娼妓学术史回顾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娼妓学术史回顾
偶然选了一门妇女史的课题,故而期末选择了娼妓史的梳理,以下是学术史回顾。
https://www.douban.com/doulist/110965625/ (关于相关书籍的豆列)
娼妓作为一种社会和文化现象由来已久,且它并不是孤立成体,“群婚制是与蒙昧时代相适应的,对偶婚制是与野蛮时代相适应的,以通奸和卖淫为补充的一夫一妻制是与文明时代相适应的……卑微的情欲是文明时代从它存在的第一日起直至今日的动力”,可见与人类的社会历史环境、政治经济制度、婚姻制度、道德伦理以及种种社会规范等等紧密联系着,。 关于娼妓的历史记载已颇丰富,唐即出现如孙棨《北里志》、崔令钦《教坊记》等的专记本朝娼妓之书;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均有相关记载;元代夏廷芝《青楼集》记载百余位艺妓;明清更甚,明中叶以后花榜盛行,冯梦龙《金陵百媚》、《吴姬百媚》、曹大章《莲台仙会品》、《秦淮士女表》、梅鼎祚《青泥莲花记》等评论书籍频出,或介绍名妓人品逸闻,或列其名次,或分类记述,而《明代嫖经》基于如何择妓的经验之上还进一步反映了士人和妓女的心态;清代整理资料则更突出,余怀《板桥杂记》详细记载明代南京娼妓,王初桐《奁史》中分门专类,清末虫天子所辑《香艳丛书》堪称古代保存娼妓资料之最。
尽管如此,关于娼妓群体的学术研究却始于近代。嫖娼卖淫因其的社会越轨性,其此消彼长之态与社会控制强度、社会整合力度等息息相关,随着资本主义人权、平等意识的传入,以及民族危机下社会改革呼声高涨,“废娼”声浪迭起,娼妓事业呈现“日暮途穷景象”。民国初年,徐珂编撰《清稗类钞》专设娼妓类,同时从《申报》、《中央日报》、《大公报》、各地《民国日报》、《妇女共鸣》等诸多报纸杂志的历史报道和当时大量的文学作品等史料中可窥见一斑。随着社会史研究的推动,娼妓相关议题逐渐受到关注。王书奴所著的《中国娼妓史》(上海生活书店,1934年)最早对中国娼妓史系统梳理,通过援引欧美及日本娼妓相关理论追溯中国娼妓的历史起源,从社会的视角切入,初步架构出中国娼妓史五个历史时期划分的整体轮廓,同时提出诸多具有别开生面的娼妓文化命题,揭示时代风气、社会组织和文化结构的种种变迁,其基础研究性使得至今仍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但另一方面,因此论著受民国视野之局限,加之资料匮乏,未做精审论辩,故成书体系多处不当,娼妓定义限定于“淫”而弃置“伎”(技艺和才智),具有结构性缺陷。此外,还有诸如鲍祖宣《娼妓问题》、孙玉声《娼妓的生活》等等学术专著。
新中国成立后,中共领导人民开展一场大范围内的禁娼运动,短短几年娼妓制度被彻底废除。随着相关运动的进行,娼妓群体被塑造为旧社会制度遗留问题下的被剥削和奴役者,其基本定位呈现明显的政治性,大量娼妓业和被改造人员的回忆录和口述资料等,具有意识形态专著陆续出现。五十年代后,近三十年无人涉足这一领域,相关资料的整理、积累亦呈现“凤毛麟角、阒无其人”之态。自80年代末起,尽管仍有“文革”残余思潮,但随着史学危机下的政治史研究黯淡,社会、城市文化艺术、人类等交叉学科的理论被引入史学研究,娼妓群体再次得到重视,掀起自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后的第二次研究高峰,且呈现多重的研究视角。1988年,孙国群《旧上海娼妓密史》问世,首先打破这块“寂静之地”;其后,武舟《中国妓女生活史》(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年)在借鉴王书奴《中国娼妓史》的大部分理论和框架基础上重构布局,建立以妓女类属为干,辅之妓女史的整体构造,同时更注重娼妓文化与历史关系的陈述和梳理,反驳王氏关于巫娼的宗教性起源,提出“中国古代妓女最早起源于奴隶娼妓”的见解,且给予大量细致的文献梳理和发掘长期被隐没的史料,如明朱元亮辑注、清张梦徽汇选的《青楼韵语》中的《明代嫖经》。再如徐君、杨海所著《妓女史》、张耀铭《娼妓的历史》、邵雍《中国近代妓女史》、罗苏文《女性与近代中国社会》、陈锋、刘经华《中国病态社会史论》等,其中单光鼐的《中国娼妓——过去与现在》(法律出版社,1995年)对中国娼妓进行历史和现状的考察,涉及内容之广,历史跨度之大,且有侧重的归纳不同历史时期的娼妓特点,并比较其变迁趋势;同时一系列地方文史资料基础上的区域娼妓研究史专著相继诞生,如蒋经国《青楼旧影:旧广州的妓院与妓女》、薛理勇《上海妓女史》、张金起《八大胡同里的尘缘旧事》等,推动娼妓群体研究更细致深入。
