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女子图鉴》:城市女性的生存之烦与现实欲望
日剧《东京女子图鉴》自2016年播出之后,一直大有热度。它讲述了一个在小地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女孩绫,大学毕业后有感于现实的平淡,只身前往东京追求另一种生活的过程。她从时尚行业的底层做起,凭借勤奋与认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并最终成为她最初梦想的那种“有钱人”。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又失去了很多,譬如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一个可以相爱的人,在繁华的东京里,甚至没有一个可以慰藉她孤独内心的朋友。
2018年,国内引进了这部剧的版权,改编成了网剧《北京女子图鉴》。跟绫一样,刚毕业的陈可不愿找个“差不多”的人结婚,过“差不多”的生活,她想要追求另一种物质富有且能表达自我的生活。于是她选择成为千千万万个北漂年轻人中的一员。
然而这部剧却饱受诟病,尤其没有反映出当下大多数选择只身前往北上广打拼的女性的实际情况。
其实在这部剧之前,公众号“反裤衩地带”就正在连载这部同名小说了。两者并无关联,却都聚焦北漂女性,讲述了在北京这座压力与机遇并存的城市中,女性追求自我的辛酸历程。这部小说中汇集了10个女孩的故事,她们性格不同,所属行业不同,最终的命运走向也不同,却都共同成就了这些有关“北京”和“自我”的故事。作为旁观者,读完不免为这些女孩唏嘘,却也坚定了与这些女孩一样的要自己把握命运的信念。
这类题材之所以在国内也大火,是因为它所讲述的城市女性面临的生存之烦与现实欲望问题同样普遍存在于国内,甚至各个国家的每位女性身上。
一、“北京”之于女性的意义
女性和城市的关系从一开始就非常复杂地纠结在一起了。在男性为主导的社会中,城市赋予女性更多可能。正如王安忆在《王安忆自选集之四》所写:“城市作为一个人造的自然,远较乡村适合女性生存。城市中,女性得以摆脱农业社会对体魄的限制,可以充分发挥女性的灵巧和智慧。”
“北京”(这里泛指国内的北上广深)是一个高度发达的现代化城市,与此相应,城市女性的命运抗争与前景在这里也展现得最为充分。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务工人员涌入北京,在此重新建立自己的身份,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女性群体受到的关注也自然越来越多。因此,讨论城市女性面临的生存之烦与现实欲望成了当下需要讨论的一个社会话题。
王欣在《北京女子图鉴》中的所写10位女性,实际上代表了千千万万到北京追寻自我的女性中的一小撮,也是最激烈的那部分。她们有很多亟需解决的现实问题,精准到要不要做模特,如何给自己买个很贵的包,怎样才能摆脱原生家庭对自己的桎梏,获得真正的自由……她们实现这些目标的方式也各有千秋,或靠努力工作,或靠男人,或者仅仅是靠运气。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那这里还有大把机会可供她们调整方向;如果目标实现,却也不是“王子和公主最后过上了幸福生活”的大结局,她们今后还有很多需要攻克的难关。
所以,“北京”对于女性来说代表的是能够获得足够自由的战场,她们必须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时刻准备为此战斗。
这也反映了社会对于男女的要求大有不同。从孩童阶段的教育开始,男孩总被教育要勇敢,要拼搏,因为他们是未来社会的主导者;而女孩,则被教育要得体,要完美,衡量她们今后成功与否的标准是是否能打理好一个家庭。即使在今天,主流认知也是如此。而北京,则为女性提供了能够抹去性别劣势与男性分庭抗争的机会。
但即使有了这个机会,情况也不容乐观。女性因为不必像男性那样承担很多社会风险,常常会选择“见好就收”——不少女性在事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会选择回归家庭,也有不少女性在屡屡受挫后选择依附强于自己的男性。
这是当下历史阶段城市女性在与命运抗争,权衡了生存与欲望的具体利弊后的必然结果。
无论何种,相较于生活在其他城市或历史阶段,当下的北京切切实实能够提供给女性更多改变命运的机会。
二、女性对独立和自由的诉求历来不变
王欣笔下的女性,都不是柔弱的形象,她们不怕吃苦,豁的出去。有女孩为了更好的生活几番整容,有屈居好几年地下室终于离目标更近一步的,甚至有人甘愿舍弃心灵上的追求,选择形婚。古人说,“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爱情很美好,但对于很多年轻女性来说,追求自我比爱更重要。
城市以自身的繁华和开放形成对女性的诱惑,为女性提供了机遇和成功的可能,女性同样也对城市生活表现出相应的热忱与认同。作为“回报”,女性甘愿做出一些牺牲以换取城市对自己的包容。
