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读经典第三辑》试读:如何阅读外国文学经典 于冬云
关于外国文学经典阅读,我仅就以下三个问题与大家分享一下个人的阅读经验:第一,什么是外国文学经典?第二,如何阅读外国文学经典?第三,阅读外国文学经典的意义在哪里?
我们来看第一个问题——什么是外国文学经典。外国文学经典是经过时间过滤和选择的优秀外国文学文本。外国文学经典承载着各民族基本的价值观念和文学诉求,是为不同国家、民族的人进行跨文化交流而架起的一座桥梁。外国文学经典既是永恒的,又有相对性。一方面,那些能够穿越时空、跨越文化阻隔、被读者喜爱的文学作品是永恒的经典,像古希腊的《荷马史诗》、意大利诗人但丁的《神曲》、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歌德的《浮士德》等,都是读者喜爱的外国文学经典。另一方面,随着时空的变换,经典书目以及读者对于经典的理解也会发生变化:在某一个时代被誉为经典的作品,到另一个时代其经典地位有可能受到质疑;一部作品在某一个文化空间里是经典,放到另一个文化空间里则可能不被看作经典。比如,不同时代的读者对经典童话故事《睡美人》的接受就体现了这一变化。传统的《睡美人》童话讲的是一对国王夫妇祈求神赐给他们一个孩子。不久,他们如愿以偿,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由于受到女巫的诅咒,他们的女儿15 岁时碰到纺锤睡着了,变成了睡美人。国王夫妇和王国里的一切也睡着了。100 年后,一个勇敢的王子进入城堡,吻了睡美人,她就醒了过来。王子和睡美人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从此以后,睡美人和王子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这部经典文本告诉我们:女孩子要顺从、等待,不用自己走出家门,寻找幸福与爱情;女孩子只要长得美,就是睡觉也能得到美满爱情。到了20 世纪60 年代,女性解放运动高涨,女权主义者不满这个童话故事,就把它改编成“强公主”的版本:有一对贫穷的国王夫妇没有孩子,求神赐给他们孩子。于是,他们有了小公主。国王夫妇盼望小公主快快长大,能吸引王子来改变她及家人的贫困命运。然而,睡公主被王子吻醒后却把他打跑了。国王夫妇大骂公主忘恩负义。公主安慰他们不要着急并决定走出家门,到外面的世界亲手抓一个王子回来。接下来,公主在周游世界的过程中救了很多王子,却一个也看不上。最后,她走进沉睡的古堡,发现了睡王子并吻了他。睡王子睁开眼给了公主一拳,大喊解放的感觉真好。从此以后,强公主和睡王子结为夫妻,打打闹闹过了一生。从“睡美人”到“强公主”的变化可以看出,在不同时代和文化语境中,人们对经典的理解和阐释是不同的。在女性已经拥有独立的政治、经济地位的20 世纪中期,《睡美人》虽然还是大众心目中的经典,但大多数现代女性已经不把被动等待幸福的睡美人当作榜样,而是勇敢地走出家门,追求包括爱情和婚姻在内的人生幸福。可见,一方面文学经典的魅力是永恒的,另一方面经典的内涵又是不断变化、更新的。
读者经常会问:外国文学经典都包括哪些书目呢?这个问题的答案见仁见智。事实上,不存在绝对的最好的阅读书目,要看开列书目的目的是什么。据此,我们可以将阅读书目大致分为权威书目和个人书目。前者是针对社会公众阅读而选择的书目,后者则是以个人品味为依据而开列的书单。无论是公众书目还是个人书单,都有一个不断变化、更新的过程。1956 年,美国诺顿出版公司推出了《诺顿世界文学名著选》。迄今为止,这套“世界文学经典作品选”已经出版了10 多个版本。《诺顿世界文学名著选》第一版选取的都是来自欧洲和北美国家的作品。1992 年该书第六版问世时,在结尾处增加了“当代探索”部分,收录了少量非西方国家的作品。该书1995 年的第七版扩展版,西方部分的内容有4000 多页,非西方部分的内容有2000多页。扩展版体现了诺顿书目由以西方为中心向文化多元化发展的转变。2002 年,《诺顿世界文学名著选》更名为《诺顿世界文学作品选》。由“名著选”到“作品选”,或许是诺顿公司对非西方世界质疑其名著评判标准的一种回应。事实上,被西方世界认定为经典的非西方世界名著,在他们自己所属的母语文化中,不一定就是读者公认的经典。从诺顿文选的不断扩版和更名可以看出,伴随文化观念和评判标准的变化,即使是主流社会认定的权威经典书目,也是在不断变化和更新的。
