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宝贝——从玩具娃娃说起

我是2011年在英国纽卡斯尔的blackwell书店买的这本书,忘记了是2011还是2012年曾经翻译过第一章的部分内容,摘录如下:
《玩偶》
没想到世界会变成这样。几年前当我去伦敦一家玩具店的时候,心中百感交集。随着自动扶梯的缓缓上升,我经过五颜六色的底层和满是暖色调圆形毛绒玩具的二层,进入了梦幻世界般的三层。那感觉像是有人强行给我戴上了一副玫瑰色的眼镜,效果非但不美,反倒让我恶心:一切都是粉红色的,从芭比娃娃的杏仁蜜糖粉、迪斯尼睡美人的草莓红、安娜贝尔娃娃[1] 奶色的粉红,到凯蒂猫的玫瑰红。还有一个粉红色的美甲工坊让小女孩染指甲,一个粉红色的“精品柜”摆放着耳环和项链;娃娃也用粉红色的盒子装着,附带一个粉红色的“美甲卧室”和粉红色的“美容沙龙”。
过去有许多女性主义者指出,我们应该鼓励男孩女孩跨越性别界限一起玩耍——女孩不应该被限定在这种玫瑰色的氛围之中。但是现在呢,蓝色代表男孩世界、粉色代表女孩世界的划分不仅依然存在,而且在这代人中还被进一步夸大了。
现在就像是娃娃从玩具世界里逃了出来,掌控了女孩们的生活。人们期待着女孩们不仅玩娃娃,还按照她们喜爱的游戏来塑造自己。亮晶晶的粉红色美学已经延伸到了女孩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全包围式的现代营销手段无孔不入,一个小女孩可以在家看《睡美人》的DVD,玩睡美人的玩具娃娃,还把自己也打扮成睡美人的样子:娃娃穿着睡美人的衣服,她自己也穿着睡美人的衣服。她去上学的时候,从内裤、书包到发夹上都是芭比娃娃或者布拉茨娃娃[2] 的图案,回到家就在迪士尼公主梳妆台的镜子前顾影自怜。这种绝妙的市场营销策略正成功地混淆着玩具娃娃和真实女孩的区别,而这对于上一代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这种娃娃与女孩的奇怪融合还会从女孩的童年时代延续下去。以娃娃的方式生活似乎成了许多年轻女性的愿望,她们告别童年以后马上开始一系列的打扮、节食、购物,以便让自己看起来像漂染打蜡过的布拉茨娃娃或者芭比娃娃那样。她们在浪漫轻喜剧里看到的女主人公让极度夸张的女性特质成为了女性的榜样;她们在时尚杂志上看到的名人经常是以极端方式节食的女人,这些名人选择惩罚性的节食或整形手术来营造一种喷绘画般的完美。
女孩与娃娃的结合有时已经快超现实了。高歌女孩[3] (Girls Aloud)乐队在2005年推出了以她们自己为原型的芭比,套用乔治·奥威尔[4] 的话来说,从娃娃到女孩,从女孩到娃娃,你简直分不清谁是谁。无论是真正的女人还是用塑料造的女人都完美得可怕:都有着油漆一样白的肌肤,尼龙一样光滑的头发和健美的身材。参加2007年真人秀“名人老大哥”的一对双胞胎姐妹穿着一模一样的粉红色迷你裙,顶着一头漂白过的头发,声称芭比是她们人生的源动力。集演员与歌手于一身的的希拉里·杜芙曾说,“我小时候很受芭比娃娃的影响。我和我的朋友都把她当做榜样,我爱芭比的造型和精神!”就算女人和娃娃之间的联系没有被明显地指出来,许多所谓的榜样——那些当下在镁光灯下昂首阔步的女人——从帕里斯·希尔顿到维多利亚·贝克汉姆,没有一个不是把“娃娃美学”发挥到了极致,好像她们都是美泰公司[5] 造出来的一样。
200多年来,女性主义者们一直在批评这种用人造的女性美来引导女性追求完美形象的误区。从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于1792年出版的《为女权辩护》、西蒙·波伏娃于1949年出版的《第二性》、吉曼·基尔于1970年出版的《女太监》到内奥米·沃尔夫于1991年出版的《美貌的神话》,聪明而愤怒的女性一直在呼吁要改变这种“理想女性”的形象。然而这种形象非但没有褪色,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确具体、更深入人心。不仅如此,在社会的许多方面,众多女性在外部因素激励下所渴望的完美女性形象越来越取决于性魅力了。当然,追求性魅力一直是男女两性自然而然的渴望,并且还将延续下去,但是这一代人对于女性性魅力的特定看法被广告、音乐、电视节目、电影和杂志大肆宣扬,导致女性的这种“性感”形象从未像今天这样受到色情行业的限定。
在整个社会中,女性的性感形象似乎越来越局限了,甚至经常被定义为四肢纤细、胸部丰满的内衣女郎,一双巨乳绕着钢管左右摇摆。色情行业为更多人所接受也使得“性感”的概念愈发狭隘。色情行业从社会边缘走向社会主流的变化在许多方面得以体现:“魅力模特”[6] 令人意想不到的复苏促使年轻女性相信,为男性杂志脱到只剩一条内裤就是她们走向成功的最好办法;市中心突然出现了许多艳舞俱乐部,还出现了与那些俱乐部相关的一种新时尚——钢管舞;关于妓女的传记大受欢迎,暗示着出卖肉体是女人谋生的一种好办法;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在网络的推动下,色情作品在许多年轻人的生活中出现得更加频繁了。色情作品的发展影响了报纸杂志、广告、电视节目和音乐,媒体中的许多领域都开始认同这种软色情的审美观。重新恢复活力的色情产业将其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深深注入到了许多男女青年的心中。