此外,探究娼妓史的专文、研究某一具体问题的专著和学术论文也大量涌现,针对娼妓信仰、文学、饮食、法律等多方面探析,如孙景琛《女乐娼优》(《文史知识》,1984年第7期)探析女乐娼优的发展过程、陶慕宁《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东方出版社,1993年)探析青楼文学的审美品位等、再如廖传江《古代娼妓形象与现代娼妓形象之比较》,从社会角度比较古今娼妓形象之变迁。同时,自改革开放以来,西方汉学对中国女性研究逐渐升温,研究成果也颇有学术地位,诸如贺萧的《危险的愉悦:20世纪上海的娼妓问题》,产生于后结构主义时代,通过上海娼妓业的“危险”和“愉悦”双重特性,揭示其一直处于被叙述的历史中,论述从晚清到20世纪90年代初“娼妓”问题在各个层面上如何扭结了民族意识、政治权力关系、社会改革、民族心理、社会性别构造等语义场,成为新时代的象征符号。再如法国学者安克强之《上海妓女:19-20世纪中国的卖淫与性》,从上海性经济外延到周围团体、社会生活的变迁等;以及雷莎蓓《妓捐与民国地方政权建构》从政府治理视角阐述,等等。
即便如此,纵观中国娼妓研究,这仍是十分有限的领域,和自身历史发展的厚重和丰富性、西方研究的多视角等相形见绌,同时学术界对娼妓问题的研究关注点较低,大多认为娼妓问题是一个令人尴尬、并不值得花时间深入研究的问题,如王书奴和贺萧定调一般,“娼妓问题”乃整个的“社会问题”,却“娼妓直接言说或再现自身的事例极为罕见……只有在种种情形下,娼妓才进入历史记载”。笔者认为,一方面,娼妓问题的历史性从现代治理视角仍具有学术和经验价值,也可增进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废娼政策认识;另一方面,诚如福柯之历史考古学,“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思维模式对与我们相距不远的知识分子前辈来说完全有可能……蕴藏在我们的观念和看法之下的知识型未必像我们所认为的那样具有必然性”,鉴于娼妓史的复杂和长期性,因而我们不能站在超历史的方法和视角谈论娼妓群体,甚至价值判断和批判,然而现有研究显示,道德、思想文化、社会治理等研究文章不少,但往往具有道德高地的主观性,或明显的主体性利益,而诸如关于娼妓变迁的特点对比较少涉及,且娼妓群体与性相关议题、婚姻制度、士人阶层等等的客观历史解读仍显不足。
参考文献:
张超:《民国娼妓盛衰》,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武舟:《中国妓女文化史》,上海:东方出版社,2006年版
常建华:《婚姻内外的古代女性》,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版
邵雍:《中国近代妓女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王书奴:《中国娼妓史》,海南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刘士仪:《明代青楼文化与文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
郭艳英:《新中国成立初期娼妓改造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单光鼐:《中国娼妓:过去和现在》,北京:法律出版社,1995年版
[美]贺萧:《危险的愉悦——20世纪上海的娼妓问题与现代性》,韩敏中、盛宁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日]斋藤茂:《妓女与文人》,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
[美]加里▪古廷:《牛津通识读本:福柯》,江苏: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
吕振:《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娼妓治理问题研究(1927-1937)》,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