对于中国的学生读者群来说,在教育部颁布的九年制义务教育阶段阅读书目和高中阶段阅读书目中都收录了很多外国文学经典作品。中小学生可以以此作为读书参考。教育部指定的阅读书目中都收入了很多外国文学经典作品,可以作为中小学生的读书参考依据。但是,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读书不能局限于应试需求,更重要的是享受阅读的乐趣。因此,我们不一定要盲从某个权威的经典书目。每个人都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读书单,养成自己的择书趣味和人生品位。比如,有的人可能会因为儿时读了法国作家法布尔的《昆虫记》而喜欢上生物学,有的人可能会因为自幼痴迷圣埃克苏絮里的《小王子》而成为作家。只有享受阅读才能开启人生的一扇又一扇意义之门。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如何阅读外国文学经典。阅读外国文学经典,首先要跨越语言和文化的阻隔。要跨越语言的阻隔,理想的方法是学习外文,阅读文学经典的母语版本。只有阅读母语版本,才能体会到一些其他语言都无法传达的文学韵味。我们把唐诗宋词翻译成另一种语言,可能就会损伤原有的诗韵。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阅读的是外国文学经典的中译本。一般来说,由作品的母语版本翻译过来的中译本比较可靠。
与译本的选择同样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在阅读外国文学作品时,要了解作品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消除可能造成阅读障碍甚至引起严重误读的文化隔膜。世界上不同地区和国家的历史、文化差异很大,了解文学作品背后的历史文化,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作品。比如,欧美文学背后有其深厚的基督教文化传统。受基督教“灵与肉”二元论的影响,作家对人自身善良本性的力量不会盲目乐观,多在作品中对人类的世俗品性进行批判与反思。像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的悲剧就为我们展示了戏剧人物因自身性格而导致的悲剧。再比如,对我们这些外国读者来说,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一本较难理解的小说。而这种难解的魔幻风格的根源则是多元杂糅的南美文化现实。加西亚•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曾发表这样的演说:“运用不属于我们的生活模式来解释我们的社会现实,只能使别人更不了解我们,使我们更不自由、更加孤独。”在此意义上,读者只有充分了解南美洲古老的印第安文化、白人的南美殖民历史、西班牙的巴洛克文化、西方现代派文学的艺术技巧,才能理解《百年孤独》中多元文化相互影响造成的神奇现实和多重叙事艺术杂糅而成的魔幻风格。
在阅读外国文学经典时,除了要跨越语言和文化的阻隔,还要跨媒介,即通过由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和电视剧来欣赏文学经典。我个人非常喜欢那些根据外国名著改编的电影和电视剧作品。有的文学名著还有不同年代、不同国家的不同导演改编的多个影视剧版本,像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就有多个电影版本,扮演过安娜的女明星也都大名鼎鼎,如葛丽泰•嘉宝、费雯•丽、塔季扬娜•萨莫依洛娃、苏菲•玛索、凯拉•奈特莉等。但是,由名著改编的电影、电视剧作品只是编剧、导演、演员对名著的理解和阐释。电影和电视的表达媒介是图像,文学作品的表达媒介则是文字。文字和图像的抽象程度不同,表达思想、抒发情感的方式不同,读者和观众的审美反应模式就不同。文字媒介表达思想时理性、抽象,逻辑性强;抒发情感时丰富、复杂,富有想象力。阅读文字时,人们往往会专注于有深度的思考,会介入与阅读内容的对话,产生更多的想象空间。人们看图像时,通常不需要思考、理解,只需要辨认即可。即使有思考和理解,具体明确的图像会框定思考和理解的边界。