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己应物,恕而后行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在这本书的背后写着这样的一句评价:“对于汉语长篇小说艺术而言,《应物兄》已经悄然挪动了中国当代文学地图的坐标”。因为我知道现在也没感受到当代文学的坐标在哪,移动与否尚不清楚,但是感觉并无大变化。
进入新世纪以来,作为弱势文化的东方文明在政治、经济等方面逐渐复苏,逐渐开展了叙述的本土化进程,各路作家纷纷把目光转向本土文化,或者说,在先锋文学风潮过去之后,作家们更倾向于回到熟悉的土地,用从西方学习来的技法对东方资源进行改造和创作,很明显,李洱作为先锋文学的弄潮儿,也是踏上了格非的道路,对中国传统的文化以及知识分子这一无法忘怀的形象进行再度挖掘。
我读过李洱的《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在《应物兄》中的葛校长与《花腔》中的葛任还存留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两部作品在本体上并没有多大的联系,如果有联系的话,也只能作为一个对照的个体来理解,在葛任那个年底,似乎英雄的名头更值得大家去花心思打造,而如今到了《应物兄》这里,大家似乎更看重的是在文化的外衣下的金钱欲望。
这部小说其实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传统文化的因素,因为他们俯拾皆是,在小说文本中,经文、戏文,各式各样的文学经典,儒家和佛家的要义随处可见,对于这类文体的引用,显示了小说的传统含量,主人公应物兄秉持着儒学要义,希望向圣人看齐,做到“应物而不累于物”,还有佛家理论,但是这些东西又和荒诞、先锋相结合,无论是题目的选取,还是题目的总数,以及各种荒诞的情景(释延安把笔绑在阳物上写字)都显示出了向西方文学和先锋文学的致敬。我感觉,这两个东西的结合本意是好的,但是显得仓促僵硬,规模宏大,旁征博引但是意义不多,有的时候会感觉拖沓无味,故事的叙述节奏在感觉上有些混乱,先慢后快,不知道是删减的问题还是故意为之,并不是一本很好读的书。
当然,总体来说这本书还是相当不错的,李洱花了13年去写作一本书,最高字数高达200万字,他也感觉总也写不完。我想,这可能是他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太混乱了,他没有办法好好地整理出一条线索来,或者是在一本书中清晰地分行叙述,于是乎便干脆一股脑地都堆上来了,给大家看一看现在一个正常的高级知识分子的生活,是多么地混乱、盲目、又无力。本书的主人公应物兄寒门出身,一心向学,这在不自觉地就运用儒家的思维去思考事物有关系,但是又如何呢,辛辛苦苦跑前跑后,一心想要建立起一个研究儒学的神圣殿堂“太和”研究院,但是在此期间,这个太和研究院承载了多少东西啊,承载着官场上栾庭玉副省长的政绩,承载着济州大学葛存道校长以及各类学术权威们的亲戚利益,承载着黄兴和铁梳子等人的经济效益,这一切的利益关系,都是隐没于顶天立地的儒学背后的。因为这层关系,儒学大家程济世先生的衣食住行,过去的生活,都要成立专门的研讨会去研究,动用这些高级知识份分子,用自己高深的学识和强大的分析能力,去研究和开发程济世先生童年的蝈蝈“济哥”,这一切使得高尚的儒学变得不再高尚,使得超脱的佛学不再超脱,同时,像应物兄这样的知识分子,逐渐接受了自己徒做他人嫁衣的角色认定,渐渐对一切失望,于是彻底“应物而无所累”了。
对于应物兄而言,到了最后他在一个逼仄的小巷中发现了程济世先生原来的老家,济哥也重新出现了,灯儿也找到了,但是仁德巷却搬离了地方,新项目正在热火朝天地展开,华学明也疯了。当张子房先生在陋室中讲述经济学的时候,仿佛上个世纪80年代,那些让陋室蓬荜生辉的回忆又回来了,这同时也是对上个世纪那个以吸收知识为热潮的80年代的缅怀和回忆。但是随着何为教授,芸娘,双林院士以及命不久矣的乔木先生、姚鼐先生的作古,那个年代也终将过去,而在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一代学人,仿佛看到了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似乎无法对这个年代作出任何的改变,或许,真正的殿堂需要下一代,下下一代去完成,而不是自己。我印象很深的一个场景,就是讨论脂肪的问题,说自己这一代因为经历过饥饿,所以脂肪长久地去不掉,器官们都有记忆,等到下一代就好了。另一个人说自己的儿子不到二十岁就得了脂肪肝了,那个人于是又说,那等到下下一代就好了。难道我们这一代人因为生活的富足就逐渐失去了对于知识的渴求了吗,80年代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还经历过那个文学的黄金时代,到了我们这里,就要遗忘,舍去真相吗?
我认为,这是作者对于这个年代以及自己生活的一声喟叹,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在这个时代宣传儒学经义仿佛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因为根本做不到,知识分子能做的就是芸娘所说的去一遍遍探索,“应物,现在那煤炭暗了下去,所以需要刷掉外面的灰烬,然后继续刷。一个刷子不够,那就用两把刷子,三把刷子”,我想,作者是想要表达现在的知识分子的生存空间,或者说能够能够保留自己尊严的方式,就是去作那一把刷子,刷掉尘埃,留下最滚烫的知识和真理吧,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圣人所说的,“ 弼与不同,以为圣人茂於人者神明也,同於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於物者也。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 ”在这个世界上,做到平心静气地随波逐流,做好一切该做好的事情,任何情况下都要承担起作为学人的责任,可能就是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吧。至于中国当代文学的坐标,按照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观念,那就是移动了吧。
“虚己应物,恕而后行。与时迁移,应物变化”,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