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

01
我的家乡在华北平原,小时候随处可见一望无际的麦田,春天的小麦刚刚发芽,整个大地仿佛披着一层嫩绿的薄纱,等到秋天的风吹过,大地上便翻涌起金色的浪花。在这绿色和黄色的变幻中,我度过了十九个四季轮回。在这十九年里,城镇缓慢的变化着,却又保持着一些不变。
02
在家乡人看来,最好的工作永远是体制内的工作,包括政府机关、学校、医院、银行。而在这些机构中,又存在着村里不如乡里,乡里不如镇上,镇上不如市里的升级链,坐在链条顶端的自然是各个机构的领导:局长、校长、院长、行长。如果某一家的人从村里调到了市里,或者是和莫某长是同学旧识,则不论是邻居、亲戚、朋友,都会投之以羡慕的眼光。
家乡存在大量的矿产资源,因此就有了和能源加工相关的一些工厂。八十年代的时候,国营工厂的工作比体制内的基层工作更有吸引力,只是好景不长,经历了下岗、公转私、欠薪、工厂倒闭等事件后,工厂的吸引力已经大不如从前。经过了市场的激烈竞争,存活下来一些较大的工厂,经济效益很好,体量大之后也得到了政府的支持,平均薪水比体制内的工作要高出一大截。但是对于家乡人来说,稳定的收入高于一切。即使一个人在工厂里拿到比在某个单位工作的邻居2倍多的工资,他的家人还是希望他能够有机会进入到体制内。
在城镇里还存着很多独立从业者,有围绕学校的小卖部、文具店、午托班、补习班,有围绕生活的小超市、服装店、私人门诊以及大大小小的饭店。城镇虽然不大,但和交通工具相关的市场一直很大,90年代大量的摩托车售卖店,禁摩之后摇身变成电动自行车售卖店,如今则是满大街的汽车销售和服务店。大部分的店铺都不大,往往就是一间小屋子,由于整个城镇的需求总量不会太大,所以大部分的独立从业者的收入比体制内的要以低一些。而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往往也是进不了体制内,又觉得工厂太辛苦。
城镇的周边是大大小小的村子,村子里是以耕田为生的农民。他们的收入很低,出卖粮食或者蔬菜赚不了多少钱,为了让生活更好一些,他们中有些人去工厂打工,有些人去帮别人盖房子、装修,有些人去商场、饭店打工。而这些工作统称为临时工,因为没有什么正式的合同,也没什么收入的保障,不过是尽力帮家庭增加一些收入。
03
家乡的经济模式极为单一,收入靠的就是能源加工和政府补贴,所以大部分人的生活都不算富裕。正因为不富裕,所以每个家庭都是极为相似的节俭。除了参加婚礼,他们极少去外面吃饭,和亲朋好友聚餐、庆祝节假日,他们都是选择在自己家里做饭,即使家乡人非常看重的婚礼,也有很多人是在家里摆宴席。当房屋需要装修,或者水电需要维修,他们也往往是自己动手,自己搞不定也会找认识的朋友来帮忙,然后请他吃饭或者给一包烟,从来不会去找专业的公司来做。
出去买东西,无论是衣服还是蔬菜,他们都要和商贩进行讨价还价,如果不能达到他们能够接受的价格,他们宁愿选择不买。而这个价格,往往是一件物品的最低质量的价格,所以他们买来东西虽然价格让人满意,但用没多久就会出现各种质量问题,而他们则会投入金钱和精力去维修,直到这个东西再也无法维修为止,而到这个时候,他们在这件物品上投入的金钱可能是原来购买的2倍。
和他们节俭的习惯相矛盾的是,他们在一些和生活质量无关的事情上又极为奢侈。城镇从东到西不过6公里,但几乎每家都购置了一辆汽车。当猪肉从每斤8块变为每斤10块的时候,他们可能会选择少吃肉,但他们会去买一件价格超过800元的衣服。因为节俭,每个家庭的积蓄都在一点一滴的增长,但他们会在自己孩子结婚的时候把这些钱的大部分都花了出去,一部分是作为聘礼或者嫁妆,一部分是作为婚礼的费用。有时候,单单一份聘礼就可能达到10万元,这相当于一个普通体制内的人3年的收入。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不管生活过的怎样,面子上总要是光鲜的。
04