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本雅明(1892-1940 年)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1936 年)一文中指出,像电影这样的艺术形式的审美感受方式是惊颤(shock),在“观看电影画面时,人的联想活动会立即被画面的变化打断,由此而产生电影的惊颤效果”。也就是说,电影的审美反应特点是:通过不断闪过变化的画面唤起人们的惊颤快感。所以,电影叙事追求故事的戏剧性、传奇性,画面、影像的奇观化,以此来满足观众被不断惊颤的快感。好莱坞电影有一套吸引观众的叙事套路,例如,一开始怎么切入,多长时间有一个高潮。惊颤的审美反应模式要求电影必须要有戏剧性、传奇性,画面必须有震撼力。但文字作品是不一样的。它有长度、有整体感,可以向读者敞开更有深度、更广阔的思考和想象空间。我们读书的时候,更多是由自己思想情感的发展变化来决定你翻书页的速度,而不是被动地被电影画面的快速切换所牵制。读者在自主翻书页时,更易于专注地感受阅读内容,并做出进一步的理解、思考和阐释。所以说,读文字和看电影、电视永远不能相互替代。文学经典是要读文字的。读文字时我们才能体会到文学经典所提供的更有深度、更开阔的意义空间。
文学经典一旦改编成影视剧产品,受众对象就由读者变成了观众。为满足观众观影的惊颤快感需求,改编者就会把丰富的、复杂的文字内涵变得稀薄。美国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的小说《紫色》和好莱坞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的电影《紫色》之间的差异就可以印证这一点。沃克的小说《紫色》叙述了一对黑人姐妹艰难的自我觉醒和建构过程。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美国南方佐治亚州14 岁的黑人女孩西丽被继父奸污,生下的两个孩子被强行送人。之后,西丽被迫嫁给了有4 个孩子的鳏夫阿尔伯特。丈夫把她当作女佣,百般虐待,并纠缠她的妹妹耐蒂。西丽帮助耐蒂逃走并精心照料丈夫的情人歌唱家莎格。后来她逐渐与莎格成为知心朋友。她们共同反抗阿尔伯特。小说最后的结局是,西丽与丈夫离婚后开了个裁缝铺。阿尔伯特经过痛苦反思向西丽认错,获得谅解。两人虽然不再是夫妻,但成为知心朋友。耐蒂逃走后跟着牧师去了非洲,发现牧师收养的儿女就是西丽的孩子。结尾处,耐蒂带着西丽的儿女回到美国,与西丽、阿尔伯特、莎格团聚。《紫色》的叙事方式对应的是女主人公西丽的女性主体意识觉醒过程,采用的是书信体。故事的开始是西丽给上帝写信,倾诉自己无助的痛苦。后来耐蒂给西丽写信讲述非洲生活。西丽与莎格建立姐妹情后不再给上帝写信,而是给妹妹耐蒂写信。最后,耐蒂带孩子回美国团聚时,西丽写道:“亲爱的上帝,亲爱的星星,亲爱的树木,亲爱的天空,亲爱的人们,亲爱的一切,亲爱的上帝……”这段话表达了作者超越男女对立、种族对立,追求和谐的整体主义思想。艾丽丝•沃克的小说《紫色》1982 年出版,1983 年获得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和全国书评家协会奖。
1985 年,美国著名导演史蒂芬•斯皮尔伯格将《紫色》拍成同名电影。该电影在1986 年获得11 项奥斯卡提名,在颁奖典礼揭晓获奖名单时却全军覆没,未得一奖。这个结果与沃克将美国文学三大奖收入囊中形成对比,令人深思。电影究竟改编了小说什么内容?为何叫座却没有得奖?电影以观看的快感取胜,小说则以理性批判、思考的深度取胜。电影收获的是票房,全球收入达到1.417 亿美元,小说则引发读者对黑人女性觉醒过程中的性别政治、种族政治问题做出深入思考。小说《紫色》和电影《紫色》都围绕美国黑人女性的自我觉醒过程进行叙述,但很显然,两者的表达方式是各有侧重的。沃克的小说原著表现了在种族、性别歧视的双重压迫下的黑人女性自我主体意识觉醒的复杂历史过程,表达了沃克本人追求包括两性和谐在内的整体主义思想,并贯穿理性、深刻的历史批判思想。电影《紫色》则聚焦于人伦道德、暴力等黑人在边缘化状态中的混乱状况,以传奇的情节、奇观化的镜头展现黑人妇女的不幸命运。比如,电影一开场就令人震撼:风雪之夜,14 岁的黑人少女西丽刚刚生下的女孩儿被“父亲”阿尔伯特抢走送掉。接着是画外音,西丽对上帝的告白:有一天阿尔伯特找到我说,你要做你妈妈做的事。现在我有了爸爸的两个孩子,却都被他从我手里夺走了。他又在打我妹妹耐蒂的主意。少女生产的痛苦,乱伦的想象,电影一开场就将小说中黑人女性真诚、痛苦的内心诉说置换为令人震撼的传奇场景。电影里还有一首蓝调歌曲《姐妹》,借以表达黑人女性之间相互认同的情感。歌曲十分迷人,却将黑人女性之间自我觉醒和相互认同的艰难过程简单化了。所以说,把小说改编成电影,往往存在“文学经典大众化”的问题。我很欣赏名著改编的电影、电视作品,但不建议大家以看电影、电视作品取代文学经典阅读。
