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谈》试读:是一种艺术化的表演
这一夜就这样在山中,我俩度过了两番的灵感,彼此极纯洁地,未曾有一点牵涉及性部。当归来时,山村中的鸡声已在喔喔啼。太阳在地平线下隐隐然射出了光芒,我们的精神不觉疲倦而反加刺激,到寓后饮了浓厚热滚的咖啡后,我们紧抱为一体,香甜地入了睡乡,醒来已是日午,太阳升到中天了。
且住!且看这位女主人公的表演尚未完!我们不但有山光而且有湖景,这个湖景是极美丽又是极粗恶的,当清风明月时,水上秀纹如鳞,月光从湖一边的高山密林射影倒插入湖面,成为各种各样的画图。日间则有太阳的光芒,从四围射入湖里,幻变的景象可有万千。在这样波平浪静的时候,整个湖容恍如一个美人的笑貌。这是"优美"的一方面,可是当狂风怒发,阴云四布,湖水起了汹涌的波涛,湖的周围的树木也发出了咆吼的叫声,这又是"壮美"的一方面了。
我们这位女主人公也由此发出她惊人的论调了。她对我说:"你看优美(温柔的美)与壮美(伟大的美)常常被人分开为两个景象,实则它们不过是一物中从二方面的表现罢了。今就这个湖说,它有时是优美,有时又是壮美的。如你只看它一方面就小看它了。就人的心灵说,在温情表现时,如见人贫苦衰弱的可怜,见了娇小玲珑的可爱,那就是他表出优美的心情。若遇他怒时,见物就抛,遇人即打,这就是他壮美心情的表现。我说错了:'见物就抛,遇人即打,'这些不是好心情当然说不到是壮美。我不过要说他此时的怒气便是那些内心情的壮美罢了。若要解释好一点,就是他若能利用愤怒的心情去发挥他英雄的气概,这才算是壮美的。例如在你们的《水浒传》中,写李逵愤怒那只食他母亲的母虎时,就只用一拳便打死它,这就是'壮美'的愤怒了。总之,一个人与世间一件物同时都含有优美与壮美的二方面。要这样去看始能得到美学的完整呢。"
这个论说使我佩服她到头至地,当我俩在这湖的玩赏中我们也从整个美--优美与壮美合一性去鉴赏享受的。譬如在月白风清时,我们租一艇击揖于中流。在深夜四周无人时我俩就穿游泳衣,也一样去泛艇以遨游,任凭人与艇随涛涌高低而上下,有时尚打入湖水全身溅湿有如落汤鸡,可是此时我们更觉得痛快不可支。因为此时壮美的湖景引出我们伟大的心灵,而回想先前优美的鉴赏,遂觉相反而相映以成趣。
总之,在这三个月,虽则仅有九十日,但这位主人公引导我体验了多样的环境。她领我到山峰层峦去,到古堡去,到湖光去,使我们领略到一幅一幅的画图,朝夕随时间而变幻,即如以性交说,她给我各样不同的方式,式式都配合了环境而成为一时一地的特别图样与色彩,推而至于性交时颤动的叫声,也如音乐与歌唱的和谐。故在俗眼看来,一切性交都是猥亵的,但由她艺术家安排起来,反觉得是一种艺术化的表演。在常人固然也可得学习这些艺术的技能,可是在她已"进乎技而入乎道"了!
当我们来时是初秋,今则初冬已到,三个月的光阴可惜已迅速过去,我们就回到无意味的巴黎来了。一到此地,她就坚决要我们分散。她在准备分别时极严肃地向我说:"我要自己找工资以生存,我不能不屈服于这个罪恶的社会,但你须知所有情人总要一别的!短则几日,长或到数十年,终于到死去时也要别离的!这是在短时期的别离,给情人们较有长久的回忆。永久相守,易生厌恶与冲突。例如在这短短的时间,你虽个性极强,终能相安于'模特儿'的地位,一切任我意所安排。假如再继续相处下去,你就要发挥你的个性了,但在我又是誓不立于被动的地位,而定要凡事为主动的指挥;在你安能长受我的抑制呢?纵然你愿意,我也不愿永久抹煞你的个性。那么怎样能在两个个性极强之间,彼此能长时相爱下去呢?所以我从此就决定我们只有三个月久的相爱。过此后我与你永无再见的机会了。说起来不但你悲哀,我恐比你更悲伤。但我们不是在一场合中,我俩经已体验到'悲哀'正是真情爱的人生观吗?我已先想到定要把我俩三个月来所实地体验的写一本小说,它的书名叫做《三个月的情侣》,这本书我想能传存于人间。那么,我们的情爱,不是比较我俩--纵使终生相爱下去,更能永久存留吗?别了,我的心肝儿,我俩就从此分手,永无再见的日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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