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青春与历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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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蔡骏近年来颇为痴迷的主题。
自短篇小说集《最漫长的那一夜》起,至科幻小说《宛如昨日》,再至最新的悬疑小说《无尽之夏》,蔡骏所写的故事与人物虽各有不同,但内核却是始终如一的记忆。大至国家民族大事,小至个人幽微心事,凡是时间长河流淌而过的地方,皆是记忆所在。因而,蔡骏在创作谈直言不讳地指出,“1997年,对香港人来说是一种复杂怀旧的记忆,对包括上海在内的中国大陆的孩子们,则是向前大踏步跨越的记忆”,大记忆与小记忆、国家历史与青春往事如两股奔腾不息的支流,最终交通融汇,冲向了“崇明岛东部海岸线”。
是的,只有在记忆里时间才会停滞,夏天才会没有尽头。在多数人的记忆里,青春的记忆都与夏天相关。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失踪后,所谓的“敲头案”又喧嚣尘上。一时之间,聂倩失踪案迷雾重重。少年蔡骏通过梦的指引以及“抽丝剥茧”的分析,坚信聂倩被罪犯劫持到崇明岛,生命危在旦夕。于是,蔡骏、俞超、白雪、田小麦、阿健等六位少年聚集在一起,骑自行车、搭渡船前往崇明岛,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拯救行动。
失踪者名为聂倩,与徐克版《倩女幽魂》中的聂小倩只一字之差。“她的姿色,自然不能与王祖贤相提并论,但某些时候某种角度竟也神似”。上世纪九十年代,正是香港电影最后的辉煌,影响力遍布整个东南亚。借助着《倩女幽魂》电影的热播,王祖贤成为无数少年的梦中情人。正如韩剧《请回答1988》开篇播放的电影是《英雄本色》,旁白提及的偶像是王祖贤、张国荣一样,作为流行文化的香港电影是那个时代最为鲜明的标识与符号。因而,聂倩不只是一个具体的人物,还是一个抽象的符号。她跟戴安娜王妃、《沉默的羔羊》、施瓦辛格的电影、张国荣的歌曲、日本电视剧一样,是蔡骏“追忆似水年华”的一把钥匙。
从繁华的市区到岛屿崇明,这是《无尽之夏》的空间逻辑。从苏州河到崇明岛,三四个小时即可到达,路程算不上遥远。然而,在历史意义与文化心理上,崇明岛却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就是一个乡村的中国”。一边是繁华的上海市区,一边是古老的乡土中国,这种新与旧、城市与乡村的二元结构,正是蔡骏在长篇小说《谋杀似水年华》所采用的故事架构。在《谋杀似水年华》中的主要人物田跃进、田小麦,再次活跃在《无尽之夏》中,亦证明了两部小说在精神内核上的紧密的联系。
事实上,崇明岛远不止是“乡村的中国”那么简单,还有着更为深沉的历史意味。崇明农场曾是上海10万知青下乡所在地,整整一代人曾在那片土地上挥洒汗水与青春。对于许多上海人而言,崇明岛“既是处女地,也是流放地”。因此,六个少年的追凶之旅,蔡骏所要追寻的不只是自我的青春,还有父辈的历史。可以说,这是一趟发现崇明的历史,一段探寻父辈复杂、幽微甚至是疼痛青春的过程。
于是,在《无尽之夏》里,鲸鱼便成为一个重要的意象,成为了现实与虚构、历史与现在的桥梁。“崇明岛在地图上的形状,像是一尾长条状的大白鲸。冲向大海的东岸像鲸头,深入长江的像鲸尾”,“因为长条的形状,既像一条吐丝的蚕宝宝”。另外一则与鲸鱼有关的故事,则是出自于小说家的虚构,一头鲸鱼于一九七七年搁浅在崇明岛东海岸围垦滩。当时参与围垦填海的知青们,曾一起屠杀过鲸鱼,并在鲸鱼肚子里发现了一台虽然生锈但功能完好的转筒洗衣机。显然,这是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细节——至少意味着父辈们告别沉重的历史枷锁,“幸好有1990年浦东的开天辟地”(蔡骏,《创作谈:无尽的夏天、青春与上海》),走向了新时代。
然而,尽管发展迅速的时代革新了一切,并带来便利与繁荣的现代性生活,毕竟还是有人成为历史与时代的牺牲者。这批人,可能不只是一两个,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是一群“沉默的受害者”。在《无尽之夏》里,两个嫌犯有着共同的经历与记忆,他们曾是围垦填海的一份子,也是众多屠鲸者中的一员。历史往往就如此吊轨,凝视深渊者,本身亦是深渊。
若从蔡骏的写作体系来说,《无尽之夏》隶属于他的“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中的俞超、白雪等人曾出现在《男孩与兵人》、《黄浦江白雪公主那一夜》里;蔡骏将自我成长记忆、历史与父辈青春融合在一起,则在《老闺蜜的秘密一夜》《白茅岭之狼一夜》等篇目里作过尝试。蔡骏深情地回望自己的青春与成长岁月,款款地向我们展开一副错综复杂的历史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