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开出的花》试读:这女子,是亭亭一树白茉莉的斯文

这女子,是亭亭一树白茉莉的斯文 马一浮娇妻新丧, 悲吟: 唯将终夜长开眼, 报答平生未展眉。 郁郁兰蕙芳,植根自高山。滋兰不俟佩,移蕙不俟搴。 皇天降霜雪,凋落一何先!岁晚安可追,良时坐自捐。 川逝无反流,华萎不重妍。馨香为谁发?迟暮岂予愆。 这是一首感情颇为深沉的悼亡词。至于诗的作者,相信凡是涉及过中国近代国学的人都不会隔膜的。他就是与梁漱溟、熊十力二君并称为“儒学三泰斗”的马一浮先生。 或许是马一浮先生天然自骨子里就渗透了一种淡泊、雅致的品性吧,马先生终其一生,都没有像他的同行者那般,追求一种显赫的声势。他既没有如梁漱溟君的因自己等身的著作及政治上的娟洁自行而声名卓著于九州,也没有如熊十力君的芳菲三月江南行的桃李满园。他在那个充满变数的大时代间,也只是满足于做一个寂静的新儒学的引领人。 尽管如此,他的见识,仍然赢得了同时代学者的敬重。 当年,是1921年的绿荫映满池水的初夏。二十八岁的梁漱溟先生特意从北京赶去杭州拜谒年长自己十岁的马一浮君。宾主在一杯清茗、一炷檀香的袅娜间促膝长谈,轻声慢语的马一浮给梁漱溟讲起宋代的大儒杨慈湖,以及明儒罗近溪思想间的精微大义。梁漱溟大师在后来的回忆中感叹: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数年书啊。这一次的晤面使梁漱溟先生对于新儒学的定位有了更加缜密的思索。 这次会晤过去八年后,大病一场、仿佛脱胎换骨般的熊十力先生,此时已经发过宏愿,要将自己毕生的精力奉献给博大精深的先圣哲学。熊十力先生经过一番谨慎的考虑,找到马一浮先生,将他一生最重要的论著《新唯识论》,托给了马先生做最后修改定稿并出版。 如此一来,孤神独逸的马一浮先生的影响,伊始涵盖了现代中国的那个大时代。中国革命的启蒙者陈独秀先生曾经不无尊敬地称他为“大儒”。而他对于佛学的妙心独用的精深之理解,亦被佛学的大家们推崇为“南马北汤(汤用彤)”。当年,马一浮与另外二位同为绍兴籍的文化巨匠鲁迅、蔡元培一样,站在各自不同又不可或缺的文化位置上,对中国的当代文化以及未来,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深远影响。 其实,作为一代学界楷模的马一浮先生,当年的他,并非只是限于在学术上的严谨。他个人的私生活,都是相当自重自爱的。既然儒家前贤都曾经有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讲法,作为一代大儒的马一浮先生在自己的爱情生活上,也就自觉地担负起了维护社会风范的责任。他的不苛且的人生态度以及对于爱情的始终不渝的追求,在现今世风日愈浮躁的环境下,又何尝不值得我们这些后来者深思呢? 今天的我们,捧一份恬静的心境,读起有关马先生身世的传记,就可以发现,马一浮先生在他的幼年,就显出了聪明早慧的才智。 马先生出身于世代读书的书香官宦门第。父亲的诗文在当地一度有着不小的名气,母亲何氏也是在闺阁中受过良好传统文化教育的女子。母亲兰心蕙质,尤其在传统文学的传承上,更是心得颇深。所以,马一浮先生的家庭,放到当时的社会是非常开明的。受母亲的影响,马一浮的姐姐待字闺中时就能够吟风咏月地玩弄文字了。 马一浮的幼年,充分禀受了慈爱母亲的教诲。他在九岁之时,就熟读了像《楚辞》、《文选》这样的经典。十岁那年的秋天,他与母亲一起在家中的菊园游玩。母亲指着生机盎然的菊花,让马一浮试着作一首咏菊的五律。