他在树丛间以二百五十英里的时速飞行,还在一英里大小的空地上空做特技飞行表演。一旦擦到门或被导航仪误导,飞机铁定会朝地面俯冲而坠毁。只要有机会,悉妮总是和安德鲁一起去比赛现场——苏格兰、 维也纳、旧金山——看着他在空中以每秒四百二十度的速度旋转飞机。在这种场合,安德鲁俨然是个明星,还有人找他签名。他穿特制防火衫,戴着防护头盔,背上还有降落伞——离地面三十英尺才打开的降落伞又有什么用呢。第一年,悉妮觉得飞行比赛新奇而刺激。第二年,她开始担心。仔细考虑第三年以及想要孩子的打算,她脑子里浮现出安德鲁火中葬生的情境,够了。她的飞行员尽管非常难过地看见婚姻划上句号,不过仍然无法放弃飞行。 悉妮在二十六岁时遇见她的第二任丈夫。在马萨诸塞州的收费公路上,车的右前胎爆了,她只能把车停在路边。一分钟后,一辆车从后面撞上了她的本田思域。当时她正在车头前看爆胎的情况,所以她也被撞上了,还被车推着滑了一段。在牛顿-韦尔斯利医院的急诊室里,丹尼尔·费尔德曼不得已剪开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指责她不应该在桥上停车。 一周后,他带她去了波士顿的比巴。       婚后的第八个月,丹尼尔在贝塞以色列医院当班的时侯,因动脉瘤而导致脑溢血去世。悉妮从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傻眼了,一阵震惊慌乱。 许多识趣的人都不会对悉妮直言这具有讽刺意味的结局:和一个担心会失去的男人离婚,又嫁给一个应该有得救的机会却过世的男人。不过她知道,爱德华兹先生是很想讨论这个的,虽然他很善良又容易亲近,却总忍不住纠缠一些细节性的问题。 “那飞行员还在飞吗?”有一次他们一起洗碗时他问起来,“你说你丈夫曾被调查局拘留过?” 相比之下,爱德华兹太太从不避讳。 “你是犹太人吗?”这是她在引悉妮去卧室的时候问的。 悉妮并不清楚爱德华兹太太更想听到哪个答案:是犹太人,更有意思的回答;不是犹太人,更容易接受的回答。 那个医生是犹太人,飞行员不是。 悉妮可以算是混血,她遗传了犹太人父亲的颧骨,从信仰上帝一位论1的母亲那里继承了蓝色的眼睛。悉妮的头发也是父母遗传基因的平均综合——反复无常的卷度,浅浅的金色。父母分居前她是帕特米萨瓦2,但在后来的青少年阶段,她被努力培育为一个盎格鲁萨克森新教徒3。 现在直面人生,她认为这两个阶段都没联系现实,好似幼儿时代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不管哪一个宗教都没能在她面对离婚和死亡时帮助到她。 就像离地面三十英尺时才打开的降落伞。 去年夏天,悉妮与丹尼尔的父母住了一周,他们的家在特鲁罗。这真是一次高尚的尝试。费尔德曼太太,悉妮在短时期里叫过她妈妈,认为悉妮和他们一块住能给他们带来些安慰。可事实相反,看见悉妮只会让费尔德曼太太一阵阵传染性地伤感。 丹尼尔死后的日子里,悉妮的母亲拒绝相信这一既成事实,悉妮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丹尼尔死于脑部动脉瘤。 “怎么可能?”她妈妈不断地问。 悉妮的父亲坐火车从纽约州赶来参加葬礼。他穿了一件灰褐色的军用雨衣,戴着一顶犹太人的圆帽。令人吃惊的是,他哭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试着宽慰自己的女儿。 “我觉得你能很快复原的。”他对着牛扒和烤土豆说。 离婚和丧夫的双重打击让悉妮感情瘫痪,无法完成发展心理学的硕士论文,只得从布兰代斯大学的研究生院退出。从那时起,悉妮经朋友介绍做了几份临时工,有一份是大材小用,另一份则专业完全不对口:哈佛医学院微生物系的文员(大材小用);纽伯利街上一家画廊的经理助理(不对口)。悉妮为这些工作机会而感恩,因为毕竟有机会可以转移注意力自我复原。但她最近开始想,也许这荒谬、无所事事的人生阶段该到头了。 “你一定是那个家庭教师吧。” “你是?” “本。门廊上那个是杰夫。” “谢谢你拿毛巾给我。” “你很会玩身体冲浪啊。” 悉妮发现自己很在意哀恸的减弱。她以前伤心时觉得自己与丹尼尔联结得很紧密。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离她越来越远。现在再想他时,更像是在怀念一个失去的可能,而不是一个男人。她已经淡忘了他的呼吸,他的躯体。 “所以你回复了那个广告?” “对。” 悉妮用泡泡糖粉色的毛巾裹住身体。 