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儿郑成功》试读:黑暗中呼唤的名字

统太郎走出兴福寺的山门,停下了脚步。     那朱红的门柱色彩鲜艳,而柱子的样式更显得秀逸。山门上的匾额是蓝底泥金写的“东明山”三个大字。     如今长崎市寺町兴福寺山门上悬挂着的“东明山”匾额,是隐元和尚①的手笔。     这个故事发生在日本宽永二十一年的夏天。这一年的十二月,日本改年号为“正保”。按公元来说,则是1644年。也就是隐元东渡日本的十年前。     现在统太郎仰视的这三个酣畅淋漓、似欲腾空飞出的大字,是本寺住持默子和尚写的。这位默子和尚从他的祖国大明帝国聘请了著名的画家逸然,今天到达了兴福寺。     “统云!”统太郎自言自语地小声念着。     他早就想当一个画家。     不,他自以为他已经是一个画家了。他从小就喜欢画画。他要按照自己的审美观,用任何人都可以欣赏的画来表现自己所生活的这个世界。难道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工作吗?世上的人为什么不都做画家呢?统太郎小时候对这一点感到不可思议。     他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希望能像一个真正的画家那样有一个雅号,于是通过熟识的吴少峰的介绍,来请逸然和尚给自己起个名字。     “取你本名中的一个字,就叫统云吧。统云——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啊。”逸然跟他这么说。     逸然刚到日本,当然是用中国话跟他说的。吴少峰是长期居住在长崎的中国木匠,他担任翻译。不过,统太郎曾在平户①跟中国画家学过中国话,不用翻译他也能听懂这几句。     吴少峰把统太郎送到山门口,客气地说:     “大和尚坐了好多天的船,今天累了。以后您再来吧。”     “谢谢您。让大和尚好好地休息一下。我过两天再来拜访请教。”统太郎这么说着,低头行了个礼。     吴少峰回身朝大雄宝殿走去。     统太郎再一次仰头看了看山门上的匾额。     他感到很满足。逸然和尚说的话虽不多,但确实意义深刻。他一边回味着这些话,一边朝坡道下走去。街上已笼罩着一片暮色。     “啊哟!”他突然发出短促的呼喊声。     他只模糊地觉得后脑勺剧痛无比,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他躺倒在大路的中间。一个黑衣汉子飞快地把他拖进草木丛中。     长崎有三座中国寺庙。     最古老的东明山兴福寺创建于元和六年(1620年)。当地人称它为南京寺。是江苏、江西、浙江等所谓三江地方的人们捐款建造的。     其次是分紫山福济寺,是宽永五年(1628年)漳州人捐款建造的,又名漳州寺。     另外一座是宽永六年由福州人创建的圣寿山崇福寺。     三座寺庙都带一个“福”字,因此称做三福寺。     兴福寺的住持默子是江西人,他也是建造桥梁的泰斗。位于长崎市中岛河上的“眼镜桥”就是他建造的。他的本职是主持居留本地中国人的信教和丧葬,但他还想发挥自己的特殊技能,为当地社会尽绵薄之力。     不仅在桥梁方面,他还想为日本的文化作一点贡献,因此把浙江杰出的画家逸然请到了日本。     逸然在日本已经相当知名,他的几幅作品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传到了日本,很受人们赞赏。     所以他刚到日本的第一天,希望当他弟子的统太郎会通过专为寺里做活的木匠的介绍来见他,并请他为自己起雅号。     林田统太郎出了兴福寺之后,被人打了一闷棍。当然,默子和逸然并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统太郎在黑暗中醒了过来。 在伸长身子也攀不到的高处,好像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只有那儿有一点微微的亮光。那四方形的窗户上钉着木格子。下面是泥土地。他被剥光了衣服,躺在这泥土地上。     幸亏是夏天,要是严寒的冬季,恐怕他早就被冻死了。     他伸手朝四下里摸了摸,手触到草席边上。他想坐到草席子上去,发现草席上有块布。他马上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苦笑了一下,心里道:“啊,兜裆布①!”     他以为也许会有衣服,就一边向前爬着,一边用手向四下里摸索。他很快就碰到了墙壁。这屋子的天棚很高,但似乎并不大。     他没有找到衣服,但弄清楚了这房子三面都是灰泥墙,开着格子窗的那面有一道门。门很厚实,推拉不动。     统太郎决定先站起来系好兜裆布。小肚子被兜裆布一勒紧,胃里就闹腾起来,直想吐。     “是谁打了我一闷棍?为什么要打我?我的钱包里只不过装了点零花钱。”他怎么也弄不明白。     他想不起跟谁结过冤仇,他也不是那种值得绑架的大人物,再说他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那么,为什么?”仔细推测下去,也许会理出一个头绪来。但他不愿往下想。     “听之任之吧!”他跟自己这么说。     推想下去,说不定会找出一个什么原因。但他害怕找出原因。他希望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他并不是没有好奇心——希望了解真相的心情。但他觉得横竖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关于他个人,他早就决心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统太郎出生于平户藩①一个姓林田的下级武士家庭(起码他在十岁之前是这么认为的)。但他父亲死后不久,亲戚中就产生了这样的议论:统太郎不是林田的亲生子。他父亲膝下无子,为了有人继承家业,他父亲未履行正当的手续,就领了别人的孩子当自己的儿子抚养,欺骗了藩主。     这倒不是因为林田家有一笔可以继承的巨额财产或令人羡慕的地位。据说只是由于有些亲戚总是想方设法地把自己无业可就的次子、三子②塞到林田家去。     悄悄地收领养子,说是自己的孩子,这恐怕是常有的事。这样既不需要办理麻烦的手续,而且从婴儿抚养起,在感情上也比较亲密。不过,对一个领取俸禄的封建家臣来说,这确实是一种欺骗藩主的行为。事情要是泄露出去,林田家就完了。     林田家为此事召开过宗族会议,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者们就捏造了一条理由,说什么统太郎自幼信佛虔诚,曾表示将来要皈依佛门,看来其决心十分坚定等等。就这样把统太郎废了嫡。     会议还决定暂且把统太郎寄养在长崎的寺庙里。     长年服侍林田家的老仆孙兵卫,一直把统太郎送到渡口。临别时孙兵卫含着眼泪说:     “少爷,您要忍耐点!跟少爷要好的福松少爷,不是孤身一人到言语不通的外国去了吗?福松少爷那时才七岁啊。在长崎,日本话总还是可以相通的。”     从那以后,统太郎每当感到痛苦的时候,就自然地想起了福松。奇怪的是,他一呼唤福松的名字,就真的觉得什么都可以忍受。     “福松!”统太郎系好了兜裆布,在黑暗中低声地这么呼唤着。     明朝海商郑芝龙滞留在平户的时候,娶了下级武士田川家的女儿,生下两个儿子。长子名叫福松,次子叫次郎。     海商说起来好听些,其实有人干脆称他们为海盗。当时的商船都配有武器,在海上遇到势力派别不同的商船,一般都要交战。战胜的一方就把对方的货物占为己有。这已成为海上的通用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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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儿郑成功
作者: (日)陈舜臣
isbn: 7536698607
书名: 风云儿郑成功
页数: 426
译者: 卞立强
定价: 39.80元
出版社: 重庆出版社
出版年: 2008-10
装帧: 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