小小年纪的马一浮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咏:“我爱陶元亮,东篱采菊花。枝枝傲霜雪,瓣瓣生云霞。本是仙人种,移来处士家。晨餐秋更洁,不必羡胡麻。”小小儿郎,竟有着这般快捷的诗兴,母亲的心底应该是流动了一份喜悦的。可是,母亲何氏还是叹息了,抚摸着爱子的头,讲:“儿长大当能诗。此诗虽有稚气,颇似不食烟火语。汝将来或不患无文,但少福泽耳。” 这位聪慧美丽的母亲,对于高洁自傲的儿子的将来,始终是怀了一份淡淡的隐忧。 1899年,十六岁的马一浮遵从父命参加了科举考试的县试。这一年,未来中国文艺界的旗手鲁迅先生,应该也是参加了闱试的。而那一年,马一浮的成绩名列所有学子的头名。闱卷流传的结果,使少年马一浮的才情广为流传,甚至震动了当时的士族阶层。这时,绍兴社会名重于一时的贤达人士汤寿潜先生(字蛰先,后任民初浙江第一任都督、交通总长),很是赞赏马一浮这位风华少年的才情文章。他重金托人媒妁,立意要把自己待字闺中、有着娴雅淑静名声的爱女汤孝愍许配给马家。如此,门第上大体上匹配、有着才子淑女誉声的马一浮与汤孝愍,于是年合卺成婚。 虽说这是奉父母严命、媒妁巧言成就的一段传统的婚姻,马一浮对于自己新婚的妻子却是有着一种愉悦的情感的。新娘子的眉目清好,就仿佛是当年绍兴乡村晴天般润湿鲜明,有着一种简约的含蓄,又知礼知节,兼对家人长辈孝悌有加。年轻谦逊的马一浮,没有理由不敬重这样一位款款有致的新娘子。所以,他们的夫妻生活,自始至终,都流动着一种碧波荡漾的怡情。 虽然是新婚,但理性到了静致的马一浮,也会在白天的时候,出门去访晤自己同忾相求的文友。如此,闲居在家的汤孝愍,看着门口石砌庭阶上摇曳着的疏漏花影,或许就有了些微的寂然了。新人是娴静的脾性,是不曾将自己伤春的闲愁流露出来的。但柔性的马一浮虽理性,却细致,看出了夫人的心事。他就请自己当时居家的姐姐花一点时间,陪一陪春风杨柳般的夫人。 马家姐姐的脾性也是亭亭一树白茉莉的斯文。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宛若晓风朗月般清新的弟媳。 马家姐姐是博稽群籍的。她自幼的嬉戏,便是与母亲及乃弟于吟诗斗句间博取天伦之乐。新娘未嫁入马家之前,马氏姐弟对于未来的新人就已有过一番很是期待的议论了。当马家姐姐听讲新人是来自于朝野归誉的贤者汤蛰先先生的门楣,更对新人存了一份景仰之情。马家姐姐先前曾经取笑弟弟:“即以汤蛰先的诗礼世家,新人定然是幼秉庭训,才识不凡的,弟弟这样的才子只怕也会捉襟见肘呢。” 所以,马家姐姐与汤孝愍之间的姑妯相处,最初就有了青梅相嗅的姐妹般的融洽。 在那一段日子,逢着马一浮外出,如果恰巧是恹恹醺醺的三月艳阳天,马家姐姐与汤孝愍便会搬了两张明清年代雕花浮刻的暗花椅子,坐在庭园矮墙的斑驳绿影间做一些女红活儿。新人的女红做得极为精致。汤孝愍绣出一朵夭桃灼灼的图案,立刻就有些微鲁莽新出的小蜜蜂,不谙世事地围绕着汤孝愍的绣花嗡嗡地飞转。于是,马家姐姐常常停下手上的活儿,捧了新娘的一双巧手左看右看。马家姐姐经常是忍不住地轻叹:“妹妹真长了一双巧手呢。”汤孝愍就娇羞无声地笑了。 后来的一次,马家姐姐与汤孝愍做针线活儿有些累了,两人就并肩行走于水声树影的秋色间。此时,在灰灰黄黄的暮霭间,正有一只杜鹃孤傲卓然地唱着。马家姐姐的诗兴陡起,就兴味盎然地提议:“妹妹,不如我们就来吟诵秋色吧。”此话一出,汤孝愍清丽婉约的粉脸竟慢慢地洇红了。 马家姐姐偏着脸,望着弟媳,等待着汤孝愍的回应。新娘的螓首低下去,良久都没有回音。马家姐姐的表情渐渐演变出纳闷。