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十年》试读:第一章 最初的时光
当林薇告诉妈妈,她要去北京工作的消息,妈妈觉得是天方夜谭。北京在哪?不就是每天《新闻联播》前电视里升国旗的地方 ,是天安门,是故宫,是中南海,是北大清华,是长城……说不清有多么熟悉,但又如此遥远,在妈妈心中,北京是一个图腾,虽然随处可以感觉到,却是如此的不真实。
林薇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七岁父母离婚后,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去了广东,十多年来她只见过父亲一次,妈妈是唯一的依靠。在此后漫长的十年中,妈妈没有再婚。四年前,她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妈妈却告诉她,她要结婚了,结婚对象就是妈妈单位的张叔叔。这位张叔叔林薇见过,她不喜欢他那样的男人,谦卑、猥琐,可考虑到妈妈的感受,林薇没有反对。在林薇到大学读书后不久,也就是那年的国庆节,他们就结婚了,妈妈将她俩居住了十多年的破烂小屋以六万元卖掉,然后和张叔叔一起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新房子。张叔叔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叫张晓军,初次见到晓军是大一寒假,晓军对着她一脸的坏笑,林薇明白那是对她的敌视。晓军是个小男孩,有时搞些恶作剧也就忍了,她不愿也不会和一个小男孩去计较什么,但从此她很少回家,暑假也尽量呆在学校,出去做做家教,打些零工,过得还算不错。
四年过得很快,林薇又回来了。这次回来她发现一切都变了,晓军不再对她有敌视,而是非常热情,热情得有些别扭,就像在外边某些无事献殷勤的男人一样,鼻涕般沾着脱不了身,这时她才想起晓军已经十七岁,是大小伙子了。林薇这年二十一岁,正是如同鲜花般盛开的年龄,每天都可以感触到男人们火热的眼神,晓军自然是这些眼光中让她最别扭的一双,每当只有他们俩在家的时候,她总是特别紧张。她当然不明白男孩在青春期,肉体与内心强烈的冲突,像她这么一个青春美丽的少女,每天都在晓军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对他是种极大的一种折磨和诱惑。其实晓军也害怕。
但是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回到家的第二个月,也就是七月,林薇发现洗澡换下的胸罩不见了,找了很久,终于趁晓军出去的时候在晓军的枕头下找到了。晓军回来后,她立即质问他在做什么,她要去告诉妈妈和张叔叔,晓军马上就吓哭了,她又觉得自己过分了,想去安慰他,谁知晓军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
“姐姐,我喜欢你……”
林薇吓得夺路而逃,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拨通了秦岭的电话,哭着对他说道:
“我答应你,我来北京。”
“你怎么就想通了?”秦岭问道。
“我想你……”
“想得都哭成这样了?”
“嗯……”
“薇薇,我也每天都在想你,虽然离开你才不到一个月,可是我每天都有要去找你的冲动,我真的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妈妈自然反对林薇去北京,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实在放心不下。
“你张叔叔一直为你工作的事跑上跑下,你不要着急,总会解决的,家里虽没什么钱,但养你一两年是没问题的。”妈妈说道。
“不,我要去北京,我已经决定了!”林薇说道。
“为什么这么坚持,一定是有原因。”妈妈问道。
“没什么原因,就是我想出去闯闯。”
“出去闯闯,你像是个出去闯的人吗?你是个女孩子,不是男孩子,没人要求你功成名就。”
“妈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什么男孩子女孩子的。”
“不,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爱情?”妈妈问道。
林薇沉默不语了。
“到底是谁?如果真的个可靠的男孩,我也就不反对了。”妈妈说道。
林薇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照片指着说道:
“是他!”
妈妈接过照片问道:
“是秦岭,他不是你高中同学吗?”
照片上是一个和林薇年龄相仿的男生,瘦高挺拔,面貌俊朗,一头卷曲的长发,带着自信的微笑,浑身上下是艺术家的气息。
林薇和秦岭是高中同学,但是高中三年他们交往并不多,秦岭是一个高傲而且沉默的男孩,有着对绘画艺术的狂热。高中的时候他经常在外边学习绘画,呆在学校的时间并不多,更别说业余时间和他们这帮同学一起玩了。高三更是没有呆在学校,他在全国各地参加艺考,再后来大家就各奔东西了。与秦岭再次相逢是在省城,秦岭在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就读,刚好他们俩都参加大学间的一次联谊活动,因为是高中同学,就聊上了,也不知怎么,越聊越开心,就约了下次再聊,最后变成每周必聊。
从那次算起,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三年多来来两人的感情日渐深厚。林薇是个看上去说话不多,挺文静的女孩子,却喜欢暴风骤雨般的爱,秦岭就是这样一个人,爱得偏执,爱得疯狂。
“毕业后你随我去北京吧?”秦岭许多次这样问道。
但林薇总是沉默不语,因为北京太遥远,远得除了是脑海中固定的符号,没什么其他感觉,这种感觉她害怕。后来问急了,林薇反问秦岭道:
“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为什么不愿意随我回家去?”
“绘画和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缺一不可,可你要我回去干什么?做一个普通美术老师吗?你让我浪费所有的才华和激情,在平凡中耗掉自己的青春,你忍心吗?”秦岭答道。
“但你让我放弃所有,随你去漂泊,除了爱,你又能给我什么?你又何其忍心?”林薇反问道。
“你要相信我,我会成功的,而且我会将我所有都给你。”秦岭说道。
他们在这样的争吵中度过了最后一年,这一年彼此都感到了疲倦。毕业后秦岭执意北上去寻找他的艺术梦想,在火车站送别的时候,林薇忽然觉得特别难过,秦岭挥挥手在车门口向她再见的表情,就像是要永远再见一般,车子开动的瞬间,泪水喷涌而出,她追着火车向他挥手,像是要追回往日快乐时光。
“薇薇,你一定要等我!”
秦岭大声喊着,他的长发被风吹着飞舞着,成了林薇定格的记忆。
二
北京,清晨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照在和平里的一幢苏联式的老房子上,路边有人在叫卖早餐,有人在做运动,一些上班族迈着匆匆的步伐奔向四面八方。这时闹铃响了,武骏揉了揉松惺的眼睛叹着气从床上爬起来。他穿好衣服走到客厅,看见成杰中就躺在沙发上睡觉,看穿戴就知道昨晚在外面鬼混到很晚,回来也没换洗就躺沙发上睡了。秦岭在房间里打着呼噜睡得正香。他走到房间里,抡起脚,一脚踢到秦岭屁股上。
“干嘛呀?”秦岭翻了个身问道。
“臭小子,你媳妇快到了,还睡什么觉,要睡待会儿接到你媳妇再睡,睡你个天昏地暗。”武骏说道。
“是啊!是啊!都几点了?”
秦岭说着慌忙穿好衣服。
“都七点四十了,你还做梦来着,等下你心爱的薇薇让人拐跑了,看你找谁去哭。”
秦岭没有再理他,昨天林薇在电话里说明了火车到站是八点五十,虽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谁知道北京的早高峰会发生什么事,就算坐地铁,从这里做公车到二号线的雍和宫站也有两站,再在复兴门倒一号线在军博下,军博到西客站还有两站路要走,满打满算来刚好,还得不出意外。
洗漱穿戴好,秦岭就匆匆往外走,只听见武骏在后面大呼小叫的:
“别这么急,你等等我啊!”
“等你干啥啊?咱媳妇呆会儿拐跑了,你能赔给我吗?”
“我倒是愿意,就看我那位愿意不!”武骏追上来笑着说道。
“你小子就嘴上逞能,能这么放得下,跟着你女朋友跑北京来干嘛?”
武骏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
“不好意思,没你本事,我只能跟着媳妇跑,可你能让媳妇跟你到北京。”
“少跟我贫,你跟着我干嘛?陪我去接薇薇?”秦岭问道。
“谁跟你贫了?昨儿接到一家装饰设计公司的面试通知,约的是上午九点。”
“这一个月来也面试七八家公司了,怎么只听见打雷,不见下雨啊?”
“我怎么知道,人家都需要工作经验呗,谁要我们这刚毕业的。”
他俩聊着聊着便到了公车站,不一会儿,一辆公交车来了,是武骏要坐的车,虽然人已经很多了,他还是用力挤进去了。
“祝你成功啊!”秦岭朝着武骏喊道。
武骏勉强回过头,朝他笑笑,车旋即关上门开走了。
紧赶慢赶,倒了公交倒地铁,再加上一路小跑,累得满头大汗总算赶上了。秦岭听着广播,站在出站口看着鱼贯而出的人,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赶紧拿出一根烟想平复下心情,却怎么也找不到火机,双手正上上下下忙乎着,忽然听见有人在问:
“先生,请问你是要借火吗?”
他赶紧抬起头,嘴里叼的烟差点掉下来,就这一会儿眼神不在,林薇已站在他的面前了。虽然坐了一夜火车,林薇没见疲惫,依然是那么美丽动人。她笑了笑,拿出一个火机将他给烟点上,但他还站在那儿发呆。
“怎么,一月不见,变傻了?”林薇问道。
“没有,我真都不知道我该干嘛了。”他答道。
“你该干嘛就干嘛啊!”林薇说道。
他立即伸出双手紧紧将她抱住,车站里人来人往,不少人看着他们俩,又报以善意的微笑走开了。
“谢谢你,薇薇!”
“别这么客气,说得我都有些不自在了。”
这时她看见秦岭眼中湿润了,显得非常动情。
“你怎么呢?”
“哦,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说着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帮她背起行李,一起离开了车站。
这是林薇第一次来到北京,她好奇地观察着这周围的一切。这个声名显赫的大都会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样,当视线离开那些标志性建筑,又没觉得和普通城市有什么两样,如果说有区别,就是这座城市的大,坐上车子是没完没了地走。
林薇没想到他们居住的地方是如此宁静而美丽,这个苏式的老建筑在北二环和北三环之间,应该说是非常繁华的地段,可稍微拐了几个弯就从繁闹市井没入宁静祥和之中,到处是参天大树。这座小楼就隐藏在绿荫之中,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将光影斑驳地投射在红砖墙上,像是时光深处的一位老者。
秦岭就住在这座老楼的三楼,一个三居室的套间内。这房子是秦岭大学同学成杰中一亲戚的,现在亲戚全家都移民美国了,交给成杰中的父亲托管。由于成杰中来北京学习,他父亲就将这房子暂时让他住着。成杰中觉得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太寂寞了,刚好同学秦岭、武骏都来到了北京寻找机会,便邀请一起过来住,三居室,正好一人一间。
成杰中的家境比较好,父亲是个企业家,他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富二代,泡在蜜罐中长大,什么事都不用想,什么事都由家里安排好了。成杰中小时候,妈妈喜欢附庸风雅,使劲让他学习什么钢琴、书法、绘画等等,没想到歪打正着,这小子从初中迷上了绘画和雕塑,高中执意要考艺术院校的绘画、雕塑专业,让希望他学习商业的父亲极为不满,他抗争了许久父亲才勉强同意他报考艺术院校。但是上了大学后,父亲又提出大学毕业以后一定要去国外学习商科,他虽嘴头上答应着,心里却没当回事。没想到父亲已安排好了这一切,毕业后马上就让他去背景学习英语,然后去英国或加拿大学习商业。可到了北京就由不得父亲了,父亲也不能成天守着他,他没上几天课,成天就在艺术圈子里混。
这天早上秦岭和武骏走了后,成杰中继续躺在沙发上睡觉,直到听见钥匙开门声才醒来,抬头看见秦岭和林薇已进门了,才赶紧起身。
“薇薇,来了啊!坐吧,坐吧!”
成杰中让出沙发说道。
“成哥,你好!”
林薇笑着与成杰中打着招呼。
“瞧你睡得这汗臭味,咱们不坐这儿,先去房间里坐坐。”秦岭拉着林薇答道。
到了房间,放下东西,成杰中带着狡猾的笑容也跟进来了。
“薇薇,好久不见,有没有想哥啊?”成杰中问道。
“想,怎么不想,天天都想。”林薇说道。
“真的啊!薇薇真会说话,那咱们先到隔壁聊聊,就不要理秦岭了。”
“去去去,你赶紧忙自己的事去.。”
秦岭赶紧拦住将成杰中往外推。
“你急什么?难道一会儿等不了了?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家薇薇刚到,连话都不说两句,显得我也太不客气了吧!”成杰中挡在门口说道。
“不差你这两句话,心意薇薇领了,人家一夜跑了几千里,让人家休息下吧!”
“靠,你都立地成佛了,会让薇薇马上休息?”成杰中嚷道。
“就休息,就休息!”
秦岭说着用力将门关上,然后反锁了。成杰中在门口吹了两声口哨走开了。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了。秦岭望着林薇,一个月来堆积在心中许许多多想说的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情绪刚到位,突然门外又想起了敲门声,还有成杰中的叫唤声:
“秦岭,秦岭。”
秦岭无奈地大声问道:
“又什么事啊?”
