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之人的至情之文
纵观归有光的一生,不可谓不悲惨,不得不向他投去深深的敬意。 先来看看有光的年谱:
ONE: 1506年 有光生 1513年 其母周氏逝世,有光八岁 1533年 第一任妻子魏氏逝世,有光二十八岁 1535年 女儿如兰殇逝 1539年 女儿二二夭折 1548年 长子染病殇逝 1549年 第二任妻子王氏去世,有光四十四岁 1571年 有光病逝,年六十六岁 TWO: 1506年 有光生 1514年 “有光九岁能属文” 1525年 “弱冠尽通《五经》、《三史》诸书” 1540年 中举人,有光三十五岁 1540-1564年 “八上春官不第” 1565年 “嘉靖四十四年始成进士,授长兴知县”,时有光六十岁 1570年 “留掌内阁制敕房,修《世宗实录》” 1571年 有光病逝,年六十六岁 写“匹夫匹妇”,抒“天下至情” 纵观有光一生,姑且不论“生离”,“死别”经历就有不少。有光出生时家道中落,幼年时丧母,青年时丧妻,中年时丧子。接连丧两妻、多子。同时有光有多篇为亲戚朋友所作的墓志铭及行状等,例如《李南楼行状》《沈贞甫墓志铭》。以及怀念已逝朋友的作品,例如《见村楼记》。有光一生凄凄惨惨戚戚,送走了身边各种人离开这个世界,徒留自己在这世间以文抒怀。真可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诗家不幸读者幸”。 有光将散文题材从“大国”转为“小家”,其书写对象多为“匹夫匹妇”。《寒花葬志》中有光第一任妻子魏氏的媵女寒花,《女如兰圹志》中有光的女儿如兰及有光自信会流传于世的《书张贞女死事》中的张贞女,如此种种无一不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同时有光将大开大合的跌宕细化为庭前的一草一木。仿佛是从中国画中常见的广阔的大山大河中走出,走到了家门口的细小风景之中。有有光拜访刘先生时所写的 “于时秋风飒然,黄叶满庭,户外无履迹”的耐斋;有“双扉昼闭,绿草满庭”的震泽水旁的宅院;有“盖植四时花木于庭”的花史馆;有“有清池古木,垒石为山”的庭院。 有光擅写往事,以“史笔”叙事,时间的沉淀作用使得有光的文章如同“千层糕”一般具有层次性,是多重层次的时空结构。初写《项脊轩志》时有光年仅十九岁,他从小小的项脊轩写起,写到家庭的分家破败,写到老乳母、祖母曾在这里叙旧事,写到母亲、祖母曾经对自己的关爱, 写到项脊轩多次遭火却未焚。而最后一段是有光13年后续写的,追忆了与亡妻魏氏同度的往事。这使得文章具有层次性,宛若剥洋葱一般,层层剥开。时间的沉淀作用使得有光对于故人的思念更为深切,其情意表达更为真切动人。 有光之文突破“文以载道”,抒发人之常情。“夫诗者,出于情而已矣。”有光之常情,大抵分为两种,一则在于抒发对逝去亲人的悼念之情;二则在于抒发怀才不遇的悲愤之情。 有光一生遭遇太多生离死别。《世美堂后记》中刻画了贤淑善解的亡妻王氏,但“其室在,其人亡”,有光不禁“退而伤之。”《思子亭记》中“山花尚开,儿已辞家”的悲痛和“吾朝以望,及日之昳,吾夕以望,及日之出”的执念无不体现着有光内心的怆然之情。《见村楼记》中可谓物是人非,往事历历在目,“余间过之,延实为具饭。念昔与中丞游,时时至其故宅所谓南楼者,相与饮酒论文”,但记忆中的挚交好友已逝世“忽忽二纪,不意遂以隔世”,而有光只能“今独对其幼子饭,悲怅者久之。”可谓笔淡情浓,纸短情长。 有光少时便尽通经典,心怀大志,渴望经世致用,期待一举中第,然而却“八上春官不第”。无奈,见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有光只能以文抒情。《畏垒亭记》中有光以庚桑楚自比,结尾时发问“谁为远我而去我者乎?谁为吾居而吾使者乎?