当汤孝愍终于羞愧地抬起了头,脸上已挂了星星的泪花。汤孝愍说:“对不起,姐姐。我不能吟诗。我是不识字的。” 其实,在清末民初的旧式女子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识字是多数女子的一种生存常态。汤蛰先自己当时的思维虽是新式的,可是,对于女孩子的教育,却依然本能地遵循着三从四德的旧训。这也是新旧交替的大时代的前夜,一些新式人物的彷徨矛盾之处。当年,即便像鲁迅、胡适之这样引领时代前行的强者,他们在处理自己的私生活时,在临对了朱安、江冬秀这样旧式婚姻所安排的旧式女子时,也始终是无力彻底地打破牢笼,安然地走自己的路的。所以,新娘汤孝愍的目不识丁错不在她,只是她嫁进了当时社会中比别人观念新潮了一步的家庭而已。 可是,汤孝愍是当时绍兴地面上首屈一指的缙绅汤蛰先的爱女,她温良谦逊的名声是绍兴上流人家所公认的。渊源流传在汤氏家族血统中的诗书人家的基因,使得汤家的子女后人在做某一件事情时,不做则已,做了就要求自己做得最好。那年月,许多官宦读书人家的女子,即使目不识丁,心性也都是高洁自好的。 当时,汤孝愍嫁入了马家,见马家的男女老幼都是能诗会咏的,便觉得是因为自己过去的懒散,而使父亲的名声蒙羞了。她觉得父亲在过去虽说是疏落于女子的教育,可是只要自己坚持,父亲也未必会阻拦。于是,在马家姐姐的催问下,她不胜羞怯,退下去,回到了自己的香房,就自怨自艾地想着这样的问题。脸上的表情也是不开心的。 马一浮从外面回来,发现了新娘表情上的怪异。他探明了事情的原委,内心也有了一股歉意。他觉得自己太专注于大丈夫的学问文章,而忽视了与新娘子的思想交流。马一浮鼓励自己的新娘说:“不能识字,比于盲瞽,不能读书,比于冥行。”他答应汤孝愍,一定抽出时间来,教会她读书写字。 其实,马家姐姐也是一位通达体贴的妙人儿。马一浮虽说应承了妻子,要在闲暇时教她吟诗作对,但是,那时许多年轻的男子,都有着一番建功立业做学问的大抱负。年轻的夫妻,倘若丈夫白天黑夜的不出闺房,小夫妻长久地厮守在一处,是会被时论所耻笑的。马一浮的“闲暇时”还是极少。所以,在白天静美悠然的时光,马家姐姐找到了汤孝愍,答应与她一起探讨文字。这自是令汤孝愍喜出望外的一件事情。 这个时期,马一浮在学术界的名气,渐渐飘出绍兴的地面,声名鹊起于大江南北。家人鼓励马一浮到外面的世界去走一走,增长些阅历。1920年,正值上海的谢无量与马君武君创办《二十世纪翻译世界》杂志,他们力邀马一浮加盟。这样,新婚燕尔的马一浮即辞别了老父与妻子,去了上海。 以后的马一浮先生,间或都可能会在寂寥的静夜追思:倘若自己当年不放弃爱妻到上海,或是干脆没有激起爱妻这份求学的好胜之心,他的人生是不是就会有一个花好月圆的结局了呢? 其实,当时,马家上下人等,看见汤孝愍在经过了一番不通文墨的挫折之后,陡然升起了求学的万丈雄心,大家的心底都是透着一份细微的喜悦的。 汤孝愍当年也不过是及笄之年,丈夫的外出给她提供了更多与马家姐姐相处探讨学问的机会。汤孝愍只要一闲下来,就会缠住马家姐姐问这问那,问题的主旨始终不离读书识字的题目。有时,在月色如牛乳般流泻的静夜,马家姐姐蹑手蹑脚去弟媳的房间窥探。她总能看到在溶溶的月色下,汤孝愍端坐得宛如一枝幽谷中的百合花似的,专心致志地温习白天讨教过的问题,浑然不觉已经踱到了跟前的马家姐姐。马家姐姐就会劝她:“妹妹也不用这样的用功。女子识文断字是怡情,我们也不见得要靠着文字过日子呢。”这样的时候,汤孝愍就会抬头静静地笑,回答:“姐姐,我晓得的。我只不过是怕记不牢,闲着无事,再看一遍罢了。” 汤孝愍的天资是聪颖的。加上那一段时间,汤孝愍对于学问的发奋,真可说是进入了一种焚膏继晷、手不释卷的程度。