“我想跟你说下,我出去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啊!”
成杰中说完就走了,还将大门关得惊天动地。
“这小子……”秦岭摇摇头说道。
林薇倒在床上大笑了起来。
晚上,成杰中在不远处的川菜馆请客吃饭,武骏带着女朋友周天娜也一起过来了。周天娜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同时也是秦岭、武骏、成杰中在美术学院的同学。所以说武骏也是随了爱情来到北京。
林薇虽然和他们没同学过,但因为是秦岭的女朋友,早就熟了,也没什么客套,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开了。
天娜托家里的关系,已在一家国有大商业集团上班,工作也是商业形象设计等方面的事,算不上辛苦,闲的时间不少。但武骏东奔西走,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那个愁啊!愁起来就要喝酒。
“你老喝什么闷酒啊?工作的事总会有着落的。”秦岭劝道。
“我哪为什么工作着急,人家都说我一应届毕业生,有这水平不错了,面试的都是大公司。我愁什么啊?你问娜娜,她要我去见她妈?我现在这样子怎么去见她妈啊?”武骏说道。
“见你妈?你妈都知道了?”林薇问道天娜。
“我妈还不知道,她现在整天唠叨着给我介绍男朋友,说姑娘大了不值钱,恨不能马上把我嫁出去。”天娜答道。
“这不现成的人在这儿,那你跟你妈说,男朋友早就替她老人家找好了,不忙她操心了,挑好日子,把事办了就成了!”成杰中说道。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说起她妈我就直哆嗦,我可怎么办啊?”武骏答道。
“还哆嗦,她妈哪点让你哆嗦了?你给点长进好不好?”成杰中说道。
“那还真是哆嗦,半年前她妈去学校,看见我和娜娜在一起,那眼神差点没把我杀了,我真害怕啊!”武骏答道。
天娜在武骏头上戳了下,大声说道:
“谁要把你杀了?是你自己像个小老鼠似的,吓得乱窜,我妈能不提高警惕吗?她也是怕我被人占了便宜啊!”
“呦,你妈警惕性真高,便宜占了都两三年了,还在警惕着。”成杰中笑着说道。
天娜脸马上红了,说道:
“什么便宜啊?你这人就一个俗字。”
“做得说不得啊?那年武骏只差点没上广播站去广播了。”成杰中依然一脸坏笑地说着。
“广播什么啊?”
“他的处男生涯结束了!”
桌上一阵哄堂大笑,气得天娜直往武骏身上捶,闹哄哄的饭吃了两个小时才结束。
三
吃了饭,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武骏便送天娜回家,天娜家住在亮马桥那边,算不上远,坐公交车也就三、四站地,俩人今天的话题绕来绕去还是去见天娜妈的事。
“你不去见,我就听我妈的安排去相亲了!”天娜撅起嘴说道。
“我害怕!”武骏答道。
“怕什么?还怕我妈吃了你不成。”
“你妈会怕我吃了你!”
“吃了就吃了,哪还有女孩子不嫁人的,嫁谁都是要嫁,不行,我今晚就和妈说。”
“说什么啊?”
“说我们俩的事啊!”
他们俩一路争争吵吵就到了天娜家的楼下。天娜家的房子是八十年代建的老房子,一室一厅,大约五十多平米,天娜从小就住在这里,房虽不大,但对于她们家三口算凑合吧,何况这还是在三环边上。
天娜笑了笑说道:
“你在楼下等着,我先回家和妈说说咱们的事,如果我妈要见你,我在窗边上招招手,就四楼那个最左边的窗户,你就上来。”
武骏点了点头,看着天娜像一只蝴蝶般飞上了楼梯。
走出单元门,看见不少人在院子里散步,远处有风吹来,带来东三环上的嘈杂声。他找了个花坛护栏坐下,点燃了一根烟,回想起他和天娜三年来的感情。天娜和他是同班同学,开始也没觉得怎么样,只是觉得这北京女孩挺漂亮,但是泼辣,心高气傲。大二的时候去云南写生,爬山时天娜扭了脚,他就把她背下了山,也许是因为感激,天娜开始亲近他。青春的冲动,让爱情像潮水般将两人冲到了一起,谁也没有想过未来,总觉得未来是遥远的,朝夕相处了一千多个日夜,谁知暮夜晨昏转瞬而过,临到毕业才感到撕裂般的疼,那些夜里天娜总是在他怀里哭泣。
“我随你去北京!”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已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何况北京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是伟大祖国的首都,是政治文化的中心,说不定在那可以遇到好的发展机遇。但他是独子,父母总是希望他留在身边,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当地银行的中层,家里条件小康,如要回到家乡找一份收入中等、稳定的工作绝对不是问题。
武骏将自己想去北京的想法说给父母听,父母也没反对,说人往高处走,孩子大了,愿为前途,为爱情出去闯闯,体验下生活,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就这样到了北京。天娜回到北京后,爸妈很快给她找了份工作,而他一直还是在找工作。他本想让自己在北京稍站稳脚跟再去见天娜父母,谁知天娜催得这么紧。
抽完一支烟,觉得天有些凉了,他便站起来走走,还没走两步,就听见楼梯上一阵轰隆声,紧接着看见天娜气喘吁吁地跑了下来,边走还边沫着眼泪,看着阵势,肯定是为他的事和父母吵架了。
“走,我们走……”
天娜走到他面前说道。
他也不便再问什么,只好牵着她的手匆匆离去了。
回到武骏的住处,秦岭和林薇已经睡了,成杰中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武骏带着天娜又回来了,忙起身问道:
“这十八里相送,送来送去又回来了啊?”
两人叹了口气,没说话坐到了沙发上。
“我说别这么着急嘛!见丈母娘要计谋的,你这急哄哄的,给丈母娘给轰出来吧?”成杰中继续问道。
“谁给轰出来了,是我离家出走了!”天娜答道。
“呵,准备私奔了,不错,有勇气。”成杰中拍着手掌说道。
“私奔,我奔哪去?就这房子,要是你爸收回去了,我们奔街头啊?”
天娜的正说,手机响了,她拿起看了看号码,是家里打来的,马上给按掉道:
“我就是抗争下嘛!争取婚姻自主。”
“我说大小姐,对抗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沟通,彼此妥协才能解决问题。”成杰中说道。
这时天娜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看号码就将手机关了。
“娜娜,你别这样,会让父母担心的,我送你回去吧?”武骏说道。
“就回去,多没面子,明天再说吧!”
天娜说完伸了伸懒腰,看看时间不早了,说道明天还要上班,便洗澡回房睡觉去了,武骏也赶紧跟进去,客厅只剩下成杰中在无聊地看着电视。
第二天早上,武骏送天娜去上班,接着到处转了转,在报刊亭买了一份载有很多招聘信息的报纸。回到了屋子里,见成杰中、秦岭和林薇都已起床了,成杰中在弄着他的雕塑,秦岭和林薇坐在沙发上,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薇薇,你要找工作吧?看着报纸吧!”
武骏说着将报纸递给林薇,林薇看了看,然后说道: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这么好的工作机会,怪不得人都要来北京。”
“好工作是多,但是找工作的好人更多,你别看了每周都有什么基亚诺、美奥广告等如雷贯耳的公司在招人,这都是找精英的,没工作经验的想都不要想。”武骏说道。
“那不能这么说,精英也是从最底层做起的,没有谁天生就是精英,真正有才华的人是掩盖不住光芒的,比如说我们秦岭同学,才来北京多久?他的画就被几家画廊看中,他现在正在考虑与哪家画廊签约烦恼呢!”成杰中说道。
秦岭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
“瞧你说的,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人家只是表示欣赏,签约的事要稍后再谈,签不签还没定呢!”
“你也别谦虚了,都几个月了,怎么没人要和我签约,这两字我都没听说过。”成杰中说道。
“你是来北京学外语的,准备出国留学的,以后玩的都是资本,还玩什么艺术啊!”秦岭说道。
“呸!还资本呢!我他妈的更爱玩小资……”成杰中答道。
这时武骏的手机响了,接听后他马上从面无表情变成面带微笑,然后是控制不住的激动,最后他放下手机,尖叫着跳了起来,嘴里不停喊着:
“成了,成了……”
“是通知上班了吧?”秦岭问道。
“是啊!”
“我就说呢?一猜就准。”秦岭说道。
“我赶紧告诉娜娜!”
武骏说着掏出电话到房间里,还把门给关上。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武骏飞似的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嚷着:
“我出去了,不陪你们玩了,你们自个乐儿吧!”
“嘿!小心被跌着了。”成杰中喊道。
随后听见楼道里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武骏整个人像是滚下去的。
这天天娜陪着武骏去买了件新的衬衫,还有一双新的皮鞋,第二天穿戴得整整齐齐去上班。这个公司算是一家比较大的装饰设计公司,条件还不错,助理设计师,按规矩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工资1500元/月,转正后工资2000-2500元/月,外有设计费提成。
天娜和武骏还商定了,转正后就去天娜家,拜见天娜的爸妈。
不久,林薇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物业管理公司做文员,工资1300元/月,算是勉强能养活自己了。
四
上班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秋天了,武骏由于工作还算出色,终于在十一月初转正。林薇由于工作认真负责,也在公司站稳了脚。成杰中仍没去英语学习班上课,一直在玩自己的雕塑,听说近来还正在狂追一位平面模特。最郁闷的还是秦岭,他的油画挂在几家画廊一幅也没卖出去,所谓的签约之事自然就没影了。
按照当初的计划,武骏工作转正了就要去见天娜的爸妈,这事一想他就紧张,那年天娜妈妈审视警觉的目光还历历在眼前,挥之不去。
“妈也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保护女儿啊,害怕我遇人不淑啊!”天娜总是这样解释道。
“你还怕遇人不淑?我才遇人不淑。”武骏说道。
“什么意思啊?”
“遇见的人不是淑女啊!”
“去你的……”
去到天娜家的这天突然起风了,从遥远西伯利亚刮来的寒风让气温急剧下降,武骏穿了件棉衣,提着天娜早给准备好的礼物来到了天娜家楼下,按了门铃上楼,还没到四楼就听见天娜和她妈在大声说着什么,不禁打了个寒颤。上到楼上,看见天娜已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迎接他。
“干嘛还这么客气啊?带这么多东西!”天娜大声说道。
“第一次上你家登门拜访,能不客气点吗?”武骏回应道。
“那赶紧进来吧!”
进门换好鞋,便见天娜爸和妈走过来。
“小武同学来了,欢迎欢迎!“
天娜妈大声笑着说道,一扫去年见面时冷漠的扫视表情。她爸也赶紧走过来将礼物接住说道:
“哎呀!这么破费干什么,以后不要带这些东西了。”
一阵客气的寒暄后,入座喝茶,彼此才开始认真审视对方。
天娜爸一看就是个老实人,穿着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年人,非常的朴实。他的话不多,坐了一会儿就忙着倒茶,去厨房忙这忙那。天娜妈则是个精明女人,五十岁左右,保养得不错,听天娜说过她妈年轻时还当过舞蹈演员,所以眉目间还能看出当年几分风姿。闲聊了几句后,天娜妈的笑容便渐渐收敛了起来,露出了曾有过的审视目光,问道:
“听天娜说你家在地方上算不错的。”
“哪里!勉强算小康吧。”武骏答道。
“你爸爸在当地是干什么的?”天娜妈问道。
“爸爸在市政府工作。”
“是什么级别啊?”
“科长。”
“你妈妈呢?”
“我妈妈在银行工作,也是一个科长。”
“银行工作不错啊!现在银行效益都不错。”
“还好,比其他地方稍强点吧!”
“小武挺谦虚,我看你们这样的家庭应该还有点家底的。”
“这个还真不太清楚。”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就我一个。”
“一个人跑这么远家里放心吗?”
“还好,承蒙娜娜和阿姨关心。”
“是啊!我们家娜娜可只对你一门心思。”
这时天娜走了过去,靠在妈身上说道:
“妈,你让人家喘口气嘛!一句接一句的。”
天娜妈笑着赶紧将天娜搂住说道:
“瞧你,就心疼了,我这还不是关心你们俩的事儿嘛!”
说着天娜妈回过头对武骏说道:
“小武,喝茶,我先去厨房忙会儿,咱们待会儿再聊。”
天娜妈说着便起身去厨房了。武骏这才松了口气,发觉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赶紧从茶几上抽了张纸擦擦。
“我说你是干嘛?有这么紧张吗?”天娜将茶递给武骏问道。
武骏端过茶,喝了一大口,仍然不解渴,又接着喝了一大口。
“我说你得手怎么在抖啊?别将茶泼出来了。”天娜接着说道。
这时武骏突然觉得一口气没换上,让茶水给呛住了,大咳一声将喝进去的茶水又吐出来。
“啊!你怎么啦?”