谁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将满腔悲愤之情发泄于笔端。《悠然亭记》中有光借他人之酒,浇自己之块垒。始终落第的失意之情使作者不得不求“悠然”之心。且有光在多篇文章中提到陶靖节“悠然见南山”之句。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种心情或许与如今人们碌碌无为但不得不安慰自己平凡可贵的心情大抵相似吧。纵使壮志未酬,理想未就,但生活得继续,我们不得不说服自己,与内心的不安和解。 读有光的散文让我想到了汪曾祺散文化的小说。在《谈风格》中汪老曾自言:“有人问我受哪些作家影响比较深,我想了想:古人里是归有光,中国现代作家是鲁迅、沈从文、废名,外国作家是契诃夫和阿左林”。 我想,有光与汪老一定都是内心充满温情,又脚踏实地感受生活之人。有光“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与汪老在《天鹅之死》后记中的“泪不能禁”着实令人动容,读来不禁使人哽咽。
穷时仍兼济天下 有光年少便能属文且尽通《三史》、《五经》,他一生期待学以致用,期待“为生民立命”,因此执著于科举。一个人最黄金的二十四年就在八次赶考,八次落第的郁郁不得志之中度过。有光一生穷困,郁郁寡欢,但依旧心怀“兼济天下”之抱负,且能知行合一。有光“徙居嘉定安亭江上”,“读书谈道,学徒常数百人”;其著《备倭事略》、《御倭议》等帮助抗倭斗争取得成效;著《水利论》、《三吴水利刊录》等,被应天巡抚海瑞采纳,拯救灾民于水火之中。 在《赵段圩堤记》中: “嗟夫,自井牧沟渠之制废,生民衣食之地,残弃于蒿莱之间者,何可胜数!有司者格于因循积习之论,委天地之大利;斯民愁苦哀号,侧足于寻常尺寸之中;率拱手熟视,不能出一议,而漫谓三代至于今,其已废者不可复……天下之事,其在人为耶!事有小而不可不说者,此类是也。” 生民赖以生存的土地被残弃于蒿莱之间,但当权者却熟视无睹,弃人民生命于不顾。有光认为事在人为,替“斯民愁苦哀号”,可见有光著此文内心悲苦。 在《送昆山县令朱侯序》中: “天下之患,譬之于人,貌美而中病;饮食言语犹人也,其外魁然,而实有不可测之忧。今江南是已。” 有光一针见血地指出江南看上去富足,实则贫穷。如同健硕却身患重病的人一般。有光看出了这严重的社会问题,寄希望于朱县令,寄希望于朝廷,希望人民能得到好的生活。 嘉靖四十四年,六十岁的有光终于成为进士。这时他仍旧壮志未衰,任长兴知县时,他坚持做刚正廉洁之官,“有所撃断,直行己意”。有光被“引为南京太仆丞”,“留掌内阁制敕房,修《世宗实录》”。虽然有光为官仅六年便逝世了,但他依旧尽力做出成绩,“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在坎坷不平的一生中,是什么力量让有光坚强?我想一则在于祖母与母亲的殷切希望。《项脊轩志》中大母“比去,以手合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我想有光这时“长号不自禁”一是怀念逝去的祖母,二是在于家道中落时期祖母对他怀着殷切的期望,三是有光此时也一定心怀远大抱负。《先妣事略》中“儒人中夜觉寝,促有光暗诵《孝经》,即熟读无一字龃龉,乃喜。”母亲逝去多年,但有光仍深深记得当年母亲望子成龙的期望。二则在于圣人先贤的教诲。有光从小读诵经典,儒家出仕之思想及理学“经世致用”之思想必然影响着他。三则在于有光心怀“济世”之抱负。
若不是一个有坚定理想,又从先贤圣人处汲取精华之人,又怎有勇气面对这困顿的人生,并矢志不渝持之以恒不忘初心呢?好好读书,成为有才华有理想之人的重要性和幸福感就在于此吧。愿努力成为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