汤孝愍在学问上的领悟进展真可用神速来形容。时隔不久,汤孝愍在文章诗书上,就粗略地有了自己的见解。十里荷花飘香的季节,汤孝愍居然可以像模像样地与马家姐姐咏诗作对、唱答往来了。马家姐姐有时会用一种惊叹的语气,将弟媳的诗句点评给知己的小姐妹们听。汤孝愍的诗稿就在香闺的小范围内流传开来。懂诗的女孩们对于汤孝愍的诗情才气也是赞赏不已。汤孝愍自苦学以来,第一次在眼角挂上了欣慰的泪水。 后来,汤孝愍第一次拿起笔来,给在上海的夫君写了一封亲笔信,汇报了自己的求学心得。马一浮的心底是怡然的,欣然回信鼓励了自己的爱妻。 其时,求学心切的汤孝愍伊始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适。潮热、咳嗽,总有一种无端的疲惫感,只是年轻的她对此未引起重视而已。当年,年轻的女子,长期囿闭于一个狭小的社交圈子,但凡心性高傲好强心切者,身体的底子大致都是弱的。汤孝愍似乎也是因为夜以继日地苦学,而种下了致命的病根。等到后来,汤孝愍自己都感觉到支持不住了时,医生的诊断已经是肺结核病的晚期。这样的一份诊断,由于当时医疗水平的限制,已然是一种大局已定的死亡通知书了。 汤孝愍迅速进入了一种病入膏肓的垂死状态。弥留之际,家人给上海的马一浮发了一份加急电报,告知他的妻子已危在旦夕。 马一浮大惊失色。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神情表现出了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游离状态。他星夜出发,高一脚、低一脚,心急火燎地往家乡赶。然而,他还是没有赶得及看上爱妻最后一眼。当他在星碎影摇的夜色中跌跌撞撞地赶回家中时,夫人汤孝愍已然玉殒香消,辞别了人世。灵柩静静地停放在了厅堂,在洒了一地清辉的月色中等待着逝者的夫君。 马一浮当时肝肠俱碎。他坐下来,很奇怪地望着棺木中宛若睡熟了的年轻妻子的遗容,除了她的脸庞有些微的变化,他真的不敢相信汤孝愍就这样飘然离诀了人间。他在爱人灵柩合棺前整整一天的时间内,不吃也不喝,不哭也不闹。他只是轻轻握住汤孝愍微凉柔弱了无生机的小手,静静地看她的容颜。 他就那样安宁沉静地望着仿佛熟睡过去了的今生唯一的爱人。 这样的马一浮,家人从未见过,他们都怕他会因为悲伤过度而变得痴呆。 在爱妻汤孝愍下葬入土数日之后,马一浮坐在自己物是人非清冷的屋子里,方灵魂回窍般的倏然清醒过来。终于,他像一个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大悲苦之下,他写下了《哀亡妻汤孝愍辞》。云: 孝愍归我三十一月,中间迭更丧乱,无一日不在悲痛中,浮未有与卿语尽三小时者,然浮所言他人所弗能解者,卿独知其意。吾之志、之学,卿之慧盖已能及之。卿虽幼不知书,浮或教以诗,卿辄默记无遗,且好诵悲忿惨痛之篇,往往至于哭泣。盖其性情笃厚,真马浮妻也。卿即死,马浮之志、之学、之性情、之意识,尚有何人能窥其微者! 此时的马一浮,已然抱定了对逝者的一种此生永不可释然的深情。我读古来一些情真意切男子的悼亡词,从苏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到陆放翁的“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以及纳兰性德的“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清泪尽,纸灰起”,哀感顽艳的凄迷柔软深处,虽然总是引得我流出伤感的闲泪,但我觉得对于女子的痴情,能够达到马一浮的深度者,这尘世间是很难有人可以出乎其右的。 