天娜忙将茶杯接过,放到茶几上,给他捶背。
“你,你先让我喘口气……”
“瞧你这德性。”
天娜说着在他身上重重捶了一下。
“干嘛,你不安慰我受惊的心灵,还下手这么重!”
武骏将她的手抓住,俩人在沙发上一边轻轻扭打,一边低声吵嚷着。
天娜妈似乎听见了动静,又从厨房出来了,在身后轻轻咳了一声,俩人才没闹了,工工整整坐在沙发上。
“娜娜,跟我到厨房来帮会儿忙。”娜娜妈说道。
天娜白了武骏一眼,无奈起身随进了厨房。平静下来的武骏有心仔细打量这个家庭的格局。屋子不大,就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大约五十来平米,面积虽小但布置得挺精致,里面的房间是天娜爸妈的卧室,客厅里除了沙发、茶几、电视、立柜等家具外,在角落里还摆了一张小的折叠床,这分明就是天娜的床铺。都说大城市住房紧张,果然是名不虚传,他想起远隔千里外的一个不大城市里的自己家,四室两厅双卫,和这里比起来简直是豪宅。
不一会儿,天娜的爸过来了,坐在沙发上和武骏闲聊,无非是天气、爱好、世界杯什么的,让武骏的心情松弛了不少。不到十二点,饭菜做好了,天娜爸便热情地邀请他上桌吃饭。
“小伙子,陪叔喝点怎么样?”
天娜爸拿着一小瓶二锅头问道。
“爸,人家武骏喝不了的。”天娜说道。
“男人嘛,总该喝点,何况今天这么特别的日子。”天娜爸说道。
“你就知道喝喝喝,对你来说哪天不是特别的日子。”天娜妈训斥着道。
天娜爸笑着望了望天娜妈,倒了一小杯酒递给武骏道:
“瞧你,就心疼女婿了,就喝一小杯。”
天娜妈一脸严肃地坐下来,望着武骏说道:
“小武,别客气啊!咱们边吃边聊。”
“嗯!”
武骏望着天娜妈,心不由的又紧张起来。
“小武啊!我刚和娜娜在厨房聊了一下,也知道你是个勤奋的孩子,但毕竟年纪还轻,我也同意你和娜娜先交往,我们家娜娜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啊!她说她和你谈恋爱就是冲着结婚的,原来我们不同意,希望她找北京本地的,那什么工作,住房啊!都不会是大的问题。可娜娜对你是横下一条心了,现在都是自由恋爱,我们也尊重她的选择,可我们做父母的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看见了,住房挺紧张的,北京这地吧,什么都好,就住房是个大问题,所以我说呀,你要娶我们家娜娜,我也没有别的什么要求,这住房问题还是要解决的,我知道你也是刚参加工作,手上肯定没什么钱,所以我想什么时候和你父母见见面,也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你说呢?”天娜妈问道。
“妈!”天娜喊道。
“你少插嘴。”天娜妈说道。
“这我还是和家里说说吧,看看他们的意见。”武骏答道。
“我知道你家里还是有一定基础的,其实我这要求也不过分,也是在为你们的将来考虑,现在年轻人结婚谁没有个百十平米的新房啊?这你们自己得住一间吧?以后孩子得准备一间吧?我们以后退休帮你们带带孩子,偶尔也得去住住吧,还得一间嘛!当然我们还是住这里习惯,呵呵……”
饭桌上气氛徒然紧张,除了天娜妈在说外,每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武骏跟着天娜妈的话在算计着,如果要结婚,得花多少钱,好不容易等天娜妈说完了,他的头也晕了。
“来,喝酒!”
天娜爸拿着酒杯碰了他一下,他才醒悟过来,赶紧端着酒杯喝酒、吃菜。
吃完饭武骏就告辞了,天娜也跟着出来。屋外的风更大了,吹到人心里拔凉拔凉的。武骏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天娜看他一路无语,便问道:
“你怎么不说话啊?”
“想事儿呢!”
“想什么呢?是不是我妈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
“我哪敢不高兴,瞧你妈整得像要把你卖了似的。”
“谁说是把我卖了,妈又没要你家的钱,就说了房的事,也是为了咱们啊!再说也没一定要那样,瞧你这样,像要把人吃了似的。”
“瞧你,又耍性子了?你让我想想咋整好不?要闹到一边闹去。”
话刚落音,天娜就一把甩开武骏的胳膊,气冲冲往回走,武骏赶紧又折回去将她拉住,不重不轻地在她头上敲了两下说道:
“就知道使性子,成家立业又不是过家家,也不知道做爷的压力大,让咱缓口气好不好?”
“呦,什么爷长爷短的,口气不小啊?就你有压力啊?你不知道为了咱们的事我和家里吵了多少次,妈说认识那么多有钱人,什么房子根本不是问题,可我嫁的不是一套房,我妈今天说房子的事,我还真没想过,你嚷什么?”
天娜大声说着,说着就激动得忍不住哭了。
“好了,好了……”
武骏将天娜搂在怀里,轻言细语安慰了一阵,才让她破涕为笑。
五
两人回到武骏的住处,在门外就听见秦岭在怒吼着什么,赶紧开门进去,看见秦岭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说的还是什么油画展览的事。林薇则坐在一旁抹着眼泪,武骏就觉得纳闷,这女孩子怎么都是这样,动不动就抹眼泪,自家的这位刚抹完,屋里还有一位在抹,不过不管这些,先问清事由重要。
趁着秦岭还在拍着桌子骂人,林薇哽咽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武骏和天娜说了,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早在两个月前,成杰中介绍秦岭认识了一位艺术品经纪人,名叫云空,名字听着就有点悬,但人挺不错,交谈后觉得还像是个行家,而且巧的是他和秦岭、成杰中还是校友,只不过毕业早了十多年,且在国外游历多年。他看了秦岭的画后表示非常欣赏,愿意帮秦岭推荐给艺术品收藏家,于是秦岭拿出这些年画的十多幅油画,放在云空在798艺术区的画廊展出。一个月前,云空说要去广州、深圳办画展,要将油画也带过去,秦岭没多想就同意了,他觉得那边香港人多,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过了一个月,见没音讯了,他打电话过去,谁知这位云空先生说画给弄丢了,人家几年辛辛苦苦积累下的作品在运输过程中丢了,所以秦岭才暴跳如雷地骂人。
可如果是托运,总该找到责任方,要求赔偿啊!但是云空怎么也说不清是怎么丢的,是哪家公司运输的,怎么去寻求赔偿,都说不清。越问到细节,他越觉得这云先生在忽悠他,最后云先生无法可说,就将电话挂了,秦岭再打过去,一直占线。
大家看秦岭情绪这么激动,就过去安慰她,让他情绪先平息些,然后再想办法。
“刚不是说那什么云空是成杰中介绍认识的,要成杰中去找找他呗!”天娜说道。
“找他,找他有什么用,他也不过是朋友介绍认识的。”秦岭说道。
“别着急,先问问他再说。”
天娜说着拨通了成杰中的电话,成杰中听说了此事马上赶了回来,同行的还有一位漂亮的女孩,名叫凯蒂,是做平模的。
“他妈的巴子,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老子搞死他。”
成杰中一边大声骂着一边坐到沙发上,掏出手机打电话。可云空电话已关机了,他又拨通了另外一个人的电话:
“姓云的在哪里?”
大家都屏住气听成杰中说话,几句他就吼起来了:
“你给我听着,不把画找回来,老子跟你没完。”
说完,他将手机一收,拉起秦岭的手说道:
“走,你跟我走。”
说着,他们俩就出去了。凯蒂忙跟在他们后面,成杰中回过头对她说道:
“你就在家先呆着吧!别跟着去了。”
凯蒂白了他们一眼,无奈翘着嘴又折回来了。天娜见她第一次来,便笑着说道:
“你就是凯蒂啊!我们经常听见成杰中提起你。”
“是啊!成哥真是个好人,朋友的事比天还大,本来说今天下午陪我去燕莎买衣服,还没进门,一个电话扭头就走,什么都没买成,什么都没看成。”凯蒂答道。
大家面面相觑,没再多说话,不一会儿就各自回各自房间了。
黄昏的时候,派出所打来电话,要林薇带着秦岭和成杰中的证件去派出所接人。林薇听了大吃一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呼小叫地唤上武骏和天娜,打了一部车,心急如焚地赶往派出所,到了派出所看见他俩衣冠不整地坐在那儿,头上还有伤,但表情却还平和。两人正与一中年男人有句没句地扯着。看见林薇来了,他俩便赶紧起身说道:
“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原来成杰中和秦岭怒气冲冲去798找云空,谁知画廊的王老板也不知道云空的去向,由于成杰中当初是通过王老板认识云空的,且云空租用了王老板的场地布展,现在云空的租期未到期,人已不知去向,王老板也云里雾里,但在气头之上的成杰中一口咬定是王老板伙同云空骗他们,双方吵了起来,且都说了不理智的话,最后就动了手,彼此打破了头不说,成杰中还砸了人家一尊雕塑,秦岭毁了人家几个画框,所以王老板报了警。到了派出所,大家心平气和坐下来谈,才发现都是受害者,云空还欠了王老板不少钱,再说这云空到底什么人,没人能说得清楚,倒是派出所觉得这人挺像去年上海一起艺术诈骗案的嫌疑人。
既然事情是这样了,大家也只好自认倒霉,在派出所的调解下,双方和解,成杰中回家做个雕塑赔给人家,秦岭也画一幅油画作为砸坏画框的赔偿。经过派出所一番批评教育,对当事人的身份登记核实后,大家各回各的家,至于画还能不能追回来,就看运气了。
额头上的伤几天后就愈合了,但是心中的伤却迟迟不能愈合,这些天愈来愈冷了,暖气却暂时未开通,对于这些第一次在北京过冬的南方人是有些难以忍受的。这几个月来,秦岭的傲气被杀去不少,这次的事情给他更大的打击,来北京这么长的时间了,他几乎是粒米未进,如果不是有着免费的房子住着,就凭林薇那么点微薄的薪水,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这天夜里又是大降温,北风呼啸着从楼群中穿过,发出鬼怪般的尖叫声,这样的风声,他在南方是从未听到过的,让人听着很绝望。深夜林薇被这样的呼啸声惊醒了,抬头看见秦岭坐在床头抽着烟,没有开灯,只看见黑暗中的轮廓。
“你怎么呢?”林薇问道。
“没什么,我在听风声。”秦岭答道。
“挺冷的,睡吧!别着凉了。”
林薇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感触到了泪水的痕迹。
“别这样,老放在心上不好,总会好起来的。”
“没有,我突然想起一首歌。”
“什么歌?”
“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当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秦岭念道。
林薇赶紧抱住他的头说道:
“别弄得这么伤感,你知道我爱你。”
“我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离我而去。”
“不会的,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林薇安慰他说道。
“你记得大二时我为你画的那幅画像吗?那一直都是我最珍爱的一幅画,说这么丢了就丢了,还有什么不可能会丢弃的。”
“你别这么想!”
“我爱你……”
秦岭说着,将林薇紧紧抱住,激情瞬间像野火般燃烧起来。窗外,北风夹带着寒流猛烈敲击着玻璃,似乎要让整个屋子抖动。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了,林薇看秦岭仍在熟睡中,便悄悄爬起来,洗漱好赶紧上班,谁知由于天气变冷,公交车变得格外拥挤,过了两趟都没挤上,等上了公交,摇摇晃晃到了公司,已经迟到十分钟了,按公司规矩,迟到十分钟,就算旷工半天处理,旷工半天要罚掉100元工资,想到这里她就心疼。她蹑手蹑脚走到打卡机旁,却看见自己的卡已打过了,时间正好是九点。
这是谁帮打的卡?
来不及多想,赶紧到办公室坐下,抬头看见经理站在门口看着她,便立即低下头做事。谁知不一会儿经理的电话来了,说要她来下他的办公室。
她忐忑不安地到了经理办公室,经理头也不抬地一边敲着电脑,一边问道:
“今天迟到了你知道吗?”
“知道,今天公交车特别拥挤,几次都没挤上,所以就迟到了。”
“你住在哪儿?”
“和平里。”
这时经理抬起头了,笑着说道:
“是嘛!我家在三元桥那边,相隔不远啊!”
“是啊!的确不远。”
“房子是自己租的吗?”经理继续问道。
“不是,是在朋友那借住。”
“哦!小林啊,你上班有几个月了,大家都觉得你表现不错,现在公司也需要人才,年后需要提拔一批年轻人,所以你还是要积极点,最好不要再出现迟到的事。”
“是的,我会注意的。”
“关于今天迟到的事,我帮你消了,下次早点。”经理小声说道。
“谢谢经理,我会注意的。”
“好了,你去忙吧!”