这个诉求不仅当下发达城市的女性有,实际上自男权社会形成以来一直存在。这里仅就近现代文学作品进行讨论。
上世纪40年代左右,封建秩序瓦解,资本主义都市市场日益正规化,国内经历了五四女性的崛起,娜拉出走与回归,革命潮涨潮落……城市女性的社会角色被定位在家庭妇女与色相市场的商品之上,新女性在二者之间的夹缝中艰难求生。
张爱玲在作品《倾城之恋》中通过上海女性白流苏与范柳原的爱情故事,探讨了当时城市与女性的关系。
白流苏出身于一个没落贵族家庭,社会地位虽高,但却没有与之相应的优渥物质环境。哥嫂像吸血虫一样附着在白流苏身上,靠她的夫家接济。甚至在与夫家决裂后,哥嫂依然为了钱出卖妹妹,甚至将她扫地出门。想要摆脱无处可依的困苦处境,她必须选择奋斗。可“贵族”的教养禁止她抛头露面,旧式的闺阁教育也没能给她自谋生路的技能。想要摆脱困境,只能是以婚姻为筹码,找一个条件不错、能提供自己优渥生活的夫家。也因此有了与范柳原情感与心智的较量。
所以,在那个年代,城市对于女性的机会固然很多,但给她们彻底改变自我的机会却太少太少。虽然最后两人在“倾城”的那一刻,终于放下了这些世俗考虑,真正地相爱了。但回到世俗社会中后的种种,却预示着白流苏苦苦争取的,终将只是又一个赖以生存的、功利化的婚姻。这段婚姻能够持续多少年,张爱玲写道,“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到了90年代,社会为女性提供了更多谋生的可能,女性可以不必再依附于男性换取物质生存。但不少女性在生存与欲望的问题面前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王安忆在《香港的情与爱》中,叙写了与白流苏一样没有一技之长的女性逢佳改变命运的故事。离婚后的她,在香港遇到了穿梭于旧金山与香港的老魏。在当时,香港已然一座繁华都市,逢佳却想着能去美国,为此她与六十多岁的老魏斡旋。两人成年人,带着自己的欲望,却最终假戏真做,老魏依恋着代表故土的香港,更爱着让他牵挂余生的逢佳。而逢佳,最终也没能真正实现梦想去美国。
时隔半个世纪的光景,社会对女性也愈加包容,但历史曾强加给女性的枷锁,如今也已经根深蒂固,很难去除。
白流苏与逢佳相同的地方在于,她们摆脱了少女时期不切实际的幻想,换之以更为成熟的功利的态度去看待爱情与婚姻,以此换取自由。虽然两人最后都不免悲剧结尾,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逢佳是要比白流苏走得更远了,她是彻底底脱离了原生家庭和社会的桎梏,去到另一种自己选择的社会中去了。
回到《北京女子图鉴》书内容本身,不难发现,即使社会经济正在飞速发展,但即使发达如北京,也依然有不少“白流苏”和“逢佳”,《那个从地下室住进了御金台的北漂女人》里的主角不也正是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出发,通过谋爱来谋取自由?
女性与城市关系的衍变,也体现了女性解放走过的艰难历程。
也许在今天,《北京女子图鉴》中10位主人公所代表的只是部分女性,而那些通过自身努力谋生,进而取得独立与自由的才是主流。这是可喜的,但也暴露了一个问题,女性群体在追求独立与自由的过程中,女性还有很多困惑需要时间帮助解答。
三、两性平等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未来可期
女性在城市受挫,除了个人选择,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两性不平等上。
与张爱玲和王安忆身为城市(两人均为上海-香港)女性作家的自觉写作不同,《北京女子图鉴》的作者王欣,从男性视角观察、描述了部分北漂女性的生存状态。
这本书残酷揭露了当下女性在生存之烦与现实欲望间所做的努力与牺牲,呈现了在大城市打拼的女性真正能够获得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即不依靠他人、通过自身努力就能实现自我。
在这样的趋势下,我们有理由坚信,性别平等只是早晚的问题。
尤其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社会发展对于人类智慧的需求越来越高。按照原有“男主外,女主内”模式,男性承担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女性智慧被严重浪费。只有尽早认识到这个问题,重视起女性智慧,综合男性与女性思维共同解决问题,社会才能真正进入到另一个发展阶段。
那时,社会和家庭对于女性的桎梏减少,女性努力奋斗成为常态,不再享受社会给予的优待,也必将不再依附于男性。
当然要实现独立、自由的目标,还会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全社会,尤其女性自身的努力。
多丽丝·莱辛在谈到城市与女性的关系时,直接指向城市女性个体精神自由的问题,女性在城市的奋斗,必须以自尊、自立为基础,不摆脱对男性的依附地位,就无法获得真正的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