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迪拉徳的脑子里装了无数个宇宙
安妮·迪拉徳的这本书陪了我至少两年,因为我看得实在很慢,她的笔触太过于细腻,我一头栽进她笔下的听客溪的世界里,跟着她的脚步慢慢在这个世界里摸索。她是一个极度敏锐的观察者,目光炯炯,好奇心迫切,她一边观察一边追问,仿佛要把上帝逼到角落里一样的追问,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所以每次我都只能阅读半章、一章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以免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把我打倒;有时候我又跟不上她的思绪,她好像一阵风一样从贴近地面的烂泥里一下冲到听客山的云端,把所有平庸的追随者都甩在身后,我说,好吧,我停一停,等我的心安静下来的时候再来读你。
就这样断断续续,终于在上个周末翻完最后一页。我更喜欢这本书的后半部分,从“丰沃”这一章开始,渐入佳境,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细致入微的观察,甚至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丰饶这一章,讲整个自然界当中由生长压力带来的可怕的饥饿感。
“低等动物的麻木世界里有种可怕的天真,将一切都化为四处皆然的大口咀嚼。”蜻蜓幼虫会吞食成年蜻蜓;草蜻蛉在秋季产下许许多多丰沃的卵,生产当中它饿了,它就暂停生产转过身把卵吃掉一些,再继续生产;寄生蝇的体内会有活的虫卵,那些虫卵孵化后就会开始大啖其父母;涡虫在交配的季节遇到什么吃什么,包括自己刚刚丢弃的正在长出新的头的尾巴;甚至掠食的大猫偶尔也会吃自己的小猫。大自然用丰饶的生产来提升存活率,再给这些新生命编码了麻木吞噬的本能,为什么造物者会采用这样的方式来设计这个宇宙呢?“一个靠机运和死亡来运作的怪诞世界。” 如果我们都跟上了安妮的思路,这个世界的荒诞和恐惧随之展开,令人不寒而栗,令人也想像那个下巴上还淌着自己产卵管上的汁液的草蜻蛉一样追问,“上帝啊,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在这本书里,安妮·迪拉徳所展现出的敏捷和智慧总让我以为她是一位看透人生的老者,但我翻到后记才知道,安妮写下这本书的时候不过27岁而已。在本书的扉页,她引用了赫拉克利特的话“它过去曾经是,现在仍然是,将来继续是一团永恒的活火,燃烧有法,熄灭有度。” 而类似的话,两千多年前印度的释迦摩尼也说过,“一切都在燃烧”。
另外余幼姗的译本非常精彩,你完全不会觉得是在阅读一本外国文学,文采斐然,流畅又自然,仿佛一开始就是用中文写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