她连声道谢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堆积如山的事情,发觉自己心里乱极了,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午后,天空飘起了雪花,开始是小雪,到了下班的时候变成了不大不小的雪。林薇收拾好东西,出了办公室,天已漆黑,地上积雪已颇深,下班的人都在匆匆地行走,公交站台上已是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有辆车开过来了,蜂拥而上的人流将弱小的林薇挤到了角落,根本没有她能上的份。如此这样几番,她觉得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到街边打车,可来来往往的出租车虽多,却根本没空的。
雪更大,风更冷了,她觉得自己都有些坚持不下的时候,一辆小轿车开到了她的面前,经理摇下窗户对她说:
“小林,不要等了,没车了,我送你回去吧!”
林薇看了看四周,只好连声道谢上了车。车里非常温暖、舒适,待她坐稳,经理握了握她的手说道:
“看你冻的,让你妈知道了会心疼的。”
林薇赶紧将手抽了回来,难堪地笑笑说道:
“我妈怎么会知道,远着呢!”
“小傻瓜!”
经理说笑着启动车子,钻入了三环的车流之中。由于下雪,车子在路上走走停停,平时花二十分钟可到达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塞车的时候他们俩就聊起了天,经理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年龄不大,也就三十出头,可身体就像充气球一般圆,虽然其貌不扬,却也不令人讨厌,他在车子里喋喋不休说着自己的家庭家世。林薇知道经理是对她有好感,早在面试的时候,经理录用了她,而且在后来工作中颇有照顾,她就心知肚明。作为一个专业、能力毫不突出的女孩子,她能利用的,只有年轻漂亮,她想只要把握好分寸,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六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打开门看见秦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画着什么东西。今天暖气已经来了,所以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却更显得形只影单。
“你回来了?”他问道。
“是啊!你吃了吗?”
“没有,我在等你。”
“哦!那我们出去吃吧?”林薇问道。
“不用,太浪费了,我煮了面条,等你回来一起吃。”
“你真好!”
林薇说着就去抱着秦岭。
“我如此没有长进,你会离开我吗?”秦岭问道。
“你怎么老问这种问题,我怎么会离开你。”林薇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秦岭见林薇生气了,赶紧换了个笑脸说道: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别生气了啊!我给你端面条去。”
吃面条的时候,秦岭告诉林薇,为了帮林薇分担点负担,他决定出去工作了,武骏介绍了一个事,帮一家装饰公司画装饰画,工作虽简单枯燥,而且是计件,但只要辛苦多画点,每个月赚几千元不是问题,以后就不用老是吃面条了。
“你以前不是说不画那些乱七八糟的画吗?说会画坏你的手!”林薇问道。
“哎,我也是个男人啊!怎么能让老婆一个人这么辛苦?”
“谁是你老婆了,你这人真是自作多情!”林薇笑着在他头上戳了一下说道。
“嘿,你还狡辩,你自己说是不是?”
秦岭说着放下碗去抓她的手,两人嘻嘻哈哈在沙发上打闹起来,这时响起了钥匙开门声,成杰中带着凯蒂回来了。
“呦,儿童不宜,儿童不宜。”
凯蒂赶紧将成杰中的眼睛遮住。
成杰中将凯蒂手扯开说道:
“什么儿童不宜,老子做的可比他们开放多了。”
“老成厉害啊?我还真不知道。”秦岭站了起来说道:
成杰中拉住凯蒂说道:
“厉不厉害,我们也来表演一番,一定要将他们压下去。”
凯蒂甩开成杰中的手说道:
“你爱表演,自己去表演,老娘忙着呢!”
说着她提着几个购物袋,一路小跑到林薇身旁说道:
“薇薇,我卖了几件衣服,帮我看看怎么样!”
林薇转身看见凯蒂手上的几个手提袋,都是平时她只能远远看着的,价格不菲的牌子。
“你可是模特,穿什么都好看的。”林薇说道。
“哪里,有件大衣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头,可成杰中总是不停地催促,所以就买回来了,你帮我看看啊?”凯蒂说道。
“好的!”
两人说着就到了房间里,将门关上。凯蒂今天下午和成杰中上街买了四样东西,一件呢子大衣,一条羊毛围脖,一条格子呢裙和一顶小绒贝雷帽。凯蒂说这都是搭配好的,这件具有欧陆风格的浅灰呢子大衣,配上灰绿色苏格兰呢子裙,再加上深灰小贝雷帽和枣红围脖,整个透出一种优雅的英伦气息。但是,仔细一看,色彩搭配还是出现了偏差,而且大衣似乎小了一号。
“我觉得裙子和大衣的色差靠近了点。”林薇说道。
“我说呢!怎么瞧着就不是特别舒服,我说要买件黑色呢子的吧,店家说没有黑色的货,我说多试几件,成杰中催得那个着急,而且这大衣怎么这么紧?”
“我也觉得是啊!大衣好像小了点,没穿出大衣应该有的飘逸感。”
说着说着,凯蒂脸色都变了,她拉开门对着成杰中喊道:
“我说是小了吧?你硬说合适,你说怎么办?”
“不是没大号的了吗?能穿着就可以了,哪来这么多名堂?”成杰中回应道。
凯蒂翻了个白眼,回到屋里对林薇说道:
“薇薇,我觉得你穿着可能更适合,你试试看。“
“那我就试试看吧!”
说完凯蒂已经将大衣套到了林薇身上,这天林薇身着一条深蓝牛仔裤,黑色皮靴,穿上这件大小非常适合的浅灰呢子大衣,再加上微卷的蓬松长发,优雅中捎带朋克风,简直漂亮极了。
“哇!Very very nice !”凯蒂赞叹道。
林薇照了照镜子,又非常不舍地脱下来。
“薇薇我退给你算了。”凯蒂说道。
“这个多少钱?”林薇问道。
“不贵,才一千九百元。”
“啊!还不贵?”
“我折价退给你算了,一千元怎么样?”
“凯蒂,我真的买不起这么好的衣服。”
坐在外边的成杰中听见他们的谈话,立即起身走过来说道:
“你这人也真是,人家薇薇穿着合适,如果她又喜欢的话,就送给人家啊!”
说着,他就从凯蒂手中夺过大衣塞到林薇手中。
“这怎么行,太贵了,我不能要。”
林薇将大衣又退回给成杰中,走出了房间。成杰中拿着大衣也跟了出来说道:
“薇薇,你怎么这么见外,就一件大衣,没必要这么客气。”
这时秦岭起身了,他拦住成杰中说道:
“老成,你别这样,这样不好,你还是带着凯蒂去换一件吧!”
“有什么不好,就算我送给你们的礼物不行吗?”成杰中说道。
“老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真的不合适。”秦岭说道。
“哥儿们,见外了是吗?”
“不是这样的,这是你买给人家凯蒂的,怎么能乱送。”
“这有关系吗?”
秦岭有些恼火了,他拉着林薇往屋里走。成杰中跟在后面还想说什么,却被秦岭喝道:
“老成,你真把我当哥儿们,就别说了。”
秦岭说完头也不回回到屋子里去了。
成杰中真有些懵了,自言自语道:
“这什么事儿啊?好心都当驴肝肺了。”
秦岭叹了口气在床头坐下,将脚底下的画具箱踢到一旁。林薇见状坐到他身边说道:
“你又怎么呢?有情绪也不能表现这么明显啊?”
“我就这样,怎么啦?你还看不惯啊?”
“还真看不惯,又没谁说要那件大衣,你激动个什么啊?”
“看不惯别看!”
“我就不看,我看电视去了。”
林薇说着便去了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一部韩剧,男女主人公爱得死去活来,她很快陷入剧情之中,将其他的事都忘了。等看完韩剧已是深夜,她简单洗漱后回房睡觉。推开门,她发现秦岭仍然坐在床头发呆,似乎两小时姿势没变。她觉得有些奇怪,就拍了拍秦岭的脸。
“别动手动脚的。”秦岭没好气地说道。
“还真生气了?”
秦岭没有回答,继续不言不语地发着呆。
“好了好了,睡觉吧?”林薇问道。
“我不睡,你先睡吧!”秦岭答道。
“我真得早点睡,不然明天又得迟到,今天迟到还挨批评了。”林薇说道。
秦岭没吭声,林薇摇摇头脱了外衣上床睡觉。闭上眼睛又听见秦岭窸窸窣窣地在干什么,睁开眼看见他在点烟。接着一股浓烈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此时已是冬季,窗外寒风凛冽,屋里通着暖气,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烟就在这屋里回荡着,让人喘不过气来。林薇气愤地起身,将他手上的香烟夺过来,扔到地上踩了踩,说道:
“你干嘛要这样,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又扯着你哪根神经了?”
“不是衣服的事。”秦岭答道。
“那是什么事?”
“没事!”
秦岭瞟了一眼说道。
“你,你……”
林薇气得钻到被窝里哭了起来。哭了好一会儿,秦岭躺在了旁边,抱住了她说道:
“别哭了,我错了好吗?”
林薇哭得更凶了。
秦岭接着说道:
“我有时候是有些太意气用事,你是了解的,就不要生气了。”
林薇没有理会他,继续在哭。秦岭又说道:
“宝贝,到我怀里来吧!”
说着他用里将林薇拉到他的怀里,林薇挣扎了几下,也没再继续。
“宝贝,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不要担心,我会努力的,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买。”
“少恶心,我什么都不喜欢。”林薇答道。
秦岭顺手将灯关了,钻了被窝里,紧紧抱住林薇说道:
“管你喜不喜欢,我喜欢就够了。”
“你喜欢什么?”
“只喜欢你!”
“去你的!”
林薇伸出小拳头想去打秦岭,却被秦岭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七
快到年底了,林薇公司里的事更多了,忙不完就得加班。幸好这段时间秦岭也挺忙,晚点回家没关系。经理依然有意无意地关心着她,如果太晚了有时会送她回去,她有些享受这种关怀,觉得这毕竟只是同事间的友好,人家也没有任何过分举动和表达。
秦岭每天早出晚归帮助装饰公司画装饰画,临摹大师作品,不是梵高的《向日葵》,就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这两幅画的需求量太大了,为了显示点品味,一般人家都会选其中一幅挂在家中,或两幅都挂。当然也有人会选择德加或雷诺阿等的作品,因为他俩作品在风景和人物上的表现力很到位。最近有为客人需要一幅德加的《旋转的芭蕾舞演员》,约好了12月31号取货,31号下午客人来了,是五十多岁的男人,到了画室里看了会面上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头啊?”客人说道。
“您觉得哪儿不大对头啊?”秦岭陪着笑脸问道。
“这是你画的吗?这画得什么东西啊?这脸这么成了一盘糊?”
这话说得秦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赶紧给解释道:
“人家原作是这样的,作者德加是位印象派大师,这幅画主要表现芭蕾舞女的形体美感和舞蹈的律动感,没有将重点表现在五官等细节上。”
“这问题倒不是大事,关键这颜料怎么用的,这一块一块浮在上边,像个浮雕,看近了像是涂鸦,我要涂鸦作品,用得着来找你们吗?”
“对不起,先生,这是笔触,你去看原作也是这样。”秦岭说道。
“你以为我没看过原作,你瞎蒙谁啊?”
“哦!您是说印刷的样品,那只有A4纸大小,现在我们画的是按您的要求1.2x1.5大小画的,笔触放大了许多,其实笔触也是艺术的一种表现方式。”
“呦,你还教训起我来了,叫你们老板来看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不一会儿老板来了,客人埋怨道:
“你看把我的画画成什么样了?这人是你们从哪找来的,是画画的吗?”
“刘老板,多想了,人家是美院科班出身,功底是没得说。”老板说道。
“呵,还科班出身,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看陈逸飞的画,那个牛,那才真正叫艺术。”刘老板说道。
秦岭听了,冷笑两声答道:
“刘老板,你真有钱就叫陈逸飞画去,陈逸飞那画我还真看不上。”
刘老板一听,脸色变得铁青,大声吼道:
“你什么东西,你还瞧不上我是吗?”
“我可没乱说,这画你爱看不看吧!”