最后一个问题是,阅读外国文学经典的意义是什么。人们在阅读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带入自己已有的生活经验。同时,在阅读过程中,人们又会被阅读内容吸引,试图超越已有的经验局限,进入一个更丰富、更广阔的世界。这就是文学阅读的魅力。阅读外国文学经典的过程也是如此。我将阅读外国文学经典的建设功能概括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以外国文学经典为折射镜,反思民族文化的局限性;以拿来主义的态度,汲取世界文化精华,建构我们自己的文化。英国小说家康拉德于1902 年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台风》,内容涉及中西文明冲突。小说叙述了一艘英国商船“南山号”从南洋开往福州,途中遭遇台风,历尽艰险后终于抵达福州。“南山号”是一艘货船,船长和船员都是英国人。船上除了货物,还搭载了带着金银财宝回老家过年的中国劳工。船长是个意志坚定、遵守规则的人,指挥舱中的火柴盒永远放在固定的位置。在商船遭遇台风时,船长临危不惧,指挥船员与台风抗争。与此同时,船舱里中国苦力的财宝箱子被碰破了,他们为了抢夺金银财宝扭打在一起,一片混乱。英国船员坚守航海秩序,与大自然顽强抗争;中国苦力紧盯着自己的财宝,对航船遭遇台风的威胁置之不理,相互争斗到遍体鳞伤。船到达福州后,船长吩咐船员清点中国苦力的银钱。他担心中国港口总督贪腐,又怕苦力们虚报银钱数目,于是决定以公道的办法将银钱平均分发给中国劳工。最后多出来三个银圆,分给了受伤最重的三个人。这部小说中的英国人意志坚定,以理性秩序与险恶的大自然斗争,中国人则毫无大局观念,不守秩序,为了一己之利相互打斗。康拉德这样写英国人和中国人,会引来一般中国读者的反感。但是,这部小说写于1902 年,写的是中国社会底层的苦力。我们认真思考一下:康拉德对中西文明冲突的揭示除了流露出西方中心主义的骄傲,对我们反思中国社会有没有启示意义? 20 年之后,鲁迅发表了中篇小说《阿Q 正传》,对国民劣根性进行了深刻反思和批判。其实,康拉德和鲁迅观察到的近代中国国民劣根性是一致的:不守秩序,不顾大局,追逐一己之利。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反思的。读外国文学作品时,看看同时代或不同时代的外国人眼里的中国形象是怎样的,以此为鉴,反思我们自身的局限性,可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文化形象。
第二,通过阅读文学经典,进入更广阔、更高远的世界;通过感受拥抱作品中的细节,发掘更丰富、更复杂的人性。一个人的生活阅历再丰富也有局限,一个人的精力再强大也难以挣脱这样或那样的束缚。但是,通过文学经典,我们可以进入各种不同的世界,了解不同人物的内心。爱尔兰作家乔伊斯写过一部短篇小说《阿拉比》,收录在他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1914 年)中。《都柏林人》讲述了一个人从童年到青年的成长历程。什么叫成长?成长是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发现,并在发现中自我顿悟和调整。《阿拉比》叙述了一个都柏林小男孩成长过程中的人生片断。叙述者“我”在少年情愫懵懂时期,沉醉于一个邻家女孩曼根姐姐的美妙形象。一个阴雨的夜晚,“我”独自一人躲在寂静无人的客厅里,闭上眼召唤自己爱的天使。终于,女孩出现在他面前,转动着手上的银手镯,长发垂下来,裙子镶着白边,问他去没去过阿拉比。小说中的阿拉比指的是都柏林的一处集市。在西方文化中,阿拉比是骑士外出冒险建功立业的远方世界。在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中,堂吉诃德效仿骑士游侠冒险,建功立业,然后向意中人表白。所以,在乔伊斯笔下,“我”的意中人听说小男孩还没有去过阿拉比,就建议他去一趟。男孩当即表示周末就去,而且一定会给女孩带个礼物回来。结果,“我”坐火车赶到阿拉比时,发现大部分货摊已经关闭,在一处亮着灯的摊位边,一位女郎和两位男士在说笑。最后,“我”什么也没有买,转身离开内心一直憧憬的阿拉比。小说结尾处,“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心中满是幻灭和愤懑的感觉。小男孩去阿拉比的人生片断给读者的启示在于,在人的成长过程中,你总是被某种美妙的幻象吸引,到头来却发现现实世界和自己理想中建构出来的画面不一样,但你还是要揣着理想和愤懑继续追寻下去。