马一浮先生后来活过了八十五岁的高龄。 马一浮先生在八十五年的漫长一生中都没再有过婚娶。 后来,是1927年,四十五岁的马一浮先生已然成为学术界的一代宗师。这期间,马一浮与先妻汤孝愍的家人始终保持着密切的交往。岳父汤蛰先逝世之后,汤孝愍的哥哥汤孝佶诚恳地向马一浮表达了父亲的遗愿:“亡女缘悭福浅,希望马先生能再继画眉之乐,不要再孤灯独对地苦待自己了。” 亡妻家人对自己细致体贴的关怀令马一浮很是感动。可是,他在闭门叩心自问数日之后,觉得自己的方寸之心已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他的心始终都是盛满了对亡妻汤孝愍的似水柔情。他今生是真的无力再寻芳了。因此,马一浮毅然在报刊上登出了婉拒友人为他作伐续弦的一封信。云: 浮德非虞鳏,生无立锥之地;才谢孔父,已邻衰白之年。分当枯木寒岩,自同方外;此而犹议婚姻,私亦讶其不伦。 当时,是有些世家大户的女子,对于声名如日中天的马一浮存了一份幽微的爱慕之情。马先生此信一经刊登,喧嚣尘上的议论立即就雨晏风清了。 不过,孤独一生的马一浮先生的晚年仍然是凄怆的。 1966年的深秋,“文革”的风暴刮起。当时的马一浮仅担任着中央文史馆副馆长的闲职,但仍然有个别居心叵测的分子挑唆起单纯的中学生,讲杭州蒋庄这样的地方是不许住封建遗老的。他们在马一浮的居所贴出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横幅。马先生藏书甚巨的私宅自然也被搜罗一空。据说,马老临被扫地出门之际,曾低声地恳求那些稚嫩的学生:留下一方砚台给我写写字,好不好?中学生赠给他的是一记清越响亮的耳光。以后,移居于安吉路23号陋室的马一浮先生,听说昔日好友李叔同的弟子潘天寿等,被美术学院的一班学生戴了嵯峨的高帽,游斗示众。斯老叹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从此不复开口说话。 未几,年迈体衰的马一浮大师即因胃疾加剧,被送入浙江医院救治。这一回,油尽灯枯的一代大儒马老,遽逢严酷难熬的时局,已然自知不起。 他回想起自己的盛年时期,一向自视甚高的熊十力曾经推许地讲:“马先生道高识远。”贺麟的评论是:“卓有识度,灼见大义,圆融会通,了无滞碍。”丰子恺在《陋巷》的文章中也极力赞赏马老为“今世的颜子”。人生如寄。百年的光阴也不过是白驹过隙般的匆匆而过。马一浮的学术能够得到这样一些凤毛麟角的高人的赞许,他的心是安的。 因此,是生命的最后一刻,马一浮寂然地倚靠于病床,以斜的笔迹写下了最后的绝笔词。云: 乘化吾安适,虚空任所之。形神随聚散,视听总希夷。 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 大师的淡定与安然令人们不由得肃然起敬。 大师的先妻汤孝愍夫人在幽暗的生死之界,坚忍地等待了大师六十余个花开花落。凭谁唱: 何用人间岁月摧,星桥横过鹊飞回。 莫言天上稀相见,没得心情送巧来。 是坚贞的马一浮大师与他新眉如画的妻子汤孝愍,他们的灵魂在高洁的天国,都会催生一万朵的雪莲花。

>尘埃里开出的花

尘埃里开出的花
作者: 郭厚英
副标题: 民国乱世中的至情至爱
isbn: 7563391630
书名: 尘埃里开出的花
页数: 281
定价: 25.00元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