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是书生》试读:开创学术的自主空间:从蔡元培说起

蔡元培在中国现代教育学术史上的地位与贡献,有目共睹。身为中央研究院的创院院长,蔡元培对院内各研究所的成长与发展,更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就中国的脉络而言,创建与发展像中研院这样一个现代意义的学术建制,史无前例,它的成员,对于如何让中研院正常而健康地成长与壮大,其实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在大家的理想里,当然愿意从制度规章层面为它建立可大可久的基础;唯就学术的实践层次来说,制度规章屡有不足之处,这时,恐怕就需要以日常互动往还的情谊所凝聚的共识/共信而济之,方能彼此相得。因此,这个学术建制的最高领导人,如果是位雍容坦诚、豁达大度的纯儒君子,以无形的个人人格感召来统领群英众士,所能鼓动的士气,实无可估量。蔡元培身为中研院的第一位大家长,他的一切作为,正树立了这样的典范。以他之尊重历史语言研究所(以下简称“史语所”)开创的自主空间为例证,正可凸显蔡元培的风范。 创始一个学术建制,招募人才是最基础的工程。但是,那还是一个征募学术人才的方式还未上轨道的时代,人际关系网络便居于相当的决定性地位。史语所于1928年创所之始,集济济多士于一堂,这些学界英豪,本来各有专职,他们之入所,便是蔡元培以院长身份而出面聘任的。当史语所在1929年北迁,并将“原以事业为单位之组取消,更为较大之组”,陈寅恪、赵元任分任第一组、第二组组主任,蔡元培即致函二人,深致个人之谢忱。蔡元培甚至还亲自出面聘请研究员,如刘复(半农)到史语所专任,便是他亲自出马与之商谈,劝其摆脱各机关的关系,而只担任“专任研究员”的结果。 史语所的持续成长,更赖于新血源源不绝地注入。所里的资深研究人员,屡屡引荐学界后起之秀——亦同时在清华大学任教的陈寅恪,推荐燕京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周一良入所,便是例证。史语所第一任所长傅斯年,亦曾在北京大学兼课,取“拔尖主义”,凡北大的优秀毕业生,往往为他网罗以去,如张政烺、劳干等便是由他拔擢进入史语所的。显然,史语所甄选未来的学术新秀,自有管道和法度,毋假外求,拥有相当的自主空间。 然而,史语所甄补新秀的自主空间,基本上是它的领导者与中研院的最高当局相互尊重,逐渐发展出来的。蔡元培的社会政治人际关系网络相当多样,向他要求援助的学界中人,不知凡几,史语所更是诸方想要“鲤跃龙门”的殿堂。身为中研院院长,蔡元培便屡屡应各界要求,向史语所推荐人事。例如,他认为钟凤年治《战国策》甚勤,觉得他的研究计划“甚周密”,便荐之于史语所。又如著有《中国词学史》的薛砺若、“于蛮源史籍致力颇勤”和 “蒙文程度亦似可应用”的毛汶、“专治东北掌故”的金毓黻等一长串的名单,也都在他的推荐之列。至如透过重重关系和蔡元培搭上线的其他人物,他也竟往往“不辨龙蛇”,好似“有求必应”。像商务印书馆的主人张元济是蔡元培的老朋友,经其推介,蔡元培便介绍庞熏琹给傅斯年;吴廷燮通过政界的汪兆铭(曾任行政院院长)、罗文干(曾任外交部部长),想要谋史语所一席之地,蔡元培也动手致函傅斯年而引介之。蔡元培交游广阔,泥于人情之累,不免给史语所(和傅斯年)平添若干烦扰。如蔡元培曾一游广州,在那儿受到蔡哲夫的“照拂”,他居然便将这一位与他仅是“初交,并不知其底蕴”的人物,推荐为史语所特约研究员,“以为工作之助力”。一言蔽之,蔡元培写给史语所的推荐书,堆积盈尺。 蔡元培的这些向史语所推荐人事的八行书,都被傅斯年客气地回绝了,统统白费笔墨工夫。蔡元培的院长之尊,对于决定史语所的人事,毫无作用。但是,遭到回绝、吃了“闭门羹”的蔡元培,完全尊重史语所人事的自主空间,总是不予干涉。因此,能够在人事上保持独立,引进理想的研究人员新血,自然有助于史语所的茁壮成长。 在中研院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领域里,史语所的历史最为悠久,学术果实丰硕之至。从整体的角度来看,蔡元培尽可能地提供给史语所一切的助力,它得以茁壮成长,蔡元培并不是直接提供奶汁滋润的奶母,却无疑扮演着扶植奖掖者的角色。虽然他对于史语所的学风的认知,并不确切,所以总是受制于人情,介绍一些并不适合于史语所之需求的学人,往往白费工夫,但是,在史语所向更美好的前景迈开大步的历程上,蔡元培则完全尊重它的自主空间,为营构理想的学术建制打下了基础。时过境迁,在制度规章已然整齐完备的今日,“中研院”的院长绝对不可能也不必要直接向各所引荐人才了。只是,作为创始中研院这个学术建制的最高领导者,蔡元培的风范,足可发人深思,对21世纪的学术领导者而言,应该还有深刻的启发意义。

>何妨是书生

何妨是书生
作者: 潘光哲
副标题: 一个现代学术社群的故事
isbn: 7563392157
书名: 何妨是书生
页数: 228
定价: 26.00元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09.12
装帧: 平装
出品方: 理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