秦岭说着脱了工作服,蹲在外边抽烟去了,任凭刘老板在屋子里大吼大叫。也不知道老板用什么法子让刘老板很快平复了,不一会儿两人笑呵呵地走出来,握手言别。返回的时候,老板蹲在他旁边说道:
“你还真牛啊?你这么和客人说话不是拆我的台吗?你就不能忍一忍。”
“你瞧他那口气,不是侮辱人吗?谁忍谁是孙子!再说,这最近我都画的什么东西?不是《向日葵》就是《蒙娜丽莎》,早就够了,我不画了。”秦岭说道。
“你说不画了就不画了,你叫我怎么办?”老板问道。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你又没和我签合同,把账给我结了,我走人。”
“小秦,你可不能这样,看在武骏的面子上,怎么着也得帮我把这一批画画完,再说刘老板那画,我答应了帮他重画,四号就来拿货,你说明天就元旦了我去哪找人?”老板问道。
“刘老板那画我更不能画,其他的我画完吧!”秦岭说道。
老板没办法了,只好给武骏打电话,没多久武骏就赶过来了,两人轮流给秦岭做思想工作,秦岭蹲在屋外抽着烟,最后终于做出了有限让步。
“剩下的画我画完,等老板找到合适的人,我再走,总可以了吧?但是,刘老板的画我是肯定不会再画了。”秦岭说道。
“那刘老板的画咋办?人家过了元旦假就要来拿。”老板说道。
“你答应的重画,那你自己负责。”秦岭答道。
武骏见两人争执不下,就说道:
“你俩也不要争了,德加的画我来画,刚好元旦这几天我休息,也没什么事,我来画吧!”
老板忙击掌叫好,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来,大家约好元旦休息一天,二号三号都过来画画。此时外边天色已黑,两人走出装饰画店准备回家时,秦岭手机短信来了,是林薇的,说是公司临时有些事,要加一会儿班,就不要等她吃饭了。
“我今晚也没事,要不咱哥俩去喝两杯?”武骏说道。
“好啊?你的娜娜跑哪去了?”
“随她妈去她大姨家吃饭去了,不管了,咱们难得这么轻松。”
两人说笑着就去了一家火锅店。
临到下班的时候,总公司那边说一个统计数据出了点问题,所以经理让林薇留下来帮忙核实,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再将这一年的数据从电脑里调出来,一一对照,看是否有地方重复统计或出现了纰漏,差不多一两小时就弄完了。
在送林薇回去的路上,经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总是东一句西一句,扯不到点子上,她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过了今晚又大一岁了,老妈总是唠叨找媳妇的事,烦心啊!”经理说道。
“是啊!老人都是这样的,不过你也该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了。”林薇说道。
“可是合适的人到哪去找啊?”
“偌大的一个北京城就找不到合适的吗?”林薇问道。
此时林薇已经感到了异样的气氛,但是她并不紧张,她相信经理的为人。
“其实……你知道我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经理支支吾吾道。
话刚落音,林薇看见车子已偏离了车道,驶向旁边的行人道,赶紧大声尖叫起来,经理被尖叫声所惊醒,紧急刹住了车。
幸亏此时路上车子行人都不多,但两人都不大不小受了点惊吓。经理趴在方向盘上喘了几口气,平复心情才继续上路。一路上再也无语,直到了林薇住的小区路口。
“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经理说道。
“没关系,可能是工作太累了,这两天在家好好休息吧!”林薇说道。
“好的,你也好好休息。”
道了再见后,林薇下了车,向家的方向走去。忽然经理也下了车,追了上来喊道。
“还有什么事吗?”林薇问道.
“我想跟你说,跟你说……新年快乐!”经理说道。
“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
“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
经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品盒,里边是一块精致的女式手表。
“不,我不能接受的。”
林薇试图将他的手推开,却不知道路口有两个喝醉了酒的人,在唱着歌朝他们走来。他们是刚从火锅店出来,酒醉饭饱的武骏和秦岭。
“那什么两人,在那拉拉扯扯的?”武骏问道。
“谁啊?谁啊?让我看看。”
秦岭向前走了几步,他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又擦了擦眼睛,才看清楚了是谁,马上怒吼着冲上去,将仍在推来推去的两人吓了一跳。
“你谁啊?你在这里干什么?”秦岭抓住着经理问道。
“你是谁啊?你想干什么?”经理问道。
“她是我女朋友,你是谁啊?”秦岭答道。
林薇试图将他俩扯开,却被秦岭一手推开,她只好向武骏求救道:
“武骏,赶紧扯开他们,人家是我同事,只不过顺路开车送我回来。”
武骏赶紧上去将俩人扯开,但秦岭仍在怒吼着要和人家拼了,经理只好驾车匆匆离去。秦岭见人已离去,才罢了,转身摇摇晃晃往回走。走了几步,忽然扶倒在旁边的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吐起来,林薇想扶着他,却被他一手推开。
他吐完了继续向前走,走到楼道口,试图抬起脚上楼,却无力倒在了楼梯上。林薇和武骏欲将他扶起,依然被他推开,最后林薇上了楼,叫上成杰中,几人合力才将他抬上楼。到了屋里,先将他放在沙发上,可刚躺下又要吐,成杰中又扶着他去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林薇倒了杯水,他却瞟了一眼推开说道:
“你走开,别烦我。”
成杰中接过杯子说道:
“我来照应下他吧!”
说完成杰中和武骏便扶着他去了房间躺下,林薇则无力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成杰中回到客厅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薇叹着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事,哪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没有追求者?”成杰中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总是特别敏感。”林薇说道。
“我知道他现在很多事情不顺,可能影响了情绪。”
“那你说我该怎么处理这事?
“换个工作吧!不然他总会耿耿于心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一阵如急雨般的敲门声,成杰中起身将门打开,只看见凯蒂拉着大包小包急匆匆地冲进来说道:
“现在哪儿有夏装买啊?逛了一下午才买了一条热裤和凉鞋。我看我还是到了三亚再去买算了。”
成杰中笑了笑对林薇说道:
“我们明早启程去海南度假,大概要去三天。”
“哦!那祝你们玩得愉快。”林薇说道。
“谢谢!”
转眼间凯蒂在房间里又换了一身衣服,走过来抱着成杰中说道:
“亲爱的,说好了今晚陪我去三里屯参加新年化妆舞会的。”
“是啊,是啊!我当然记得。”成杰中答道。
“那走啊?”
“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啊?”
凯蒂提着手袋说道:
“着什么急,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说着就使劲拉着成杰中起身,成杰中赶紧穿上外套随着走了。不一会儿,武骏出来了,他也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说道:
“秦岭辞职了,他情绪不太稳定,你有什么事都顺着他一点。”
“我够顺着他了,今天的事完全是误会。”林薇答道。
“我知道,刚你和成杰中的谈话我们在屋里都听见了,我是说也许秦岭有时会情绪化,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是你的话还是他的话。”
“算是他的话吧!他心里都明白,只是我替他说了。”
这时武骏的手机响了,是天娜打来的,说她正在王府井迎接新年,要他也赶快去。武骏放下电话说道:
“我要出去了,你到屋里去吧!他在等着你。”
林薇点了点头,目送着武骏出门,然后回了房间。秦岭正躺在床上木木地望着她,她忽然觉得秦岭这半年来憔悴了许多。在大学时代,秦岭虽然瘦,但总是精神奕奕,眼神中散发出的是青春的光芒,而不是如今这般无神,她不由地感到心疼。
“你好些了吗?”她问道。
“好些了。”秦岭答道。
“还在生气吗?”
秦岭摇了摇头。林薇笑了笑接着问道:
“干嘛喝那么多酒?”
秦岭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薇薇,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有啊?哪个人不会有低潮,何况我们还这么年轻,只要努力总会有机会的。”
“薇薇,你真好!”
秦岭说着,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吻着,这时窗外有新年礼花在怒放。
“薇薇,他们都出去迎接新年了,我们也出去走走吧?”秦岭说道。
“我们去哪儿啊?”
“走到哪里算哪里!”
林薇点点头答应了,帮他穿好衣服,俩人手挽着手出了门。虽然已近午夜,但外边人还很多,他们俩朝着焰火的方向走着,不久走到了地坛公园,公园里挂着许许多多的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突然焰火变得更亮更多了,见到有人在欢呼着,原来零点就要到了。
“新年许个心愿吧?”林薇说道。
“你许了吗?”秦岭问道。
“我已经许了。”林薇答道。
“我也许了,是……”
“不许说出来,让别人听见就不灵了。”
“我只悄悄告诉你,不让别人听见。”秦岭说道。
林薇笑了笑望着他,他凑到她的耳边说道:
“永远爱你……”
林薇忽然看见一朵最大的焰火映红了半边天。
八
春节回家,武骏详细汇报了在北京的情况和天娜家的情况。武骏父母是认识天娜的,早在大三的时候,天娜就到过武骏家玩,武骏的父母特别喜欢天娜,说这女孩子漂亮、大方,嘴甜,最重要的是人机灵,不像武骏那般愣头愣脑的,互补,找这样的对象好。再说人家北京女孩子能看上咱小地方的孩子,武骏父母也觉得有些骄傲,不说武骏有多优秀,也算高高大大,一帅气的男孩,就该争口气。
“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套房吗?我们家是砸锅卖铁也要帮你在丈母娘面前争口气。”武骏妈说道。
“这什么话啊?我怎么听着像杨白劳啊?娶个媳妇儿就这么难,我看还是算了吧?”武骏回应道。
“没那么难,刚在网上查了一下北京的房价,只要不是繁华地段,都还负担得起的。”武骏妈说道。
说这话,武骏妈还是有点底气的,他家除了一套自住的房子以外,还有一套100平米的房子在出租,在他们这三线城市虽说租不起来什么价,但怎么说每月也有五百元收入。再说武骏爸工作稳定,妈在银行工作多年,投资的股票、基金加起来市值也有个二、三十万。凑个五、六十万是没问题的,况且这些钱本来就是打算给武骏娶媳妇用的。
节后返京,武骏将同家里商量的情况同天娜细说了,天娜赶紧向家里汇报,于是天娜妈热情地邀请武骏父母来北京看看,一起聊聊,武骏父母自然一口就答应了。
武骏的父母来北京的时候已是三月底,温度在一天天升高,护城河畔的桃花正含苞欲放。这天天娜和武骏专门请了假去接两老,安排在附近酒店住下后,两老就急不可待地要去看看武骏的住处。到了武骏的住处颇有些意外,比他们想像的要好多了,这套房子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仍然整洁坚固,三室一厅,套内面积至少在一百平米以上,无论装修还是家具都有一定档次,同他们原来在电视里边看到的北漂青年住地下室,住简陋的平房,完全是两码事。”
“这房子租金得多少啊?” 武骏的爸问道。
“不是和你们说过吗?这房子不要钱,是朋友借给我们住的。”武骏答道。
“这朋友是谁啊?这么好?”武骏的妈问道。
“就美院的同学,成杰中,你见过的,他家亲戚的房子,我们先借住着。”
“哦!知道,知道,在学校的时候就和你玩得挺好的,真要谢谢他。”
“这条件的房子在附近都租3000呢!”武骏说道。
“呦,这么贵啊?要我们家那出租的房子搬到北京来,连班都不用上了。”
四人坐在房间里边参观,边聊着,武骏妈则在武骏的房间里四处瞧着,看有什么要清理的、清洗的,都找出来,然后在卫生间里忙活着。
“你们那些同学什么时候回来?要么我们晚上请他们吃个饭吧?也得谢谢这么久时间来他们对你的照顾。”武骏爸说道。
“不知道,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武骏说着给成杰中、秦岭和林薇打电话,告诉他们晚上他爸妈请吃饭,几人高兴地答应了。武骏在附近酒楼订了一个包厢,到了晚上六点钟,几人陆陆续续来了。其实他们几个武骏父母都见过,那时在学校,几人总是混在一起,父母来探望,自然也认识了,只是叫不出名字。既然是旧相识,马上扯一块了,扯完各自近况,自然就扯到了房子上面。
成杰中说道:“我那美国亲戚有段时间说是想将我们住的这套房子卖了,不知道你们喜欢不?”
“这房子还不错,周边环境也好,就是旧了点,看样子有几十年历史了吧?咱们买房是给小两口结婚用的,旧房子不好。”武骏他妈回应道。
“什么小两口啊?酸死了!这里是三环内,起码得七千元平米起,你还瞧不上,那这附近新房想都不要想了。”武骏说道。
“呦,这破屋子还得七千,换我们家那儿都买别墅了。”武骏的妈说道。
“是吗?娜娜,和我回家住别墅好不好?”武骏搂着天娜问道。
武骏他妈赶紧指着武骏的脑门戳下说道:
“跟你说正经事呢?别扯东扯西的。”
“好了,明天我们陪你们去看新楼盘。”武骏答道。
由于和天娜父母的见面安排在明天晚饭,所以明天白天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几人就这么决定白天去看楼。
看楼是件辛苦事,还要应付售楼小姐巧嘴厉舌。在打着车看了十来个楼盘后,武骏的爸妈心里有了底,满怀着信心与天娜的父母见面。
双方见面是在一家川菜馆。为了这次见面,天娜妈专门去发廊做了个头发,穿着一名牌套装,撑着高挑的身材,显得非常高贵优雅,毕竟年轻的时候是舞蹈演员。照天娜妈在家里的话说,就是第一面要将未来的亲家镇住,让人觉得咱们家的女儿也不简单。
这一招果然见效,武骏的父母在天娜妈的光芒下立刻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天娜的父亲一样,武骏的父亲也是个老实人,两人寒暄了几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武骏的妈毕竟在银行工作这么多年,各种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调整了状态,马上从夸奖天娜妈开始了。
“原来周夫人这么年轻漂亮,怪不得娜娜也那么漂亮,真是有母必有其女啊!”