由于城镇并不大,所以亲戚之间的来往很频繁。当有人要找工作的时候,总是先向自己的亲戚们打听有什么样的关系可以借助;有人如果生病住院,几乎所有的亲戚都会来探访;甚至当人们缺钱的时候,也是去各个亲戚家求助。到了过年的时候,这种来往达到一种高峰,几乎每一个人都要去他所有的亲戚家拜访,而他的亲戚们也都会来他家里拜访,常常两个人在路上相遇,恰好是要去彼此的家里,于是就在路上互相恭贺新年。而父母们也常常教育孩子,要记住某个亲戚的恩情,或者是记住某个亲戚的冷漠。
家乡至今仍存着一种特殊的角色,叫做媒人。当一个人达到适婚的年龄的时候,他的父母就会拜托亲戚或者朋友帮自己的孩子物色结婚对象,而这个人就是媒人。直到我离开家乡的时候,因自由恋爱而结婚的人依然是极少数,不过相比以前完全是父母说了算,现在往往是媒人搭个线,然后双方进行数次的会面,再决定是否要结婚。在这个过程中,媒人会在双方的家长之间进行多次的信息传递,媒人往往是一个热心的人,而他又十分乐于看到双方能够进入婚姻殿堂,所以也总是在双方撮合。所以每个婚礼都有一个环节,是答谢媒人。
由于收入的限制,买房对于年轻人和他的家庭来说,依然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所以结婚后的新人通常都要在男方的家里住几年甚至一直住下去,而这段时间里,婆媳间的矛盾开始出现并不断升级,在孩子出生后达到高峰。通常也是在有了孩子之后,新家庭想要独立出去的意愿也变的迫切了起来。
和中国传统的文化一致,父亲的地位都很高,但由于工作的忙碌,家庭里的生活都是母亲在掌握。同样和传统文化一致的是,母亲希望家里的生活方式按她的意愿进行,但媳妇却不再遵从传统文化。女性独立的意识在90年代已经开始进入家乡,到了20世纪初,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经历了在外上学和打工,她们回家之后显得格外的有主见。然而,她们却无法拥有支撑自己独立的经济能力,对于这一代的媳妇,生活似乎更加不容易。
当媳妇们在家里无法得到预期的自由时,她们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大约10年前,家乡的母婴市场开始变得繁荣起来,从母婴专卖店,到双语幼儿园,从儿童游乐场,到兴趣补习班。一线城市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对家乡产生多大的影响,但是在孩子身上的投入,家乡的母亲们完全不亚于一线城市的母亲。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家庭,已经不满足于城镇的教育水平,他们开始了解省市的学校、补习班和学位房。这时候,不管是体制内工作者、工厂工人、独立从业者,他们都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05
经济的发展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又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如今的我在一线城市生活了近十年,母亲说我已然忘记了家乡。但家乡的烙印又岂是那么容易的抹去。
阅读《日本新中产阶级》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断的涌现出家乡的形象。我看着60年代东京市周边小镇的生活方式,如此熟悉又亲切,像极了2000年前后的家乡。而当描述到90年代的日本的变化的时候,我又仿佛看到了如今生活的城市。
我想,再过10年,家乡人的生活也许又会变的和现在的一线城市一样,只是那时候,我们同样面临着90年代日本中产街机面临的问题:
“日本新中产阶级家庭乃至日本在经济上的目标总体上已经达成,富裕和商业化一旦实现,就会失去了其作为目标的吸引力,而令人瞩目的新目标又尚未出现。成功的兴奋已然消退,某些情况下空虚似乎开始袭来,他们期盼找到新活动、新关系、新乐趣和新意义,他们步履蹒跚地走过成功之路,也正在寻找更加宏大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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