远远地,她看见另一个男人从门廊的椅子上站起来,把手搭在栏杆上。 “你是老师吗?” “不,目前来说我什么都不是。” “真的。” 悉妮不确定真的是什么意思。蔑视? 失望?还是迷惑? 悉妮注意到另一个男人发色要浅些,体形略显清瘦。杰夫拖曳着步子走下门廊的台阶,踏上木板小道。几秒钟后,消失在视线外。当他的身影再次浮现在木台上时,悉妮看清楚,他穿着沙滩裤和海军蓝的马球衫。       杰夫在台阶的尽头等着他们。悉妮先看到他的脚(穿着旧的浅口便鞋),然后是他的腿(被晒得有一点黑,有金色的腿毛),最后是褪色的短裤(灰色夹着紫色的斑点;她猜原本是海军蓝,可能不小心被漂白剂洗成这样)。他退后给他们俩让路,对她做自我介绍,这狭小的空间让人觉得不舒服。悉妮的鼻子里开始流出盐水。她和杰夫握了握手,她知道自己的手一定是冰冷的。 “我们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杰夫说。 悉妮有点失望。她原以为他会说多一点。 杰夫的脸松弛开阔,一双绿色的眼睛给人坦诚的印象。悉妮想,以他的年纪不太可能不圆滑世故,不过看上去就是这样。他们家的狗,塔洛斯(卡图洛斯4的简称?)小跑过木板小道,直接停在杰夫身边。这证实了她的想法,她认为动物的直觉总是准的。 “嘿!”杰夫弯下腰充满爱意地抚摸金毛猎犬。 爱德华兹先生、太太和朱莉走到门廊外,一家人聚齐了。本抱着朱莉左右摇晃。柚木小桌上放着六杯冰红茶。杰夫拿起一杯,微笑着递给悉妮。她注意到他和他的兄妹一样,都有着特别整齐的牙齿。那是她梦寐以求,且希望矫齿术可以帮她得到的。悉妮的母亲总是不记得带她去牙医那里做常规检查,所以她现在的笑容不是那么完美,一颗翘出来的牙齿是她的特色。 本有着和他母亲一样的棕色眼睛。杰夫则长得像父亲。 悉妮靠着栏杆,把毛巾拽紧了些。她猜她的头发因为在盐水里浸泡太久的缘故一定像蛇发女怪一样可怕。 先前冷漠的爱德华兹太太和儿子们打成了一片。门廊上,她显得占有欲很强,没有一刻安静,不时地摸摸儿子们,也好让他们可以和她有肢体接触。她想被别人看成是个完美的母亲。不,悉妮清楚,她是想让悉妮明白,她的儿子们最爱自己的妈妈。 悉妮对这两兄弟不太了解,只知道:本,三十五岁,在波士顿的房地产公司工作;杰夫,三十一岁,在麻省理工学院担任政治学教授。悉妮预计这事会被再拿出来说,不过爱德华兹太太在自己儿子们的面前表现出了不寻常的自制力。 爱德华兹太太穿着卡其色裙裤和白色马球衫,腰腹部最难减掉的赘肉便突现了出来。悉妮会建议她穿量身订做的白衬衣,不要扎起来,裤子再长一点——不过这不是她能说出口的。爱德华兹先生的穿着正如一个从不考虑穿着打扮的男人:宽松的卡其裤,松垮的高尔夫球衫,衣服肩线掉在手臂上。当他懊悔早餐吃了甜甜圈或晚餐吃了椰子派时,常常会把双手平放在肚子上,这样看上去像是他那高大身形上多长了个东西。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确喜欢享受这些美味,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为了外表上的虚荣而愿意放弃这短暂快乐的人。不像爱德华兹太太,她一面虔诚地计算碳水化合物的摄入量,一面却又吃大量的蛋、肉、乳酪来加速朝死亡迈进的步伐。就算她晚上当做零食吃的光滑黏稠的低糖冰淇淋,也似乎是在直接投放胆固醇分子在血液里。 爱德华兹太太的金发刚及肩长,她常常用发夹把头发夹在脑后。原本应该好看的,可这样梳却突出了她的方形脑袋,还露出半寸灰色发根。悉妮想建议她换个发型,就像换穿订做的白衬衣一样。不过再一次,这同样不属于她的工作范围。 杰夫离悉妮几英尺远,也靠在门廊栏杆上。他确实很瘦,小腹深陷,衣服显得空荡荡的,不像本把衣服撑得很饱满。 聊天时说起了汉普顿公路收费站总是需要排很长的队才能过去,有人开玩笑说找七个人分别开车进收费通道停住,然后全部下车离开,以此向政府表示抗议,迫使他们采用自动收费系统。本放开朱莉,拿起一杯冰红茶,一口气喝光,冰块碰到他的上唇“叮叮”作响。他的兴致比他弟弟的高:似乎有点迫不及待了。他把手放在脖子后,弯起手肘,又询问起他父亲的高尔夫球赛。     “越来越差。”爱德华兹先生回答。没人会相信他,年高德劭的人常常会自贬。 那对去朴次茅斯淘古董的客人问过爱德华兹太太要不要去打高尔夫球,这下看来有第四个人要加入他们了。 兄弟俩问起晚餐吃什么。悉妮猜有龙虾、蒸菜、莓子派。这是她七月初搬到这里来以后,杰夫和本第一次回来,实际上是他们六月中旬以来第一次回来,工作以及别的琐事让他们脱不开身。