“哪里哪里!”
天娜的爸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他这一辈子最喜欢听的就是这句话,要说他这么普通的人娶了这么一漂亮老婆,气是受了不少,但想起这些夸奖,他是不在乎的。
“还是周先生有福气,这年头娶个即漂亮又贤惠的夫人难啊!这不,我们周先生找到了,一看样子就是有福气之人。”武骏的妈趁热打铁夸奖道。
“是啊!武骏也是有福气的人,我们家娜娜这么漂亮能干,你们家娶了肯定不会吃亏的。”天娜妈笑着答道。
“是啊!是啊!娜娜真是个好女孩,第一次见她我就特别喜欢,我们肯定不会让娜娜吃亏的。”武骏妈说道。
“呦,看你们说得,什么吃亏不吃亏啊?只要他们俩好,我们大家都笑都来不赢啊!”天娜妈说道。
“是啊,他们俩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天娜爸应和道。
既然是来聊俩人未来幸福的,那幸福生活的基础,房子的问题很快摆到了桌面。
“呵呵,我们也没什么太多要求,也就这个问题,你知道在北京住房是大问题。娜娜和武骏都是我们的心头肉,所以这事我们得多研究研究,上次武骏来我们家,我将情况向他说了,我想他也向你们汇报了,我这人心里有话藏不住,但是问题还是问题啊!为了他们俩的幸福,我还是得说,不知道二位有什么想法?”天娜妈问道。
“这我知道,所以这一向我们也在商量房子的事,今天去各处转了转,看了有个楼盘特别不错,位置、户型什么都好,武骏和娜娜也满意,就在东北四环旁边,望京的入口处,叫什么来着,盛世之花,名也好,听着特吉利。”武骏妈说道。
天娜妈眉头一皱,说道:
“望京,那地太偏了吧?”
“不偏,人家中央美院也搬在那里,武骏和娜娜都说艺术气氛好!”武骏妈说道。
“他们俩懂什么?艺术能当饭吃啊?我们都是过来人,不能随他们的。我倒看中一楼盘,叫黄金府园,名字听上去更吉利,就在东直门旁边,过几天就开盘了,去办张VIP卡还有九五折优惠。”天娜妈说道。
“那地多少钱平米啊?”武骏妈问道。
“九千五,折后九千多点应该差不多吧!”
武骏妈听了心里一沉说道:
“这也太贵了吧?”
“是!这是北京,一般外地人想像不来的。”天娜妈答道。
回到酒店,武骏爸非常不高兴,说天娜妈说的话太刺耳了。因为天娜妈和武骏妈在房子的问题上有了些争执,天娜妈毫不留情将武骏父母看中的房子贬了一顿后,又含沙射影地说他们穷酸。虽然最好约好了明天一起看看楼盘,但是武骏爸受不了这口气,说就在酒店休息,武骏妈要去自己去。
武骏妈虽也有些不舒服,但是为了宝贝儿子也不计较这么多了,第二天在武骏和天娜的陪同下,他们一行先来到了盛世之花楼盘,这个楼盘还没封顶,是由五栋20来层的建筑群组成,这五栋高楼几乎同时开工,目前已砌到了十二层,售楼部说还有三个月就全部封顶了,一年后,就是明年春天就可以交房了。
这个楼盘的均价不到五千,约四千七、八的样子,按一百一十平米的建筑面积算,需要五十万。武骏父母的想法是,明年春天交房,夏秋装修好,后年年初就可以结婚了,但天娜妈不认同。
“你看周边这环境,什么时候才能弄好,典型的城乡结合地带。”天娜妈说道。
“妈,我觉得现在城市建设发展很快,说不定过两年就建设好了。”天娜说道。
天娜妈赶紧小声对天娜说道:
“你懂什么,这城乡结合地带,到时上班路上累死你。”
“天娜妈,其实这一点都不远,我们昨天从和平里打车过来,也就十多分钟,何况这旁边一这么大的公园(太阳宫公园),空气都清新些。”武骏妈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昨天是周六,没什么车子,你们不知道北京的交通状况,平常早高峰、晚高峰可没这么轻松,我看还是去东直门的黄金府园看看吧!”天娜妈说道。
既然天娜妈坚持要看黄金府园,那只有去黄金府园看了。黄金府园在二环外,距离东直门不远,位置是没得说,交通方便,周边市面繁华。黄金府园是由两栋三十多层的高层建筑组成,目前还只有七、八层,均价说是九千五,但是稍好点的楼层就突破一万了。如果是一百平方米的房子,那总价就一百万多了,这对武骏父母来说是承担不起的。
“这个地方太拥挤、太闹了,我看还是盛世之花好!”武骏妈说道。
“您就老是盛世之花,盛世之花的,别舍不得那么点钱,你不心疼我们家娜娜上班远,也得心疼你们家武骏吧?武骏在建国门外上班,这里离着也近。”天娜妈说道。
“天娜妈,你这话说见外了,我怎么会只心疼武骏,就不心疼娜娜,买房这么大事,能不多考虑吗?”武骏妈说道。
“没什么考虑了,等你考虑完就没了,过几天这里就开盘,好的房眨眼全卖完,所以我劝你还是马上花十万办张VIP卡,即算是定金,开盘那天也好优先选房。”天娜妈说道。
“楼都还没砌几层,就要交十万,开发商抢钱啊?我还得回去考虑考虑。”武骏妈答道。
“武骏妈,你可真还没见过世面,这是北京,房子紧张,不是你们家那儿,想什么样的都有,要是真没这个钱啊,那就算了吧!”天娜妈说道。
“天娜妈,你什么意思,还瞧不起我们怎么着?”
俩人你一句来,我一句去,互不相让,眼看就要大吵起来,急的武骏和天娜赶紧将两人扯开。
“真是抠门,在我面前装什么!娜娜,我们走。”天娜妈小声对天娜说道。
“妈,你别这样。”
“你看人家将你妈看在眼里没有,你不走我走了。”
天娜妈回头又对武骏妈和武骏说道:
“武骏妈,你慢慢看,慢慢商量,我们就不陪,先走了。”
天娜妈说完还硬将天娜拽着走了。
看着天娜妈远去的背影,武骏妈大骂道:
“呸,什么东西,瞧不上就瞧不上呗,少给我装来装去!”
“妈,算了,天娜妈是这样的人,你就别计较了,我们先回去吧!”武骏劝道。
武骏妈仍然控制不住愤怒,唠叨着坐上的士,回到了酒店。
九
这次北京之行,天娜家不满意,武骏家也不满意。天娜妈觉得武骏家太小气,武骏家觉得天娜妈太刁蛮,彼此都觉得没有意思。所以武骏的爸妈在北京呆了四五天,就匆忙回去了。那天去车站送别武骏的爸妈,天娜也去了,看着他们俩,武骏的爸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你们俩好,但有些事我们还是无能为力,你们俩看着怎么办吧?”
在回去的路上,武骏一言不发,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三月底的北京天气已很暖和,路边的桃花已盛开,换上了春装的人在悠闲地散着步。可武骏和天娜的心情怎么也轻松不下来。突然天娜打起了喷嚏。
“怎么啦,老毛病又犯了啊?”武骏问道。
“嗯,是的!”天娜答道。
原来天娜有过敏性鼻炎,遇到粉尘或花粉就容易发作。
“那我们就买药去呗!”武骏说道。
可他们走了一阵子,没发现有药店。这时,武骏的电话响了,是他公司总监打来的,武骏本上午请了假的,可总监说什么西安的客户临时决定要看设计稿,人家下午的飞机要离开了,所以请他无论如何赶回来一趟。既然是这么要急的事,武骏只好告诉天娜,公司有要紧事,得赶紧过去。
“你装呗!什么要紧事?”天娜老大不高兴地问道。
“这事我装干嘛?也不知道我每天有多累,你看,一个电话我就得连爬带滚过去,我说姑奶奶,你就体谅体谅我。我先走了,你自个儿回去吧?这个你拿去买药吧!”
武骏说着递给天娜一张二十元钞票,然后便招了路边一辆的士,拉开车门,又回头说道:
“姑奶奶,走了啊!”
谁知天娜忽然爆发了似的,将钞票扔了,摔着包冲上来,直往他头上砸,边砸边喊道:
“你给我滚,滚,滚得越远越好,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吓得武骏赶紧将车门关上,叫司机开车。天娜看着远去的车子,拎着包无力地坐在路旁的椅子上,擦着鼻涕哭了起来。
武骏忙完公司的事,已是近黄昏,走出公司的大门想给天娜打电话,可号码按了几次,又放下了,忽然觉得实在没什么心情,便径直回了家。在路口又遇见了秦岭,秦岭正坐在路边一石凳上,摆成思想者的姿势,做沉思状。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是无所事事,上午睡觉,下午出去遛弯,晚上开始折腾,画画、做画框,揪着人侃大山。没办法,就是闲得发慌。最近成杰中帮助林薇换了一份新的工作,在一家女性杂志做编辑助理,工资比原来高了不少,大概有三千的样子,也和她的专业对口,就是加班的时间多,能陪秦岭的时间就更少了,所以现在看到秦岭的眼里满是落寞,见着武骏便揪着他胳膊说道:
“哥们,喝几杯怎么样?”
也许这个建议正中心情郁闷的武骏下怀,他立即回应道:
“好,喝,兄弟我今天就陪你喝。”
两人径直来到附近一家湘菜馆,点了几样风味菜,两瓶二锅头,趁着酒意聊开了。原来秦岭心情不爽还是因为林薇,自从上次林薇被上司追求让他撞见后,他就一直放心不下。林薇本来是个漂亮的女孩,近半年的工作让她气质更干练,更具风情了,而自己却事事不顺,越显落泊,心里自然想东想西,老是旁敲侧击地劝说林薇辞职换个新工作。林薇说也想换啊,但是秦岭现在这个状态,再让林薇辞职,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两人都喝西北风去。
都说成杰中是个热心人,他知道林薇想辞职换工作的想法后,非常热情地帮着跑上跑下,让朋友们打听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机会,终于在年后得知一女性杂志需要人,而林薇各方面都比较合适,在成杰中朋友的朋友推荐下,顺利通过了面试,获得这份还不错的工作。
这本是好事啊!但是秦岭又多了个心眼,总觉得这段时间林薇和成杰中打得火热,如果说是为了进杂志社的事屁颠屁颠跟在成杰中后面到处跑还情有可原,现在进杂志社上班都一个多月了,林薇一见到成杰中仍旧眉开眼笑,有点什么事两人就坐在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秦岭瞧着浑身上下不舒服,可每每回到房间,秦岭表示些醋意,她就冷嘲热讽刺道:
“你是闲得发慌吧?尽往歪道上想。”
说完还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眼对秦岭刺激大了,在他和林薇四年的相处时间中,林薇一直是温柔的,恬静的,善解人意的,总是以仰视的目光看他,他受不了她现在这样的眼神。
“她现在是瞧不上我了吗?觉得我没出息是吗?成杰中不就是有几个臭钱,让她那么另眼想看。”秦岭借着酒劲,拍着桌子问道武骏。
“这事可能是你想多了,林薇不是那样势力的人,成杰中也不可能那么不够哥儿们。我看你还是好好和林薇聊聊,都是误会,别让误会越来越深了。”武骏劝解道。
“她忙,我现在她的人都难得见到。”
“也说得是,女人的心思有些难以琢磨。”武骏感叹道。
“你为何也有这种感叹?”秦岭问道。
“我都不说这些了,这次我爸妈来北京本想办好事,谁知闷闷不乐回去了,我心里也不愉快,娜娜还冲着我发火,今天在大街上还要和我打起来,谁知道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还不都是让你那丈母娘逼的,我知道你委屈,娜娜肯定也委屈啊!”
“那是,不是你的事,你比谁都体贴,自个事怎么老想不开啊?”。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秦岭举着酒杯说道。
两人喝完酒,醉醺醺往回走,走到路口,秦岭忽然走不动了,想在树干旁靠一下,结果没站稳,倒在了地上。武骏想将他扶起来,却自己没站稳,倒在了地上。此时寒冬刚过去,干枯的草地上有着新生的芬芳,两人干脆就不起来了,躺在草地上唱起了歌。
林薇加完班回家,经过路口,看见两个疯子躺在路边草地上唱歌,想赶紧走过去,但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就回过身看看,原来是秦岭和武骏,起身想将他们扶起。秦岭见是林薇来了,闹腾得更欢了,武骏见势也不肯起身,气的林薇眼泪都流下来了,没有办法,只好打电话求成杰中来帮忙,可成杰中也不在家,又打电话天娜,说武骏喝醉了,躺在外边的地上闹腾。
正在家和妈妈生闷气的天娜,接了林薇的电话,又气又急,不顾妈妈的询问,便急匆匆跑出去。二十分钟后,当她打车赶到和平里,武骏和秦岭已没有闹腾,两人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你说,我们是欠了他们什么啊?”林薇坐在草地上说道。
“前世呗,有什么办法!”天娜答道。
两个小女生无奈地摇摇头,将两个男孩摇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撑扶到家。到家还喂他们喝水,洗漱,洗衣服,忙乎到深夜才睡觉。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眼看快到上班时间了,武骏还没醒来。天娜将其摇醒,武骏张开眼,迷惑地望着天娜,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武骏问道。
“你说我什么时候过来的?”