20 世纪60 年代初期,美国作家厄普代克发表过与《阿拉比》相似的一部短篇小说《A 和P》(1961 年)。小说叙述的故事发生在20 世纪60 年代美国东部马萨诸塞州北部的滨海小镇萨勒姆。三个穿比基尼泳装的姑娘走进A 和P 超市(太平洋和大西洋食品超市)购物。超市经理棱格尔指责三个姑娘穿着不检点。19 岁的收银员萨米为遭到众人非议的姑娘打抱不平,并选择当救美英雄愤然辞职。小说结尾处,萨米走出超市,比基尼姑娘不见踪影,一辆蓝色汽车上有一个小女孩正在对着妈妈哭闹,因为她要吃糖果。小孩子闹着要吃糖果,“大孩子”闹着要救美。人生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反叛对象和自由诉求,这就是成长过程。所以说,阅读帮助我们了解世界,理解人性。
第三,阅读外国文学经典,可以让我们获得一种超越世俗生活羁绊、仰望遥远星空的能力。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有部文集《金玫瑰》,其中收录了一部短篇小说《珍贵的尘土》。故事发生在19 世纪中后期,男主人公夏米是个在墨西哥服役的法国列兵。他因为生了疟疾要回国,团长委托他将女儿苏珊娜带回法国。在漫长的海上旅途中,夏米给苏珊娜讲了一个金玫瑰的故事。故事说的是夏米的家乡在英吉利海峡边的一个渔村,村里有个贫穷的老婆婆,老婆婆有一朵金玫瑰。人们劝她卖了金玫瑰改善生活,但是老婆婆不肯,因为金玫瑰是她年轻时恋人送她的礼物。金玫瑰在,幸福的希望就在。夏米回到巴黎后当了一名清扫工,总是与尘土和污浊的气味为伴,但他衷心希望苏珊娜幸福快乐。他把从银匠作坊打扫的尘土收集起来,从中簸扬出金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为苏珊娜制作了一朵金玫瑰。当金玫瑰终于做好的时候,夏米得知苏珊娜早在一年前去了美国,永远不再回来。夏米死后,老银匠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蓝色缎带包着的金玫瑰,就将金玫瑰卖给了一位老文学家。寒酸的文学家之所以买下金玫瑰,是因为他知道夏米的故事。他在札记中写道:“每一分钟,每一个在无意中说出来的字眼,每一个无心的流盼,每一个深刻的或者戏谑的想法,人的心脏每一次觉察不到的搏动,一如杨树的飞絮或者夜间映在水洼中的星光——无不都是一粒粒金粉……我们,文学家们,以数十年的时间筛取着数以百万计的这种微尘,不知不觉地把它们聚集起来,熔化成金,然后将其锻造成我们的金玫瑰——中篇小说、长篇小说或者长诗。”金玫瑰的故事留给我们的启示在于,每一部文学经典都是一朵金玫瑰。你读过的每一部经典都会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痕迹。所以,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去读什么样的文学经典吧。
领读者
于冬云,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美国斯坦福大学访问学者。现任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外国文学教研室主任,兼任山东省外国文学学会副会长。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现当代西方文学批评理论、中西文化比较研究。代表性论著有:《多元视野中的欧美文学》、《从< 太阳照常升起> 看美国商业消费文化与现代性的悖论》、《异国空间与本土书写——海明威小说中的处所》等。
本文为《领读经典》第三辑第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