本保证,很快就会有所改观,下次他们再来,会待上一星期。爱德华兹太太的眼睛聚焦后又失神,看得出她正在计算人数以便准备晚餐。 杰夫很爱笑,可悉妮注意到,他站着的时候习惯双手交叉在胸前。她很好奇,他没有聚精会神地听别人讲话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是对苏丹政权变化的成本效益分析?还是恐怖主义分子导致油价涨伏的复杂演算? 悉妮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出本在工作时的样子。穿上衬衣打上领带,本会给人冷静挺拔的感觉,深色的瞳仁透着严肃,脸上的微笑给人明亮。也许他在工作时会做和在家里一样的动作:屈起手肘,把手放在脖子后面。 一家人继续喝着茶,杯中的冰块叮当作响。他们提到斯图尔特一家和一对姓莫里森的夫妇,还说要乘船去格洛斯特转一圈。悉妮试图拼凑这个家庭的历史,可是谈话中一半内容都让她不明就里,她还没读到一章中的主题句。一个名叫维多利亚的女人这周六会来。悉妮渐渐听明白了,周末会有一大帮人会聚在这儿。 一对陌生人从沙滩那边走向屋子,可能是从沙滩另一边的公共停车场走过来的。悉妮很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还记得维迅坠机事件吗?就是发生在爱尔兰的那次?” 悉妮好奇爱德华兹夫妇是否介意从那个该受处罚的飞行员的遗孀手里买下这个房子时给他们带来的一点名声,她猜想他们用很便宜的价格就把它买下来了。 本搓着双手问:“你去大环游了吗?” 悉妮没听懂。“什么?” “我们要离开港口,在这个海角周围绕绕。听说你还没坐过船出海。” “没,还没有。” 本转向站在他父亲身边的妹妹:“朱莉,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朱莉说不去时没人惊讶。众所皆知她怕水。 “朱莉要帮我摆弄玫瑰花。”爱德华兹先生说。 悉妮带上一件圆领长袖运动衫,一条干净的毛巾,在后门边找到了她的帆布鞋,就和兄弟俩跳上了本的陆虎车。悉妮坐在前排,杰夫问了她一些容易回答的问题。 “你在布兰代斯研究什么?” “青春期少女情感与性成长。” “不算太快。”本接嘴,一个人轻笑。 兄弟俩没有一个提到飞行员或医生,显然已经有人给他们打过预防针了。 本沿着一条沙路开车到了海滩的中心,这里太小连个村都算不上,只有一个龙虾塘和一间杂货店。三人带着救生衣,走下碎石路来到木长堤的尽头。杰夫对着一个穿短裤T恤的年轻人说话,又是握手又是微笑。悉妮、兄弟俩和那个年轻人坐了条小船横穿过海港,年轻人带他们上了一条波士顿船。 上船后,悉妮坐在一个诱饵箱上。本在掌舵,杰夫站在悉妮旁边,一只手搭在操纵台栏杆上。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凉风立刻扑面而来。她套上长衫,罩住游泳衣,只把腿露在外面,可她觉得这比刚才没穿长衫时还要暴露。 * * * 船与不断涌来的浪头搏斗,一度在水里停滞不前。本说他们完全估计错了时间。但悉妮却喜欢这种中止的感觉:马达转到极限,海水倔强地拉锯。她想着窗外飞的海鸥,还想到飞行员从容不迫地面对飞机失速。 船内狭小的空间制造出亲密感。有几次,悉妮的脸离杰夫的光大腿只有几寸远。如果他们是情侣,她一定会凑上去给他个亲吻。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当然这只是悉妮突然注意到的,并不是她的渴望。但如果在一个月前,她连这样的注意都不会有。       当他们穿过海湾时,本热心地指着岸上众多的度假屋,说起每一座的趣闻轶事。船绕了海角一圈,再沿着长海滩平行行驶。杰夫指着沙滩尽头说那是家里的房子。悉妮算了算,这一路开车去码头、坐小船到大船、与浪搏斗、绕海角、沿着长滩逛,感觉上已经走了很久却并没走多远。 “谁的女朋友这个周末要来?”她在他们漫不经心时问,浪涛轻涌。 “我的。”杰夫回答。

>身体的冲浪

身体的冲浪
作者: 安妮塔
原作名: Body Surfing
isbn: 7541126268
书名: 身体的冲浪
页数: 261
译者: 陈程
定价: 25.00元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版年: 2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