天娜提着包叉着腰,站在床前反问道。
“姑奶奶,你不是追到这里来打我的吧?”武骏问道。
“姑奶奶我就是要打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天娜挥着包又冲上去了。
武骏赶紧从床上跳起来,说道:
“等会儿等会儿,让我再想想。”
“仔细想啊?昨晚在干什么?”
“昨晚,哦!我和秦岭喝酒,后来在草地上唱歌,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后来是我和林薇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你们搬回来的,你看,为了撑扶你回来,我胳膊都肿了。”
天娜说着将胳膊伸出来,果然是又红又肿。
“对不起啦,老婆,晚上回来请你吃饭。”武骏说道。
“谁要你请客了,今天又有人请客?”
“谁请?”
“成杰中啊!今天是成杰中生日,昨儿不是和咱说了,晚上请我们吃饭。”
“是啊!我怎给忘了,下班了我去接你,咱们一起去选个礼物。”
武骏说着赶紧穿衣洗漱,然后和天娜一起出了门。
十
成杰中的生日晚宴在三里屯的一家泰国餐厅举行,下了班武骏和天娜就直接去了,秦岭也早就到了,只是林薇由于杂志社有点事说要晚点。
成杰中是一个爱交结的人,朋友来了不少,既有艺术家,也有演艺模特圈的,还有媒体的,阵容简直可以开一场小型发布会。凯蒂打扮得像只花蝴蝶般地飞来飞去。成杰中刚许了愿,吹了蜡烛,林薇就到了,还送上她精心准备的礼物,一条PRADA 男士领带,这是通过杂志社广告部以最低折扣价购买的,虽是最低折扣,还是花掉它近半个月薪水。
“哇,这位美女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成杰中还不介绍一下。”朋友们起哄道。
“这位是林薇小姐,是位才女,也是我的好朋友。”成杰中介绍道。
“老成,艳福不浅啊,为什么美女都成了你的好朋友。”有人嚷道。
“这可不要乱说,人家是名花有主的啊!”成杰中说道。
“什么有主,是你怕我们来抢,自己独自霸占吧!”有人开玩笑说道。
这时坐在一旁的秦岭的脸已白一阵,红一阵。
同大家开了一阵玩笑后,林薇赶紧坐到秦岭身边,瞧见秦岭不停地吃东西,不说话,便说道:
“别老闷着吃东西,也说说话啊?”
“我爱干嘛就干嘛,你管得着吗?”
林薇心一沉,不再和他说话。
吃完饭后,大家一起去酒吧玩,秦岭不想去,便拉着林薇回去,武骏和天娜忙过来说道:
“一起去玩玩呗,一天到晚呆在屋子里干嘛啊?走吧走吧!”
秦岭无法拒绝,只好随同前往。
一帮年轻人,玩了一会儿,气氛见涨,喝的喝酒,跳的跳舞,high得都不行了,只有秦岭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喝着酒。
“别喝了,喝多了伤身子。”林薇劝道。
“我就这点乐趣,你还不让。”秦岭答道。
正说着成杰中就走了过来,拍了拍秦岭的肩膀,笑着对林薇说道:
“薇薇,谢谢你,这条领带我特别喜欢。”
“客气什么,帮我联系工作的事还没有感谢你呢!”林薇答道。
“工作还顺利吧?”
“很好,我特别喜欢那里的工作氛围。”
“喜欢就好,我也觉得你很适合这样的工作。”
这时一首缓慢的舞曲响起。
“跳一曲怎么样?”成杰中问道。
林薇为难地望了望秦岭,没有说话,气氛忽然有点难堪。
“秦岭,你不会介意吧?”成杰中问道。
秦岭抬头望着成杰中,将他的手从肩膀上移开答道:
“谁说我不会介意?”
“秦岭,你……”
未等成杰中将话说完,秦岭已站起来,拉着林薇的手说道:
“我们走吧!”
“秦岭,你这样过分了。”林薇大声喊道。
“你不走是吗?那我走了。”
秦岭甩开林薇的手,快速走出了酒吧大门。林薇忙向成杰中说了声对不起,追上去扯住了秦岭的衣服。
“你跟着我出来干什么?”秦岭停下来问道。
“你给我回去。”林薇说道。
“回去?回酒吧?回酒吧干什么?”
“给成杰中道歉。”
“凭什么要我道歉,你心疼了是吗?那我算什么?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没本事,人家能帮你找到好工作,又能介绍你认识这个,认识那个,你跟了他去啊!”秦岭吼道。
“你,你混账……”
“是,我是混账,我他妈的混账彻底,现在是谁也瞧不上。”
秦岭正闹腾着,成杰中和武骏也追上来了。武骏一把拉住他说道:
“你就少喝点吧!弄的满嘴胡话。”
“我没喝醉,我我不过是要趁着酒劲把话说明白,别让人戴了绿帽子,还戴的不明不白。”秦岭说道。
“你说谁呢?谁给你戴绿帽子?”成杰中厉声问道。
“谁心虚谁明白,别弄得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儿。”
“秦岭,你这样说可不行,你侮辱了我都算了,你侮辱了林薇算什么?”成杰中说道。
“谁侮辱你了,我指名道姓了吗?我和林薇吵架怎么啦?要你管什么?你操什么空心?”秦岭答道。
“我就要管了,而且我今天管定了,今天是我生日,林薇也是我客人,你在瞎起什么哄。”成杰中针锋相对地说道。
“我就起哄,你还能把我怎么着!”
俩人吵着吵着,几乎要动起手来,这边林薇使劲抱着秦岭,那边武骏用力将成杰中拽开,才使俩人没有继续下去。不一会儿酒吧里更多人出来了,合力将俩人拉走。
“你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我明天就搬走,我睡大街也不受你这气。”秦岭继续大声吼着。
“你走,你走,我不留你,什么东西……”成杰中也大声回应道。
正好一辆的士开了过来,林薇和天娜赶紧将秦岭塞进车里,才使这场闹剧暂时结束。
秦岭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就在附近找了间地下室,不顾众人的反对,带着林薇搬了过去了。这是一间大约只有十多平米的地下室,卫生间和厨房都是公用的,虽说是简陋了点,还算是干净整洁。
武骏和天娜帮着他们搬完东西,见两人都不说话,好心劝慰几句后便离开了。秦岭收拾了会东西物品,见林薇一直不说话,就问道:
“怎么不说话,离开了那地方不舒服了?”
“没有不舒服的,我们这样的人本应该住在这里。”林薇答道。
“什么叫我们这种人,我们是什么人?”
“我们就是空有理想,没有本事的人,没钱不住这儿住哪儿?想住原来那洋楼,我的工资全贴上也住不起。”
“你嘲笑我?”
秦岭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了。
“我没嘲笑谁,是你自己太敏感了。”林薇答道。
“那你说空有理想,没有本事的人是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以现在搬回楼里去啊,成杰中会随时欢迎你的!”
“秦岭,你说话注意点。”
“我说话怎么啦?说了成杰中你不乐意,你去投怀送抱啊!不就几个臭钱吗?”
“秦岭,你不要侮辱了我,侮辱了成杰中,还侮辱了你自己。”林薇说道。
“谁侮辱了谁啊?我知道你们都瞧不上我,林薇,你真有那意思,我不拦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别说我耽误了你。”秦岭说道。
“秦岭,我就瞧不上你怎么啦?我还真不过了。”
林薇将手上的物品往地上一甩,哭着就跑出去了。
“哎……”
秦岭觉得自己的话的确过了,便追出去,但这迷宫般的地下室里,瞬间已不见林薇的踪影。
心烦气躁的秦岭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等到傍晚时分终于等到林薇的脚步声,他赶紧起身去开门,果然是她回来了。他勉强挤出点笑容,想表示点歉意,却发现林薇脸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
林薇走进来,坐在床头上,叹了口气,说道:
“秦岭,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秦岭心头一惊,问道:
“什么意思?”
“我们最近在一起老是吵架,我想搬到单位宿舍区住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冷静,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林薇说道。
“你想和我分手是吗?”秦岭问道。
“没有,我只想彼此能冷静一下。”林薇答道。
“你觉得我不够冷静?”
“我们都不够冷静。”
“你到底去哪儿?”
“我们单位的宿舍,我今天下午去了办公室,和我们主编说了,她说正好有空铺,我想我还是搬过去住一段时间。”
“那你走吧!”秦岭冷冷地答道。
“秦岭,我没有要离开你的意思……”
“你走,马上给我走。”秦岭说道。
林薇要了摇头,起身收拾自己的行李。由于刚从那边搬过来,东西都是装好的,她提起行李就可以马上走。
“这是我宿舍的地址,随时可以来找我。”
林薇将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他,他木木地坐在那儿没任何反应。林薇将纸条放在他身边,一咬牙,转身离开。
十一
林薇提着行李走出地下室,发现才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就黑了,路上行人匆匆,完全没了往日的从容,她忽然感到一丝心慌,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便赶紧拦了路边一辆的士。放下行李,在座位上坐好,才发现司机戴了口罩,在黑暗中显得很诡秘。
“师傅,你怎么啦?还戴着口罩。”她问道。
“姑娘啊!你还不知道,现在城里发现了许多的非典病人,传染病啦,没得治。”司机说道。
“有这么夸张吗?”林薇问道。
司机大哥打开广播,说道:
“你听。”
广播正在进行实时报道:
“今天北京市报告5例疑似病例,一名确诊病例,确诊的患者是名20岁的李姓护士。目前北京市已启动预警机制,同时对171位密切接触者进行医学观察。截至目前,与患者接触者中有5人相继出现发热等症状,已经进行隔离观察……”
“还真有些吓人。”林薇说道。
“所以说现在没事不要出来乱跑,出来一定要戴口罩。”司机说道。
林薇点了点头,心里更乱了。
秦岭躺在床上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便将手机也关了。不知道躺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白天黑夜,饿了就吃剩下的面包,渴了还有几瓶矿泉水,什么事都不想去做,什么事也不去想,他感觉自己差不多死了,只剩一个躯壳在这里蠕动。
到了第三天,他终于受不了了,人没真的死,总是要透透气的,便挣扎着钻出了地下室。
还好,是白天,他看见了阳光,还有抽出新芽的树木。但是他发现,这座城市忽然变了样,空旷寂静得让人心悸,平时喧哗的人呢?川流不息的车呢?为什么会在阳光灿烂的下午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自己真的死了,到了一个另外世界。
他感到一种极端的恐惧袭来,连滚带爬回到了地下室,找到了手机,开机拨通了武骏的电话,还好,武骏的电话通了。
“哥们儿,哥们儿,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街上不见人影了?”他问道、
“我说你是隐居了,还是迷糊了,非典袭击北京城了,都躲家里不出来了,你还在梦里吧?”武骏说道。
“啊!怎么会这样,前几天不是说还好好的吗?”
“是啊!谁知道,你最好不要到处乱跑,保重吧!”
“保重,好的,大家都要保重。”
秦岭挂了电话,看见有几个关机时没接到的短信跑出来了,打开一看,是林薇的。
第一条是前天晚上的:
“非典的情况有点严重,你多注意一下。”
第二条是昨天下午的:
“你在干什么,没事别往人多的地方去,出去买个口罩吧!“
第三条是昨晚上的:
“为什么不回我短信,不要让我担心。”
第四条就是今天中午发的:
“亲爱的,我想念你,求求你,回个话,别让我担心。”
秦岭吸了口气,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后又出去了,此时天色已昏暗,大街上的人寥寥无几,有人偶然走过也是匆匆离去。他来到三环,坐上了300路公交车,这个号称北京最拥挤的公交车,印象中从来没有空座位,一般能有站的位置就不错了,但在今天这个晚高峰的时候,车上没几个人,你想躺都行。
坐了半小时车,来到了西三环的魏公庄,林薇在纸条上所说的单位宿舍就在附近。这是一个还不错的小区,春夜的清风吹在人的身上,充满了暖意,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如果不是在这个特殊时期,没有人愿意将这样的夜晚让它在指缝中溜走。
“我该怎么去见她,我是否要向她道歉?”他自问道。
他其实是个挺害羞的人,常常不知道怎么样去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便暂时坐在小区路边的一张椅子上,点了一根烟,想想该怎么办。
周围非常的安静,只有杨絮在四处慢慢飘散着,在微弱路灯照耀下像下雪了般,远处传来轻柔的音乐声,是一首很陌生的歌曲,但听上去却非常舒服:
“……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是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心间,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缘,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
他听着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想掏出手机给林薇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就在附近。就在拨号码时,他的手机短信铃声响了,是林薇发来的:
“你在哪里,我心里总觉得不安,我去看你好吗?”
