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有张凶手的脸》试读:我承认,我对于犯罪毫无经验

夜晚7点30分,空气污染指数266。 我握着手机,面前是俯瞰黄浦江盛景的一面巨窗。此时雾霾横亘在江面上,像是整个世界都隐藏在这片灰黑色的烟雾中,连江对岸汇丰银行与老钟楼的轮廓线也模糊了。只剩霓虹远近闪动,令眼前开阔的视野显得分外虚无。 巨窗的这一侧是装帧华丽的客厅,临窗一张眼熟的餐桌,孤零零地摆着两块布朗尼蛋糕。房间里残留着一种化学品的臭味。地暖开得太热,我觉得室温至少有二十五度了吧,可是我背脊上渗出来的汗水全都是冰凉的。 这就是浦东陆家嘴的兆丰海景苑,福瑞阁1804公寓,观景客厅。 我正站在离餐桌十步之遥的一幅灰色羊毛地毯上,地毯边是一套米白色的真皮沙发,一尊钢结构玻璃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只咖啡杯,里面的奶茶还未动过。另一只咖啡杯滚在地毯上,褐色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就在我的脚边,咖啡杯滚落的地方,周乾坤平躺在那里,金丝边的精工眼镜歪在脸上,西装半盖在前胸,衬衣领口上的褐色水渍正在干结,脸色青紫,身体已经开始变凉。 我走近窗前,用卫衣的袖子裹住手,按下窗台上的开关。一长串的滚珠轻响,窗帘从左右两侧向中央合拢,巨窗外的上海从我视野中消失。 客厅餐桌的另一侧是开放式厨房。我想,如果那里刚好有一副塑胶手套就好了,洗碗的那种。本来还以为要翻箱倒柜地找,结果运气真好,水槽边的碗架上就搁着一副粉红色的洗碗手套。大理石台面上还摆着一叠烘干的茶巾。 我戴上手套,是女式的,有点紧,幸好不妨碍手指的活动。这就沾湿了茶巾,开始擦拭每一寸地方,门把手,鞋柜,窗框,餐桌,玻璃茶几。捡起地毯上滚落的咖啡杯,端起茶几上的另一杯奶茶,放进厨房的水槽里。然后将茶巾扔进垃圾桶,换了块干净的。 厨房的垃圾桶几乎满了,表面上堆着十几个条状塑料包装袋,速溶奶茶的样式。这是氯胺酮,曾在越战作为麻醉科药物被美军使用,如今被滥用成为毒品,俗称K粉。我手忙脚乱地换垃圾袋,水槽前横着的空气净化器差点绊倒了我。我就干脆连净化器也擦洗了。这整座豪宅怕是从没有过一个像我这么尽责的清洁工。 等做足了整套清洁,吁吁带喘地回到周乾坤的尸体面前,我才猛然清醒过来,苦笑着问自己,我这都是在瞎忙什么呀? 我必须消除的证据不仅是几枚指纹,几杯杀人的毒药。最关键的是这具尸体! 究竟应该怎样处理我这位明显不是正常死亡的老同学,才能让警察无迹可寻呢?拖到洗手间的浴缸里,找工具剁成小块,冲干净血迹,用保鲜膜包起来,与冰箱除臭剂一起塞进冷冻室?或者再用厨房里的粉碎机打成肉糜,倒进马桶里冲掉?如果我用手机地图搜索附近的药店,现在下楼去找,是否有可能买到传说中的化尸粉? 还是采用文艺一点的策略,为他换上干净的衬衣,放在沙发上,为他梳理好头发,再微微弄乱,模仿他的笔迹抄录一首忧伤的诗歌,底下加一句: “我累了,天哪,真的累了!” 然后将奶茶放回他的面前,伪装成他服毒自杀的假象。这样警察就会相信吗?这公寓楼里进出过的人,警察会完全不调查吗? 再说这幅巨大的地毯又该怎么处理?它几乎展现了周乾坤临死前的所有挣扎。我确信上面还有更多DNA的证据,比如我的皮屑、头发和汗滴。要是我现在蒙上脸,把地毯送到干洗店,什么时候能取? 好吧,我承认,我对于犯罪毫无经验!我所能知道的并不比任何一个普通市民多。我只是个中学英语教师而已,要是体育老师,至少还能在分尸的时候占点体力的优势。 我有一句教学名言: “只有大胆地代入到老外的头脑中去思考,英语才能讲得和他们一样地道!” 此刻我无助地想,这招真的管用吗?如果我把自己代入到哪个天才罪犯的头脑中,是不是就能瞬间打通任督二脉? 中学时,最让我着迷的书是《福尔摩斯探案集》,全五册,1981年5月第1版,群众出版社。封面是绿灰色的,印着一只烟斗和福尔摩斯头戴礼帽、右手握枪的侧影。当年我的借书卡上总是这几本书,还了又借。众人皆爱主角,我独爱莫里亚蒂教授,犯罪界的拿破仑。所以前三册读得次数尤其多。 那时候的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时隔二十多年,十九世纪伦敦的浓雾会再现于魔都,并且有了个PM2.5的时髦名字,而我竟然也会身陷杀人案,在黄浦江畔的豪宅中呼唤着莫里亚蒂的灵魂归来。 夜晚7点40分。 