注释:
[1] Baby Annabell,德国著名仿真娃娃品牌系列中的一种,是一款仿真智能婴儿娃娃,可声控,有触感。
[2] bratz是基于这款风靡全球的布拉茨娃娃的真人版。布拉茨娃娃一改芭比娃娃端庄、高贵的完美造型,用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娃娃配以高底皮靴,热裤背心等前卫装扮打造出一个个流行时尚的活力女孩。
[3] 一支被称作辣妹接班人的英国流行女子乐队
[4] 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1903年6月25日-1950年1月21日),英国左翼作家、新闻记者和社会评论家。《动物庄园》和《一九八四》为奥威尔的传世作品。
[5] 美国美泰Mattel公司是全球最大玩具商,公司总部位于美国加州,是全球最大的玩具公司,在儿童产品的设计、生产、销售方面处于领导地位。 芭比娃娃就是这个公司所生产的品牌之一。
[6] 不为产品代言,以裸露展示个人性感魅力的模特,最早出现于1959年的《花花公子》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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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翻译完之后有好一阵子我把这本书给忘记了,前几天才把第一章之后的内容读完。这本书写得很客观,而且有大量的数据、调查和访谈。作者从脱衣舞俱乐部、色情产业对女性的物化谈到媒体断章取义的性别决定论,很全面地探讨了英国社会中存在的性别偏见。
这本书可以很好的反驳那些认为经济发展可以解决一切女权问题的人。根深蒂固的性别偏见伴随着消费主义的盛行而回潮,看似是赋权的自由选择依然受到社会观念和性别不平等的影响,主流媒体更偏好宣传那些巩固性别偏见的科研成果,这些对我们的社会来讲也不陌生。
作者提到虽然跳艳舞和从事性产业在英国都是女性的自由选择,但是在没有实现同工同酬以及针对女性的暴力事件不断增多的情况下,这种全凭市场主导的自由选择导致了女性(尤其是女孩、女童)更容易被物化。
英国这个社会福利和开放程度远远好于中国的社会在他们的女权主义者看来尚且存在很多问题,中国的情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边是放开二胎与经济不景气带来的女性就业歧视加剧,一边是消费主义的陷阱和对女权主义的污名化。
看了这本书我更加觉得,女权主义的构建需要相当的知识体系和不厌其烦地重复,需要无数先驱的实践,而当下女权主义者认认真真写的每一篇文章都会招来根本不仔细看的人的质疑和污蔑。甚至在一个以自由派为主的群里面还有个人的ID叫“打倒女拳”。朋友圈里凡是谈社会热点的文章提到女权,都很容易被扣上“搅浑水”、“混淆视听”的帽子。
在人类进入父权制社会以后,绝大多数的政权由男性主导,历史亦由男性书写,直到今天,女性在银幕上以及流行文化中仍普遍作为性感的客体而存在。女性的声音还不够大。女性的创作还不够多。
当然,从个体来看,从来没有绝对的男性更强或者女性更强,所以才要反对性别刻板印象,正如作者所说,反对性别刻板印象是为了让年轻人能够有更多的选择,能够按照自己的天性自由发展。书的后半本介绍了上百个西方社会关于性别差异的研究,指出男女在大脑、行为模式上的差异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大(很多实验结果中男女的数值之间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差异),也并没有所谓的“男性大脑”和“女性大脑”。人们更多是受到社会环境和观念的影响,而这种观念(例如女孩子不适合学理科、女孩子的空间思维不如男性,女孩子更容易共情、更擅长表达,男孩子更具攻击性、更喜爱机械等等)又在影响着人们的行为。那种以睾丸酮、雌激素论来套用一切性别差异的论调在英国很普遍,类似的生理决定论在中国也是屡见不鲜。
作者还采访了不少艳舞演员和性工作者,甚至性瘾者,让我们看到在性交易非罪化的英国,从事该行业女性仍然普遍处于弱势地位,被谋杀的几率远远高于常人。一位艳舞演员告诉作者:观看与被观看看似都是自由选择,但是来观看艳舞的男性大都银行卡上有存款,而女演员则深陷债务。同样,当作者问到拍摄魅力模特的男导演是否支持自己的女儿从事这个职业,他犹豫了一下,表示希望女儿选择更好的事业。只有当女性在政治、经济地位上真的与男性平等,自由选择才意味着平等的机会。而无处不在、潜移默化的性别偏见阻碍了女性追求政治、经济地位的平等。
女权主义(如同所有追求平等与人权的主义一样)有理想主义的成分在,女权主义者内部也有分歧,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统一认识。但我仍旧希望可以让更多的人睁开眼看看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我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们听到女性的声音,看到事情的另一面。
感谢所有著书立说的女权主义者以及走上街头的行动派。一个更平等的社会,值得每个人为之努力。