他笑了笑,回短信道:
“你呆在宿舍不要出去,外边危险,过几分钟我就来接你。”
刚将短信发出,便看见有车鸣着警示灯呼啸而过,不是一辆,而是一辆接着一辆,直径向小区内开去。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莫非小区里发现病人了?”他自问道。
这时,林薇的短信又过来了:
“什么?你难道就在附近?”
他立即回道:
“是的,你收拾下东西,到楼下来,我马上就到。”
发出短信,他便立即起身往林薇所住的楼下走去,走了不远见到前边在喧闹着,似乎还有很多人影在晃动。再走近一点,见到有警车和救护车,警示灯在夜色中忽闪忽闪的,让人的心跟着一紧一紧。抬头看见这栋楼的编号:39号楼。
这不正是林薇住的那栋楼吗?
他赶紧撒腿跑过去,见警察已拉起了警戒线,还有不少警察在劝阻情绪激动得民众:
“不要紧张,只是隔离15天,政府会保证楼内居民的正常生活和身体健康的。”
但是仍有不少群众情绪难以控制,有的哭着喊着要冲进楼内,还有一些人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岭也想趁着混乱窜到楼内,却发现已没有任何可乘之机。这时手机响了,是林薇打来的:
“秦岭,我看见你了,但我出不来了。”
“那怎么办啊?”秦岭问道。
“你抬起头,我就在你的前方。”
秦岭抬起头,果然看见了林薇,她提着一个小包,站在警戒线内。
“我看见你了,你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秦岭,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林薇问道。
“你不要着急,不会有事的,也只是隔离15天,15天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谁知道,听说这楼里有一家人都被感染了,谁知道我们的明天会怎么样。”
“不会的,不会的,其实非典没有想像的那么可怕,这15天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都怪我不好,让你受牵连了,我会等你平安出来,我会天天来看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秦岭说道。
接着他又看见全副武装的医务人员和警察在劝说站在警戒线内的楼内居民返回自己的家。
“我先回房间了,我们呆会儿再聊吧。”林薇说道。
“好,我就在外边守着,你不要着急。”
“你回去吧,这里太危险。”
“没事的,你先回房休息会吧!”
挂了电话,秦岭无力地在39号楼对面的路边花坛旁坐了下来。没过多久,林薇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你怎么还不回去,这儿危险,回去休息吧!”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走?”秦岭问道。
“我在窗口看见你了。”
“你在窗口能看见我?”
“就左边,第三个窗户,六楼,我站在窗口呢!”
秦岭抬起头,隐约看见一个人站在窗户边向他挥手。
“我看见你了。”他说道。
“我也正在看着你。”
“想我吗?”
“有什么可想的。”
“对不起,薇薇,我错了。”
“瞧你这样儿,谁责怪你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很久,直到夜深了,风都有凉意了,在林薇的催促下,秦岭才回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秦岭天天过来,或长或短在楼下坐会儿,他俩有时会电话,有时会短信聊聊。楼下有人专门帮楼内的人接应东西物品,林薇需要东西物品,秦岭就帮她去买。
星期六,武骏和天娜也来看望林薇,三个人在楼下说完这事儿说那事儿,闲聊中说道成杰中已逃回家了。
“嘿,我给成杰中打一电话,看他怎么样了?”武骏说道。
拨通电话,马上传来了成杰中的声音:
“哥儿们还好吗?”
“没事,我们正在林薇宿舍楼下逛呢!都隔离好几天了,怪无聊的。”
“呦,你别说她了,我也被隔离了。”
“什么?你也被隔离了,你家那边不是没事儿吗?”
“什么没事,我刚到家,居委会的大妈就跟踪上门了,说我从疫区过来,在家主动隔离两星期。我妈还真狠心,把我关在楼上,宁愿每天戴着口罩给我送饭,这日子叫我怎么过啊?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冒着生命危险,留在北京啊!”
“这叫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武骏说道。
天娜听着话不高兴了,在一旁嚷道:
“自由比爱情更可贵啊?那你赶紧走吧?也离开北京城。”
武骏瞟了她一眼,接着对成杰中说道:
“哥们,不和你多聊了,有事了。”
“别别,多聊会儿,我闲得慌啊!”
“呆会儿再说,呆会儿再说。”
武骏挂了电话,问道天娜:
“你又怎么啦,不是聊着玩嘛,你瞎嚷嚷什么啊?”
“我喜欢,我无聊,嚷嚷我愉快!”天娜答道。
“瞧你这样儿,越来越像你妈了。”
“像我妈怎么啦?我是我妈女儿呀?昨天她和你聊的事儿,你放心上没?”
“我放心上又能怎么样?让你妈和我妈聊去,我没做主的权力。”
两人又一句接一句地吵了起来,说来说去还是房子的事。秦岭听着心烦,便站起来去四周转转。走了不一会儿,隐约又听见了前几日的那段轻柔的歌声:
“……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边
从未走远
……”
顺着音乐传来的方向,他拐了两个弯,终于发现是在路边一家小音像店里传来的。他走到这个小店里,店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口罩在看书。看见有人进来来,赶忙站起来与他打招呼。
“这是什么歌?”他问道。
“这是李健新专辑《似水流年》里的一首歌,叫《传奇》。”
“李健?”
“哦!是一位新歌手,原是水木年华的。”
“哦!我买一张吧!”
付了钱,将CD拿到手,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是武骏打来的,说是去吃饭,叫他赶紧过来。他答应着走出了音像店。
这张专辑他保藏了很多年,在以后的几年里,他不明白这么优秀的专辑和歌曲为什么会几乎被湮没,七年后,当王菲在春晚上演绎了这首命不该湮没的《传奇》,但时间却改变了一切,初次的感觉早已不再。
隔离解除是在十五天后的下午,虽然只有十五天,却已是初夏,人们都换上了夏装。一大早警戒线外就站满了人,楼内的居民也兴奋地探出头张望着。秦岭知道是下午才解除隔离,但由于情绪激动,上午就守在了楼外,不仅仅是楼内外的亲戚朋友激动,社会各界的朋友也很激动,电视台的新闻转播车都来了几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午后很多楼内居民都已出来了,和警戒线外的亲朋好友聊着天。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秦岭给林薇发短信问道:
“忙什么呢?出来吧?”
“稍等一会儿,忙着呢!”林薇回道。
“十五天都没忙够,在做什么啊?”
“化妆,换衣服。”
“瞧你这小样儿。”
没办法,只好坐在外边的台阶上继续等着。过了一会儿,警戒线两边出现了骚动的声音,有人在欢呼尖叫着,媒体扛着炮筒往前涌,已经开始撤警戒线了。他赶紧拿出手机拨打林薇电话,却没人接听。
那边已是人潮涌动,欢呼声迭起。
他有些着急了,这时他听见背后有在叫他的名字,转身看见林薇已在身后,穿着白色短裙,化着淡妆,披肩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薇薇,真的对不起!”
他走过去紧紧抱着她。
“别这么说,大家都平安就好。”林薇答道。
“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想……跑!”
“那好,我们一起跑。”
秦岭说着便拉起林薇的手向南边跑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两人气喘吁吁才停了下来。
“让我再仔细看看你!”秦岭说道。
此时飘散的杨絮在午后阳光下轻轻飞扬,不少落在人的头发上。秦岭轻轻将落在她头上的杨絮拂去,说道:
“这些天我坐在花坛上的台阶上,就看着这些杨絮,我总觉得像是在下雪,落在我心里,总是融化不了。”
“瞧你,又这样了,说点愉快的。”林薇说道。
“呵呵,我学了一首新歌,唱给你听。”
“你唱吧!”
秦岭清了清嗓子,唱道: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
唱完后,林薇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不说话,让秦岭简直有些难堪,于是问道:
“唱得怎么样,好听吗?”
“听着难受死了!”林薇笑着说道。
“这么好的歌怎么会听着难受?”
“越是好的歌,被你这种嗓子糟蹋,就越是难受。”
秦岭一把抓住林薇说道:
“糟蹋就糟蹋呗,我就是要糟蹋一切美好的东西,我还要唱,我要大声唱。”
秦岭说着又唱起来,林薇赶紧挣脱他,向远处跑去,两人欢歌笑语在无人行走的街道上一路飘荡着。
十二
非典就是一阵风,说过去了就过去了,到了夏天,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成杰中也从家里回来了,武骏和天娜还是天天在一起,秦岭找了一份为杂志社画插图的工作,林薇从宿舍搬回了地下室。
日子还是这般平静的,波澜不惊地过着,直到夏末秋初的一天,成杰中和武骏的住处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时正是周末,武骏和天娜正在屋子里吵吵闹闹,一位中年男人敲开了他们的房子,武骏去开门,见是一位颇有气势的,大约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便问道:
“先生,请问您找谁?”
谁知这位中年男人却反问道:
“你们是谁?”
武骏和天娜面面相觑,觉得有些奇怪。还是天娜反应快,赶紧又问道:
“请问您是找成杰中吗?”
“是啊?他人呢?”
“他出去了,请问您是?”武骏问道。
“我是他爸爸。”中年男人说道。
“原来是成叔叔啊!赶紧进来坐啊!我打电话给成杰中。”武骏拿起电话道。
成杰中他爸走了进来,示意武骏将电话放下,说道:
“不着急,我在这儿等他,他总会回来的。”
“那怎么好意思让你等太久。”武骏说道。
“你是武骏吧?在美院我们见过的。”成杰中爸说道。
“是啊!成叔叔,那是我的女朋友娜娜。”
武骏说着向天娜使了两个眼色,天娜心神领会地穿好外套,提着包过来说道:
“武骏,成叔叔,我妈催我回家吃饭呢!我先走了。”
成杰中爸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天娜出了大门,便立即掏出手机,拨通了成杰中的号码。电话里传来了杂乱的轻歌曼舞声,成杰中很不耐烦的问道:
“什么事啊?我正在和朋友谈雕塑作品展的事。”
“不好了,你爸来了,好像找你有事,你赶紧回来吧?”
“啊!他怎么来了?”
“我怎么知道你爸为什么来?反正脸色不大好看,你就背上书包,带上几本英文书,赶紧回来吧。”
成杰中答应着,就往回赶。武骏和成杰中他爸在房子里仍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杰中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成杰中他爸问道。
“他都在忙着上英语课啊!” 武骏答道。
“他还真在上英语课?”
“当然,他不上英语课,那他呆在北京干吗啊?”
“哼!他事多着呢!”成杰中他爸答道。
正聊着,成杰中回来了,他背着书包,手里抱着英语书。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惊呼道:
“爸,你怎么来了?也不通知声,让我去接你。”
“接我,有什么好接的?我问你,最近都在干什么?”他爸问道。
“我都在上英语课啊!”
成杰中说着赶紧将手中的英语课本举起。
“你还真在学英语?我都去过英语培训学校了,那里的老师告诉我,你很久没去上过课了,你到底在干什么?老实给我交待。”他爸敲着桌子厉声问道。
“我真的在上英语课啊!不过我没在原先那家学校上课了,那里不够国际化,我现在在另一家上课,你不信,可以去问问。”成杰中说道。
“不管你学得怎么样了,现在就给我去加拿大,我已给你办好了出国的手续,我的朋友已帮你在那边安排好了,过几天跟我回去收拾一下,半个月后出发。”他爸说道。
“啊!我的课还没上完啊!”成杰中说道。
“没上完就算了,你还心疼这点学费,你浪费的钱不知道比这多多少了!”
“那你总得给我点时间。”
“谁说我没给你时间,英语都学了一年多了,是哑巴都应该知道开口了吧?好了,不和你多说了,晚上我约了客户见面,先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成杰中爸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身对武骏说道:
“小武,有件事和你说一下,这房子,我那在美国的堂哥说要将它卖掉,可能住不久了,所以你也趁早去找个新的住处吧!”
“好的,叔叔。”武骏答应道。
成杰中爸拍了拍武骏的肩膀说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其他有什么困难尽管同我或成杰中说就是了。”
武骏点了点头。
见爸爸已离去,成杰中躺在沙发上,垂头丧气地喊道:
“去国外学什么商业,我一点都不喜欢。”
“那有什么办法,你爸望子成龙呗!”武骏答道。
成杰中躺在沙发上嚎叫一顿,最后还是悄无声息了。
>毕业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