我依然在1804公寓的客厅里,戴着紧绷的塑胶手套,苦思冥想。房间里化学品的臭味让我恶心。我打开空气净化器,奇怪的是,这种气味反而加重了。地暖更是烤得我口干舌燥,呼吸困难。我早就在墙上找到了地暖的控制面板,可能电路板坏了,怎么按都只显示“8888”。于是我干脆打开了观景窗右侧的边窗。 就在室外冷冽的风吹到我脸上的一刹那,莫里亚蒂的老灵魂终于奇迹般地飘然而至,将一缕冰凉的灵感吹进了我的耳朵。我立刻把窗户开到最大。 我想,我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今夜最糟的运气,莫过于地暖温度过高。许多人会以为,室温越高,尸体越不容易僵硬,其实恰恰相反,高温会让尸体的代谢加快,提早僵硬。要是尸体提前变成一座雕像,我就根本没有办法实行我的计划了。室温正在窗外涌入的冷风中飞速降低。我拖起周乾坤,试了试弯折他的手肘关节,还好,还能动。我赶紧帮他穿上西装外套,让他暂时斜靠在沙发边。把他身体底下的那幅地毯卷起来。接着向冰箱走去。 叶琴以前总爱把小瓶矿泉水放在冷藏室里。我拿出一瓶,拧开,来到水槽边,倒干里面的水,将咖啡杯里的奶茶灌进去。再洗干净两个咖啡杯,用抹布擦干,放进橱柜里。最后将厨房的大理石台面又擦了一遍。然后开始全面撤离。 从十八楼到地下车库,我足足往返了三次。第一次只带着垃圾袋和那一瓶毒奶茶下楼,轻装简行,方便我在车库里寻找周乾坤的车。要是扛着一大卷地毯走来走去,恰好遇见哪个邻居也在车库里,难免会引起注意。第二次,我背着地毯下了楼,把它塞进后车厢里。第三次,我半背半拖地把周乾坤弄下了楼。 照理说,为了避开监控,我必须走安全梯上下楼。这样不但浪费时间,而且要背着周乾坤走下十九楼,说真的,在大学军训五公里越野之后,我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体力挑战呢。幸运的是,福瑞阁共有三架电梯,两架有监控,还有一架没有。 兆丰海景苑共有福瑞阁、福祥阁两栋楼,共同的别称是“二奶楼”。“二奶”能有如此体面的住宅,恩客的身份自然神秘。所以全都特设了一架没有监控的电梯,厢体内不仅靠按键控制,还得刷房卡,公寓在几楼,就只能到几楼,安全又私密。周乾坤自然有这套公寓的房卡。我在他西装内袋里找到了,连同车钥匙。 我拉开白色雷克萨斯的右侧车门,把周乾坤安放在副驾座上,帮他把膝盖弯折起来,双臂垂在身体两侧,系上安全带,为了不让他的身体滑落下来。我能感觉到,这个时候他的关节已经开始僵硬了。 我飞步跨进驾驶座,锁上车门,急忙先把装奶茶的瓶子塞进周乾坤的左手,使劲捏了捏,固定住。要不然再过一会儿,怕是就算掰断他的手指,也没法让他握住任何东西了。随后我把他的头颅紧靠在座椅后背上,帮他把眼镜扶正。 夜晚7点55分。 我发动白色雷克萨斯,身边坐着已经开始僵硬的周乾坤。驶出车库,穿过竹林掩映的转弯道,就到了兆丰海景苑的大门前。设计成林中小屋形状的门卫亭灯光明亮,道闸杆放在阻行的位置,这就意味着我的车不得不在门口停下来,接受询问。 我降下车窗,门卫是一名瘦弱的年轻男子,他狐疑地看着我,又探头往车里看了一眼,周乾坤看上去像是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这类小区的门卫一般都善于察言观色,且记忆力惊人。他再次探头望向车里,问: “周先生刚才是一个人开车来的吧?” 我赔着笑把脑袋挡在他面前说: “我是来给他当司机的,他喝了几杯……” 话还没说完,周乾坤的声音打断了我: “闹什么闹?赶紧给我开门!” 门卫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道闸杆立刻缓缓抬起。 车驶出小区,急转弯,在陆家嘴环路上一路飞驰,我的嘴边露出一丝笑意。叶琴一向喜欢对周乾坤耍小性子,打开他们的微信对话记录,还没翻过三页,就找到了这句话。如果不是我早有准备,这扇门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出来了。

>岁月有张凶手的脸

岁月有张凶手的脸
作者: 孙未
isbn: 7539997419
书名: 岁月有张凶手的脸
页数: 400
定价: 38
出版社: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装帧: 平装
出版年: 2016-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