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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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锁的边界不只在北韩三十八度线,而是在所有地方,在每一个人心里,阻断了过去,扼杀了未来。”
战争的伤痛不是短时间可以消除的,朝鲜战场硝烟散去已逾一个甲子,但亲人离散、骨肉分离的悲剧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落幕。作者金淑姬即是朝鲜战争期间往南逃离家庭的美籍韩裔后人,或许正是因为战争悲剧,作者在叙述涉及到的南北问题,使用了“韩国”“北韩”“南韩”三个不同的指向,这也使同一民族的不同现状使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朝鲜是一个神秘的国度,因为它是封闭的,这一点在当今业已无可置疑,也是这个原因,使我一度对这个国家产生好奇,多次计划从丹东出发亲眼去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社会面貌,都很遗憾未能成行。想想今天的局势,怕是只能寄希望于遥遥无期的未来了。
但是这种神秘是对于作为局外人的看客而言的,身处其中则不仅仅是好奇,产生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
由于身为记者的作者伪装成一名基督徒跟随教会的支教团去到了权贵云集的平壤科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与团队其他人之间存在不一致的目标。一边是要把福音传播到这个被世界遗弃的角落,另一边则是要把朝鲜展示给对其知之甚少的世界。
这里是没有信任的,哪怕是交谈中在我们今天看来极其细微的生活话题都要时刻提防身边人。身处外国团队,监视者无处不在,告密之风盛行的环境,不得不时刻绷紧神经。在作者与自己的学生刚刚接触的时候,即便融洽到同桌吃饭,也要注意言辞,生怕哪个学生的问题是等着她上钩的鱼饵,以获得告密的素材。这种恐惧感,一部分或许是作者本身对朝鲜的固有印象,但其中环境的怀疑气息也由此可见一斑。这样的环境是压抑、可怕的。
这里也是没有自由的,无论想做什么,如教材选用、课程内容安排,甚至去哪儿,都必须取得许可,并且这种许可的标准令人捉摸不定的。而当真正的基督徒虔诚地相信上帝的安排时,作者开始意识到一点:基督徒们对上帝的坚信不疑,这个国度里的人对信奉伟大领袖的意志也同样笃定,这二者之间真的有差别吗?矛盾的集中爆发是冬天即将结束支教行程的时候,对期末最后一天“电影日”播放影片的选择的争执。并无虔诚信仰的作者想遵循承诺给学生播放《哈利波特》,但被教会人员以巫师设定不合教义而否决,即便这部“西方毒草”已经获得朝鲜方面的许可,也无济于事。不禁思考:作为始终活在群体中的人,无论小群体与大群体,其中的规则真的都是具有正当性的么?如果我们用规则来维护秩序,那自由的边界又应该在哪里?当我们对不认可的事物嗤之以鼻的时候,我们自身是否又存在仅仅改变了形式的同样的问题呢?
这个国家,沉浸在繁荣强大与强敌环伺的虚幻迷梦之中,军事化的管理制度、封闭的信息环境、单调的社会生活。哪怕作者接触到的都是生活在这个国家金字塔顶端的、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也难以摆脱整个社会环境打上的烙印。来自外部世界的老师难以抑制想要把外面的世界带给他们的念想,但却最终不得不抑制住,尽管她厌恶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人,但是她却不无矛盾地爱着自己的学生,为了保护他们在这个社会里能够生存下去,她什么都不能说。
这让我想起《恰同学少年》里的一组人物关系,激进的孔校长被迫出逃之后,调来了一个对上唯唯诺诺、压制学生们活动的新校长(印象中姓张,记不太清了),最终在湖南少年的带领下把他赶走了,但是最后他才知道,这位张校长从始至终都在为学生向军阀争取权利,但为了保护他们,一直限制学生直接面对军阀,良苦用心却遭到误解。
可是,他们是少年,只要给他们的世界照进一束光,少年人固有的好奇心就会喷薄而出、源源不绝。她就是这束光,即便她时时约束自己的言行,力求自己符合这个世界的规范,但光一旦照进来,就无法再将它熄灭。离开前的最后一次英文作业,她看到了学生们一反常态的吐露心声,他们向她承认物质的匮乏、承认对外面的好奇、承认自己的困惑,她却不知是喜是忧。
离开的时候,学生们正在哀悼刚刚故去的金正日,仿佛这个世界都不再存在。“但是我依然面对着他们,只希望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抬起头来,注意到他们的世界已然改变,很可能是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